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一道裂痕

姚文文拨开被晚风吹到眼前的发丝,莞尔一笑,那张脸像是会发光。她挽住成小南的手,仰头随意地回了一句:“什么呀,我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呢。”

“那你,为什么分手啊?”

成小南盯住姚文文的侧脸,投去炽热的钦羡目光,她想,自己要是有她身上一半的光芒就好了。她没有看到的是,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其实也是能散发出一种治愈的光,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不然,常卫东也不会沦陷得这么深了。

“不合适就不要在一起了呗,不纯粹的感情,不要也罢。感情这东西啊,要多珍贵有多珍贵,要多廉价也有多廉价……”

成小南怔了一下,自己现在这样,算珍贵还是廉价呢。

“那,你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人?单方面的那种,就像……”她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就像你对方以北那样?小南,你要知道,芳心暗许的心甘情愿,不是卑微到尘埃里的一厢情愿。我们是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同样,我们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所以,现在你对方以北的喜欢,如果到了心甘情愿的程度,那就要勇敢一点;如果只是一厢情愿的地步,那就得放松一些……”

“文文,你懂得真多啊。”

“你有没有听到重点哦,傻妞,真的很喜欢的话,就去追他啊。”

成小南两个大拇指扯着衣角绕圈,眼神闪烁:“我不会,我也不敢……”

“没事儿,以后姐教你。正好,我最近看上了咱们学校一个男生,他是第一次给我那种很不一样的感觉的人,这次,我要认认真真地去爱了……”姚文文一字一句说这些话时,真的满眼真诚,一脸期许。

这些话,成小南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的。她暗暗地想,方以北,我也要认真地喜欢你。

她在星空下抿着嘴唇,一脸真挚的样子,就好像,蓝天下的向日葵第一次张开花瓣。

“整整一天呐,那小子一定是去找小姑娘了……”

“根据统计学的研究成果表示,他有百分之九十三点八九的可能,他是去泡妞了。”

“呃,有区别吗?”

就在常卫东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时,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一阵窸窣,他们听了相互对视一眼,瞬间抄起扫把和凳子,神经紧绷,做好了与歹徒展开一番殊死搏斗的准备。

常卫东做着奇怪的手势,像特种兵部署突击路线一般入戏的四下比划,方以北几人默契地配合,眼神交换间,场内情况十分危急。

而场外,一天不见人影的付尘嘭地一把推开寝室门,门缝拉大,一条修长的腿迈进屋内,电光火石之间,常卫东挥起拖把就要扑上前去。

方以北镇定许多,先是长吁一口气,定睛看向门口凶残的歹徒,忘了关掉的灯光照亮那张脸,额前长长的头发遮住眉眼。他在想,这个计划果然还是百密一疏,出了纰漏,要是关了灯……等等,这不是付尘么……

“停——”刹那间,方以北大吼一声,扯住前面常卫东的衣服后背,用力猛拽,嘶拉一声,战斗结束,全场静止。

常卫东后背发凉,反手一摸,扔掉拖把表情突变,声音像被人掐住了喉管般尖利:“你干嘛!非礼了……”

“误会误会……”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常卫东坐在椅子上,拿一件长袖衬衫搭盖住后背,一脸哀怨,娇滴滴地嗔怒。

付尘一脸冷漠地绕过常卫东,走到自己床前,左肩上半背着一个上窄下宽的黑色箱子。

常卫东扔下披着的衬衫,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嗓子,一脸神秘地说:“哇,兄弟,你从哪儿弄来的狙击枪,能不能给我打两发子弹。”

“神经病……”付尘给了他一个白眼,取下肩上的箱子,推开桌面上杂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拉开拉链,搓搓手,抬起盖子,箱子里躺着一把深色原木吉他。

流畅的线条,古铜色琴弦,琴身的每一寸地方似乎都散发光泽。

“哇……”方以北和常卫东异口同声地大叫,常卫东摇摇头,失落的语气:“哇,不是狙击枪啊……”

“哇,这么帅的吉他啊……”方以北也摆摆头,赞叹的语气。

“今天我找遍了所有琴行,这一把吉他,是整个云州城制作时间最长、音质最好的!”付尘往喉咙里灌了一口水,难掩激动的神色,他轻轻敲了敲吉他的共鸣箱壳,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响声。

齐立生按灭手机屏幕,探过头来,好奇地问付尘:“你真的要开始学音乐了呀,太晚了吧。”

“对啊,来不及了吧?”

付尘扬了扬嘴角,淡淡地转身,取出箱子里的吉他。调了几下琴弦后,他抱起吉他,姿势倒是有几分专业,立马起了范。

他的大拇指随意抚过琴弦,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仿佛打开那些音符的开关,潺潺细流,跃然于耳。接着,付尘五指并用,飞快地拨弄着琴弦,手法娴熟,琴声悠扬。

“不错嘛,你学过吉他啊?”

付尘止住琴声,灿然一笑,声音中带着回忆的惆怅:“整个高中我可是一直在练吉他,练到手指脱皮,发烂流血都不停的那种……”

“真好,加油。”方以北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很小,语气真诚。话音刚落,付尘回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重重地点头。

“好了好了,既然他回来了,那我们就赶紧开始吧!”常卫东跳到寝室中间,拍着手向几人示意,慷慨激昂。

付尘不解地问:“他又要干嘛?”

几人对视一番,无奈地摇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把几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后,常卫东清清嗓子,一脸庄严:“接下来,吉时已到,六零四六兄弟欢聚于此,恭请关公!”

拉开抽屉,常卫东双手过头,取出一个长长的木盒,侧边印了“忠孝礼信”几个黄字。

“霸道啊东哥,你真的搞来了关公像?”

“搞什么搞,注意言辞!来,关二爷,现真身!”

仿佛在豪迈热血的背景音乐中,盒盖缓缓打开,几人凑过头去,定睛一看,里面真的有关公像,但神奇之处在于,居然是一张红纸画成的关公像!

“噗——什么鬼?”

“太敷衍了吧!”

常卫东尴尬地咳了一下,连忙解释:“关公像不好搞,太贵了,但你们可别小瞧它,这可是全云州城绘作时间最长,最灵的一张关公像……咱们就给贴在空调上,还是照样拜空调。”

付尘切了一声,坐回椅子上,继续摆弄着那把吉他。

“哎,你啥意思啊,瞧不起关二爷是吧?”

付尘没有抬眼,冷冷地回:“我是瞧不起你,神经病……”

“你再说一遍?大家兄弟一场,我忍你很久了,成天阴阳怪气的,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常卫东怒上心头,言语激烈。

“呵,你想多了……”

付尘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一副“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的样子。

寝室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方以北、齐立生和杜笛在中间十分尴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也难扑灭这场大火。常卫东的暴脾气彻底被点燃,他抡起袖子指向付尘,脖子上鼓起条条青筋:“你以为自己真能成明星,还做音乐,做梦吧!”

“再说一句试试,你侮辱我可以,侮辱……”

“你们俩有完没完,大老爷们还吵来吵去的,不服出去打一架!”方以北打断付尘的话,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上去比两个当事人还要生气几分。

常卫东和付尘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各自尴尬地低下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夜晚,方以北辗转难眠,寝室里一片沉寂,轻微的呼吸此起彼伏,却谁也不发声。像是光滑无缺的陶瓷瓶,漫不经心地摩擦,磕碰了一下,第一次现出裂痕。

尽管这样,付尘还是真的像那晚所说的那样,开始全心全意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他每天抱着吉他,翻书或者观看视频教程,从音阶、指法、曲谱、编曲、填词,一点一滴,一心一意地琢磨。从白天到夜晚,从深夜至天亮,他常常废寝忘食,近乎走火入魔。

而每当付尘弹琴时,常卫东就寝食难安,满脸不情愿地逃离那些声音。

在方以北眼里,那时的付尘,是会发光的那种人。

在成小南心底,方以北也是会发光的那种人,温暖的光,像黑夜过后的第一缕朝阳,冬雪消融之前的第一片晴空。

一阵秋风吹过,银杏树叶变成金黄色,轻飘飘坠下来,铺了满满一地。

成小南怀里抱着一本书,慢悠悠地走在校园里,头顶的银杏树摇啊摇,银杏叶子扑簌簌地掉,打在肩上,落在脚边。她弯腰捡起一片,眯着眼举向天边的太阳,眼里金色的银杏叶轮廓周围,镀着一层斑驳的光影。

成小南把银杏叶夹在书里,嘴角带着弧度,加快步伐,走向了图书馆。

苏禾好像说过,她经常坐在进门左转的窗户边,成小南一排排看过去,还没找到苏禾,却碰巧看到了一个身影。细碎的短发,发尖在阳光下闪着迷离的光圈,双肩挺立,后背微微前屈。

方以北怎么会在这儿,他也常常来图书馆学习吗?那,我要不要去给他打招呼?真想坐在他旁边那个位置,那么接近他……

一步一步走过去,越接近他,心跳得越快了。成小南走到他左边的桌前,方以北没有看到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退了一步,坐到他的后排。

就算他不知道,能坐在他身后已经很满足了。成小南偷偷地笑,翻开书,看一行字,看一下眼前的背影,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书又掀过去了一页,翻出刚才夹在里面的银杏叶,成小南看了看,脸颊又飘上一丝羞红。她想,轻轻扯一下方以北的衣服,打招呼后,把这片银杏叶送给他。

抬眼,成小南注意到,似乎方以北手里的书都没翻过几页,他的眼神,一直盯住前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成小南这才发现,他在看得那个人,是苏禾。

苏禾坐在窗户边的前排,专注的看书,没有回头。她抬手挽一下耳边的长发,方以北就忍不住嘴角上扬,更专注的看向她。

成小南什么也没说,合上书轻轻起身,想了想,又翻书拿出那片银杏叶,摆在桌面上,转头就走。出门之前回过头,看上去连方以北微微倾斜的背影,都那样痴迷。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方以北就无意识地转头,看到了身后桌面上的那片银杏叶,左右打望一下,周围都没有人。难道是从窗户里飞进来的?真是神奇。

方以北拿起那片银杏叶,看了又看,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起身走向苏禾,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右肩,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苏禾,我是方以北……”

“我知道。”

“我,这个给你……”方以北拿出银杏叶,放到她桌前。

“呃,谢谢,你还有事吗?”

“都中午了,要不,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我还不饿,你先去吃吧……”

重重踩下去,路边那层银杏叶扑哧扑哧地叫,风迎面吹过来,成小南眼睛有些发酸。远处,有个身影正无聊的踱步,看到前方的成小南眼前一亮,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南妹妹!”

“常卫东?你怎么在这儿?”成小南听到喊声,回头一看,发现常卫东正边跑边朝自己挥手。

“我来找你啊,不要见外嘛,叫东哥……”他注意到成小南神情有些落寞,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就说笑闹腾着想逗她开心。

成小南勉强朝他笑了一下,低头淡淡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寝室了。”

“别介呀,走东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我不饿,不想吃。”

常卫东二话不说,拉着成小南的手腕就往食堂走,她一挣扎,他就嘻嘻哈哈一阵打闹,倒是让成小南的心情好了不少。

去到食堂,冒着热气的菜品琳琅满目,成小南却说什么也不想吃,常卫东实在没辙,只好叹着气给她打包了一份炒饭,让她带回寝室。

回去的路上,成小南看了看手中的饭盒,又想起刚才常卫东的搞怪模样,舒展开了眉头,她面向初秋正午的太阳仰着脸,转念一想,难道因为这样,就想要放弃了吗?要更他喜欢才对。

好不容易爬到八楼,一摸口袋,成小南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这个时间,姚文文她们肯定不在,但乔余和徐礼,好像没听到两人说要出门吧。

她侧耳贴到门上,隐约听到寝室内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说话声,像是刻意压低了嗓子。

成小南有些疑惑,伸手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悄悄地一片。

成小南心想,真奇怪啊,听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