就是那么简单,那天阳光正好,那个人迎着风走过来,浅浅的笑,跑进了你的眼睛里,心就没由来的扑通扑通地跳,躲不了。
谁也可能从那儿走过,谁也会捡起那张车票,谁也可以朝着那个方向笑,但偏偏是你,恰好是你,也就只能是你了。
听完成小南煽情的独白,姚文文若有所思,但只愣了一下,又把问题抛给田秋:“田秋,那你呢,最近你好像,和我们班的那个齐立生走得很近哦!”
田秋想了想,语气有些迟疑:“那个,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有男朋友的。”
“你有男朋友?”
“哇,你居然都不给我们说,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们是高中在一起的。”
姚文文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惊讶不已:“所以你们现在是异地恋啊,那……齐立生怎么办呀?”
“文文你别瞎说,他也有女朋友啊。”
“不是吧,两个异地恋碰到一起去了,不得了……这种情况,你觉得你和你男朋友,还走得了多远?”
田秋听完陷入了沉默,没有回答;想起下午和男朋友在电话里发生的争执,她眼珠有些酸涩,心是冰凉的,如同结了一层霜。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六百多公里,隔着数不清的崇山峻岭,看不透的云雾,这句话翻山越岭,重重地撞在她心底。
撞伤她的,不是他久积成灾的这句宣泄,而是彼此不谋而合的背离感。是他说出来的这句话,但田秋却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正在走往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中间只剩从前的誓言拉扯着,纠缠不清。
而现在,她似乎遇到了那个帮她剪断牵扯,融化冰霜的人。
刺眼的光,从手机屏幕上投射到眼球里,那个备注着“亲爱的”三个字的聊天界面,记录停留在两天前的下午六点。
“我在忙。”
“那你先忙……”
齐立生反复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发现他和女朋友之间交流得越来越少,回复越来越慢,字数越来越少。一个忙字,把原本就遥远的距离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巨大的鸿沟,横亘在过去和现在中间,没有未来。
齐立生想了想,还是往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你睡了么?”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没。”
“在干嘛?”
“和同学聚会,你先睡吧。”
“好……”
他记得,她提出来的是,大学之后每天做了什么,遇到什么有趣的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每天要说早安晚安,周末要坐火车去对方的城市,齐立生要定期打电话,不定期给她寄小礼物,小零食……
她没有说,齐立生也没有做。
心安理得。
心不安理不得……
天色灰暗,凉风阵阵,学校门口拐角的饮品店里,一对对情侣爱意缠绵,空气中散发着丝丝甜味。田秋和齐立生各点了一杯奶茶,相对而坐,在这样的氛围中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拘谨,搓着手揉揉头发,笑得尴尬。
慢慢地,他们聊了一些颇有默契的话题,发现彼此的好多地方都很相似,很多观点也有着差不多的认知,不经意间,心也慢慢地倾斜向眼前的人。
看起来,有太多相似点的他们,简直不能再合适。
“齐立生,你最喜欢看哪种电影?”
“我喜欢喜剧,也爱看悬疑电影。”
“我也是!”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田秋舔了舔嘴唇,吐着舌头笑:“我只要好吃的都喜欢哎……”
“我也是!那我们……”
“叮咚咚——”裤兜里电话突兀地响起,铃声欢乐,带着讥讽的味道。齐立生掏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不由得紧了一下,随后按灭屏幕,揣回口袋,任由它狂叫着。
“你,不接吗?”
“呃,骚扰电话……”
两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齐立生轻咳一声,言语中带着几分慌张:“那个,刚刚我们说到哪儿来着……对了,那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吃好吃的……”
田秋笑了一下,眼神躲闪,低头咬住面前的吸管,没有喝奶茶,也没有看他。
轰隆一声,天边一个惊雷砸下来,闪电刺破不知何时黑云滚滚的天空。一刹那间,狂风大作,抱着香樟树一阵哗啦啦地乱摇,卷落了不少绿得发亮的叶子。
震耳的雷电一消停,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紧锣密鼓地铺下来,敲在石板和地面,房顶和屋檐,岸边和江水中间,响声盖住了所有喧嚣或是安静的一切。
田秋和齐立生坐在温暖的奶茶店里,雨水没有打湿鞋底,他们摇着头啧啧地抱怨,好大的雨,这天气真糟糕啊。
这么大的雨啊,还不算糟糕吧。
大雨滂沱,离学校三个公交站的一个广场中间,浑身湿透的丁半木强忍住冰凉感和麻木感,转动眼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四分零二十七秒。他想,真的还不算太糟糕,只用再淋四分零二十六秒的雨了。
身体已经进入那种平衡的僵硬状态,雨水打在头顶,顺着头皮滚落到后脑和前额,滑过挂着水珠的眼睫毛,瀑布一般流遍全身,入骨的冰冷。
丁半木身体微微前屈,两手指尖相触,成环状摆在胸前。今天他的主题是,时间是一种什么概念?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过了不到两分钟,雨幕就像被拉下了开关,咔地一声戛然而止,只剩淅沥的雨滴,还在充当缓和气氛的过渡。丁半木正极力地思索着命题,大雨的骤停,似乎还打扰了他的兴致一般,让他暗暗地皱了一下眉。
见雨停了,广场边亭子下躲雨的人作鸟兽散。一个踩着人字拖鞋,穿了褪色红背心、大裤衩的中年男子松垮垮地朝丁半木这边走过来,瘦高的身子摇摇晃晃,让他看起来像一根套着红色塑料袋的枯竹竿。
拖鞋路过丁半木,走了一步,定住,动一动脚指头,后退一步。低头,爬满胡渣的脸瞬间鲜活,满眼冒金星。
“哥们,这钱,不是你的吧?”他弯腰,捧起脚边那一小堆湿透的零钱,环视一圈,四下无人,最后把眼神定在丁半木脸上。
见丁半木身体微颤,却不说话,还是傻子一样定在那里,他咧开嘴嘿嘿一笑,露出暗黄的牙齿,丢下一句神经病后,脚步飞扬的离开,拖鞋都快甩飞到了头顶。
丁半木夸张地瞪大瞳孔,满眼怒火,瞅了瞅手表,还剩一分零六秒。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把工资拿走,丁半木气得想跺脚却不能跺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等到一分多钟过后,下班时间,丁半木再去看,死盯着的那个方向,那人早已消失在楼房之间,无影无踪。
湿漉漉的世界,湿漉漉的街,丁半木拖着湿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回学校,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给自己限定几分几秒。
也许,就是非要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我们才能真正看到那些坚持,是真的在坚持。
回到寝室,几人见到落汤鸡一般的丁半木,都没多大反应,还以为他又趁着下雨去搞什么疯狂的艺术了。
常卫东拿出口中的牙刷,满嘴白色薄荷味泡沫,呜呜咽咽地问:“丁大师,今天有点酷哦,薪资待遇如何?”
丁半木没有回答,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双肩松垮下来,一脸丧气。
“干嘛呀这是,累了?”
“累。”
听到这个字居然从丁半木口中说了出来,方以北有些吃惊,再三追问之下,他才一改往日的睿智和自信,唉声叹气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常卫东听完忍不住喷了好一口漱口水,哭笑不得:“你踹他,咬他呀,再说了不就几块零钱,小事情,小事情。”
方以北听了先是默不作声,想了又想,才有些感慨地望着他,问了一句他早就想要问的话:“真的有必要坚持么?”
丁半木迎上他的眼神,眼神笃定:“有必要。”
“为什么?”
“信仰。”
丁半木口中的信仰,根基来源于他的爷爷,给他取名为丁守时的爷爷。
爷爷是祖传的民间钟表匠,一辈子的时光都耗在那方寸小圆的分秒之间,老古董的钟表手艺传到他那儿,人们就慢慢用上了电子表,简单方便还好认,没人再买旧时的表了,这手艺也就传不下去了。
老爷子平生最爱讲的,就是守时。老得眼花,腿脚不好使了,他还是成天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琢磨那些个钟啊表的。他从小就教导丁半木,要守时惜时,抓紧每分每秒,浪费了再也回不来。
还特地用守时来给丁半木当作名字,要他时时刻刻都熟记于心。其实这丁半木打小也喜欢爷爷,爱歪着头看爷爷摆弄他那些宝贝,所以耳濡目染,也就真的养成了个分秒必争的性格。
从小学起,他就充分利用起了一分一秒,做什么都是急匆匆的样子,别人就总笑他:丁守时啊丁守时,你赶着回家去守护时间吗……
大家都说,丁守时是个奇怪的人,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总是在做奇奇怪怪的事。
一来二去,很多人都疏远他了,再加上那年爷爷的离世,让他真的成了一个奇怪的人,不合群,爱发呆,不正寻常路,爱盯着手上爷爷留给他的唯一一块表看。他认真遵守,也拼命守护着那块表,那是爷爷做的最后一块表。
后来实在没办法,父母给丁半木改掉了守时这个名字,却改不掉他性格里关于时间的偏执。
守时惜时,而后坚持。
人生的前十几年,丁半木都在践行着这个人生信条。一直在做的行为艺术,不是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而是,为了能成为他自己。
泄下气的那一刻,让他绝望的原因,不是淋遍全身的大雨,也不是被拿走的工资,而是,他在那一刻,突然就看不清坚持下去的意义了。
看到丁半木紧紧握住手腕上的表,方以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表情真挚地走向丁半木,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诚恳:“坚持下去,就是意义。”
丁半木重重的点头。
弯腰,啵地一下拔掉湿嗒嗒的鞋子,五个脚趾和整块脚板,又肿又白。
“叮咚咚——”齐立生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还是那个名字,是的,备注的亲昵称呼变成了名字,连名带姓。
他起身打开门,铃声停止,未接来电。走到楼道窗口,按下号码,拨回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他刚要开口,电话又被决绝的挂断,盲音空泛。
再打回去,很快就接通,齐立生调整好呼吸,小心翼翼的一声,喂?
电话那头顿了一顿,故作轻松的语气:“喂,你在干嘛呀?”
“快要睡了,你呢?”
“我也是……”
然后沉默,曾经的无话不说,只剩无尽的沉默。
“你,今天都干了什么?”齐立生先开口,找了一个话题。
试探的语气:“没干什么,你,下午怎么没有接我电话?”
“那个,没电了,也没听见。”
“哦,那,你要睡了么,挂了吗?”
“挂了,吧。”
齐立生拿开紧贴在耳朵旁的手机,动作缓慢,若有所思。挂断之前,他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吐了口气,仓促的说了半句,要不我们……
“我们要不……”那边她隔着一层手机屏幕的声音,同样急促。
“谈什么?”
“你先说。”
彼此推脱,摇摆不定:“你先……那还是,我先说。齐立生,你觉不觉得,现在我们俩怪怪的……”
“有吗?我是觉得,我们相处……谈不上相处,我们联系都没有几次吧?”
“我们太忙了,隔得太远了……”
“嗯,是啊。”齐立生没有出声的冷笑,表情嘲讽,他笑她,也笑自己。
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电话呲呲的电流声里,叹了一口气:“异地恋真是……你知道吗,我闺蜜和她男朋友也不在同一个城市,但他们每个周末都能见面,很幸福啊。我们也这样好不好,你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
“那样,很累吧。”齐立生连听着对方声音里强装出来的期待,都觉得特别累。
“累?什么叫累?你为什么这么说?”
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漏洞,不留余地的乘胜追击,连声的质问中,没有想知道满意答案的不解,只有咄咄逼人的坚决,似乎只是为了引起一场争吵。
“我不喜欢你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你变了,你果然不爱我了,难怪都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
是事实,也不是。
“什么叫我不接你的电话?明明是你一直忙忙忙,消息很久不回,回了也只是一个哦哦、嗯嗯,我们这谈的是什么恋爱?”歇斯底里,如同点燃的导火索,沉睡多年的火山喷发,天崩地裂。
“那干脆不要谈好了!”定时炸弹的最后一秒,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谈就不谈,我们分手吧。”
轰隆巨响,炸得灰飞烟灭,骆驼也奄奄一息,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
“你确定?是你先说的啊?”
“是。”一个字,把后路全部斩断。
明明是一句在心底预演过很多遍的、那么简单的台词,说出来那一刻,还是痛心断肠,演不出计划中的若无其事。
电话的另一头,同样没有想象中的解脱感,心里的那一大块石头总归是落了下来,不过,砸到心脏了,血水四溅。细细的抽泣,然后眼泪肆虐,喉咙发痒,哭喊声,宣示出从头到脚的悲伤。
“不可以,齐立生,你不能不要我了……”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再次风声厉厉,一箭穿心。
说完这句话,心揪着疼,自讨苦吃。
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晚风带着雨水的冰冷温度,呼呼地拍在脸上。他想说,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吹完一整个窗口的冷风,流完眼泪,电话那头的哭腔也变得义正言辞。混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喜新厌旧,一把把裹上剧毒的刀子刺进胸口,贯穿五脏六腑。
咬咬牙,摁断电话。
往对话框里发过去一行字:照顾好自己,希望你能遇到比我好的人。
“我恨你。”突兀的弹过来三个字,刀刀致命。
加入黑名单,同时删除通话记录。
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