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少女和黑之主见面的同日。
奥卡德联邦首都,浮沙城。
这是一座年轻的都市。伟大的隼之主尼古拉斯•贝斯特几乎是无中生有的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建成了这座不可思议的城市,并将联邦的首都迁至此处。它就像一艘巨大无比的舟船,遨游在奥卡德的无尽沙海之上。
奥卡德近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都是荒芜的冻土与荒漠。千年以来,奥卡德人使用“沙舟”——一种可以在沙漠中行驶的船只——往来于沙海中的各个绿洲和聚居点之间,但即使是“沙舟”的发明者,在千年前带领大陆东部诸国建立邦联的奥卡德本人,也未能在沙漠上建立这样一座雄伟的都市。千年过去,当年松散的国家联盟已经成为联邦,可大沙漠依旧没有被人征服。直到隼之主尼古拉斯•贝斯特出现为止。
巍峨的浮沙城标志着奥卡德人对大自然的征服。然而令奥卡德人感到不快的是,这座奇迹之城并没能赢得世界的眼球。
在浮沙城落成前数年,瑟厄兰大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师之一——也许只有传说那位建立了埃里奥斯法权国的先驱才能和他一比——黑之主帕拉梅德斯建立了他的黑色浮空城。和他的天空之城相比,奥卡德人的沙漠之城就稍显逊色了。但许多奥卡德人还是把浮沙城视作世界上最伟大的城池。每天,浮沙城都在奥卡德浩瀚的沙之海洋中“乘风破浪”,徐徐前行。
再过一天,浮沙城会在沙漠边缘的一处小镇稍作停留。要离开浮沙城的人们会以此为中转,前往奥卡德的各个地方。
……
浮沙城的一处酒馆中。
年轻英俊的阿姆斯特朗中将正在孤独的喝着闷酒。他在内战中立下了赫赫功劳,但和平的日子却让他感到落寞。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他的个人领地了。他的妻子和他结婚一年便难产而死,孩子不到两个月也夭折,他不愿意回到那个伤心地。首都的生活很平静,训练一下戍卫的新兵,或偶尔帮议长阁下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官员。阿姆斯特朗中将并非对这样的生活不满,但他生命的全部乐趣就在冒险中。
“打扰了……中将阁下,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您。可愿意让在下陪你喝一杯?”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阿姆斯特朗中将回过头。那是霍夫曼少将。
“霍夫曼少将。我可不敢享受您的尊称……来,喝一杯……”
在逝去的战争中,年老的霍夫曼一直想方设法把功劳让给年轻人。联邦诸多年轻将官都受他恩惠,阿姆斯特朗也是其中之一。霍夫曼一直谢绝任何封赏,最后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才勉强接受了一个少将的军衔并接受了家乡一块小小的领地。单以德高望重而论,霍夫曼可以与联邦的几位上将相提并论。
两鬓斑白的霍夫曼坐在了阿姆斯特朗对面。这还是内战结束后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喝酒。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来浮沙城了,”酒过三巡,霍夫曼悠悠的说道,“我已经立下遗嘱,死后要葬在我的家乡。”
“怎么说这话,您一定长命百岁。”阿姆斯特朗连道,可看到霍夫曼脸上的皱纹,不由得心中一紧。也许老将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不过我倒是想开了,”霍夫曼摇头一笑,“倒是你,我的朋友,你还不到三十岁,怎么就老气横秋的独个儿在这里喝闷酒。”
阿姆斯特朗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沉默不语。
“恕我直言,朋友,你不应该一直活在一个人的阴影里,”霍夫曼老将知道阿姆斯特朗的经历,说道,“我在浮沙城这几天,也听到不少议论。”
阿姆斯特朗无奈:“我和莉洁少将的,对吧?谣言罢了。一些人见我赖在浮沙城不走,就开始胡说八道。我早该收拾他们。”
莉洁少将快二十岁了,却尚未婚配。她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也让不少年轻男性为之倾心……可惜莉洁都看不上眼。
“你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霍夫曼提醒道,“虽然没有大仗可打,但收拾收拾那些流窜的盗匪,倒也不失我辈军人天职。”
“以后再说吧,”阿姆斯特朗说,他已经有些微醺的感觉了,“谁知道哪天就和埃里奥斯人打起来了呢。”
霍夫曼心中叹息。好好的一个年轻将官,却整的全无斗志。
“你说,”阿姆斯特朗把玩着手中的玻璃酒杯,“为什么人这一死,就不能复活了?”
“人死不能复生。”霍夫曼只道他喝醉了。
“可是……我听说,两千年前,大陆还没有升到云上的时候,”阿姆斯特朗说,直勾勾的盯着酒杯,“那时候,人即使死了,也有法术能把他们复活。”
霍夫曼的表情变了。
“你想说什么,我的朋友?”
“没什么。两千年前,伟大的神明为了让我们摆脱洪水之苦,把大陆升到云上……可我不明白,如果神真的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何又剥夺了我们死而复生的权力?”
“你喝醉了,阿姆斯特朗。”
“我没有醉,”阿姆斯特朗双目泛红,“我只是不明白。”他猛地盯着老将,“霍夫曼先生,您比我活的久,见多识广。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霍夫曼哑口无言。
“您不肯告诉我,”阿姆斯特朗嚷道,“您一定知道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阿姆斯特朗,我的朋友,”半晌,霍夫曼徐徐说道,“我们是军人。战斗是我们的本分。我们不应该……不应该恐惧死亡。”
“我们是战士,但我的妻子不是!”阿姆斯特朗大声说,吸引了酒馆里其他客人的目光,“凭什么——我们就可以活,反而她就必须——不,为什么不是我——”
霍夫曼长叹一声。
“我们是战士,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握紧手中的武器去战斗,期盼光荣的战死,”苍老的战士说道,“而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死了就不能再活过来了?我相信,这样的问题,那些强大的法师和牧师们更想知道。两千年了,阿姆斯特朗。那些施法者们一定很想弄清楚云上时代生命的秘密……没有人比施法者更怕死,更想掌握永生和复活的钥匙。但是,阿姆斯特朗,两千年过去,他们一无所得。即使是传说中的埃里奥斯和奥卡德本人,也没能战胜寿命大限,也没听过有谁战胜死亡活过来……”
阿姆斯特朗低头不语。
“接受命运吧,我的朋友,”霍夫曼说,把手放在年轻人的肩头,“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
一小时后。
摇摇晃晃的走在浮空城的街道上,阿姆斯特朗中将朝着自家府邸的方向走去。和霍夫曼的交谈没有解开他的心结,反而平添了许多忧愁。
“嗯?”虽然醉意正浓,但征战沙场出生入死的敏锐仍旧让阿姆斯特朗中将对迫近的危险有所觉察。
“是谁?出来!”他对身后的小巷喊道。他一点也不害怕。他随身带着自己的短刀,即使对方有十个人也能轻易放倒。
可是,当阿姆斯特朗中将看到从阴影中显身的人时,他还是震惊了。
那是身着白色牧师袍,戴着银白色面具的黑发男子。阿姆斯特朗对他十分熟悉,他是议长大人的心腹,最重要的代理人。几天前,议长大人还命令自己、霍夫曼少将等人一起保护他,震慑众多议员呢。阿姆斯特朗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怪人称不上心服口服,却也没有什么意见。
“我阿姆斯特朗可从未得罪过你,”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一位强大的施法者,阿姆斯特朗连酒意都醒了七八分,“还是说,是教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偷偷摸摸的跟踪别人,这可不符合你们的教义吧?”
而黑发男子却摇了摇头。
“余此来,并非对汝不利,”面具男子操着他奇怪的文绉绉的别扭通用语,“汝适才于酒馆中之言,余也甚为感怀。”
“你一直在偷听我们。”阿姆斯特朗脸色微变。但他也感受到……来者似乎并无恶意。
“吾此行,奉议长大人之命,”面具男子说,怪异的口气让阿姆斯特朗听着十分难受,“有一事当转告于汝。”
“让汝之挚爱,从死亡的深渊中归来之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