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沸腾,除了垂头丧气的体育部代表队,和篮板下阴沉着脸的林飞外,就连球场对面阵营的观众,都在为常卫东而喝彩。
落地的瞬间,常卫东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球应该是进了的。灌入耳中的呐喊声,队员们高举着双手热泪盈眶,激动地拥簇过来挤作一团,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坠落,猛烈地撞击胸口,撞出那种无与伦比的情绪。
对常卫东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打赢比赛更热血了。
灌篮这种高难度操作,他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会尝试一下,尽管拼尽全力,但都几乎没有成功过;这一次,常卫东也是放手一搏,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他印证了一件事,人的潜能在极端条件下,能激发出无限的可能。
同样,林飞也印证了一件事,人的阴暗在某些场景下,会被刺激出无法预料的后果。
常卫东,一个今年入校两个多月的大一新生,在比赛中出尽风头,还从自己手里抢走了冠军奖杯。而且刚刚那个球,他很明显就是故意朝自己头上砸,不仅如此,砸完之后他那个得意洋洋的笑容,仿佛在向自己显摆灌了个篮有多了不起。
林飞面色铁青,攥紧了拳头,死死盯住常卫东被拥在人群中间的身影,眼神凶狠:“看你能嚣张多久,等着瞧……”
场边躁动的人群中,喊哑了嗓子的宁寻舟踮起脚尖,一脸兴奋地朝场上的常卫东挥手,却见他的眼神在四处打量,却始终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常卫东抬起手背擦掉额头的汗珠,前后左右都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成小南的身影。
昨天课间,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纠结了半天才腆着脸走到成小南座位前,又是搓手又是挠头地,支支吾吾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成小南妹妹,就是,我明天中午要打决赛,你要不要来看?”
正握着笔头,趴在桌上涂涂画画的成小南半抬起头,眉目轻颤,一脸天真:“决赛?足球吗?”
“呃,是篮球。都差不多,你想不想看,比赛很激烈的!”
“好呀,那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
常卫东正勾着腰沉痛反思,为没让成小南看到自己灌篮时的帅气而懊恼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那个身影又闪到另外一边躲躲藏藏。
常卫东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女生身上特有的香味钻进鼻翼,简直让他无法抗拒。
眼珠狡黠地在眼眶里溜了半圈,他站正身子,猛地转身一声惊喝,差点儿把身后的女孩吓得丢了魂。
“你终于来啦!”尽量掩藏着语气中的兴奋,才说完话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居然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宁寻舟,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成小南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宁寻舟穿过人群,穿过球场,穿过一整片金黄色的秋天阳光,满怀期许地跑到常卫东身后。这个幽默开朗、打得一手好球的男生,好像常常会出现在她梦里。
可他转过头来,看清是自己后的那份迟疑,那种失落,和赶紧收起真实反应的尴尬神情;像一根根闪着锋芒的细针,梭梭地刺进心脏,里层被扎得千疮百孔,从外面看来却依旧完好无损,还得强撑着抹去那些微小的心思和情绪。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么不想看到我?”
“不是不是,学姐大驾光临,是我有失远迎。”明明知道他的这番调侃,就和往常开玩笑一般互相并无两样,但她却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同于往日的距离感。
“学姐?我有这么老?你再想想应该怎么叫呀……”
常卫东拱起双手,作势就要鞠起了躬:“会长,堂堂的演讲协会宁会长,久仰大名!”
“好了不和你扯了,刚刚表现不错嘛,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翅膀啊,那么能飞……”宁寻舟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常卫东手中,示意他擦一擦脸颊的汗渍。
不远处,方以北几人望见宁寻舟和常卫东离得很近,一前一后有说有笑,似乎她还亲密地拿纸帮常卫东擦汗。他们对视一眼,挑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自觉站到一旁,不敢上去打搅。
除了丁半木。他清楚地看到了,宁寻舟并没有给常卫东擦汗,但单凭拿纸的那个动作,和说话时痴痴盯住他的眼神,丁半木就莫名其妙地,胸腔泛起一阵浓浓的酸楚。
说不出是什么样感觉,也形容不来这是出于何种意图,他就是单纯地,不想看到宁寻舟和常卫东出现在同一副画面,不管距离多近或者多远。
他踩着自认为清高的步伐,一声不吭,就把半个身子挤进两人之间,扭头转向宁寻舟,摊开手掌,语气淡然:“我要一张纸……”
“丁大师?你这是,瞬间移动啊……”
“怎么又是你,讨厌的家伙!”
这些日子,方以北每晚都会在硬壳笔记本上写一些文字,自娱自乐也好,自得其乐也罢,或多或少,他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那个曾模糊不清的轮廓,渐渐明朗。
前路未卜,但也只有这么一条路,能算得上归途。
无关遗憾抑或前程尔尔,连理想都算不上,谈不起。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余生,都不得不去做不喜欢做的事。
所以趁着人生还未被定义,还来得及尝试,还有的选择。
他选择,尝试去定义自己。
就像一条横亘在面前的汹涌河流,一眼望不到头,你站在河岸的这边,极目远眺,却迷雾深锁,什么也看不清。
但你就是想要看看,想要去往对岸。也许是因为厌倦、不如意、得不偿失,或者单纯的不喜欢,你告诉自己,试一试也没关系的,大不了重头再来。
但其实,通往对岸的那座桥,通往迷雾的那条路,从来都不是独木桥。跨出了第一步,那就是你的康庄大道。
道阻且长。但总会有个终点。大不了就是尽头。
方以北慢慢发现,每多写一句话一个字,似乎就会越来越接近真实的自己。几个月前,他恨不得将一切拒于千里之外,对这个喧嚣世界唯一的理解,就是不理解。
那时的方以北倔强、固执、冷漠、暴戾,藏匿着脆弱的倔强,背负了伤痛的固执,掩盖住孤独的冷漠,经历过绝望的暴戾。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他,因为这样,方以北才能成为完整的自己。
阳光下的人,谁都有一个影子在跟随。方以北拾起那些破碎的影子碎片,放进心底某一个地方,迈开脚步,一路向前。
路上的第一道光,是他偶然把一篇来自深夜的文章,投进了学校一个征文大赛的邮箱。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投出去就抛之脑后,方以北是很想证明自己,但绝对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某个平平常常的下午,方以北坐在食堂窗台前的桌椅上,正将一口饭菜夹进嘴里,口袋中的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收到新信息。他顺手摸出来打开一看,是一条措辞官方的获奖通知。
“方以北同学,恭喜你的作品在参赛众多稿件中脱颖而出,获得本次征文大赛的三等奖,届时特邀您参加闭幕式暨颁奖仪式……”
看了一遍,两遍,方以北的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他细细咀嚼好口中的食物,慢慢咽下,又看了一遍,夹了满满一筷子放进嘴里,边嚼边满足地傻傻一笑。
红色封面的荣誉证书,第一行横线上,用正楷写着的方以北三个字映入眼帘。老师发过言,作完活动总结,没有几个流程的颁奖仪式很快就落幕了,但方以北却一直没有从那个情绪中出来。
奖状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热乎乎的。
不知道这算是一个交代,还是一种认可,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总之,多年以后,他相信自己还是会想起这种感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涌在胸口,暖暖的堆积着,融化,填补了心间那些空缺了多年的缝隙。
就好像小时候,有飞机轰鸣着掠过天空时,孩子们高昂起头,追着云里的那道白线手舞足蹈,眼中盛满光芒。
方以北不知道他的眼里有没有光芒,但是,那道延绵千里的白线,似乎穿越时光,又再次隐现在头顶那片不再蔚蓝的天空。
因为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奖,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始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糟。
脚下的路,至少迈出去了一步,而且没有踩空,有了一个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