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地狱

楔子

民国三十年,从江西来了一班野道士。

师徒三人在各处荒祠野庙里落脚,不打醮、不画符、不算卦、不扶乩,专给人做白事超度。就是这么一班来路不明、没有根基的野道士,不到半年就在江淮一带的沦陷区闯出了名声,只因他们有一手独门灵术——破地狱。

所谓破地狱,顾名思义就是帮新死的亡魂打破地狱的边界。东南西北四方形式各异,但核心步骤大抵相同,在灵堂中结坛焚表,在法坛边缘置几枚瓦片,施术者一边舞剑一边唱经,待唱经完毕后,回身拿手中铁剑用力把瓦片击碎,象征着地狱的铁壁被击破,亡灵飞升天堂。这本是日常入门的道术,别说正一、全真有传承的道士,就是乡间的神汉、乩童、喃呒佬[1]都能照猫画虎地熟练操作。

而这三个道士能凭借这样平常的道术成名立蔓儿,是因为他们的“破地狱”有三处与别的道士不同,令人咋舌称奇。

头一奇,这班江西道士做法事时不烧冥钱锡箔,不烧经衣纸扎,焚化黄表之后只烧战前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真钱。别说草纸切的冥钱,就是市面上通用的汪伪中储券、日本军票都不烧。

这二一奇,烧完纸钱,跳完禹步法事时,手上的桃木剑不碰瓦片,两三步之外隔空一击便能将瓦片破得粉碎。

三一奇,头七回魂夜里,亡人一定会入主家老爷、太太的梦,或是交代遗言后事,或是讨要过冬衣物,无一不爽。因这三件奇处,皖东、苏西各县的大户家里有人去世都会出高价请他们来作法,一来是求一个厚葬久丧的孝名,二来久居乡间的大户老爷们也想自己开开眼界。

慎县曹大户家年过耄耋的老太太寿终正寝。曹大户自幼读孔孟书,原本不信佛道,在乡贤故旧的反复劝说下,才不情愿地花重金请这班江西道士来作法超度。谁想到,这场原本敲锣打鼓的喜丧,却因这班道士引出了一场骇人的惊天命案。

八斗

慎县首富曹大户家一向以曹子建的苗裔自居,家里的楹联匾额从来不写什么“慈孝友悌”“耕读传家”之类的烂俗字句,一进二门就能看到匾额上砖雕着的四个魏碑大字——才高八斗[2]。

曹大户虽然在前清没得过什么功名,但一直捧着自己“才高八斗”的祖宗牌位自视清高。别家私塾开蒙都是从“天地玄黄”“赵钱孙李”开始,他偏要在启蒙时教子侄佶屈聱牙的《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像他这样的人连寻常的书生、秀才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用说乡间装神弄鬼的游僧野道。从不供养佛道的他,可以说是愚昧迷信乡间的一股唯物主义无神论清流。

曹大户平时就爱摇头晃脑地背两句“子不语乱力怪神”“未知生焉知死”,拿至圣先师弹压乡间的迷信淫祀。就算在老太太发丧这件事上,面对劝他请道士的亲族乡贤,他也搬出自己那套孔孟大道,坚决不从。

可在乡民们看来,他们不懂孔老二说了什么道理,更不懂曹大户摇头晃脑背的那些四书五经,只知道不请僧道给老母亲超度念经,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不孝。

乡民的铄金众口,没说动曹大户,却惊动了曹大户在南京做大官的小娘舅。他小舅是南京汪精卫手下情报机关76号的大特务,接到电话听说从小照顾他的大姐去世就十分悲痛,想要连夜回乡奔丧,可偏偏当天南京出了大案,有军统的人策划要抢汪伪的中央银行,负责金融安全的他,就被汪先生强行留在南京办案。本来脱不开身给姐姐送葬就十分恼火,又被人告知外甥不给姐姐请僧道超度,更是怒不可遏,立即给曹大户家拨通电话。

曹大户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候请安,就听电话里厉声骂道:“我弄你家祖宗十八代。”“舅舅。”还没等曹大户说话,对方又是一阵怒骂:“吾家姐当年是何等样的好姑娘!要身材有身材,要人才有人才,就是南京、上海也有那有钱、有势的人家来聘。你那个考了半辈子连秀才都没中一个的死鬼爸爸来提亲,你外公本就是不答应的,是你爸爸日日到我家磕头,死缠烂打,求得你外婆软了心才答应把吾家姐下嫁给你家。可怜我家姐含辛茹苦、忍饥受冻,在你家熬了半辈子,我时常想想就心疼得不行。现在倒好,老了老了,你连给她超度的和尚、道士都舍不得请,是要让你娘老子做孤魂野鬼吗?你哪里就那么缺钱?我存放在你那里那些积蓄,你都败光了吗?”

曹大户答:“舅舅的积蓄一直在生息,未曾动过,未曾动过。”不容曹大户分辩,他娘舅接着骂:“枉你妈从小那么疼你,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惯子不孝了!等我这边公事办完了,就回去枪毙你个孽障。”曹大户听完,只是诺诺,连粗气都不敢出。

被舅舅一顿劈头盖脸严词训斥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大户也怂了起来,心中想:“我那小舅舅在老家时就是出了名的爱打人、暴脾气,现在走仕途又当上了杀人不犯法的大特务,他那句枪毙可说是气话,但依他的脾气,若等回到家里仍气不过,一枪崩了我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曹大户不禁打了个冷战,立马吩咐底下人去请近来声名鹊起的江西道士。

这一请不要紧,差点摧毁了曹大户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

曹大户家的长工怕耽误了老太太的出殡大事,一大清早就上路去临县,连跑带颠走了三个时辰才见到江西道士。不到半个时辰,长工在临县那边气还没喘匀,老道士就从临县到了曹大户家里,一身天青的鹤氅道袍没沾半点泥水浮尘,霜髯下的口鼻连一声粗气都不曾喘。太阳快要落山时,背着镲钹法器的两个徒弟和长工才赶回家。

无知乡民对此众口纷纭,有人说道士和孙猴子一样会腾云驾雾,还有人说道士跟土行孙一样会遁地而行,在扬州城里听过《水浒》评话的老人则定论说:“你们懂什么,道长跟神行太保戴宗一样,是贴了神符甲马,所以能日行千里。”

曹大户对老道的神速还是有些惊诧的,他平日里套车都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程,老道步行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心里虽然惊诧不已,但他嘴上却还不肯对乱力怪神松口赞叹,只拿出东家老爷的派头来对庄户们说教:“哪有什么甲马?老道多半是搭了别人的马车才到这里来的。”

与本地走街串巷唱八仙、卖财神的土道士全然不同,江西老道华阳巾下一头如古人般的油亮髻发一丝不乱,举止坐卧的行动羽衣翩跹,络腮的胡须银亮柔顺,一副得道真人的道骨仙风。

到了曹家后,老道没有拖长声唱颂“无量天尊”,也没有乱甩拂尘装神弄鬼,而是耐心地欠身稽首与曹家亲属一一道了“节哀”,这些平易近人的举动赢得了原本对佛道极为反感的曹大户的一丝好感。一番寒暄过后,老道单刀直入地开始吩咐主家去购置好结坛用的一应用具,指挥下人按规矩搭建灵堂、法坛,准备到一半,老道的两个徒弟也背着行李赶到了曹大户家。

老道的两个徒弟都穿着棉布道袍,一个徒弟清瘦白净、眉清目秀,背后背着书笈,身上还挂着红布包着的镲钹乐器,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滴溜溜地乱转四处看,老道呼他作“云鹤”。另一个高大黝黑的徒弟无精打采地提着药笥,身后还背着一把桃木的宝剑,老道唤他作“梦蝶”。

曹大户招呼师徒三人。

老道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坐在堂屋里如泰山般岿然不动,指挥徒弟、下人,把一切安排得从容裕如。

两个徒弟卸下身上的书笈药笥,清瘦白净的那个很会来事,机灵地拿出法事所用一应法器摆在法坛前的供桌上,解下黑大个背后的桃木剑递到师父手里,一整套准备干练利落。黑大个“梦蝶”则径自坐在一旁,褪去镲钹上包着的红布,轻轻擦弄试音。

注释

[1]作者按:喃呒佬是一种由正一道衍生出的民间信仰神职人员,至今在两广、港澳一带仍有很大影响。

[2]作者按:曹植字子建,曹操第三子。南朝诗人谢灵运称颂曹植时说“天下有才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所以称之为“才高八斗”。

无常

旧社会的农村,人们的娱乐生活极其匮乏,一年请一次的戏班大概相当于现在的音乐节,鲁迅先生在《社戏》里就讲了那么一次“鲁镇音乐节”。平时看道士破地狱、听和尚放焰口基本就是3D电影般的视觉享受,更何况这是远近闻名显了神迹的江西道长?这大概相当于贺岁3D大片首映式级别的盛会了吧。灵堂外人满为患,灵堂里更是跪满了原本不用跪整夜的远房旁支,灵堂内外熙熙攘攘全无一点儿做白事的样子。

老道拿出纸笔,龙飞凤舞地用朱砂写好几张黄表,只抬手一挥,黄表就飞到法坛正中央,在半悬空处燃烧了起来,法事正式开始。灵堂内外非但没有一点儿要肃静下来的样子,坛下众人看到他空手烧黄表的法术反倒沸腾了起来。

突然,黑大个梦蝶“咣”的一声狠狠地敲了一下手里的大锣,县里请来的唢呐师傅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后唢呐跟着镲钹的节奏怆然响起。大戏开始了。

老道似乎念念有词地迈起了莲花步,灵堂外的夕阳缓缓西下,舞步围绕着燃烧的黄表,火光明灭、忽暗忽明。老道又潇洒地一挥,交行、央行发行的绿法币节节高,三层开花满天飘。随着黑大个徒弟梦蝶用力一击,手中的大钹“咣”的一声振聋发聩,老道一口生油喷出,燃烧的黄表变作了一团火焰,空中飞舞的钞票全数“哗”的一声被引燃,漫天的法币一面飞舞旋转,一面沿着油墨的纹路缓缓燃烧,那场景比烟花更绚烂,比火焰更持久。

这一幕,灵堂下跪的孝子贤孙们都看花了眼,目不转睛,一动不动。而老道边跳边想的则是,交行的印钞纸质量真是好啊,透过震天响的钹声仿佛都能感受到纸币上的油墨在燃烧时劈啪作响。

老道一边跳一边挥洒着钞票,瘦小的徒弟云鹤口中宣唱着引路的经文,手从一个斗中抓出豆子砸向看呆了的孝子贤孙们,催促他们继续不断磕头跪拜。孝子贤孙们咚咚的磕头声既像是在给神秘的仪式礼拜,又像是在给这场精彩的烟花秀喝彩。

老道给梦蝶使了一个颜色,让梦蝶点了鞭炮。鞭炮声噼里啪啦一响,老道猛地一回身,手中桃木剑只凭空一击,一步之外的瓦当“咔嚓”一声,裂成两半,让人震耳欲聋的锣钹声戛然而止。老道法袍大袖一震,漫天的纸币灰烬簌簌落下,尘埃落定。

灵堂下跪着的孝子贤孙们,连带灵堂外看热闹的闲人们都被震撼得呆若木鸡。其中最受震撼的就是曹大户,他老人家信了半辈子的“格物致知”唯物主义已经开始动摇,他咬紧牙关还强做不忿地想:“这老道的戏法变得也太逼真了吧?”

法事结束,老道让两个徒弟收拾法坛上的纸灰、瓦当,自己走下法坛往外走,灵堂内外的人都一拥而上围住他神仙长、道长短,老道低眉颔首并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主家曹大户面前一把扶起他,稽首行礼宽慰道:“您府上老太君我们已经送上去了,请节哀。”

曹大户忙道辛苦,老道又说:“老太太头七前还要在府上叨扰几天。”曹大户连声诺诺,吩咐人带老道等去客房安顿下来。

曹大户让人打扫出三间房,准备让老道一间,云鹤、梦蝶两个各一间。谁知大个子梦蝶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住,要求跟师兄云鹤一间,下人把这件事告诉曹大户,曹大户以为他们是平日习惯了同宿的,就让下人在云鹤房间中又铺了一床被褥让梦蝶睡。

求子

这个曹大户虽然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但却有个终生的遗憾——膝下无子,只有亡妻给他留下的一个独女。虽快到天命之年了,老当益壮的曹大户仍夜夜轮流在几个姨太房中耕耘不懈,却一无所获。

见识了老道“破地狱”的神迹之后,曹大户几次三番地尝试向老道讨教养生术。说是养生术,其实曹大户真实想问的是“生儿子术”,这个唯物主义信徒曹大户事事都不信邪,唯独在生儿子这件事上执着于求神拜佛,从食补药补,到让姨太太们请送子观音,就差往女体里塞娘娘的神像了。

老道对求子之类似无钻研,曹大户追着问时他也总是敷衍以对,只跟他讲些灵修飞升的大道。倒是清瘦的徒弟云鹤总想接曹大户话茬,却被老道打断训斥,梦蝶则满脸木然地冷眼旁观。几次碰壁以后,曹大户尴尬无比,也就不再去自讨无趣。

可巧,给曹大户的娘做完法事的第二天,县里伪县长家死了太太,来请老道做破地狱。伪警察开着汽车到曹大户家来接,老道定好了出殡吉日,吩咐安排下头七事宜,才带着打钹的粗壮徒弟梦蝶上了伪县长的车,去了县城,只留下清瘦的徒弟云鹤善后。

老道一走,原本就跃跃欲试的云鹤如鱼得水,日日给曹大户讲瑜伽、养丹的房中秘术,云鹤讲得口若悬河,曹大户听得如痴如醉。按照云鹤“法旨”抓药煎服吃了几日,加上云鹤的推拿点穴,曹大户的枯枝每天早晨竟也开始萌动起来,见效的曹大户更是将云鹤奉为神明。

除了曹大户来问道,三房姨太太听了消息也都派丫鬟拿着金银首饰来请“法旨”。老太太的白事早已被姨太太们忘在脑后,毕竟,生孩子才是曹家的头等大事,曹家的万贯家财,谁怀了小少爷就是谁的。

一向治家以严的曹大户,对这丧期里的乱象也不闻不问。曹大户想来:“如若曹家有后,吾家老娘泉下得知也会含笑吧。”

宫斗

曹大户有三房如夫人。二姨太原本是亡夫人的陪嫁丫头,后被收了房,现也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纪。三姨太原是唱淮剧的戏子,曹大户因偏爱她唱《送京娘》时的一身粉装,力排众议花重金把她聘回家。时下最得宠的还是四姨太,她原本是河南乡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且是在开封上过学的新学生。因河南遭灾,逃难途中被人拐卖,才被曹大户捡了个漏。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大太太走了,二姨太整天一副主家奶奶的派头,将曹大户亡妻生的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携女自重。对下人动辄打骂不说,对三姨太、四姨太也常常颐指气使。四姨太进门时间短又是个小姑娘,多数时候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而江湖出身的三姨太却不怯她,二姨太爱拿三姨太的江湖出身羞辱她,常常没来由地来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三姨太被她骂了也不气、也不恼,嗑着瓜子用她慵懒的扬州调反讥“我们前世不修,这辈子做了无情的婊子、无义的戏子,可有的人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也不见她给哪个老爷做大太太,不也跟我们婊子一起给人做小的吗”,顶得二姨太面红耳赤。

三房姨太太势均力敌、三足鼎立:二姨太仗着故去大太太的余威与家政大权,三姨太一身江湖泼辣,四姨太年轻可爱独受曹大户的专宠。

曹大姐(曹家唯一的闺女曹大姐)最开始无条件地跟二姨太站在同一战线上,常常在溺爱她的父亲面前百般维护自己的养母。可自从上了学校,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在戏班里待过的三姨太能给她梳头化妆,上过高中的四姨太能教她写字作画、补习功课,跟她两个小妈逐渐亲近起来,反而对那个一年四季只会劝她“穿秋衣”“套毛裤”的小脚养母二姨太十分叛逆。

云鹤开始给曹大户讲求子法后,三个姨太太也分别都派下人、丫鬟来找云鹤求生儿子的“法旨”“仙方”,云鹤收了二姨太和三姨太的东西,也都给了“仙方法旨”,单单没收四姨太的东西。看着其他两房的丫鬟又是抓药又是贴符,弄得风风火火,急得四姨太坐立不安。

曹大户虽然吃了云鹤的龙虎方子,吃得热火烧心,但在老太太丧期里他也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妾房们苟且,况且按照云鹤的法旨他要“清修”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有所成就。曹大户自己闭门不出,还把府上一应下人赶到外宅,怕他们扰了自己清修,内宅里只剩下他、云鹤和几房姨太。

一天两天见曹府上下晚上都闭门不出,没拿着云鹤“仙方法旨”急得不行的四姨太便壮起胆来,自己半夜里悄悄溜到客房里去找了云鹤。这一找,正中了云鹤的下怀。

传法

原来,这个云鹤一到曹家就开始四下观察人家女眷,心中意淫。他嫌二姨太年老色衰、三姨太虽然好看但总是一副冰冷泼辣的眼眉让人不敢接近,只有四姨太是个白嫩可爱的傻白甜良家少妇。老道留他一个人在曹家时他就喜出望外,打定主意要和她成奸。

他设计把曹大户留在房中清修,然后又只要二姨太、三姨太的东西,而单单不要四姨太的东西,就是为了把四姨太骗到自己的房里来。好一招欲擒故纵。

四姨太进了云鹤的房间,云鹤让丫头们都出去,自己两人独处,要“密授心法”。丫鬟一出去,云鹤就先问四姨太:“姨娘也是河南的吧?”听到乡音四姨太很是激动:“道长也是?”认个老乡之后,两人顿时亲近了许多,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四姨太,坐到了云鹤打坐的榻上。

四姨太假装嗔怒地问云鹤:“小道长好偏心!为什么生儿子的仙方法旨只教给她们,就不教我?”云鹤咧嘴一笑:“姨娘,佛渡有缘人,我早看出你我是有缘的同乡。教给她们的都是唬人的花招,真正管用的是我这里内丹,只等你这有缘人来,亲传给你。”四姨太听了欣喜若狂,只求他传授。

云鹤见吊起了她的胃口,却又开始装作闭目养神,任她如何央求也再不言语,只说:“时机未到。”四姨太看他说了一半又不愿传授了,十分着急,扑通一声就趴到地上,伏地磕起了响头直喊:“道长成全。”。云鹤扶她回榻上,对她说:“好,看你心诚,我就传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四姨太听了马上欣然点头:“别说一件事,就是一千件、一万件我都依。”云鹤看她答应了,才说:“好,你过来盘腿打坐,我传真气给你。”

云鹤哪里有什么内丹传她?只开了小周天,一股真阳灌入她体内,弄得她燥热无比。接着又试探性地说:“你这袄子也太厚,阻了我的真气。脱了吧。”四姨太正燥热得难受,就依他脱下了枣红的小袄。

过了一会儿云鹤又说:“病不讳医,你不用忌讳什么授受不亲。你把中衣也脱了吧,我看看内丹传了几成了?”四姨太羞得不敢说话,云鹤以为她默许了,就自己动手又脱去她的中衣。

中衣脱下,小衣里一对白兔已经若隐若现。看那四姨太脸上一阵阵潮红,云鹤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一个猛虎扑食就压了上去。那四姨太拼死反抗,却也不喊、不闹,推他的手没一会儿竟在他背后紧紧抱住了。

原本正值好年华的四姨太,还要和两位姨太雨露均沾,常常就感慨命运不公,最好的年纪连最基本的性生活都享受不到。如果说第一次是云鹤施术诱奸,那么后面几次四姨太就已经是半推半就地在需索了。云鹤跟着老道,被迫恪守清规,也早已忍得不行。两人干柴烈火,狠狠地弄了几次。

此后两天,云鹤白天给曹大户讲法,一大套阴阳交融、水火既济,天花乱坠地讲得曹大户如痴如醉,晚上给曹大户与大姨太、二姨太煎的“仙方”里分别都重重地加上几把郁金、苦参、千金藤之类安眠的药材,几个人一沾床就睡死过去。晚上等四姨太跑到自己房中鬼混。一连几天,云鹤还没解馋,四姨太也没被喂饱。

这一日,云鹤给他们讲完法,灌完药,照例等四姨太来找他。但云鹤那天白天给曹大户抓壮阳药时为了试火候,多尝了两口,这时起了功效。一时等不到四姨太来,他竟色胆包天地跑到四姨太房中。四姨太正在房中梳洗要去找他,一看他来了,十分惊喜。换了个场景,两人都格外兴奋。两人这边正在好处,窗外突然“砰”一声响,吓得云鹤顿时缩了起来,胡乱扯上道袍,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往门外走。只听外面一阵跑步声音,推开门时已没有人了,只有一本中学的“算术”教材落在地上。

云鹤捡起书来,赶紧又关上房门,把书拿给四姨太看,四姨太一看大惊失色,对云鹤说:“冤家,这可要了命了。这是大姐的课本,想是来让我给讲题目的!”云鹤也大惊失色,自己为了和四姨太苟且,千般算计,先唆使曹大户把下人老妈都赶出后宅,又巧妙地给曹大户和二姨太、三姨太灌药让他们睡死过去,以为万无一失,可唯独忘了这个学校放假才回家住的曹大姐。

一想到曹大姐撞破了他二人奸情,四姨太自知大事不好,吓得就要放声哭。云鹤赶紧捂住她的嘴,怕她动静太大把下人招来。云鹤对她说:“你别慌,我自有办法拆解。我现在得赶紧回房,防止那曹大姐招人过来。你且记住,今晚的事明天谁问起来都咬死否认。我保你无事!”说罢就把四姨太丢在床上,自己迅速穿好衣服,逃回房中。

曹大姐

云鹤离开四姨太房间,立即回到自己房中,把从曹家骗来的金银、首饰、钞票都装进包裹,准备连夜潜逃,留四姨太一个人在这里浸猪笼。谁知他还没走到曹家大院的墙下面,就看见墙外面灯火通明,轰隆轰隆地过日本人的兵车,沿路都是持枪站岗的伪军,心说不好,这时候要是翻出去,肯定要成了伪军的活靶子。正在犹豫时,曹家宅里各屋也都被日本兵车惊醒,点起了灯,吓得他赶紧又跑回房间。日本兵车过了一整夜,直到清早才全部通过。云鹤的夜逃计划也被中断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曹大姐今年十二岁,在县城的学校里上高小,每周五放学就背着书包从县城回来,在家好吃好喝两天,周日再回县城。这日,曹大姐从县城步行回到家也是八九点光景了,一进家门就去丫鬟们的房里找贴身丫鬟陪她睡觉,丫鬟说:“老爷在清修,不让我们进去内宅。”弄得她莫名其妙,百无聊赖就拿着“算术”课本去找四姨太,借着问题目的名儿,想去跟四姨太八卦学校里的事儿。

走到门口还没等敲门,就听到里面四姨太“嗯、啊”的呻吟,床儿“吱吱咋咋”作响。她虽然年纪小,还没尽明白大人的事,但她却记得他爸的打。之前就是跟着丫鬟在姨太太窗底下听窗根儿,被她达(爸)逮住,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跟着她偷听的丫鬟也被打个半死。这一听到里面“嗯、啊、吱、呀”以为她达(爸)又在里面和四姨太玩耍,就想起了当时几个耳光的疼,转身就要走。

手一忙,脚一乱,曹大姐跌了个大马趴,“算术”课本也跌扔出去。她刚要去捡,就听见里面“嗯、啊、吱、呀”声音停了,响了脚步声音,她以为是她爸又要出来打她,书也顾不上捡,就往回跑。曹大姐跑回房中,惊魂未定,后悔得要死,知道这书如果被她达(爸)捡了去,这顿打还是跑不掉的。

其实曹大姐根本不知道房里和四姨太“嗯、啊、吱、呀”的是云鹤,甚至都不大明白男女之事,完全是四姨太和云鹤两人做贼心虚。

第二天一早曹大姐就装病不去吃早饭,曹大户问伺候曹大姐的丫鬟:“小姐怎么了?”丫鬟按照曹大姐的吩咐说:“可能昨晚功课做太迟了,感了风寒,有点发热。”曹大户原本吃云鹤的龙虎药吃得就邪火难耐,加上又心疼自己独生的女儿,一脚就把那丫鬟踹倒在地上:“混账,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不给她加衣?”云鹤看他还要下手打,连忙拉住他劝:“东家息怒,东家息怒。”曹大户见自己奉若神明的小道长都发话了,才收了手,这一脚许是踢得太用力,他自己坐下都喘了几口气。喘匀了气,他又央着云鹤去给自己女儿瞧病。云鹤心里虽然做贼心虚,怕曹大姐当场对质,指破了他的奸情,但是又不好驳曹大户的面子,就依着曹大户去给她瞧。

曹大姐原本没病装病的,听说他爸要来,倒快吓出病来了。云鹤去摸她额头,她只怕云鹤摸出来她是装病,躲着不让他摸。云鹤不知实情,以为是曹大姐认出了自己,更加害怕了。他怕曹大姐当场指认他与四姨太的奸情,急忙对曹大户说:“小姐只是受了点风寒,我给她煎点药吃了,静养两天就好了,咱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了。”边说边推着曹大户,把曹大户哄回房中给他讲法。

他嘴里讲着玉女妙法,心里却一直计划着晚上逃跑。当天他给曹大户及两位姨太煎的药里,狠狠地加了些安神催眠的药,确保自己能成功出逃。给曹大姐煎的药里,甚至微量地加了些川乌、川贝,甘草、芫花几味药性相反的药,确保她一直处于毒发状态瘫在床上,不会下床来指认自己。

一入夜,云鹤就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心里想往哪里跑。他心里合计着:“牛鼻子老道那里不能去了,他们两个要知道我在这里破了清规与东家姨太太勾搭成奸,肯定是不饶人的。往东去南京,往南去上海也不行,曹大户说他小舅是76号的特务,抓我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往西,重庆更不能去了……往北走吧,往西北去延安也行,往东北去满洲也行,路过河南老家,还能回家看看。老家不知道还有谁在……”

云鹤一边紧紧衣带准备翻院墙逃出去,一边嘀咕着自己的河南老家:“河南、河南,回了河南,卖膏药、扎针,一样过日子。”心里念着、念着,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一拍手喜道:“有了!不用跑了!”

这正是:

衣冠楚楚小道童,破戒骗财做淫虫。

狐疑败露生杀意,狠毒恶向胆边生。

忘川

自从跟云鹤学了法之后,曹大户每晚都睡得异常的香,而且每天早起醒来,已过天命的他竟像十七八的小伙子一样有晨勃。看着自己那话儿雄风重振、枯树发芽,曹大户更是满嘴感慨“道法玄妙、道法玄妙”,日渐将云鹤奉若神明,对他言听计从。

每日曹大户用完早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云鹤那里听他讲法。可这日进了云鹤的房,等云鹤开讲,可等了半天他也不讲法,只一味地唉声叹气。曹大户等得心急就主动问他:“是不是下人们哪里伺候得不周?还是给您做的饭菜不可口?”云鹤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东家,您这内丹,经我们这几日修炼,已成就了七八分了,依我的方法练下去,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大成就了。只是……唉。”说到一半又叹了一口气。

曹大户赶紧追问:“只是什么?”云鹤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阴阳大道是要内外兼修的,内里这一层身体内养元炼气虽已成就大半。可还有外面一层大功未毕。”曹大户忙问:“敢问道长说的外面是指?”云鹤答道:“内指的是你的内丹修行,外则指的是你做的功德。你久不生子,就是因为小少爷投胎路上迷了路。我白天给你讲法,晚上回去也未曾安眠,夜夜下阴山去给你那令郎、公子、大少爷带路,带他投胎到你这里来。”

云鹤抬头看看,曹大户正目不转睛地听,应是被自己唬住了,就接着说:“从黄泉到忘川要走七七四十九日,虽然已经走了几日,可明日给你家老太太做完头七,我就要回去复师命。只怕没时间再给他带路了,后面的路走不走得出来,就要靠他自己了。可惜啊,就差一步了啊。”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曹大户一听忙拱手作揖:“请道长一定成全,可否跟老道长告了假,在此多留几天再回去。”云鹤摇头:“我师父是发愿慈航济世的大真人,马上就要去云游了。难啊。”

曹大户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儿子在投胎路上迷了路,能给他引路的道长又要走,顿时心生绝望,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求求道长成全我们,要多少钱我都出。求道长成全。”扑通扑通直磕头。云鹤看他已经上钩,扶起他说:“东家不用着急。我老家河南,有一种妙法,能破解这件事,就要看东家舍不舍得了。”曹大户以为他要钱,赶紧说:“舍得,舍得,道长要多少钱都好说。”云鹤摇摇头:“无量天尊,东家,不要动不动就说钱,我们出家人是要度人的,要那许多钱做什么?这法子不要钱,是要你家小姐受点小罪。”

一听关系到自己的心肝小女儿,原本兴致勃勃的曹大户,顿时又含糊了起来:“唔。要小女做什么呢?”云鹤看他有些犹豫,放缓了语气说:“东家别怕,只需你家小姐吃着安神的药,待她睡去,用红绸裹上,我给你家小姐施针,把她的灵魂放出去。小姐跟少爷是至亲的骨肉,七魂六魄是相连着的,灵魂出了窍自能把少爷带回来。”

“唔,施针,道长说施针,想是跟医馆的针灸一样?”云鹤摇头说:“他们的针扎得太浅,只是入穴的,我们的针要扎进脉里,要整根扎进的。”曹大户听他说要往肉里扎针,舌头都吓出来了。“啊?往肉里扎钢针?那还了得!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唔,不可,断是不可的。”

云鹤见他直摆手,回绝得很是坚决,也就不再陈说,故作无奈似的摇头笑笑,也不再给他讲法。低头喝了一口茶,跟曹大户把今晚头七要用的一应物品确认一遍,在确认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打了个稽手,就径自回房去了。

回魂

所谓破地狱,只是道教超度仪式的第一步。顾名思义这一步只是打开地狱的边界,把亡魂从地狱中解脱出来。传说在这之后灵魂能够在世间游荡七天,看看自己还担心着的人,看看自己生前未看完的世界,了却自己最后的心愿。等到这七天的最后一天,灵魂结束游荡回到家中,再进行仪式的第二部分,也就是所谓的头七。

相对于破地狱,头七的法事也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上天台也叫上天梯,核心仪式就是给亡人送去通往天堂的媒介,仙鹤、梯子、台阶……只要能通往天堂,什么都行。民间会有专门的纸扎匠做这些东西,且做得十分精美真实。

因为仪式简单,纸扎自己就能烧,所以平常人家做头七,都不再另请道士,一般是拜托破地狱时请的道士把头七要用的东西安排好,头七当天自己在家里烧天梯就好。但云鹤他们的仪轨比较独特,头七白天烧纸扎也是由他们主持,跟破地狱一样,也有烧钱、唱经等仪式,最独特的是烧完天梯之后还会让云鹤给主家老爷讲经。

当日,云鹤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仪式。唯一有些反常的是老道走时让曹大户准备了几万块法币给云鹤今天烧,可云鹤虽然收下了曹大户的几万法币,但烧的却是黄纸。曹家的人虽然发现了这点,但没人点破。

仪式顺利地进行完毕,宴请了近支亲友以后,云鹤才到曹大户房中给他讲法。上半夜给他讲法,把曹大户哄睡着之后,云鹤没回房,径直走到四姨太房间,经过上次的事以后,云鹤也不敢再太恣意妄为,两人见面也只悄悄拥抱一下。

云鹤对四姨太说:“明日给他家女儿扎针,我在外厅做法时,把他们都留在外面跪着,你趁乱把他内宅藏的细软、金银全都收起来,等天一黑我带你回河南。”四姨太听了一惊,问他:“他不是不让你扎吗?”云鹤答:“我自有办法。”说罢亲了个嘴,云鹤就说:“我走了,明日依计行事。”四姨太不依,一把抱住他说:“好哥哥,我害怕。”云鹤不得已,只好又留下安慰了她一会儿。半晌把她哄睡觉了,云鹤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中。

一夜无话。

托梦

曹大户一觉醒来,疯了似的要找云鹤。云鹤一早就起来,未卜先知地等着曹大户来,百无聊赖。听到曹大户脚步声音渐近,他又缩回被子里装睡。曹大户只穿着中衣就冲进了房间,急急忙忙叫:“道长你快起来。”他才故作慵懒似的眯着眼说:“东家,你别催了。东西我昨晚都收拾好了,我马上就走。”曹大户打断他说:“道长,你这说的哪里话?不是让你走,是让你扎针,给犬女扎针。”

云鹤问他:“东家你不是不让扎吗?”曹大户激动得连整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儿地说:“扎!扎!”

二姨太、三姨太和一班下人得了信,就来拦着曹大户,问他为什么改了主意。曹大户情绪仍很激动,叫嚷着说:“托梦了,说扎!”众人没听明白,身手矫捷的三姨太上前一把抓住他追问:“托梦?什么梦?”曹大户喝了茶稳了稳心神这才娓娓道来。

开头讲到过,这班江西道士做的破地狱有三奇:头一奇,不烧黄纸烧法币;二一奇,木剑隔空碎瓦当;三一奇就是,头七回魂夜里,亡人一定会入主家老爷的梦,或是交代遗言后事,或是讨要过冬衣物。

头七晚上,曹大户的娘也回魂托梦给他,不过没留什么遗言,更没要什么冬衣,而是一味地控诉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要让老曹家绝了后吗?等我去了那边,哪里还有脸面去见你那死去的老子?”连哭带骂,弄的曹大户羞愧不已。接着他娘又问:“给我做法事的小道长愿意施法帮你送子,你为什么不愿意?”曹大户对道:“妈,他要往大姐身上扎钢针呀,家里只有大姐一个,我还指她招婿养老,有了三长两短如何使得?”他妈答道:“儿啊,儿啊,你好糊涂,道长们的神迹你都是亲眼看到的,怎么还信不过?你放心让小道长施法,大可放心,我缓几日再上天,跟大姐一起走一遭,等她安全回来了我再升天。”曹大户连声答应,接着母子相拥而泣。曹大户梦中惊醒,袄子、褂子都顾不上穿,就火急火燎地冲到了云鹤房中,如此这般。

二姨太听完,赶紧闭目合十道:“老夫人保佑,老夫人保佑。”再不阻拦曹大户,而三姨太仍抓住曹大户胳膊劝阻说:“老天爷爷,钢针扎在人肉里,哪怕是不发金疮、不流血水,疼怕也疼死了!”

曹大户不耐烦地一把把她摔在地上:“贱人,你懂什么?道长那些神通你没看到吗?你信不过道长,我的亲老娘你还敢不信?”说完又狠狠踢了她几脚。二姨太也不去拉,袖着手酸不溜地劝道:“哎呀,打不得,老爷息怒。妹妹以前久在江湖上作艺,不懂这些家门里的规矩,您原谅点吧。”

云鹤见状,也恨三姨太多事,反倒拿起乔来:“哎呀,东家,听三姨娘的话,你们许是不愿意的。说什么疼都疼死了,倒像是我们出家人在害人似的。贫道担不起这骂名,不做也罢,不做也罢。”说着,就拿起床边已经收拾好的包袱行李,起身要走。

二姨太跨步上前紧紧把他拉住,曹大户忙道:“道长息怒,她不懂事,我来收拾她。”说着抓住三姨太又是一顿打。三姨太不愧是江湖出身,任他如何打,也不哭不喊、不躲不藏,只是冷着眼看着他。曹大户被她一双冷眼看得有些发毛,就让下人们打。云鹤见打得差不多了,怕出人命,就摆摆手对曹大户说:“好了,我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为我打死了她,这罪业是不是还得算在我头上?”曹大户看云鹤消气了,这才吩咐下人停手,又吩咐他们把三姨太拖回房去。

扎针

云鹤故作矜持了一会儿,才不大情愿似的说:“我今日本是要回到师父身边复命的,看在你们心诚至此,贫道就勉为其难给你们做一场吧。”二姨太和曹大户赶紧千恩万谢地给他作揖打恭、端茶倒水。

云鹤拿茶漱了口,放下茶盅道:“从你家库里找出丈长的红绸子来给小姐包上。”云鹤给曹大姐煎的药里放了十八反的药材,几剂药吃完,她本就被毒得神志不清,几个下人三下五除二就用红绸子把她包了起来。

下面人弄好请云鹤来看,云鹤看罢点点头:“我要在你家正堂里开法坛,请上仙来给我们引路,你们家里的上上下下都得来法坛下跪迎。”除了被打得卧床不起的三姨太,剩下的人都聚齐到正堂屋。

云鹤简单地(布置了一天,还简单吗?)布置了一天法坛,就装模作样地开始点人,环视了一圈,用手里的桃木枝一指四姨太:“这个人前几日没吃我的药,我今天唱经她不许听,不能让孩子投胎投到她身上了。”

四姨太起身要走,曹大户一把拉住她。他心里本就最宠四姨太,想让四姨太给他生儿子的,“道长,让她听听又何妨?药可以今天开始吃嘛。”

云鹤连声道好,俯身把手里作法用的桃枝交到曹大户手里。“东家说的极是,小道自愧不如,这堂法事就由东家自己来做吧。”曹大户看他要撂挑子,只好作罢,任四姨太去了。

四姨太路过三姨太房间时还进去看了看,名为关心姐妹,实则是为了确认她不会干扰自己,看到三姨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疼得直哼哼,她才放心地去搜罗曹大户的金银细软。

四姨太被赶走了,云鹤法坛下面跪的二姨太心里可美开了花,她心想戏子被打得在床上养伤、侉子又被云鹤赶走,这胎孩子肯定是自己的了。心里虽美,但看身边曹大户满脸落寞,强忍着不敢稍露喜色。

一切安排停当,曹家上下都跪好了,云鹤便开始手舞足蹈地作法了。他嘴上唱着经,手上挥舞着桃枝,眼睛却始终盯着大吊钟看,心里盘算着四姨太有没有把曹家的金银细软都弄到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跳到太阳快落山才结束,下面跪的曹大户等人腿都快麻了。

云鹤跳了一下午,坐着歇了好大一会儿,看曹大户等的腿也都活动过来了,就带着他们去了小姐房间。云鹤在床头上系了一个风铃,让丫鬟去拿来针,对曹大户说:“东家,我指定穴位,你来扎,你们血脉相通的扎才最好,心诚至灵。”

原来包着这层红绸,就是为了让人下手扎针时看不到活人,更容易下手,罪恶感会减少。可曹大户虽然被云鹤哄迷了心窍,但是一想到这里面是自己的亲生独女,如何也下不去手。

正当曹大户犹豫时,二姨太抓起针主动请缨道:“小神仙,我来!我是她亲娘的姑舅表妹,跟她也连血脉的。”云鹤看曹大户可能真的下不去手,就应允了,让二姨太来扎。平时一向以养母自居,处处关心照顾曹大姐的二姨太,此刻眼里放着可怖的凶光。

云鹤指着几处死穴,让二姨太下手扎,第一针、第二针扎下去,红绸里都还扭动几下,第三针、第四针扎下去,红绸就一动不动了。云鹤看扎得差不多了,便一拽身后的细丝,床帘上系的小铃铛叮铃铃响,对曹大户和二姨太等人说:“好了,小姐的魂魄已经出来了,我与小姐今晚下阴间去给小少爷引路。”曹大户等双手合十称谢。

云鹤又吩咐:“你们用晚饭时不用叫我,吃完后也都各自回房,不许出来走动,各房都准备好马桶,不许上茅房,一旦有风吹草动惊扰了我,别说小少爷,我跟小姐都回不来了!”这一席话唬得曹大户等心惊胆战,诺诺称是。

云鹤看他们面露恐慌之色,接着又宽慰道:“我是有分寸的,不会出事。明天这个时分,就大功告成了,你们准备好酒席,迎我们出关。再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你们俩的大胖儿子就能怀上了。”二姨太听了此话更是喜上眉梢,拜谢不止。

曹大户等按照云鹤指示,吃完晚饭就回房中,谁也没敢出来走动。一夜无话。

出关

第二天,二姨太和曹大户欢天喜地在外宅张罗了一大桌酒席。傍晚时分,曹大户带着下人们来迎接云鹤出关。

曹大户一行来到屋前,任凭敲门喊人均无人应答。让下人打开门,门内十分安静。曹大户怕惊扰了云鹤,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掀开床帘一看,云鹤不见踪影,只留下裹着红绸子的曹大姐在床上。

曹大户连忙抱住女儿,发现已经一点儿体温都没有,是冰凉的了。急忙招呼下人,一起抽开红绸,红绸抽展开来后,“咕隆隆”一个满身针眼的女尸滚到床里面,定睛一看,这女尸不是曹大姐,而是四姨太!

曹大户一看“啊呀”怪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还没等下人去扶他,他又手指床下“娘呀”一声怪叫着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疯了似的就往外跑。下人不明所以,也俯身往床下看,那床底下,竟是云鹤的死尸!

二姨太听到内宅骚动,赶忙进来看。只看到疯癫似的曹大户在院子里跑,扒开围观的下人,看到小姐房里床上床下两具死尸,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想起家中还有一位卧床的三姨太,这才慌张地去寻她商量,谁知三姨太并不在房中。召集下人去找,搜遍了内宅、外宅,也不见三姨太和曹大姐身影,家里的金银钞票也全都不见了。

经此一变,爱妾被针扎死,爱女不知去向,给自己老娘超度的道士也暴毙在家中闺房,金银细软也都不见了踪迹,原本还在美滋滋地等着抱儿子的曹大户一时受不了打击,加上云鹤日日给他灌的壮阳药,吃得他邪火攻心,一口气没顺过来,就疯了过去。

二姨太看他疯了,裹着剩余的家财让家里的厨子带着她跑去了上海。下人们见老爷疯了、太太跑了,也都把家具哄抢瓜分后各自跑反去了。曹大户同宗的堂兄、堂侄们打着赡恤的名义,霸占了他的房屋田产,然后又以治病为名,把他打发到了他上海小舅那里。上海小舅为什么要收留他?他又被小舅赶了出来,抱着小狗上街游荡。

当年坐拥千亩田产的曹大户整日里抱着家里的小狗上街,逢人就讲“啲是吾家伢、啲是吾家伢”。这好好的一家人,只因这一场迷信求子,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好不凄凉。

这正是:

世人皆痴生儿郎,有女孝敬又何妨?

鬼迷心窍信妖道,教你家破人又亡。

提篮桥

民国三十五年,上海提篮桥

日本投降后,日本的特务机构梅机关还贼心不死,在南京、上海埋了不少“钉子”,也就是卧底,还在各地藏了些黄金、枪支,预备以后反攻时用。

梅机关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梅机关前脚一撤,军统的接收人员后脚就到,信誓旦旦地给梅机关做过保证的汪伪特务就纷纷带着军统把这些黄金、军火挖了出来,作为投诚的资本。唯独只有一个姓计的老汉奸不肯交代。

这个计老头是汪伪76号里专门负责金融安全的专员,据线报,他经手的黄金是最多的。在信息闭塞的牢里,他听信一个荒谬的谣言说“日本和英、美已经谈和,中国和苏联结盟,马上三战就要爆发,日本人就要打回来了”,于是死活也不肯交代黄金的位置。

他一个快七十的老头还身有重病,不能打他,也不能饿他,他万一死了,黄金就成了迷案。他做了大半辈子特务,寻常的那些特务套路在他身上也不好用。他家里也没有亲人,也没法拿亲人来威胁他,军统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本来他提出要直接跟戴笠谈。戴笠知道他手上有货,也就答应了。可世事就怕一个巧字,戴笠在飞往南京的路上坠机,意外身亡。得知戴笠的死讯,计老头更坚信了“日本人已经打回来了”之说,嘴锁得更紧了,可笑至极。

太子蒋经国因为这件事对军统十分不满,于是派出自己的得力战将少校主任孟复明去搞定计老头。孟少校接了太子的密令,立刻从南京赶往上海。这孟少校不愧是建丰太子的手下,讲究实干、雷厉风行,一到上海谢绝了上海方面的一切接待,直奔提篮桥监狱提审计老头。

两个大兵把计老头带到,孟少校也不抬眼看他,就坐在桌前认真地读他的档案:“计相友,1880年生,安徽省慎县人,1926年在武汉入党。姐曹计相梅。”读到他的家庭关系,原本拧着眉毛无比严肃的孟少校突然“扑哧”笑了,冷不丁笑了一声倒把计老头吓了一跳。

孟少校拿出香烟点了一支,还亲切地给了计老头一支。孟少校俯身帮计老头把烟点上说:“老人家,咱俩可是够有缘的。”计老头接了他的烟本就受宠若惊,他这一句计老头就更蒙了。计相友迟疑地问道:“我与上峰素昧平生,何来有缘之说啊。”孟少校笑吟吟地转用安徽土话问计老头说:“吾讲个名字你望望你可晓得哦。”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仰天抬头吐了个烟圈道。

“你还记得有个人叫梦蝶?”

厨子

计相友迟疑了一阵,似乎蒙住了。

孟复明看他蒙了,又起身对他打了一个稽手,接着问他:“可想起来了?”

计相友倒抽了一口冷气,抬眼看着这个一身戎装的黑壮军官,满脸的难以置信。梦蝶、梦蝶,这个让他咬牙切齿、日思夜想的名字,他哪里会不记得?

五年前,曹大户的本家把曹大户送到计相友这里,计相友看到自己的疯外甥,先是震惊,然后是震怒。

姐姐死后,外甥成了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今被人弄得家破人亡,还疯了。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到自己头上?而且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贪出来的小百万块养老钱,尽都存在外甥那里,出了这事,也都打了水漂。震怒之下,他立刻安排人去查,要下面的人一定要抓住这班道士。

可这慎县的案子要查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76号也就是在上海到南京的狭长地带上横行霸道,稍微走远点到了安徽,就不那么管用了。要知道,那时的安徽地面上,山林里盘着重庆的救国军,村庄里踞着延安的游击队,只有各县的县城控制在日本宪兵队手里,可日本宪兵队他指使不动,也只有伪警察能听他的派遣指挥。

可就连伪警察对这位同乡兼上峰也是阳奉阴违,一直也没有给他什么建设性的帮助,只一味回信“已经挂牌立案,正全力处理”之类的托词,连从曹家逃出去的家人都没逮到一个。

给同样找老道办过法事的伪县长去电话了解情况,伪县长只推说不知道,再打县里的电话那边干脆就不接了。半个多月过去,案件查得毫无头绪。大特务头子查自己家的案子都是如此效率,汪伪内部机关办事之效率就可见一斑了。

正当调查陷入了僵局之时,恰巧有一位慎县同乡从家乡出来求事,拿钱四处请客,慎县在汪里面的高官权贵一共就那几个,请着请着就请到了计相友。老头看是生名字,本不想去的,但又想透过这个新来上海的同乡了解一下慎县的情况,问问他对几个道士的事是否知情。

谁知赴宴时,计相友还在跟人寒暄、尚没落座之时,请客的东家脸上变了颜色,撒腿就跑,计相友的扈从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他,问:“你跑什么?”那请客的人也不言语,当场被抓回76号严刑拷打一问,哎呀,你猜这人是谁?

他竟是曹家逃出来的厨子!

会乐里

曹大户家的厨子怎么会成了跑官运动的社交家呢?这还得从曹大户疯了之后说起。

曹大户疯了以后,小脚的二姨太让厨子带她到了上海。到了上海滩,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怯得很,就央着厨子给她找房子。

厨子办事极利索,没一日就说找好了房子带她去。搭车到了地方,有个小青年掏给厨子一把钱。她问:“这搞什么?”厨子说:“这是我上午订房子时给你垫的定金,现在退给我的。”说着指着一扇小门:“你先进去看看房子吧,我帮你卸行李。”给厨子钱的那个小年轻殷勤地搀着她的手,领她进了门。他两个这边一进门,厨子马上就从外面把门带上,拉着她的行李扬长而去。

二姨太不知道怎么回事,要回头看时,小年轻搀着她的手一换势,把她紧紧抓住,此后她再也没出过这扇门。

原来,厨子把她卖到了会乐里最脏、最烂的野鸡堂子来了。

这正是:

蛇蝎养母二姨娘,一朝眼红丧心狂。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厨子

厨子拿着卖二姨太的钱加上二姨太从家里带来那些钱,烂赌烂嫖了几天还有许多,烧得他心里难受。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厨子,竟然也做起了当政客老爷的梦来,于是请人写了几十张名帖,印了几十张名片,做了一套毛料制服,拿着钱四处拜慎县同乡,想在汪伪政府里面运作个官来做做。

厨子哪里想到官还没运动到,命先丢了一半,被计相友抓了个现成。抓到了厨子,计相友这才全面地掌握了老道一行人的事。从老道破地狱到云鹤扎针,其中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两个小道士的道号“云鹤”“梦蝶”以及梦蝶和老道的体貌特征。除了死了的云鹤,梦蝶和老道成了破案的关键。

无名无姓无道号的老道无从抓起,计相友便整天嘴里念叨“梦蝶”,派人挨个道观去查,手下的小特务抓了一堆叫“梦蝶”的道士,但不是太瘦就是太小,就唯独没有黑大个。

之后,随着日军在战场上越来越吃力,76号在沦陷区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本职工作都力有不逮,计相友查“梦蝶案”的私活儿也自然就被搁置了。虽然没再发力查过这个案子,但“梦蝶”这两个字,始终都在计相友心头萦绕着。

计相友如何都料想不到,自己念叨了多年的“梦蝶”竟然就站在面前,而且还是审问自己的军统官员。

建丰

孟复明原是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才生,愤慨于九一八以来日本侵略的猖獗,弃笔从戎参加了军统的青浦培训班。

毕业后屡建奇功,没两年就升为上尉组长。但孟复明原籍安徽巢县,在蒋中正和戴笠的浙江同乡大行其道的军统内部,屡遭排挤。

正在郁郁不得志之时,他突然被太子建丰召见,要请他去公馆吃晚宴。太子意外地平易近人,对他一番嘘寒问暖,对他在军统中的遭遇也表达了不平。感动得孟复明几乎涕泗横流。太子话中的大意是“戴雨农该枪毙,该换你孟复明”,孟复明嘴上替老师开解“戴局长也有他的难处”,心里却深感太子知遇之恩,心花怒放。

在客厅里,太子一直在跟他说生活、工作上的事,对战事、国事只口不提。到了傍晚招呼他用餐,太子才开始讲起了国事,且讲的不是军事也不是情报,而是与孟复明不相干的金融。

“政府在撤退过程中,在南京、上海的各大银行中留下了大笔的法币。日本人和汪逆用这些法币,到咱们这边来买宝贵的战备给养与英美援助。”蒋经国边说边叹气,“尝到了甜头的日本人甚至开始印制可以乱真的法币伪钞,极大地干扰了咱们的金融安全,英美友邦对此也非常不满。”

讲完了这些,建丰放下筷子,一声叹息:“难呀!”孟复明条件反射似的起立道:“属下失职。”蒋经国笑道:“坐下!日本人印的假钞,你失什么职?”孟复明也自觉失态,坐下后抓抓后脑勺憨憨地陪笑。

“前几天开碰头会,戴雨农提议派人去汪逆那边尽可能地摧毁他们手上的法币,我附议了。”说着喝了一口汤,对孟复明说,“你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孟复明低头喝汤,建丰接着说:“我跟你们戴局长各提了一个方案。他的方案是硬碰硬直接去他们的中央银行搞爆破,我觉得不妥。上海那边的金融安全都是日本人直接抓的,恐怕很难得手。”孟复明边喝汤边点头表示赞同。建丰接着说:“所以,我也提了一个方案,老头子给两个方案都点了头。不过,我这个方案还缺一个专业的特工参与啊。”孟复明一听立马放下汤匙站了起来:“属下愿意效劳!”

建丰欣慰地一笑:“复明,你怎么又站起来了?坐下,坐下。”拉他坐下,建丰接着说,“我手下养有两个奇士,他们虽然身怀绝技,但是缺乏专业的训练,需要一个专业的特工来领导他们。我看了许多档案,选中了你呀。”接着又一五一十地向他讲起了计划。

建丰手下养着一些奇士,其中一个是他在江西督导抗日的时候投入麾下的一个道士,做的一手好法事,尤其是做的一场破地狱。重庆聚集了全国的达官贵人,但高僧名道却没有几个。建丰派他去给要员们家里帮忙做法事,为自己笼络人心,颇为有效。

云中鹤

另一个奇士的来路就颇为灵异了。

河南登封报上来一个奇案,一个叫云中鹤的江湖骗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一个鳏居的富户相信这个云中鹤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富商敲锣打鼓地带着“儿子”游街,满城的人都来围观。

云中鹤正在马上春风得意,到了富商府中准备做大少爷时,却被当地警方上门抓了去。

原来,云中鹤游街路上,被一个曾经被他骗过的少妇发现,少妇领着娘家人报了官。

这个少妇原本嫁到荥阳去做少奶奶的,不幸死了丈夫,就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家产独自过日子。一次,家里的下人请了一个祝由郎中扎求子针,少妇路过时,看那江湖郎中口中念念有词,像有真本事的,就请他给自己也号号脉。当晚,那少妇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的亡夫说那江湖郎中是自己转世,让他以夫事之。少妇信以为真,真的把那江湖郎中当作了自己的亡夫,和他做起了夫妻,同床而卧自不在话下,银钱更是给了他不少。虽然过去的事问起云中鹤,他经常答不上来,少妇有过疑窦,但亡夫梦里言之凿凿,不由得她不信。

不久,这事被她亡夫的同族发现,要来兴师问罪。云中鹤得了信,趁少妇不注意,就卷了钱财流窜到别处去了,留下少妇一个人被亡夫的同族拉到祠堂日夜公审。她辩说云中鹤是他“前夫转世”,祠堂里的人哪里会信?慑于她娘家哥哥是登封的县长,没让她浸猪笼,但也下书休了她,把她赶回了登封老家。

少妇敌不过宗族在当地的势力,只好收拾行李回娘家。谁知少妇刚回到登封还没到娘家,在路上被富商迎接儿子的大队拦住了去路。少妇掀开马车帘子一看,那高头大马上游街的富商儿子,正是在自己这里骗财骗色、害得自己被赶回娘家的云中鹤。她到家后立刻告诉自己的县长哥哥这一情状,她哥哥即刻带人去抓了他。

此奇案见报后,河南合县纷纷有类似苦主来指认云中鹤,有的说他骗财,有的说他骗色,最有甚者,有一个前清遗老说他意图复辟。

这些人也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都只说被他下了邪术,晚上有人给托梦。有的是老娘托梦说云中鹤是天上的神仙,让给云中鹤钱。有的是亡妻托梦说云中鹤是失散多年的儿子,让给云中鹤钱,那遗老竟梦到李中堂托梦给他说云中鹤是光复大清的大将军,要他给云中鹤钱“资助复辟”。

只有“梦”做证据,河南省依法定不了案,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云中鹤送到了建丰手下,作为响应蒋介石“新生活运动”破除封建迷信的典型案例,让太子建丰定案,给他做政绩。

换一个上峰,估计象征性地过了堂,让记者拍个照,立马就拉他去打靶了。可苏联留学回来的太子坚信唯物主义,偏偏不信邪,要让这个云中鹤给自己“看看病”,看看他这邪术到底有多邪。

云中鹤不知他是蒋经国,只以为他是哪个请他看病的高官,还真给蒋经国下了术。他的术当场不见效,蒋就把扈从亲随叫进来训话:“他有什么邪术?怎么在我这里就不见效呢?你们呀,不要听风就是雨,要跟着领袖搞新生活运动,破除迷信。”扈从亲随们纷纷点头称是。云中鹤从扈从亲随嘴里听出自己面前的人是太子爷蒋经国,不光没害怕,还要求再给他加一次治疗。蒋经国听了觉得又可笑,又可气,为了彻底破除迷信,当场又让他给自己做了一会儿治疗。之后就让扈从把他送回牢里准备打靶。

当晚,太子居然梦到了他在浙江溪口老家被日机炸死的老娘毛夫人,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蒋经国与毛夫人抱头痛哭。临了,毛夫人还交代蒋经国要善待云中鹤。

一觉醒来,太子满脸都是泪水,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云中鹤的厉害。让人从牢中把他提出来询问,云中鹤就对建丰交代了自己是祝由术传人,笃信唯物主义的建丰不住赞叹神奇,把他收为门客。

有外人指摘他蓄养左道时,他只说“那是催眠术、催眠术”。要知道,建丰他老头子蒋中正,跟着他小妈宋美龄一起迷信基督教,最是厌恶中国的民间神鬼佛道,如果被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手下有这种人,不免又是一顿训斥。一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不安。但让这种异士落到别人手里他又不放心,于是仍把他蓄养在身边。

刚好,那天开会时听到了戴笠提出的销毁沦陷区法币的计划。他灵机一动,也提出了一个方案,又能制衡戴笠在情报机关的一家独大,又能把云中鹤这个烫手山芋送走,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建丰会上提出方案是,让老道和云中鹤装成道士去沦陷区给大户人家做法事,找机会销毁他们手里的法币,顺便搜集情报。实则是想利用云中鹤的异术,让他故技重施,攫取沦陷区汉奸、富户手里的财富。

老蒋对日本人用沦陷区法币攫取国统区物资的事本就深恶痛绝,加上英美一再拿这件事来威胁他要切断援助,也没管儿子提的方案靠不靠谱,就病急乱投医似的点头同意——就算失败了,也无非是多死几个特务而已。有人发声反对太子离奇的计划,老头定调说:“孙子曰守正出奇,这项行动有雨农守正了,就让经国来试试出奇吧,这才是兵法正道。”

计划虽然上马了,但老道和云中鹤两个人都没受过专业训练,而且云中鹤这个江湖骗子政治上不可靠,还需要一个专业的特工来组队才能保险。蒋经国让人从军统中挑选一个非“浙江同乡会”、政治上又可靠的实干派来,老家安徽且是弃笔报国的大学生的孟复明刚好符合条件,于是才有今天这顿家宴。

交易

孟复明把自己等三人是军统特务、任务是烧毁沦陷区地主大户家里的法币、云中鹤能给人布梦这些情事删去涉及太子的机要内容,大致讲给计相友听。计相友听得眼睛都直了,又是恨,又是惊叹,心中的迷雾也逐渐消散开来。原来当年把自己困在上海不能回老家给姐姐奔丧的那帮军统特务和弄得自己外甥家破人亡的一队道士,竟是一个行动的两个团队,唏嘘不已。

唏嘘到一半,计相友又想起厨子向他交代的离奇案情。就问孟复明:“我外甥的小妾和云鹤是怎么死的?红绸子明明包的是大姐,为什么又换成了那个小妾?”

孟复明嘿嘿一笑:“想知道?”计相友点头。“那就交代出日本人埋黄金的位置,我就再费点口舌告诉你。”

计相友点头答应,又问孟复明要了一支香烟。孟复明拿出一支来给他点上,才又缓缓道来。

经过短暂的磨合,他们三个就进了沦陷区,任务执行得还算顺利。云中鹤和孟复明化名“云鹤”“梦蝶”,管老道叫师父。老道的破地狱做得的确是好,一大套唱经禹步行云流水,一手的纸钱撒花层层高飞,十分绚烂好看。

至于那些神迹,基本都是些江湖淫技,老道日行千里是坐了事前安排的汽车,凭空引燃的黄表是抹上了能自燃的黄磷,隔空击碎的瓦片是鞭炮声掩盖下军统神枪手孟复明用钢珠枪打的,只有最后的托梦是云中鹤的祝由术所致。

或是真异术,或是假手段,他们这套“破地狱”的法事凭着这些“神迹”在沦陷区的权贵中流行开来,不仅焚烧了大量的法币,还获得了很多真金白银的报酬。

虽然计划运行十分顺利,但是出身不同的三人矛盾不断。尤其是思想政治过硬的爱国大学生出身的孟复明与江湖骗子出身的云中鹤,手里掌握着大量黄金财富,云中鹤几次想要去喝酒、狎妓都被老道和孟复明阻拦。云中鹤那套托梦洗脑的神通对知根知底的老道和孟复明毫不奏效,而孟复明一掏出钢珠枪就能把云中鹤吓得服服帖帖。

孟复明的眼睛片刻都不离云中鹤,也不许云中鹤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晚上睡觉都要跟云中鹤睡一张床。就这样,三人一路同行,相互节制,也没出什么乱子。

药铺

一路上,三人一直是团队作业,从没分开过。前一家的法事没做完,绝不去做后一家的法事。可巧,曹大户家这边刚做完,伪县长就死了老婆。伪县长的人把车子开到曹大户的门口让他们不好拒绝,曹大户也乐于巴结伪县长,没有留他们,加上曹大户日日来问“养生”,问的老道十分不耐烦。老道便拍板兵分两路,自己和孟复明去伪县长家,云中鹤留在曹大户家布梦,等曹大户这边结束了,让他去伪县长家会和。

要让云中鹤单独行动,孟复明是老大不愿意的,但老道的“师命难违”,且戴笠那一队人在南京刚做了通天大案,见了报之后他们这边也有些草木皆兵,如果强硬地拒绝伪县长怕引来麻烦,所以孟复明也无奈同意。临走上伪县长的车时,孟复明狠狠地盯了云中鹤好几眼,以视警告。

虽然人去了伪县长家里,但孟复明心里却始终在惦记着云中鹤,尤其是从伪县长口中得知了曹大户的舅舅是汪的情治头子之后,更是担心得夜不能寐,怕这个江湖骗子会背叛革命。

伪县长交往多,家里的法事做得又尤其大,云中鹤不在,孟复明和老道两个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伪县长请来的伪安徽省高官们,见了老道破地狱的“神迹”,都迷信不已地围着老道和孟复明各种要求讲法、看病。汪里面的官员不务正业、尸位素餐老道和孟复明都是知道的,但是安徽的伪官们能够如此无所事事地成天围着两个道士打转就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了。

这些高官围着他们转,孟复明自然抽不出身去监督云中鹤。直到一天,老道被这些人缠不过,被迫给他们开了一剂“长生方”,让孟复明去药铺抓药。孟复明得到机会离开伪县长乌烟瘴气的家,自然是高兴的。

出门逛了一大圈,才去了药铺。正抓药时,碰到了一个熟人给他请安。孟复明心想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给他请安呢?低头看时却是曹大户家跑腿的下人,当时去临县里请他们的就是他。孟复明问他:“你来干什么?”那下人如实答道:“云鹤道长给开的仙方,让我来照方抓药。”

孟复明一听有些诧异:“什么仙方?拿给我看。”他看了一下药方,虽然看不懂,但把药材用量记了下来。对曹家下人说:“回去见了云鹤,不许说你遇见了我。”下人诺诺,就抓药回去了。

孟复明抓完药,赶紧回去把云鹤的“仙方”背给老道听。老道听了直伸舌头:“这里面除了几味壮阳的,剩下的全是安神催眠的药,剂量很大。他要做什么?”

孟复明和老道商量再三,决定必须下乡去看看。于是晚上等伪县长一帮人都散去了,孟复明缒楼而下,要夜袭曹宅。

夜袭

孟复明上半夜赶路的同时,云中鹤正在曹大户房中给他布梦。孟复明赶到曹宅翻墙而入,进到云中鹤房中发现床上无人,十分纳闷,又绕到了宅子后面去听墙根。别的几房都悄无声息,只有茅房边上的一间有声响。他附在墙根上,伸长了耳朵一听,果然是云中鹤声音。

云中鹤细说些什么“扎针”“金银”“一起回河南”,又听一个女声说“不让扎”“我害怕”之类。孟复明虽然不知道云中鹤到底做了什么,可“一起回河南”几个字一说,他就判定这家伙肯定是做了背叛革命的坏事要跑路,拔出枪就准备破窗而入,进去清理叛徒。正待破窗时,他又冷静一想,自己此来是准备吓唬吓唬云中鹤把他带走,只带了一把匕首、一把不能消声的钢珠枪,此时自己破窗而入,放两枪,动静肯定会惊醒曹家人,自己虽然跑得了,可老道还在伪县长家里,曹家的人一个电话打到警察局,老道就会被抓起来。

他只好收起枪,摸出匕首,轻声开窗进茅房里埋伏,打算待云中鹤从隔壁出门时无声无息用刀结果了他,自己再连夜赶回县城,趁天亮曹家人发现云中鹤尸体前带老道一起跑回重庆。

他轻手轻脚、看前顾后走进茅房,哪知一进茅房竟与里面的人撞了个满怀。他以为是云中鹤,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就准备抹脖子。举刀就要动手,电光火石之间,他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自己捂住要杀的竟是个女人。

月光透过茅房的格子窗,照在他与那女人身上。他俩一前一后,女人的双腿在前,上身靠在孟复明怀里,那姿势就像探戈一样。看着那女人,孟复明动了恻隐之心,用拿刀的那只胳膊紧紧锁住女人,在她耳边说:“我是来清理门户的,你乖乖待着我不伤你。敢出一声,就一刀结果了你。”

那女人倒也是个奇女子,听他说完竟临危不乱地点点头,不再挣扎了。孟复明把刀架起来,缓缓地松开捂嘴的手。那女人果真一声不吭,不喊不闹。孟复明尝试性地小声问她:“隔壁是谁的房?你是谁?”那女人说:“隔壁是四姨太的房。我是曹有才的三姨太。”

原来,前两日都是云中鹤亲自煎药,煎好亲自吩咐人分别送到曹大户、二姨太、三姨太房中。那天白天,云中鹤忙着弄头七的法事,药配好之后交给曹家下人去煎,交代好哪一份是谁的就去弄法事去了。那下人煎药中途跑到外面去看云中鹤作法,回来时忘记了三罐药的顺序,但云鹤始终陪在曹大户身边,他怕曹大户打又不敢去问,就胡乱把药端到曹大户、二姨太、三姨太房中,送到曹大户房中的是三姨太那罐满是安神催眠药的药汤,端到三姨太房中的却是曹大户那罐半是催眠药半是壮阳药的药汤。

曹大户吃了安眠的药,被云中鹤布完梦后倒头就睡了。可三姨太吃了曹大户那罐满是海马、鹿茸、淫羊藿壮阳药汤后浑身燥热,辗转反侧睡不着。实在难受得不行,她就想去找云鹤问问。她刚走到门口,拨开窗帘看看外面黑不黑,要不要点灯,谁知看到月光下云中鹤出了曹大户房进了四姨太房。她心想:“道长怎么会进了四妹的房,是不是私下教给她生孩子的密法?”想到这里,好奇心爆棚的她便壮起胆子悄声跑到四姨太前窗准备偷听“道长的密法”。

她在房前窗前听墙根,孟复明在房后窗前听墙根。四姨太的床离前窗近,离后窗远,孟复明没听清楚的,三姨太听得一清二楚。云中鹤要扎死曹大姐,和四姨太两个勾搭成奸,要带着曹家金银细软逃回河南这些三姨太听得一清二楚、大吃一惊。正在惊讶时,云中鹤对四姨太说了一声“我走了”,她以为云中鹤要出来,连忙要跑,可自己房间太远,灵机一动她就进了隔壁的茅房,跟从窗子里爬进来的孟复明撞了个满怀。

知道了她的身份,孟复明又问她自己刚才听到的“扎针”“金银”“一起回河南”是什么意思。三姨太又把昨天云中鹤提出要扎曹大姐求子、刚才听到云中鹤要跟四姨太扎死曹大姐后趁乱逃回河南这些告诉了孟复明。

孟复明身在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军统,听了这事都觉得不寒而栗,这个云中鹤真是太狠心了。孟复明紧紧抱着三姨太在茅房说悄悄话的同时,云中鹤也在房中抱着四姨太安慰她。听得隔壁脚步声音,孟复明连忙让三姨太噤声,两个人藏到了茅房的墙角里。

等云中鹤脚步声远了,孟复明踮脚往茅房的窗外看,确认云中鹤已经进了房间,才和三姨太放松了警惕。孟复明把架在三姨太脖子上的匕首放下转身要走,准备先回去把老道送走再回来杀云中鹤。他又叮嘱三姨太一定装作自己没来过。

三姨太一把拉住他:“这天都快亮了你还去哪?外宅的下人恐怕已经起来烧水做饭了。而且你可知道我家门口是日本人过兵车的大道,你来时没撞到日本兵是命好,万一回去时撞到怎么办?”

孟复明问:“那怎么办?”三姨太道:“你先到我房中藏起来,再从长计议吧。这里不安全,万一有人起夜就糟了。”孟复明迟疑道:“你房中丫鬟呢?”三姨太答:“没事,曹有才要清修,晚上把她们都赶到外宅去了。”

狸猫换太子

孟复明跟着三姨太回房间,两人床上对坐。三姨太问他:“曹有才前天言之凿凿说的不扎,你那师弟怎么就断定一定会扎呢?”孟复明不好跟她解释云中鹤会祝由术能给人洗脑的事,只好说:“他口才了得,能说会道,应该是今天又说服了他罢。”接着,孟复明反复推演明天的计划,推演了一晚才定下一个万全之策讲给三姨太听。六点时分,听到外面一阵响动,三姨太慌忙让他藏到床底下。

那响动正是昨晚被他娘托梦的曹大户睡醒往云中鹤那边跑的声音。三姨太换上衣服,就跟着人声去云中鹤房中看。按照孟复明昨晚的计划,是要她受伤或是装病,所以她就死命反对他们扎针,曹大户他们没打几下,她就装作被打晕,被送回房中。

搀扶她的下人走了,三姨太就对床下的孟复明说话,孟复明小声说:“你先别动,别说话,四姨太肯定会进来看你。”三姨太听他的话,趴在床上一动没动,不时还“吭叽”呻吟两声。没一会儿,如孟复明所料,四姨太果然来看她了。

确认四姨太走了,孟复明才出声问三姨太:“你没事吧?”三姨太咧嘴一笑:“没事,这才打几下,我当初在戏班里学戏时,不比这挨打挨得厉害?我……”

孟复明顾不上玩笑:“先别出声了,四姨太估计还会路过。”果不其然,廊下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来回三四趟。脚步停了有十分钟,孟复明从床下钻出,对三姨太说:“你先去把红绸子里的大姐救出来,背着她走小路往县城走,在县城外的土地庙等我。路上碰到熟人问时你就说大姐病了,你背她去看大夫。”三姨太按照他的指示,从红绸子中救出大姐,背着她从后门走了。得亏三姨太以前是戏班里的刀马旦,从小练就了一身腰马的好功夫,换了一个鞋弓袜小的女人,真够呛能背得了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走几里路。

孟复明走到四姨太门前敲门,四姨太问:“谁啊?”他学着云中鹤说河南话:“我。收拾好了没有?”四姨太边走过来开门边说:“看看唱经把你累的,声都粗了,是不是嗓子哑了?”四姨太一开门,还没反应过来,孟复明一个手刀,把她劈晕过去。

孟复明从四姨太房中拿起四姨太床上装着金银的包袱,连忙抱起四姨太进了曹大姐房中,用红绸子把四姨太包好,把三姨太和曹大姐打开的后门关好,回到曹大姐床下蛰伏。

云中鹤带着二姨太、曹大户进来扎针,扎完针云中鹤把曹大户他们赶走这些,孟复明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云中鹤在上面不动,孟复明在下面也一动不动。外面天大黑了,约摸入了午夜,云中鹤才动身。孟复明听他动了,通过地上影子判定云中鹤方位,左手怀中掏出匕首,飞身出了床底。云中鹤正要翻窗遁走,听见后面有动静,正要回头看时,只见孟复明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孟复明捂住嘴,抹了脖子。

孟复明用云中鹤的道袍擦干血迹,把他塞到自己刚才藏身的床底,背起四姨太装满金银的包袱扬长而去。

尾声

孟复口若悬河地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啜了一口茶。再看计相友,老头听入了神,一动不动,手上的香烟化成了长长的一截烟灰,“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烟头烫了手,他才“哎呦”一声扔了烟头,回过神来。

孟复明放下茶杯,又给他点了一支:“说回正事吧,线报说日本人埋了十五处黄金,你给我指出十四处,我就放你出去。剩下一处留给你做养老钱。”

计相友仰天吐了一口烟圈:“我知道你们军统的手段,你们不会放过我的。”

还没等孟复明分辩解释,计相友又说:“十五处黄金,我可以全部指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孟复明点头答应道:“你说吧。”

计相友叹了一口气:“你们弄疯了我外甥,这世上没有家人给我收尸了。”说着抬起头凝视着孟复明的眼睛说,“打完靶之后,能不能麻烦你找道士给我做一堂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