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费大雷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听诊器,屈膝弯腰,专心致志地在给眼前的一位病人听诊。
病人是个精瘦的小伙子,他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像具僵尸,他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似乎正在给他检查身体的费大雷并不存在。
他是个物理学博士,已经住了一年多的院了,可是一直没办法消除他那顽固的妄想症状。
他坚定地声称,巨蟹座给他发来急电,星座正在遭遇危难,召唤他出手营救。
昨天,他偷偷将六颗药丸碾成粉末,用鼻子吸进了气管。
他觉得死亡是另外一种重生,只有那样,他才可以让他的灵魂脱离肉身,摆脱医院对他的管束,飞去巨蟹座。
因为在那儿,他曾经是位英雄,他想做英雄。
要不是护士发现得及时,他躲在被窝里抽搐不了几下,就会因为窒息而丧命。
费大雷此刻听着病人肺部的呼吸音,他觉得情况有点糟糕,昨天的气管插管导致了他肺部轻度感染,今天得给他挂两瓶抗生素才行。
“大雷医生!”
费大雷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是一位好听的女生声音,但不像是科室里的那些护士。
费大雷回头一看,心里不禁一怔,他身后站着一位穿着制服的女警察。
这女警察脸蛋儿长得非常标致,崭新的警服包裹着她匀称的身材,显露出警察特有的那种职业美感。
她看上去年龄不大,也许是大学刚刚毕业吧。
但细看时,她眉宇间透出的那股犟劲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特别吸引人,这让费大雷暗自惊叹。
费大雷收起听诊器,站直了身体,疑惑地问道:“你是?”
那女警察嫣然一笑,完全没有一般警察固有的那种刻板,她说:“大雷医生,我是刑警队的岑晰溪,他们都叫我晰溪,你就叫我晰溪好了。”
费大雷这才想起,昨天医务科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今天有一位刑警要来拜访他,向他咨询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他本以为来人会是一位铮铮铁骨的拼命三郎,可没想到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这样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脸上漾起了一些笑容,说道:“晰溪?昨天是你约的我吗?”
岑晰溪笑着摇摇头道:“不,昨天是我师父约的,他今天临时有事,让我来拜访你一下。”
费大雷这才弄明白,岑晰溪的身后果然有位拼命三郎,他说:“哦,原来是这样,到我办公室坐吧。”
岑晰溪又笑了笑说:“好的。”
岑晰溪朝带她进入病房的那位护士招了招手,表示谢意,然后就跟在费大雷的身后往病房的走廊走去。
岑晰溪的师父是湾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沈德立,亲朋好友都说岑晰溪命好,刚一上班就跟着刑警队长混,那未来的路子可就宽了。
可是岑晰溪不这么觉得,她虽然表面上非常顺从沈德立的三令五申,可她心里却非常讨厌这个胡子拉碴的四十岁老男人。
因为靠近沈德立时,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烟味简直要命,这让有点洁癖的岑晰溪觉得快要疯了。
最糟糕的还有,这个旧式警校毕业的沈德立说一不二,还动不动就训人。
岑晰溪觉得这两个月来受尽了委屈,晚上回家蒙着被子哭一宿,第二天还得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平时除了帮沈德立背笔记本电脑,记录记录他的重要讲话,好像就没有别的事儿。
对了,在凶杀现场她还得帮他领盒饭。
岑晰溪不知道自己曾经渴望的那种侦探片般的刑警生涯会不会就这样毁了,她觉得她现在的工作简直就是一个佣人,沈德立的贴身佣人。
今天早晨刚出家门,岑晰溪便接到了沈德立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早上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今天约好和第七医院大雷医生的访谈就劳驾她了。
岑晰溪知道沈德立电话挂得极快,所以趁他还没来得及挂掉电话的时候,便急忙问道:“沈队长,具体要问些什么呀?”
沈德立在电话那头连珠炮般地说道:“你不知道?就是手头上那起变态的剁脚案。你去问问大雷医生,看看他能不能帮助我们,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动机。”
岑晰溪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对那起案子只是稍稍有些了解。
上个星期,湾州师范大学的一名女生被杀,女生的左小腿被剁掉,不知去向。
前段时间,岑晰溪跟着沈德立经常出没于专案组,还帮他整理一些案件材料,她对于案件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但是现在沈德立突然要岑晰溪潜入到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这个深水区,这简直就是让她突然上战场,去打一场没有准备的战役,她的心里瞬间慌乱了。
此刻,岑晰溪正不知是接受任务好,还是先找个理由推辞一下更为合适,而沈德立的电话已经挂了。岑晰溪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给沈德立打电话,他一定会非常生气,也只有硬着头皮接下任务了。
岑晰溪到达第七医院的时候,医院已经熙熙攘攘得像个集市。岑晰溪感到有些惊诧,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精神病专科医院也会像其他综合医院那般忙碌到这等地步,心想难道如今的社会,求诊精神疾病也如家常便饭了?
岑晰溪找到住院部的精神一科,通过科室的护士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听诊的费大雷。
岑晰溪本以为费大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学究,因为沈德立说大雷医生是个造诣颇深的精神病学专家。一般来说,专家都是老爷爷那种模样,没想到眼前的费大雷如此年轻。
在岑晰溪的眼里,这位英俊儒雅的精神病学专家最多三十岁不到。
他的脸型修长俊朗,一副黑边眼镜将他定格成了学者模样。至于他的学术造诣到底有多深,她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他叫“大雷医生”。
岑晰溪见费大雷步幅沉稳地向前走去,他披着的白大褂宛如中世纪武士的披风,不断地随着他高大的身体左右摆动,英姿飒爽。
岑晰溪跟在费大雷的身后,沿着病房走廊往前走。
她注意到了她左边的那些落地大玻璃窗,里面是一间间独立的病房。
她见护士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正在给病人量体温,有的正在给病人测血压。病人们的表情各异,有的焦虑,有的紧张,有的看上去平静得如一池湖水。
岑晰溪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费大雷在前边说:“我的办公室到了。”
岑晰溪看见走廊的尽头右手边有一间办公室,门上挂着“副主任办公室”的牌子,白色的底座,黑色的正楷字体,看上去非常正式。
岑晰溪这才知道,费大雷原来还是他们精神一科的副主任。
费大雷摘下磁卡胸牌,在感应门锁上刷了一下,门便开了。
岑晰溪跟着走进门,见洁白的办公室内非常简洁,一排整齐的书架下摆着一张宽大的淡木色办公桌。
办公桌对面的墙边摆放了两张单人亚麻沙发,沙发前还有一个毛玻璃茶几,茶几上有两个透明的玻璃杯。
费大雷招呼岑晰溪走到沙发前,说道:“请坐。”
岑晰溪在靠里的一张沙发上坐下,费大雷给她倒水,说道:“我有个怪癖,平时只喝白开水,不要介意。”
岑晰溪打趣说:“白开水好呀,随时提醒不要忘记服药。”
费大雷见岑晰溪言语蛮风趣,便说:“我一直以为警察都是没有感情色彩的铁板一块,没想到晰溪警官这么有趣。”
岑晰溪不好意思地说:“大雷医生,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哪是什么警官呀,我只是个跑腿的。今天替我队长过来,你不要见怪,我们队长挺忙的。”
费大雷在另外一张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后,说道:“不会,谁都知道刑警队长是个大忙人。”
在费大雷说话的时候,岑晰溪从她随身带来的一个档案袋中掏出一沓材料,说道:“今天我过来,就是想特意请教你一下。”
费大雷一眼望过去,最上方的一张照片竟然是一位缺失左小腿的女性尸体照片,尸体身上穿着的连衣裙胸口部位有好几个破洞,她的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被血迹浸染,画面血腥刺眼。
他心里咯噔一声,手中的茶杯摇晃了一下。
费大雷虽然接触过一些司法精神病鉴定的案例,也亲耳听见过犯罪嫌疑人描述残忍的杀人过程,可是现在看到杀人现场上真实的尸体照片,觉得还是有些不适。
岑晰溪对这些照片早已看得烂熟,法医在案发当初就给了沈德立一套,由她一直保管着,每当沈德立需要观看研究的时候,她就会帮他翻开。
刚进刑警队的时候,岑晰溪对观看这种尸体照片非常反感,她虽然从小向往刑警生涯,可她从心底里害怕血淋淋的场面。
久而久之,她终于变得麻木了。
特别是当她看到忙碌的法医对着尸体吃饭的时候,她也就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
岑晰溪表情严肃地抓起照片递给费大雷,指着照片说:“上星期五的早上,有人在湾州师范大学附近的一条河里发现了她。经过我们的调查,确定这女孩是师大的学生,名字叫李姗姗,经管系,大三在读生。”
费大雷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接过照片,随口问道:“死因是失血吗?”
岑晰溪皱了下眉说道:“法医说是锐器刺戳到了她的心脏,失血性休克死的。”
费大雷不经意地点着头,他往下继续翻看其他的尸体和现场照片,那些照片看得他心潮起伏、血脉偾张。
费大雷发现,李姗姗的尸体躺在了一条河边的绿化带上,尸体的下方衬垫着一块白色的塑料布。
她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比较整齐,唯一费解的就是缺了左小腿。膝盖骨的位置可以看到皮肤和肌肉的断面裸露在外头。
费大雷看完照片,在鼻梁上推了推眼镜,皱皱眉问道:“晰溪,你们刑侦的东西,我可是个门外汉,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我什么问题?”
岑晰溪见费大雷将照片放在了茶几上,便说道:“说实话,一般来说案件的性质无非就是财、情、仇几个方面。从现场上看,李姗姗身上没有丢失任何值钱的物品,包、手机都在,包括颈部一条白金项链也在。所以,这案子没有一点儿侵财的迹象。”
费大雷打断了一下:“李姗姗用的好像是苹果手机,她家境不错嘛。”
岑晰溪补充说道:“不,她的家境并不好,她的钱都是自己打工挣的,现在的女孩,都希望过上精致美好的生活。”
费大雷默不作声,岑晰溪继续说:“从上周五到今天,我们已经工作了六天。围绕李姗姗的关系圈,我们做了很多工作,李姗姗有个男朋友,湾州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我们查过,他没有作案时间,两人感情稳定,更没有发现第三者插足之类的事。”
费大雷坐在那儿,依然耐心地听岑晰溪叙说:“李姗姗这孩子还是她们班的班长,为人处世都非常得体,而且很有分寸,没有反映出她跟谁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呢,报复杀人,我们也基本上排除了。”
费大雷斜了一眼照片,问道:“那么性方面的问题呢?”
岑晰溪看了一眼费大雷,说道:“你是说性侵害方面的问题吧?”
费大雷点点头,岑晰溪继续说道:“这个法医已经明确说了,李姗姗并没有遭到性侵害,所以我们才更觉得奇怪。”
费大雷心里揣摩了一下,大致知道了岑晰溪找他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分析这案件的性质,也就是说,他们想知道李姗姗为什么被杀,这他可真没办法解决。
他有点想跟岑晰溪说她找错人了,可是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口。
他思忖了一下,换了个口气说道:“案子有点怪。”
岑晰溪笑道:“不怪就不会来找你了,大雷医生,案子的基本情况我已经向你交代完了。我的问题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费大雷心想果然是这个问题,无非就是换了个角度。
他从嘴里吹出一口气说:“晰溪,你太信任我了,你说我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吗?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上我的,凶手的杀人动机问题,不是你们刑警的专长吗?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这个医生更加没办法了。”
岑晰溪见费大雷拒绝回答问题,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她还是坚持地说道:“大雷医生,你就帮帮我吧,我们沈队长看中你肯定有他的理由,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我们沈队长不会搞错。”
费大雷还真不是谦虚,他觉得他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沓照片,根本无法进入角色,就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晰溪,我真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许你们沈队长真的搞错了,只看这些照片,我真的没办法给出你想要的分析。”
岑晰溪以为费大雷还需要进一步勘查现场,于是急忙说:“大雷医生,这个没问题,如果你愿意去帮我们勘查现场,我一定奉陪到底。”
费大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到勘查现场,我更是外行了,你们不是有法医吗?凶手的杀人动机这个问题太大,我不方便发表意见,我倒是对这条腿有点兴趣,凶手切下死者的一条腿,这动作看起来有些变态,似乎和我的专业稍有相关。”
岑晰溪这才想起,关于这条腿的争论才是专案组这段时间的焦点,现在听到费大雷提及腿的事情,她马上应道:“嗯,就是这条腿,我们一直没有弄明白。我们法医说这不像是纯粹的分尸。”
费大雷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案子来了感觉,思维也变得活跃起来,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听到“分尸”这个词觉得有些刺激,还是被岑晰溪的热情点燃,他说:“晰溪,这个问题容我考虑一段时间,可以吗?”
岑晰溪见费大雷接受了挑战,不管怎么说,她今天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回去也能向沈德立交差了,于是高兴地说道:“大雷医生,这条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2
直到中午,沈德立才从临时召开的全省刑侦工作协调会议上撤回来。
这次大会上,省公安厅刑警总队强调了李姗姗案件,要求湾州刑警队尽快侦破此案,消除网络上的负面舆论。
沈德立在会上表了态,要尽快拿下凶手。
沈德立自己知道,这无非只是对领导表表决心,案件能不能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凶手杀人之后,遁入茫茫人海,看似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不是想抓就抓得到的。
刑警队的食堂在二楼,沈德立买了一份笋干肉片和一份腐皮青菜,坐在一个角落里闷头大吃。他的脑子里全是李姗姗案的各种已经被否决的线索和情报,搅得他快烦死了。
李姗姗被杀案从发案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按照以往经验,超过一周未能侦破的凶杀案可以算是疑难案件了。作为刑警队长,沈德立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在各条线索几乎断绝之下,才想到了费大雷。
沈德立是在前段时间的一份报纸上看到关于费大雷的报道的。费大雷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的博士学位,他不仅从事临床精神科工作,还拥有司法精神病鉴定资格,他曾经在美国鉴定过好几起变态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沈德立心想,法医虽然说李姗姗的小腿被剁不像是纯粹的分尸行为,但是也提不出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李姗姗案看似已经走投无路,不如找像费大雷这样的精神病学专家来帮忙分析一下,让他帮忙看看像凶手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变态行为。若果真如此,他的侦查方向可能需要改变了。
沈德立大口大口地嚼着白米饭,连岑晰溪出现在他座位对面都没注意。
岑晰溪手上端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搪瓷碗,碗的侧面还印制了一只萌萌的花蝴蝶。
她在座位上坐下后,见沈德立正抬眼看她,便说:“沈队长,大雷医生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答应帮我们看看,我把尸体照片留他那儿了。”
沈德立不停地点着头,等岑晰溪说完,问道:“那大雷医生有没有发表点初步看法呢?”
岑晰溪摇摇头说:“没有,大雷医生只是说他对那条腿有点兴趣,说可能跟他的专业稍有相关,其他的倒没说什么,他说要给他一点时间。”
沈德立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道:“哦,我知道了,这事儿办得不错。”
岑晰溪难得从沈德立口中得到一句赞许的话,心里乐开了花。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开始吃饭,沈德立又说:“不过,这事儿我们等不及了。省厅已经压下来了,再给三天时间,如果不破案,要我去厅里当面报告情况。大学生被杀,各界猜测很多,我们担当不起。”
岑晰溪心里一紧,刚刚心底的喜悦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她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沈德立两眼瞪着桌面,嘴巴的咀嚼也停住了,像是入定了般,半晌才说:“你有大雷医生的电话吗?”
岑晰溪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手机的外壳上挂着一只卡通猫,那只猫随着她手掌的摆动在空中晃荡。
她动作敏捷地刷了刷屏幕说道:“嗯,早上我留过大雷医生的电话。”
沈德立将右手的勺子在岑晰溪的手机屏幕上一边指划一边说:“这样吧,你给大雷医生打个电话,说我们急需他的帮助,看他下午能不能抽出时间。我准备请他到现场去看看,这起案子我们已经迷失了方向,只能这样死马当活马医了。”
岑晰溪愣愣地望着沈德立,不知道要怎么办。
沈德立又吃了一口饭,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这件事你办好,回头我给你换个差事,你是不是早就烦我了?正好秘书科那边有个空缺,小林要调去做交警,你正好补上。”
岑晰溪这回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沈德立竟然早就看穿了自己平时的那点小心思,这下子被他一提,难堪得简直想要钻地洞。
其实在岑晰溪的心里,她也没觉得跟着沈德立混真有那么糟糕。
虽然她有些反感沈德立,可是人家毕竟是队长,正如那些亲朋好友所说,跟着老大混,只会吃香喝辣,基础打扎实了,未来事业肯定错不了。
现在听沈德立这么一说,岑晰溪心里倒有些患得患失。
在毕业前,到刑警队工作一直是她的心愿。进了刑警队两个月来,她已经慢慢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特别是当她看到刑警队里的那些刑警们个个都神出鬼没、神通广大,都是很牛的侦查员,她决定往后就在这儿干下去了,这里的人都可以做她的师父。
可现在沈德立却说要调她去秘书科,既然沈德立已经说出口了,大概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岑晰溪估计也只能接受,因为沈德立说一不二。
岑晰溪顺服地说:“沈队长,那我给大雷医生打个电话吧。”
3
费大雷在岑晰溪的死缠烂打之下,答应了下来,平生第一次去勘查杀人现场。
他简要地给医院的院长报告了一下有关情况。
院长说这是好事,能帮助警察办案,那是给医院增加社会影响力。
费大雷没有院长想得多,他只是觉得是他个人对李姗姗被杀案还有点兴趣。
费大雷记得在美国的时候,他参加过一次司法精神病鉴定,接触过一个连环杀手。
那家伙在三年时间里连续杀了12个小女孩,并且在那些女孩的身体上用彩色铅笔写下他的名字。
警察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苦苦研究三年的嫌疑人名字竟然是他家小狗的名字。
费大雷当时问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女孩,他说因为他小时候家里的小狗曾经被一位差不多年龄的女孩欺负过。
他非常憎恨那些女孩,他在她们尸体上写下名字就是要为他家的小狗复仇。
经历过几次司法精神病鉴定之后,费大雷开始对研究变态杀手心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回国后,他就职于湾州市第七医院。这家医院是江南省最好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他一边给病人看病,一边接受一些司法精神病鉴定委托,帮助司法部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司法鉴定,判别他们的行为责任能力。
沈德立看到的报道就是费大雷接受《湾州早报》记者采访而撰写的文章。在文中,费大雷介绍了自己的工作,顺便也提及了两个案例。
费大雷现在想的是,李姗姗案的确有些古怪,凶手在现场切去了死者的左小腿,并弃尸于河中,像这样的行为绝对不是常人所为。他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凶手很可能精神有问题,至于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点思路都没有。
岑晰溪邀请费大雷去看现场,实际上这也正是费大雷所想。
他觉得只看那些照片,无法进入角色,因为他缺乏经验,没有实际现场的空间想象力,他需要去现场感受一下氛围,也许在那儿,他可以嗅到凶手的行迹。
当沈德立和岑晰溪驾着一辆白色蓝条纹的警车来接费大雷时,费大雷有些莫名的激动。他感觉自己的价值一下子得到了提升,没想到他这个医生还可以参与警察办案,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凶杀案。
岑晰溪见费大雷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说道:“大雷医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刑警队的队长沈德立。”
沈德立非常礼貌地笑了笑,满脸的胡子好像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伸手和费大雷握了握,说道:“大雷医生,久仰久仰。”
费大雷感觉到沈德立的手非常暖和,有些潮汗,他说:“哪里哪里,医生一枚,平生第一次和刑警队长握手,有些紧张。”
沈德立松开手,说道:“眼下李姗姗的案子把我整惨了。上面有压力,外边有谣言,搞得我心神不宁。今天能请到大雷医生帮我们分析案子,真是三生有幸。”
费大雷耸耸肩说:“沈队长,你先别给我戴高帽子。说实话,做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我不敢保证我的意见会对你们办案有帮助。”
沈德立弯腰做出请费大雷上车的动作,嘴里说道:“请大雷医生上车,我相信,你这次出行会对我们的案子起到关键的作用。”
费大雷上车后,系上了安全带,岑晰溪踩动了油门,车子呼啸而去。
现场位于湾州师范大学不远处一条不知名的景观河流边。河流大约有四五十米的宽度,河中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也可以说是个长条形的湖泊。河畔的堤岸上修有塑胶跑道,供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晨练、散步使用。
上周五早上,一位晨起跑步的大爷发现路边的草叶上有红色的血迹,便报了警。
后来刑警队的技术组来勘查了现场,发现了不仅有大爷所说的草叶上那些血迹,草丛中还有一个几十厘米长的血泊。从血泊开始,更有一条血迹形成的宽大的拖擦痕迹,一直拖到了河面。
在派出所的协助下,他们从河里打捞起了李姗姗的尸体,可怎么也找不到李姗姗的左小腿。
沈德立要求,在案件破获之前,打捞左小腿的工作不能停,因为左小腿是否在现场的河中,从案件性质分析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打捞工作一直延续到今天,这项工作现在由派出所负责。
沈德立和岑晰溪带着费大雷来到现场的时候,几位打捞的民警正在那儿闲聊,抱怨刑警队的领导脑子进水,在这么大的一条河里打捞一条小腿,简直就是海底捞针。
当沈德立他们出现时,打捞人员停止了闲聊,又继续开始作业。
沈德立站在塑胶跑道上给费大雷介绍案子的情况,并且将他们根据现场物证和血迹的分析意见也说了一遍。
他最后强调说:“我们技术人员推测,李姗姗就是在这跑道上和凶手遭遇的,李姗姗的颈部有两处非常浅表的切划伤,法医分析,这是凶手胁迫李姗姗时造成的损伤。”
费大雷疑惑地望着跑道旁波光潋滟的河面,说道:“还有胁迫伤?”
沈德立继续说道:“是的,本来这胁迫伤多见于性侵害案件或者抢劫案件,可是李姗姗的物品都在,也没有遭到性侵害,这就让我们想不通了。或许李姗姗还有一些隐秘的关系网我们没有挖透,凶手胁迫她,显然就是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因为李姗姗不肯而下手杀害。”
费大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说:“沈队长的分析入木三分,只是凶手想要得到李姗姗的什么东西呢?这非常值得研究。”
沈德立点点头说:“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但我们查遍了李姗姗的所有关系网,实在找不到可以作为线索的信息。”
费大雷双手托腮,站在阳光下像是一尊雕像,他的脑子里正在构思着各种情形,虽然他并没有参与过刑事案件,可是他谙熟人心,懂得人们的心理。
他试图想象,当时这位“剁腿君”如何在此和李姗姗遭遇,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费大雷忽然想起案发时间,他听岑晰溪介绍说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半夜,他心想,如果是半夜,李姗姗这个女孩怎么会路过这儿呢?
于是他问道:“李姗姗为什么经过这儿,你们调查过吗?”
沈德立应道:“哦,这个情况岑晰溪没有给你介绍吗?李姗姗平时每周会有三个晚上在校外打工,打工的地方是一家网店。我们去调查过,她在那家店做夜班客服工作,差不多要晚上十一点半才下班。下班之后,她顺着这条跑道可以走回学校。案发当晚,她正常时间下的班,这个我们已经和网店确认过。”
费大雷皱着眉头在那儿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听沈德立讲述。
此时在费大雷的脑海里,一段已经建构好的视频正在播放。
李姗姗晚上十一点半从她工作的网店下班,顺着这条塑胶跑道一路往学校方向走去,当路经此地时,忽然树林中冲出一个黑影,将她一把抱住。
李姗姗正要尖叫时,那人将一把锋利的尖刀卡在了她的脖子上。后来,那人因为某种不能得逞的原因,将那把刀在李姗姗的胸部一阵乱捅,李姗姗倒在了草丛中。
那人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沿着李姗姗的左膝关节切下了她的左小腿,然后将尸体拖进了河里,扬长而去。
想到这儿,唯一让费大雷不能确定的是,凶手到底有没有将李姗姗的小腿带走。
费大雷双眼往河面上正在打捞的人们望去,见他们像工程兵排雷一般,一步一步往前作业打捞小腿。他想,如果那条小腿真的在这河里,那么这凶手就不是他的菜,也不需要他来进行分析了。
费大雷想:既然这样,自己只要暂且假设凶手带走了这条小腿,不就可以了吗?
凶手带走了小腿,这故事才够变态,这不正是他自己的专业范畴吗?
费大雷忽然将脑海中的话语讲了出来:“凶手肯定带走了那条小腿。”
沈德立听了之后眼神一愣,急着问:“大雷医生,你能确定吗?”费大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也不好随便收回,反正他自己是这么想的,只有变态杀手才跟他有关,要只是个普通杀人案,沈德立早就搞定了。
他笑道:“沈队长,我是说这是我考虑的一种可能,其他的我做不了主。”
沈德立不安地说:“可以说说看吗?”
到此为止,费大雷不仅已经看过了尸体照片,刚才也算是勘查了一遍凶杀现场,而且现在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凶手的整个犯罪过程。
费大雷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了,在他的眼前,他仿佛看到了那人手里正提着李姗姗的左小腿扬长而去的样子。
费大雷一板一眼地说:“他要这条腿,这就是动机。”
沈德立没想到费大雷惜字如金,整个分析就这么几个字,这超出了他的想象,反问道:“你说他要这条腿?”
费大雷解释说:“是,他就是为了这条腿而来。”
沈德立紧锁眉头,问道:“那这是为什么呢?”
费大雷摇头道:“要知道为什么,除非找到他。”
在沈德立的极力挽留下,费大雷和他共进了晚餐。
考虑到费大雷是留美博士,岑晰溪给他们安排在一间很有品位的牛排馆,也许这样可以更合费大雷的口味。
巧的是,费大雷特爱吃牛排。但让岑晰溪想不通的是,费大雷喜欢在牛排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西红柿酱,她连想到牛排外边红红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反胃,别说现在亲眼看到费大雷细致地在牛排上涂抹。
沈德立要了瓶法国进口的葡萄酒,对他来说,招待像费大雷这样的贵宾非得花大价钱不可。如果在平时,他可是有名的吝啬鬼,连法医解剖用几双手套的账他都要亲自过目。
岑晰溪乖巧地在一旁充当服务生,帮忙给两人的高脚杯里倒上适量的葡萄酒。
酒色醉人,当琴师在大堂里按动三角钢琴键盘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三人边吃边聊,沈德立没想到和费大雷一见如故。两人虽然相差十岁左右,但聊起天来没有任何阻隔。
费大雷从美国的求学生涯开始,聊到第七医院的医生工作,讲得绘声绘色,这些非同寻常的经历,都是沈德立之前不为所知的。
酒过三巡,沈德立见旁边没人,不由得聊起了案子,这也是他的习惯,酒后闲谈,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灵感。
沈德立拿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的红酒,耷拉着微红的眼睛说道:“大雷医生,今天听到你最后总结的那句话,颇有些震惊。”
费大雷正拿着刀叉在切牛排,听到沈德立这般夸奖他,便停住了右手中的刀具,说道:“哦,我好像没说什么吧?”
岑晰溪在一旁插嘴道:“你不是说凶手带走了李姗姗的小腿吗?”
沈德立接过岑晰溪的话说道:“要果真是这样,我想听听大雷医生的详解。”
费大雷将刀叉放了下来,从餐巾纸盒里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擦了擦手,说道:“沈队长,不瞒你说,和刑警打交道,我还真是第一次。第一次就遇到李姗姗这么复杂的凶杀案,刚开始我真有些入不了门,可是现在看来,我感觉这位‘剁腿君’的形象在我脑子里越来越清晰了。”
沈德立默默地坐在那儿,等着聆听费大雷的高见,坐在一边的岑晰溪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急忙说:“快说快说,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此时,琴师正在弹奏肖邦的乐曲,费大雷记得这是降b小调第二钢琴奏鸣曲,曲子已经到了第二乐章,曲风营造出一派犹如乌云密布般的阴郁气氛。
费大雷开始描绘他心目中的那位凶手:“他是一位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性格内向,行为拘谨,平时沉默寡言,对生活没什么信心,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和目标。他对女性充满幻想,但羞于表达,不敢主动和女性打交道。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导致他走向极端,他可能难以克制自己的行为,侵害他身边的女性,拥有她的个人物品甚至是身上的器官。”
岑晰溪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变得煞白,轻声尖叫道:“天哪,这也太变态了吧,你是说凶手可能有收藏癖?大雷医生,你这算是心理画像吗?”
费大雷点点头说:“算是吧,这只是根据我的个人工作经验,结合到李姗姗案件的一些细节,我大致临摹出来的凶手形象。”
沈德立手中的杯底只剩下些许红酒,他不停地摇晃着杯子,似乎这样的动作可以帮助他思考问题。
半晌,沈德立不好意思地问道:“大雷医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费大雷的身体往座椅后背靠了靠,说道:“沈队长,我的工作和你们完全不一样。我这不是推理,只是从一般到个体的演绎,根据我的工作经验,掠夺女性器官的人,个性大多如此。”
岑晰溪反驳道:“大雷医生,我记得书上说,演绎也是一种推理方法,你这是演绎推理,我们在工作的过程中有时也会用到。”
沈德立也许案件看得多了,他从来不管什么推不推理的,能抓住老鼠的猫就是好猫,抓住老鼠才是他这个刑警队长需要的。
沈德立皱着眉说:“你就凭一条小腿,就得出了这样的看法?”
费大雷笑笑说:“没有啊,其他的你们不是都已经排除了吗?现在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小子拿走了李姗姗的小腿。”
沈德立想想费大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通过这几天的工作,各方面的情况都已经被他查了个水落石出,在他心里,李姗姗现在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她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沈德立自言自语道:“大雷医生,按你的意思,这凶手就在李姗姗身边,也许他认识李姗姗,也许不认识,但凶手的生活范围就在师大附近?”
费大雷点头说道:“是的,我想是的,他应该就在师大附近,他可能认识李姗姗,但李姗姗不一定认识他。”
岑晰溪插上一句说道:“嗯,我知道了,这就是典型的单恋狂。”
听到这儿,沈德立有些心满意足了,他正要对费大雷说声谢谢,皮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见是负责打捞任务的派出所副所长打过来的,便接了起来。
“沈队长,在你的强调下,我们今晚开始连夜打捞,刚刚现场汇报,已经从河里捞起了一条小腿,是不是叫法医过来看看?”
4
沈德立接完电话,没来得及和费大雷多解释,带着岑晰溪就往牛排馆的停车场跑去。
岑晰溪一头雾水地说:“喂,沈队长,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
沈德立也顾不上搭理,只是嘴里说道:“你先别管,上车再说。”
岑晰溪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子,还没等沈德立系好安全带,车子就吼叫着冲出了停车场。
在一般人眼里,岑晰溪看似一个萌萌的女娃,可是她飙起车来,刑警队里没人可以和她相比。
如果在平时,岑晰溪绝不敢在沈德立面前耍酷,可是今天不一样,是沈德立自己授意的,不用说,沈德立希望越快到达现场越好。
岑晰溪鸣起了警笛,一路“呜呀呜呀”地朝前直窜,遇到红灯也一律不停,繁华的街道能开出80码的速度,也只有岑晰溪敢了。
岑晰溪在车流中左右穿梭着,像是进入了无人之境,她一边开车,还一边在那儿追问:“沈队长,到底怎么了?”
沈德立紧紧抓着扶手,说道:“给我好好开车,别开小差,现场能有什么?你自己也不开动脑筋想想?”
岑晰溪的方向盘像是抹了油一般,左右摆动着,像是在玩极品飞车模拟器。
她见沈德立不说,自己又想不出来,急得直冒汗,“你不说我哪里知道?我们把大雷医生晾在牛排馆,太不仁义了吧?”
沈德立这才说:“现场捞起了一条腿,我哪里还有时间听大雷医生的那些高级演绎学说?”
岑晰溪大吃一惊,搞得方向盘抖了一下,车子往左急转,差点儿和一辆黑色迈巴赫撞在一起。
没想到的是,对方也是个飙车党,踩了一脚大油门,四根排气管浓烟直冒,硬是把岑晰溪甩开了一大截。
岑晰溪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扶正方向盘之后叫道:“妈呀,刚才我还觉得大雷医生说得蛮有道理的呢,可现在立马被打了脸,事实胜于雄辩,大雷医生说凶手带走了李姗姗的小腿,可现在现场却打捞起来了,这真有点尴尬了。”
沈德立经历了一场飙车虚惊,身上出了点汗,他警告说:“晰溪,你不能专心好好开车吗?如果出了事故,我们不是更耽误事情吗?”
岑晰溪激动起来,她说:“沈队长,方向盘在我手里,你就少操心,我保证把你安全送达现场,再说,我也急着想看看那条腿呢。”
沈德立也想快点到达现场,便由她去了,他说:“这回就算了,以后开车一定要小心。”
岑晰溪心里乐了,心想这叫什么话呀,你在的时候都管不了,不在的时候还怎么让姑奶奶听你的?
十分钟不到,岑晰溪就带着沈德立来到了现场,两人下车之后急急地往河畔赶去。
河畔上已经有五六位穿着制服的民警站在那儿,警戒线外也围满了旁观的群众。
有位专门负责打捞的民警对沈德立说道:“沈队长,你们来了!”
沈德立“嗯”了一声,没多说话,他的眼睛已经被河边地面上的那条小腿吸引住了。
沈德立见那条腿非常纤细,皮肤光滑,下边的那只脚更是带着骨感。他有些纳闷,这腿怎么没有一点儿腐烂的迹象,难道这河流底部温度极低?
沈德立左右看看,问道:“法医呢?法医来了没有?”
没人吱声,沈德立看了岑晰溪一眼,岑晰溪全身一阵毛骨悚然,她知道沈德立在想什么。
岑晰溪正浑身起鸡皮疙瘩时,只听沈德立说道:“晰溪,你去车上后备箱拿两副手套过来,我们一起先看看,要等法医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岑晰溪心里骂了一句,可当着这么多人,打死她也不敢反对,要不然得罪了沈德立,估计明天就得调去秘书科上班了。
岑晰溪乖乖地一路小跑到车子那儿,打开后备箱,拿出两双塑胶手套,回到了沈德立旁边。
沈德立接过岑晰溪的手套,迅速戴上。岑晰溪见状也没有办法,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地戴好了手套。
沈德立说:“晰溪,你去把小腿抱上来。”
岑晰溪觉得身上一阵发毛,可这是命令,她没法拒绝。她见过法医解剖尸体,也在现场看过不少的尸体,可以现在要亲手去触摸一条被切割下的小腿,她真的有些害怕,可这硬着头皮也得上。
岑晰溪沿着斜行的河畔走到小腿旁,弯下腰去拿那小腿,当她的手刚触碰到皮肤时,心里一阵发麻,冰凉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沈德立在身后喊道:“怎么?有那么重吗?”
岑晰溪嘟嘴道:“不重,可是……”
沈德立是故意要锻炼她,像岑晰溪这样的女孩,他见多了,如果不加紧锻炼,迟早要离开刑警队,调往那些清闲的工作岗位。他中午的时候试探说要调她去秘书科,她没有反对的意思,说不定心里正美着呢。
他知道,很多女孩都是梦想家,期望在刑警队里找到金手指般的破案感觉。可是现实很残酷,案件从来就不是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刑警队里除了加班,就是熬夜。
沈德立没去帮忙,他知道这细长的小腿没多少重量,岑晰溪一个人无需帮忙,于是说道:“可是什么?赶紧拿过来。”
岑晰溪终于将那小腿抱了起来,这时她除了感觉手上冰凉,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臭味,触觉、味觉一起作用,她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有些飘忽。
还没等岑晰溪将那小腿放在地上,沈德立便夺了过去。
他大致看了看小腿上端的断面,发现断面正好是膝关节的位置,和尸体上的断面位置基本吻合。
这让沈德立放下心来,只是这小腿在河底六天没有腐烂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岑晰溪蹲在地上,对着那小腿一脸茫然,说道:“沈队长,我们还是等法医来看吧,我都不知道要看什么。”
沈德立呼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吸进肺部的臭气全部呼出去似的,他说:“法医来了,也是看这些内容,尸体嘛,看多了我也会几招。这小腿肯定是李姗姗的,不会错。”
岑晰溪将手在鼻前扇了扇,没想到臭味更浓了。这夏日的夜晚,空气像凝固了一般燥热,这轻轻一扇,正好让臭味往鼻腔里冲。
她反问道:“沈队长,这小腿是李姗姗的,这下离结案不远了吧?”
沈德立轻蔑地说:“这案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要考虑得复杂一些。”
直到大半夜,岑晰溪才回到了刑警队的单身宿舍,她脱去身上的警服,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一股暗暗的臭味扑面而来。
过了一会儿,她不放心地又凑近嗅了嗅,臭味还是经久不散,像是梦魇一般萦绕在她的身旁。
岑晰溪冲进浴室,让温热的水花不停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她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李姗姗苍白的脸以及那条小腿的画面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几度看到了李姗姗的眼睛正在远处绝望地盯着她,好像在黑暗深处求救的样子。
岑晰溪先后用了六次沐浴露,才觉得身上再也没有了异味。
她擦干了头发,裹着白色的浴巾来到了宿舍的床边。
她有点恨沈德立,觉得他就是故意那样做的,检验尸体本来是法医的工作,刚才让她戴着手套去搬弄小腿,他肯定是故意的。
岑晰溪将手放在鼻子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确认已经没有了臭味,这才放心。
她换上了睡衣,准备睡觉,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显示是凌晨2点17分。
岑晰溪躺在床上,侧着身子,蜷缩得像条毛毛虫,她不是在空调下感觉冷了,而是这样的姿势让她感觉非常有安全感。
这会儿,岑晰溪的脑海里不但出现了李姗姗的尸体,她还想起了费大雷。
晚上在牛排馆的时候,岑晰溪彻底被费大雷的推理征服,可是没想到的是,后来现场捞起小腿的事实很快就粉碎了一切。
她想,凶手并没有拿走李姗姗的小腿,费大雷的那番推理肯定就站不住脚了。
可是费大雷讲述的时候是那么认真,神情显得那么有才气,无不深深地打动她。
岑晰溪闭着眼睛,心里非常矛盾,她不知道案件会怎么演变。她觉得像她这样的菜鸟,除了随波逐流,根本就不敢有自己的看法。
5
下午两点,费大雷准时出现在精神一科,匆匆穿上白大褂,准备查房。
昨晚沈德立和岑晰溪将他甩在了牛排馆,后来,他只好自己买了单,但他并没有因此不快,只是让他对刑警有了新的认识。
费大雷又来到了物理学博士的病房,他比较关心这位博士病人,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博士吧。如今金钱至上的社会,能窝在象牙塔里读个博士实属不易。
费大雷想起在哥伦比亚大学求学的点点滴滴,心里不免有些伤感。虽然当年拿的是全奖,但是在纽约的曼哈顿,那点奖学金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美国的同学可以开车上学,而他只能每天挤地铁,从郊区的租房赶到学校去上课。
回国后,好不容易在湾州市第七医院落脚,专业算是非常对口。现在工资还不错,一年下来零零碎碎也有好几十万。可是让他烦恼的是,他对女孩子一直提不起兴趣,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困扰。老爹老妈天天逼,可他到现在依然单身如故。
作为精神科医生,费大雷当然知道自己绝不是因为生理原因,而是精神上出了问题。不过他知道,精神上的问题只有旁人才可以解开症结,自己无法弄明白原因。
费大雷走进病房时,看见物理学博士和昨天一样,依然在床上躺成了一具僵尸。他曾经说,他这样躺着可以更好地接收来自巨蟹座的信号。
物理学博士的真名叫范海新,他是全国前三的湾州大学物理系博士生,今年才26岁。博士读到第二年,他开始出现患病症状。他在实验室里安装了许多监听外星信号的设备,后来被导师发现之后,才觉得他好像精神出了问题。
费大雷在门诊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范海新,将他收住在精神一科,给出的诊断是“精神分裂症”。他有明显的幻听症状,他经常一个人跟巨蟹座的外星人对话。
费大雷知道,整个白天范海新都不会配合他检查,因为他忙于接收外星信号。
费大雷将听诊器按在范海新的胸部,检查肺部呼吸音有没有产生变化。
听了一会儿,费大雷发现昨天那两瓶抗生素起了作用,今天的湿罗音已经基本消除,如果今天再加一瓶,估计就可以完全康复。
费大雷收起听诊器,正要起身,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他,这回他听出来人就是岑晰溪。
他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果真是岑晰溪。她和昨天一样,穿着笔挺的警服,笑嘻嘻地望着他。费大雷有些想不通,岑晰溪他们昨晚甩下了他,今天怎么又过来找他了?
他礼貌地笑笑,说道:“晰溪,什么风又把你吹到我这儿了?”
岑晰溪也笑道:“西北风,把我们昨天的成果都吹跑了。”
费大雷满腹狐疑地看着岑晰溪,问道:“什么意思?”
他边说边朝岑晰溪挥了挥手,示意她到他的办公室去聊。
岑晰溪边走边说:“大雷医生,昨天的事情实在是抱歉,你买单的钱到时我转账给你。”
费大雷不好意思地摆手道:“我说晰溪警官,你都说哪儿去了,我费大雷请你们吃顿饭也是应当的。说吧,今天过来主要是什么事儿?”
等走进费大雷的办公室后,岑晰溪才说:“大雷医生,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沈队长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在师大现场附近捞起了一条腿,所以我们才急着赶过去,把你撂在了那儿。”
费大雷在给岑晰溪倒白开水,听到之后他心里略微一怔,问道:“是李姗姗的腿吗?”
岑晰溪点点头说:“当然,还是我亲手将那腿交给法医的呢。”
费大雷尴尬地笑笑说:“难怪昨天晚上沈队长没有告诉我实情,他是给我留了面子,我昨天说什么来着。”
岑晰溪一脸严肃地说:“不是这样,那条腿看上去很新鲜,如果按照这腿的腐烂程度去分析,不像是六天前被切下的,而像是只有一天的时间。”
费大雷脸色忽地变了色,他说:“有这等怪事?这不可能,李姗姗分明是在上周五就死了。”
岑晰溪这才把实情说出来:“不过我们的法医说,如果这条腿一直放在冰箱里,前天晚上趁我们打捞队收工的时候,那人将腿抛进了河里,那也是说的通的。”
费大雷沉重地点点头,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这更加印证了我的说法,凶手当天真的拿走了李姗姗的左小腿,一直藏在了冰箱里,后来可能是因为得知你们搜查的比较紧,才冒险将腿抛进河里的。”
岑晰溪点点头说:“我们沈队长也是这么说的,他今天叫我过来,一来是让我给你道个歉,二来是将进展的情况转达给你,希望你能继续帮我们分析分析。”
费大雷脸上的阴郁渐渐散去,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小口水,说道:“晰溪,说实话,李姗姗的案子我确实有些兴趣,这凶手为什么拿走她的腿正是我想弄明白的。你放心,我已经上路了。”
岑晰溪见费大雷并没有生她的气,答应继续为李姗姗的案件服务,她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她站起身说道:“大雷医生,我有个过分的请求。”
费大雷哈哈笑道:“不会又要绑架我去现场吧?”
岑晰溪笑道:“是,另外一个现场,又有人死了。”
两人走出住院部大楼,来到了停车场,岑晰溪的那辆警车在停车场上非常显眼。
岑晰溪等费大雷上了她的车之后,她又习惯性地开启了飙车模式,车子开得像陆地上飞行一般。费大雷坐在副驾座上,看着窗外的车流不断地往后退去,他心里非常担心,说道:“晰溪,你平时都这么开车吗?”
岑晰溪微微一笑,两个小酒窝出现在脸上,她说:“要不是情况比较急,我一般不会这样开车。”
费大雷诚惶诚恐地说:“人家肯定看不出来我们车上的驾驶员是个姑娘,你这车技是哪个师父教的?”
岑晰溪抿嘴道:“有哪个师父会这样教徒弟开车呢?自学成才,我也不知道,我天生就是飙车手,我在刑警学院学车的时候,教练差点没被我吓死。”
费大雷转念说道:“要么就是受你父母的影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教科书。”
前方正好一个红灯,岑晰溪没有开启警笛和警灯,所以便将车子急停在了白线后,等待红灯的60秒倒计时。
这时,她的脸上褪去了笑容,说道:“其实,我没有爸爸。准确地说,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在我的记忆中,找不到我爸爸的样子。”
费大雷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活泼可爱的女警官,从小会是这样一种境遇,他安慰道:“噢,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距离绿灯亮起来的时间尚早,岑晰溪将双手从方向盘上松开,在胸前抱了抱拳,说道:“根本就没有记忆,也就谈不上什么愉不愉快,只是看到同学都有爸爸,心里羡慕得很。你知道的,女孩子都希望有个爸爸疼爱。在我的印象中,从小就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妈是个小学老师,想想也真不容易。”
费大雷顺着岑晰溪的话说道:“无论你小时候多小,只要你见过你爸,那么从理论上讲,在你的潜意识里,还是储存有你爸的影像。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熟悉的关联物,说不定就可以想起你爸长什么样了,这就是所谓的触景生情。”
岑晰溪又恢复了笑容,说道:“有那么神吗?唉,不提这些往事了,我需要的是好好珍惜现在。你看李姗姗说没就没了,万一哪天我也遇上一个变态的,不也就无缘无故地死去了。”
费大雷听到“死”字头皮一麻,说道:“晰溪,你年纪轻轻,别说得这么悲观好吗?对了,你到底带我去哪儿?”
绿灯亮了,岑晰溪一脚油门,仪表盘上的发动机转速迅速升到了3000。她说:“李姗姗打工的地方。”
6
嘉德公寓是纯粹的商住楼小区,也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电子商务园区。每幢楼中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网店,他们在这儿办公、发货,小区的电梯本来是客梯,现在已然成了货梯。
一位手中抱着一台21寸液晶显示器的姑娘若无旁人地站在电梯中央,沈德立被挤在电梯的一角,焦急地望着电梯上方的楼层数字在不断地上升。
沈德立想起今天一早的时候,法医将连夜检验和鉴定的意见向他作了汇报。
经过DNA检验,结果表明昨晚打捞起来的那条腿是李姗姗的没错,只是法医认为,要合理解释这条腿的腐烂时间,也只能理解为凶手在拿走腿之后一直存放在冰箱里,在他们打捞起来的前一天刚刚抛进了河里。
沈德立发现这条腿的时候,他本来对费大雷的意见已经有些动摇,可是听了法医的解释之后,他又一次改变了主意,心想这下正如费大雷说的那样,他反而更坚定地相信了费大雷。
沈德立坐在办公室里想起了费大雷的那段话:“他是一位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性格内向,行为拘谨,平时沉默寡言,对生活没什么信心,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和目标。他对女性充满幻想,但羞于表达,不敢主动和女性打交道。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导致他走向极端,他可能难以克制自己的行为,侵害他身边的女性,拥有她的个人物品甚至是身上的器官。”
其实,沈德立不是真的没有嫌疑对象,按照费大雷的定义,他已经找到了一位——最接近李姗姗的男性冯超庸。
冯超庸是佐佐电子商务公司的摄影师,而李姗姗就在那儿做夜班客服。
佐佐公司是一家主要经营女子服饰的电子商务公司,除了冯超庸,其他19名员工都是女性,甚至老板娘自己连男朋友都没有。
佐佐公司之前是沈德立调查的重要地点之一,他一开始就接触过冯超庸。
冯超庸看上去非常斯文,基本上属于你不问他不说的那类。就是因为其他同事反映他对李姗姗有好感,所以沈德立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精力。
虽然在作案时间上不能完全排除,但是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沈德立后来不得不将他搁置起来,直到今早又想起了他。
沈德立想,冯超庸不正是费大雷说的那样吗?性格内向,对李姗姗有好感,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侵害李姗姗的嫌疑人呢?
沈德立坐立不安,最后他决定派出一支技术精锐的队伍,对冯超庸的出租房再次进行了搜查。
可是谁也没想到,等技术员联系冯超庸时,发现他的手机一直关机,于是联系了房东。房东去敲他的房门,房门紧锁。
沈德立得知情况之后,立即和岑晰溪驱车来到了现场。
冯超庸租住的是由一处厂房改造的三层公寓楼,他住在三楼最角落的一间房间里,当沈德立到达的时候,房东已经想办法弄开了反锁的门锁。
冯超庸的房间是个套间,外边是个小客厅,里边才是卧室和洗手间。
沈德立一进门就看到了客厅角落里的一台冰箱,冰箱的显示器显示的温度正常,他戴上岑晰溪递给他的一双白色纱线手套,去拉开了冰箱。
冰箱打开之后,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异味。沈德立抽动鼻息,想要确定是否有腐肉血水遗留的迹象。他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他希望李姗姗的小腿之前是藏在了这台冰箱里。
沈德立记得当时岑晰溪在他身后大叫一声,因为在冰箱的保鲜层发现了一小袋肉,肉质鲜嫩得看得到血丝。现在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岑晰溪哆哆嗦嗦地将那袋肉从冰箱里取出,沈德立一眼就看到了塑料袋上贴着不干胶标签,标签上打印着一行小字:“五花肉,0.61千克……”
沈德立记得当时还骂过岑晰溪:“一块猪肉,你慌什么?”
岑晰溪当时还执着地回了一句:“沈队长,你能确定这是猪肉吗?没有DNA验证,我看不一定吧。”
沈德立狠狠地瞪了岑晰溪一眼,然后关上了冰箱说:“当然,整个冰箱里里外外都要擦拭提取附着物,如果李姗姗的腿真在这儿放过几天,我不信检不出来。”
可是没过多久,岑晰溪又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法医推开洗手间的移门时,一具尸体悬挂在浴帘的不锈钢横梁上。
沈德立看到满脸青紫的冯超庸脖子上套着一根红色的漆包线,舌头外露,双脚离地,地面上倒伏着一叠摄影书籍,最上面的一本书名是《红外线摄像头工作原理》。
沈德立很快就得到了法医的现场报告,尸体的尸斑尚未完全固定,死亡时间大约在8小时前的下半夜,死亡方式是自缢。
沈德立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冯超庸肯定是畏罪自杀了,因为死亡时间并不矛盾,他完全有条件在抛出李姗姗的小腿之后又经过两天时间的思想斗争,然后上吊身亡。
沈德立又怒又喜,怒的是觉得便宜了冯超庸;喜的是如果现场勘查能够找到物证锁定冯超庸,比如在冰箱内侧擦拭物中检出了李姗姗的DNA信息,那么案子就这么结了。
接下来的勘查中,冯超庸署名的一份遗书更是让沈德立觉得靠谱,沈德立还记得其中一段:
“……没人知道你的美,你的美都留在我的每一个镜头里。每天我都在屏幕上看你微笑,看你陶醉的样子。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无法阻止我,现在你走了,我也不愿意苟活在人间。爱一个人可以倾其所有,即便是生命。我愿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哪怕那里是地狱……”
沈德立猛然想起,冯超庸可能是位偷拍狂,这份遗书中所提到的“镜头中的女孩”一定是指李姗姗,他觉得冯超庸畏罪自杀的依据越来越充足。
沈德立马上打电话给郝景天,郝景天迅速地搜查了佐佐公司冯超庸的摄影工作室,在冯超庸的一块私人硬盘上找到了许多偷拍的视频,那些视频都是李姗姗在更衣室更衣时摄录的。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沈德立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心想凭着冯超庸的遗书以及他偷拍的视频,他已经可以确定,冯超庸对李姗姗完全是一厢情愿。
在沈德立心里,冯超庸就是一个暗中偷拍的变态狂,他觉得这是一种畸恋,冯超庸很有可能会在半路拦截李姗姗,向她表白,遭到拒绝后将其杀害。
沈德立一边让岑晰溪去接费大雷,一边急匆匆赶往佐佐公司所在的嘉德公寓。
沈德立是这样打算的,如果他现在要结这个案子,最直接的是依赖现场物证。可是今天距离案发时间已经有七天了,冯超庸要真是凶手,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掉证据,就连客厅里的那台冰箱他也有可能已经擦拭干净了,况且他已经撒手人寰,连口供都无法获得。
所以如果勘查不利,就收集不到表明冯超庸就是凶手的直接证据,沈德立将费大雷请过来,希望他能够帮忙。
如果一个精神病学专家都认为冯超庸可能由于犯罪之后心理负担过重而走极端,那么沈德立就可以综合现场其他情况,得出冯超庸杀死李姗姗而畏罪自杀的结论了。
当电梯到达16楼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叮”的一声,门开了,佐佐公司租用的是16楼的六间办公室。
电梯里怀抱显示器的姑娘往旁边让了让,沈德立就从她身边挤了过去,出了电梯门,径直朝走廊走去。
佐佐公司的老板娘虽然不算太美,但是经过悉心打扮后,看起来也别有韵味。年轻就是美,谁说不是呢?沈德立心里暗自想道。
沈德立在她的带领下,直接就去了摄影工作室,她边走边说:“沈队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德立转头说道:“左总,此话怎讲?我想你也不愿意碰上这样的事情。”
左总不停地点头,像是怕还会有更让她想象不到的事情在她的公司发生,她说:“是啊,这件事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这几天我根本没法安心工作,我为姗姗的死感到抱歉。现在冯超庸又去了,我真的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德立在摄影工作室门口堵住了左总,他说:“有些情况我们还在进一步的确认中,一旦有确定性的结果,我们会告知你。是这样的,我们这边还需要工作一段时间,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暂时保密的信息,所以……”
左总停住了脚步,说道:“好的,我会配合你们工作,我也希望姗姗和冯超庸的事情早日真相大白,谢谢你了,沈队长。”
沈德立走进摄影工作室,见电子物证专家郝景天正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工作,便问道:“小郝,有没有进一步的情况?”
郝景天抬头见是沈德立,便停下了手中的鼠标,说道:“除了我们已经发现的这些视频之外,我还恢复了硬盘中以前删除的一些内容,你过来看一下吧,其中有一个视频文件对我们可能帮助很大。”
沈德立心里一阵狂喜,心想郝景天真是了不起,连硬盘删除的东西都恢复出来了,而且还找到了有价值的视频,他急忙走到了郝景天的身边,说道:“小子,有你的,快给我看看。”
郝景天在一个文件夹里调出了他刚才说的那段视频,他双击了一下文件名称,视频自动载入播放器,开始播放起来。
画面是在晚上拍的,略微有些晃动。
远远可以看到一个人在走路,慢慢靠近时,可以看得出来,画面中的人是李姗姗,她若无旁人地朝前走去,接下来只能看到背影,最后消失在画面中。
沈德立见视频的时间不长,拍摄者像是在高处拍摄的,他问道:“小郝,你是怎么分析这段视频的?”
郝景天最擅长视频分析了,他说:“我已经多方考证过了,视频是用手机拍摄的。这手机正好和冯超庸的手机型号是一致的,拍摄的时间在三个月前。他将视频先拷贝进了这块硬盘,两天后他又作了删除处理,现在我们看到的视频是我恢复的备份。”
沈德立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郝景天继续说道:“从画面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应该是躲在一棵树上拍摄的。拍摄开始的时间是晚上23时41分,视频总共19秒,这个时间正好是李姗姗夜班下班的时间。画面中的地面很显然是去往师大的塑胶跑道,所以……”
沈德立闭起眼睛,右手捏成了拳头,在自己的脑门儿上轻轻地锤击了几下,听到郝景天继续说道:“所以我敢说,冯超庸不仅在更衣室里偷拍李姗姗,而且在她回学校的路上也偷拍过。这充分说明冯超庸是个变态的偷拍狂。沈队长,我觉得他完全有可能会因为求爱不成而杀了李姗姗。”
沈德立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兴奋的情绪,说道:“这个不急,我们需要全方位的证据。小郝,你的工作相当出色,这段视频可以说是最靠近真相的了。”
郝景天乐呵呵地说道:“沈队长,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是不是可以给我几天假?我女朋友都催我两次了,我们想去泰国看看。”
沈德立知道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只要稍有成就,就会提出一些个人要求。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刑警还真不是人干的,一年到头都在忙,总有办不完的案子,这些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他肯定知道,如果自己逼得太紧,他们就会想办法离开刑警队的。
他假装瞪了郝景天一眼,说道:“去趟泰国要几天假?”
郝景天见他的度假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激动地说道:“去趟泰国,来回只要五天时间。不过,回来之后,我还打算陪她去看看父母。她家在东北,我都没有去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沈德立见郝景天说个没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十天时间,你自己安排,如果安排不过来,那就别怪我了。”
郝景天真的没有想到,沈德立这次会给他十天的假期,他兴奋得在键盘上一阵乱敲,说道:“谢谢沈队长的关心,回来之后我会更加卖命的。”
“给谁卖命呀?”门外忽然传来了岑晰溪的声音。
沈德立站起身来对郝景天说道:“大雷医生来了。”
话音刚落,岑晰溪就蹦跳着进入了摄影工作室,看到沈德立身旁那些拍摄照明用的大型闪光灯高高低低立在那儿,便说道:“喂,我看冯超庸的设备比咱们的好多了。”
郝景天也站起身来,说道:“去,外行看热闹,就几只灯就把你征服了?这冯超庸厉害的地方不在这儿,沈队长你说是吧?他的技术全在偷拍上面。”
沈德立没去理他们,迎上前去握费大雷的手,好像见到了好几年没见面的朋友,他说:“哎呀,真是对不起,大雷医生,昨天晚上的事儿你就别记挂了啊。”
费大雷倒是很释然地笑笑说:“如果还记挂这些,我就不会来了。”
沈德立放开手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说,这个案子最后的结论估计要你来给我们定了。”
费大雷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很谦虚地说:“刚才听晰溪说从河里捞起了腿,我还觉得有些震惊,可是现在情况变成了这样,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沈德立止不住地点头,说道:“是的,我们搞案子,什么事都会发生,结局经常让我们自己都吃惊。大雷医生,你来帮我们分析分析这冯超庸的心理。”
费大雷细心地听沈德立将今天的工作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比刚才路上岑晰溪给他介绍得详细多了,而且还增加了郝景天的最新发现。
费大雷边听边思索,他怎么都觉得,冯超庸个性虽然有些特别,但不至于到了杀人的地步,不过他没急于表态,他知道沈德立他们一定不喜欢他的意见。
岑晰溪见费大雷陷入沉思,半天没说话,她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问郝景天道:“景天,我想知道冯超庸是在哪儿偷拍李姗姗的,你找到摄像头了吗?”
郝景天指着摄影工作室后边的一扇小门说:“当然,这个摄影工作室分成里外两间,外间是冯超庸的工作场所,里间是模特的更衣室。模特在里间更换衣服,然后到外间来,由冯超庸进行拍摄,经过图片处理之后,上传到网店进行销售。”
岑晰溪觉得有些不对,她记得李姗姗只是佐佐公司的夜班客服,怎么会到模特工作的更衣室里去更衣呢?她脱口问道:“李姗姗怎么变成模特了?”
郝景天解释道:“是这样的,我看到冯超庸偷拍的那些视频之后,发现李姗姗就是在模特更衣室被偷拍的,于是我就去问了一下左总,左总说李姗姗主要是做夜班客服,偶尔会参加一些模特拍摄工作。”
沈德立一听,说道:“李姗姗还参加模特拍摄工作,我怎么从来都没听左总说起过?”
郝景天又坐在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前,一边拖动鼠标在电脑上找文件,一边说道:“正好你们一起过来看看,李姗姗的更衣视频你们都还没看过呢。”
岑晰溪在一边说:“这么多人围着看人家姑娘更衣,合适吗?”
沈德立正经地说:“这是工作,算不上偷窥吧?大雷医生,你说呢?”
费大雷点点头说道:“算不上,如果不合适,我可以不看。”
郝景天打开一个文件夹,找到了其中一个文件,双击鼠标,说道:“其实这视频没什么不健康的内容,你们不要有过多的顾忌。”
屏幕上的视频开始播放了,看得出来,是一个鱼眼镜头拍摄的,镜头安装的位置应该在更衣室的上方,李姗姗走进更衣室之后才开始拍摄的。
李姗姗身上穿着泡泡衫和短裙,她并没有脱去这些衣服,只是从晾衣架上取下一件红色的长款秋装风衣穿在身上。
穿上之后,她在试衣镜前转了几次身,然后在镜子前嘟嘴卖萌,一脸的幸福感。
过了一会儿,李姗姗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她从一个藤篮里取出一双黑色蕾丝长裤袜,开始往她的腿上套,经过仔细的打理之后,裤袜已经穿在了她的腿上。
李姗姗又将身边的一个鞋盒打开,从里边拿出一双精致的小皮鞋,放在手中像欣赏艺术品一般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将鞋子放在了地上,开始试穿。
穿好了鞋,李姗姗又站了起来,拉起风衣,收起左腿,反复检查了一下,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视频就这样结束了,屏幕上一片黑暗。
郝景天回头看着沈德立他们瞪得老大的眼睛,摊开双手说道:“就这样,你们看,如何?”
见众人都没说话,沈德立说:“我们去找左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总以前其实是一位中学美术老师,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进入了服装行业,开始了佐佐公司的创业。她售卖的产品以女装为主,兼顾其他一些服饰配件。
整个店铺的艺术总监就是她自己,按照她自己的说法,佐佐公司只专注于学院风。
左总不喜欢和男人打交道,所以她公司的员工都是女性,服装采购、仓库管理、售前售后、客服一律标配女性。
因为招不到女性摄影师,所以她勉强接受了性格腼腆的冯超庸,她对冯超庸温和内敛的性格很是满意。
当沈德立他们走进她的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她立即起身向他们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大家辛苦了。”
岑晰溪被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些雅致的学院风服饰深深吸引,不禁赞叹道:“哇,这些衣服真好看,我都恨不得立即拥有几件。”
左总看了她一眼,说道:“像你的气质,穿学院风还是蛮搭的,只是你们警察一天到晚穿警服,就没有时间享受老百姓之福了。”
郝景天朝岑晰溪咧咧嘴说:“得了,晰溪,你一天到晚都穿制服,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沈德立问左总道:“你说李姗姗有时候也做一些模特工作,之前没听你说起过,我想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左总张罗他们在一条长沙发上坐下,说道:“沈队长,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太小,所以就没有提起。李姗姗在我们这儿做客服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她工作非常用心,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欢她。今年我们公司拓展了一些业务,比如饰品、女鞋什么的服饰配件,我看李姗姗的腿很美,便找她帮我拍一些鞋子,这都是没有报酬的,所以也不算是工作。”
沈德立想起刚刚看过的视频,皱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她只拍鞋子?”
岑晰溪在旁插话道:“沈队长,这你就不懂了,李姗姗的这工作正式名字应该叫腿模,因为她的腿好看,那么鞋子穿在她的脚上也一定好看,懂吗?”
费大雷坐在那儿只顾听他们在问答,他心里已经开始揣摩这事儿。
他心想,冯超庸虽然偷拍了李姗姗的一些视频,但是并没有过分的镜头,若是他对李姗姗有点好感,这种行为还算不上很奇怪。
沈德立听说李姗姗是腿模,立即联想起李姗姗被切下的那条左小腿,心想冯超庸会不会是因为在给李姗姗拍摄鞋子的时候,恋上了她的这条腿。
他转头看看费大雷,费大雷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默不作声,他便问道:“大雷医生,你看这事儿有解吗?”
费大雷也看了一眼沈德立,说道:“沈队长,我想看看李姗姗穿着鞋子拍的那些照片。”
左总听了之后,立即说道:“你们要看李姗姗的照片是吧?我展示给你们看。”
她掏出手机,在手机上刷了几下她的店铺,将手机屏幕投射到对面的一块白板上,一双公主鞋出现在白板的中心。
她说道:“我们平时都是这样分析研究我们的产品的。你们看吧,这只鞋子就是李姗姗帮我们拍的,摄影师当然是冯超庸。”
费大雷抬眼望去,见那图片非常清晰,但只看得见鞋子以及穿鞋子的那双裹着肉色丝袜的小腿。按照岑晰溪的说法,腿模可能就是这样,只提供腿部局部的拍摄,不拍摄全身照片。难怪在冯超庸偷拍的视频里,李姗姗在更衣室里只是随便找一件风衣套在外边作为搭配。
他问左总:“李姗姗拍的都是这类照片吗?”
左总又刷了几下手机屏幕,同步的白板出现了其他更多的鞋子列表,她说:“我们主打的是学院风服装,鞋子只是很小一部分,主要是用来帮助我们顾客搭配用的。所以,你们看吧,这是我们今年的秋款鞋,总共也就这么十来款,大多都是经典款。”
岑晰溪又在那儿赞叹:“左总,你的眼光真好,这些鞋搭配学院风服装真是绝配啊。”
左总微微笑道:“看来,岑警官也对服装搭配蛮在行的,如果有兴趣,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真心希望你能来我们店里坐坐,帮我们提提意见。”
岑晰溪笑道:“左总说的哪里话,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们这次过来,无非就是想要早日破案,帮助李姗姗洗清冤情。”
左总补充说道:“还有冯超庸呢?”
沈德立不想告诉左总更多的真相,于是连忙说:“这个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今天我们暂时就到这儿,大雷医生,你看还有其他问题需要了解吗?”
费大雷没多说,只是轻轻地道了一句:“没有了。”
沈德立心想过会儿回去就等费大雷总结发言了,只要他也倾向于冯超庸,这案子结案就有希望了。
7
回刑警队的路上,沈德立的心情相当放松,因为在他的心里,李姗姗的案子已经基本落定,今天也正好是第七天,案子总算没有陷入七天破案魔咒。
郝景天就更不用说了,沈德立已经口头同意他十天假期,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泰国的行程以及探望未来丈母娘的见面礼了。
郝景天毕业于刑警学院,算是岑晰溪的同门师哥,他在刑警队的这三年里,可圈可点的业绩也不少,他最埋怨的就是假期太少。
他见沈德立坐在后排和费大雷正悠然自得地聊天,心里按捺不住高兴,他心想,只要领导高兴,他的假期一定不会出现意外。
岑晰溪将车开得四平八稳,她心里有杆秤。沈德立在车上的时候,只要不是他授意,她绝不会随意飙车。否则,在下次的纪律整顿会上,她很可能被树为典型挨批的代表。
天色慢慢暗下来,路灯亮了起来,街道上忽然变得灯火阑珊,岑晰溪听到沈德立忽然说:“大雷医生,你看车子堵成这样,我们要不要改道先去吃饭?”
还没等费大雷说话,岑晰溪便接腔道:“沈队长,人家大雷医生都被我们吓怕了,昨天我们撂下他,今天怕是心有余悸呀。”
费大雷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事重重地说:“不,还是计划不变的好,我想还是先探讨探讨冯超庸的事情吧。”
沈德立见费大雷提到冯超庸,心想这不是差不多都已经有结果了吗?各方证据都指向了冯超庸,就差费大雷这最后临门一脚了,需要这么急吗?他说:“大雷医生,莫非你有不同的看法?”
费大雷转头看了看沈德立,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说道:“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气氛变得很不一般,沈德立心情沉重起来,他说:“我们这番赶回去,就是为了这个题目。如果大雷医生还不是很饿,那我们就先回刑警队再说。”
岑晰溪早就饿了,她脑海中的美食一下子被抹去,虽有些不爽,但是嘴里却说:“大雷医生,一心以工作为重,真是我晰溪学习的楷模呀。”
费大雷乐了,他调侃道:“一直是你们刑警在逼着我工作,你们这些拼命三郎,非把我逼疯不可。”
刑警队的小会议室非常简陋,除了一张棕色长椭圆型的会议桌,还有旁边相配的二十来把黑色座椅,其他的就空无一物了。
根据沈德立的要求,李姗姗被杀案的专案组主要成员已经提前就坐于会议室,他们要等的就是费大雷。他们都想听听费大雷分析一下已经自杀身亡的冯超庸到底是不是凶手。
沈德立领着费大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那些已经就坐的刑警都站了起来,给费大雷行了注目礼,这给费大雷带来了一些心理压力,他从没有和这么多警察一起待过。
沈德立请费大雷坐在了他左侧,等大家都坐下之后,他说:“这些天来,大家都辛苦了,李姗姗的案子也进入了第七天。不过,在濒临绝境的时刻,冯超庸出现了。要不是大雷医生昨天晚上给我们定的调子,我还看不上冯超庸。你瞧,冯超庸这回自己冒出来了。我相信,我们的技术组一定能在冯超庸的身上找到更为直接的证据,帮助我们定案。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是想听听大雷医生的分析意见,因为这起案子确实有些不一样。”
等沈德立说完,费大雷在座椅上正了正身子,他环顾了一下黑压压的会场,壮了壮胆,说道:“大家好,我费大雷第一次在这么多警官面前说话,说实话,心里有些紧张,我觉得你们的眼睛正在窥视着我的内心。”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费大雷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整个会场紧张的气氛被他这句半调侃的话语带动得活跃了一些,他需要一个宽松的氛围。
费大雷看了一眼沈德立,接着说道:“沈队长请我过来分析案件,我知道这肯定是班门弄斧。我只是个医生,在精神病学领域做了点工作,所以,我今天只能谈谈心理学的问题。”
“说到偷窥,我相信这是人的本能,人人都有偷窥的心理,也许是因为我们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理性抑制了我们本能的心理活动。所以偷窥本身不是病,但没有克制的偷窥就有问题了。”
“冯超庸这个人,我考虑了一下,他有偷窥的欲望和行为,他偷窥李姗姗的原因是他无法得到李姗姗的爱慕,所以只能采用偷拍视频的手段,以此来满足他的欲望。”
“可是,大家注意了,冯超庸的目标是有指向的,他只限定在李姗姗身上,在佐佐公司还有其他一些签约的模特,冯超庸并没有偷拍她们,说明冯超庸对李姗姗有一种专一的爱慕。”
“像冯超庸这样的个性,属于特别胆小的那种,他爱上李姗姗,却不敢大胆表白,只能采取他能控制的不当手段。比如偷拍,也许是他能做的极限,至于是否会因为求爱不成而因爱生恨、动手杀人,我的意见是,冯超庸是万万不敢的。相反,像他这样的人,可以为李姗姗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正如冯超庸遗书上所写的那样。”
说到这儿,费大雷朝沈德立看了一眼,见沈德立一脸的尴尬,他心里便明白沈德立原先是怎么想的了。
可是在费大雷心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冯超庸摆进嫌疑人的队列。理由非常简单,他觉得冯超庸胆子没那么大,更没有变态到取走李姗姗的腿。
会场上开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发出了如同蜜蜂般的“嗡嗡”声。
费大雷没说话,他端起岑晰溪刚刚给他冲好的龙井茶,放在嘴边,本想喝上一口,没想到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他迅速移开嘴唇,将茶杯又放回了桌子上。
这时,坐在会议桌最角落的一个警察突然站了起来,他面向费大雷问道:“大雷医生,听你的意思,你否认冯超庸是李姗姗案的嫌疑人?”
费大雷看了他一眼,见这警察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的严肃,他回答道:“是的,我从来就没有觉得冯超庸是嫌疑人,他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男,如果他及早得到我们的心理干预,也许他不至于会自杀。”
刚才那位警察刚刚坐下,接着又站了起来,问道:“那么大雷医生,按照你的分析,你理想中的嫌疑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费大雷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抑扬顿挫地说道:“嗯,这是一个新题目,我已经考虑两天了,可能不一定很成熟,但是已经有了些想法,也许可以给大家一些启发。”
会场又重新变得安静,众人都在倾听费大雷的描绘。
“我之前跟沈队长分享过我的看法,现在我的看法没有变。”
“他是一位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性格内向,行为拘谨,平时沉默寡言,对生活没什么信心,对自己的人生缺乏规划和目标。他对女性充满幻想,但羞于表达,不敢主动和女性打交道。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导致他走向极端,他可能难以克制自己的行为,侵害他身边的女性,拥有她的个人物品甚至是身上的器官。”
“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的这个画像和冯超庸有着本质的区别,冯超庸胆小甚微。但他不一样,他也许会因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不惜侵害女性身体,夺走她的物品甚至器官。”
“这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他属于恋物癖,他拥有女性的这些物品或者器官,他会感到兴奋。也正是这种可以让他持久兴奋的感觉,促使他变得穷凶极恶。他的对象是宽泛的,他可以偷窃,他可以杀人,他可以不计后果。”
沈德立坐在他的主持人位置上,呆呆地望着演讲的费大雷,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本来他期望费大雷给他带来的是锁定冯超庸的总结性发言,可没想到费大雷否定了一切,给李姗姗的案子重新开了个头。
他知道费大雷的意思,李姗姗绝不是冯超庸杀害的,而是另有他人。
8
佐佐公司北部坐落着一个庞大的软件园,这是湾州知名的产业园,许多大型的软件公司都在这儿办公。
此时,软件园生活区的酒店式公寓怡乐园一幢29楼的一间房间里,一位看上去瘦弱的年轻人正像一根朽木般站在房间的大落地窗前,双眼像猎鹰凝视猎物似的在那儿眺望远方,他的身边放着一架高倍的望远镜。
远方是湾州师范大学和嘉德公寓,还有连接嘉德公寓和湾州师范大学的那条河流。
从这儿看过去,那河流像是一根脐带,如果说湾州师范大学是母体,那么嘉德公寓就是一个胎儿。
他想,警察已经打捞到了他前天晚上抛进河流的断腿,应该会感到非常满意,警察一定会忙得团团转,四处去寻找那姑娘的恩怨情仇了吧。
说起那姑娘,他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他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一条让人心动的美腿,有这一点就够了,足够让他在枯燥的编码生活中找到一些快乐,谁让他们称程序员为“IT农民工”呢?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回头看了一眼他那张单人床旁边的一个大衣柜,他打心眼里爱惜珍藏在里面的那些形态各异的女鞋,他不知道五湖四海的设计师是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些鞋子的。
他眉头微蹙,想起收集这些鞋子所经历的紧张与不安,真是不堪回首。他知道,没有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他收集这些鞋子可是花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去年大学毕业后来到怡乐园,凭他卓越的头脑在软件园里算是找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可是他并不满足,他还需要快乐。
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发现他只要看到那些精巧的女鞋,他就会兴奋不已。他非常想拥有它们,因为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只要拥有了这些鞋子,就像拥有了它们的主人一样。
他觉得,这一点没有人可以体会。
他开始收集女鞋,从怡乐园开始,渐渐地去找其他的公寓,他总是可以有所斩获,人们也不可能因为丢失一双鞋子选择报警。
一些女孩会在房间外边放只鞋架,鞋架上都是鞋,多得让他挑不完。他会选择他最爱的鞋,而且那些鞋的主人必须长得让他心动。他会观察跟踪一段时间,然后才会拿走她们的鞋子。
直到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河边那位长腿的姑娘,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他需要有人来试穿他满柜的鞋子,他觉得那姑娘是最好的人选。
他跟踪过几回,发现那姑娘是佐佐公司的夜班客服,于是就试着登录网店联系她。可是他发现他真的不擅长跟女孩子搭话,他在聊天软件上沉默不语,搞得那姑娘不断地在追问他:“亲,你需要我们的衣服还是鞋子?”
他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偶然会发一两个微笑的表情,表明自己还在线。他看着对方不断抛过来的玫瑰表情图,他心都醉了,如果那姑娘哪一天真的给他送上一把玫瑰,他可以下决心娶她。
他点开了那姑娘推荐给他的一双女鞋,那是一款非常精巧的公主鞋。
他一看到图片上穿着女鞋的那双腿,就确信这便是那女孩的腿,他觉得这和他在望远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决定要冒险一试,请那姑娘来他房间,帮她试穿他柜子里的那些鞋子。
他知道这简直就如炭中取栗一般艰难。但他想,有哪件事情是一帆风顺的?他手中的哪一个程序不是修改了无数BUG才发布的?
再说,他从小就不易,那些往事他根本就不想重新忆起。当他每天在望远镜里窥视那些正在河流里打捞东西的警察时,他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晚上动作大了点,要不是那姑娘一直在反抗,他不会将卡在她脖子上的刀转移到她的胸部。
谁想得到,没两下子,那姑娘就倒在草丛里不动了,他有点慌乱,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是当他在惨淡的月光下看到那姑娘的腿时,他禁不住蹲下来,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他最后没有抵挡住那腿的诱惑,他决定将那腿带回去。那样,他每天都可以用那腿试穿那些鞋子,这和它的主人亲自去试穿不是一样的吗?他是这么想的。
他收起了回忆,走到高倍望远镜的后头,将他的眼睛贴在目镜上。河流上再也没有警察了,河畔上的警戒线也已被拆去。
看来,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整整七天的不安,搞得他心绪不宁,今天上午他甚至搞错了一个基本的三叉树算法。好在软件测试的工程师及时发现了,不然准酿成大祸,那套软件可是一家新三板公司的ERP。
这时候,他听到了床底下有“嘶嘶”声传出来,他知道一定是“劳拉”在游走。
“劳拉”是他亲手养大的一条眼镜蛇,细长的身体快要有两米长了,一直生活在他床底狭小的空间里。
他走近床沿,伸手去按了一下按钮,床沿的一个小门自动开了,从床底下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吐着长长的信子,像是在向他问好。
9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刑警队会议室依然沉浸在一片紧张的讨论当中。
沈德立紧锁眉头,这种时候,他不会放过费大雷,他感觉像是费大雷在他这儿刚刚闯了一场大祸似的,他要死死地抓住他。
他脸色忧郁地望着费大雷,问道:“大雷医生,你给了我们一个诊断,这可不够,我希望你再给我们开一个处方。”
费大雷有些尴尬,他不知道沈德立要什么处方,他说:“沈队长,我只知道诊断,这方子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你可以说我是华生,但我绝不是福尔摩斯,我相信你们才是。”
沈德立追问道:“大雷医生,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有些道理,可是排除了冯超庸,我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费大雷发现他杯中的茶水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他捧起来喝了一口,茶水的清香让他精神舒爽了不少,他说:“沈队长,如果一定要我开方子的话,我只能这样说,那小子既然能恋上李姗姗的腿,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恋上其他女孩的腿,包括她们的鞋子,他需要一个具体的物品来激发他的幻想。”
沈德立听了之后,脸色大悦,他说:“大雷医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们需要找的是一位有恋鞋癖的男子。这样的话,我可以发动辖区所有的保安和物业,看看有没有哪个区块经常发生有人丢失女鞋的事件,然后重点突破。”
费大雷不停地点头,说道:“是的,如果真确定了这么个区块,我相信那小子还在那儿住着呢。”
沈德立重重在会议桌上击了一拳,说道:“大雷医生,我感觉又找到入口了,我相信这条线索不会再断。”
散会后,沈德立派了一位同事将费大雷送回第七医院,因为他自己需要继续部署新的大网。
深夜3点28分,佐佐公司总裁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沈德立揉了揉眼皮,疲倦地说道:“你们吃桶方便面吧,我不饿,我先小睡一会儿,等有结果了,叫我一声。”
岑晰溪觉得这两天里,沈德立对她的态度改变了许多,她发现原来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沈德立也有温情的一面,她调侃道:“沈队长,是不是后悔了,被我俩坑了吧。其实我也挺后悔的,我们都不该相信郝景天,我看他是疯了,为了要一个假期,都急成猴样了。”
郝景天有点委屈地说道:“领导,这都是我预计不足。我没想到佐佐公司的客户数据量这么大。这么说,李姗姗她们这些客服的工作量还真不小。”
岑晰溪从塑料袋里拿了一桶泡面,说道:“不过呢,这馊主意是我提出来的,责任我承担一半,可你是计算机专家,你总不能任由我随意瞎想吧。”
郝景天也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桶泡面,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换个办法,要还是这样一个一个梳理我们需要的对象,就算是找到天亮,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沈德立躺在那儿眯着眼睛,他真是觉得有些困了,可是就算闭上眼,也没办法睡着,他脑子里全是李姗姗穿着公主鞋的那双腿的影子。
李姗姗的腿真算得上是美,修长、纤细、白皙。有这么美的腿相配,难怪佐佐公司款式不多的鞋子销量那么好,一个月卖出了近万双。
晚上等把费大雷送走后,他们专案组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由派出所牵头,天亮之后走访嘉德公寓为中心的所有单位,核实女鞋丢失事件。
另一路就是沈德立自己带队,重新回到佐佐公司,梳理客户数据。因为他们分析认为,这个盯上李姗姗小腿的变态狂很有可能浏览过佐佐公司的网店。
郝景天走到饮水机旁,一边给泡面冲热水一边说道:“晰溪,我想了个办法,这样按照时间序梳理是不妥的,我认为要抓重点,这才是我们工作的方法。”
岑晰溪坐在她的泡面边,手里转着白色塑料面叉,说:“师哥,你有话就快说嘛,别支支吾吾,趁沈队长睡觉的时候,我们快速搞定,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可以多批给你一些假期。”
郝景天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在岑晰溪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说话注意些,我敢打赌,沈队长现在没睡着,正监视我们的工作呢。”
岑晰溪装着吓了一跳的样子,轻轻说道:“小样儿,我这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吗?反正我们破案那是必然的事情,他如果多给你一些假期,你家那口子不是美死了?”
郝景天“唉”了一声,说道:“我也这么想,可是要出业绩,这得有好运气才行。”
岑晰溪伸手去推了他一把,说道:“就你这德性,还想破大案?我看我们队里那些大佬没人相信运气,支吾了半天,你看你还没说你的方法。”
郝景天冲好了水,将泡面的盖子盖好,才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那小子在网上浏览过李姗姗的腿部照片,那么我敢说,他浏览的次数不止一次。”
岑晰溪恍然大悟,她叫道:“是啊,师哥真是计算机天才呀。我懂了,那小子肯定经常在佐佐公司的网店闲逛,主要就是观看这些穿着鞋子的小腿。”
郝景天点点头说:“而且那小子经常用同样的IP地址段浏览网店里的鞋子,浏览的时间主要在晚上,在单个产品上浏览的时间会很长。”
岑晰溪这回彻底明白了,或许把这些条件结合起来,真能找到那小子。
她说:“师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虽然我对计算机一窍不通,但我相信你。”
郝景天放下面桶,来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已经导入到他电脑上的那些客户数据。
他快速地在数据库管理系统上写了几句SELECT语句,得到了一些数据,但是他觉得那数据量还是太大,于是他修改了条件。
岑晰溪的面已经先泡好了,她端起面桶,坐在郝景天旁边“窸窸窣窣”地吃了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郝景天那不断变换的显示器。
郝景天嗅到了从岑晰溪面桶里飘过来的味道,说道:“喂,晰溪,你别这么缺德好不好,我都要流口水了。”
岑晰溪故意将嘴巴中的几根粉丝吸得声音更响了,还说道:“有你这么工作的吗?脑子里尽是饥渴的信号,哪里能做好工作?”
郝景天重重地敲了一下回车键,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这个条件不行,这次偷鸡摸狗的计划宣布流产。”
岑晰溪见郝景天回过头来看她,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屏幕。
她见屏幕上的数据库界面很快就出了结果,结果显示只有一条数据满足郝景天刚刚设定的条件要求。
岑晰溪惊讶地叫了起来:“师哥,你好像成功了。”
郝景天急忙转回头,仔细地看了看屏幕,说道:“天哪,这是真的。”
然后他捏紧了拳头,说道:“别急,我需要在互联网上找一个IP地址数据库,查一下这条数据的登录IP地址,具体属于哪个区域。”
岑晰溪半懂不懂地问道:“这个IP地址能不能确定是哪一台电脑?”
郝景天点点头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需要办手续去电信公司确定,比较费时间,我们可能等不及,先从网上看看再说,只要能确定具体在哪个区块,也能把工作先做起来。”
郝景天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了半天,在网上找到一个IP地址数据库。他在搜索框里输入刚才的IP地址,出来的结果是“北部软件园”。
“小郝,你们有结果怎么可以隐瞒不报。”沈德立睁开了眼,在一边闷声闷气地说道。
郝景天激动地说:“沈队长,我哪敢啊,这不正要跟你报告嘛。”
岑晰溪在旁抢先报告道:“北部软件园,就在现场的北面五百米,不正好符合大雷医生的范围界定吗?”
沈德立这会儿差点把费大雷给忘了,他伸伸懒腰说:“大雷医生真是料事如神,我看有戏。北部软件园,我们来了。”
10
曙光又一次普照了湾州的整座城市,森林般的北部软件园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下。
怡乐园某幢2901室主人被阳光唤醒,打了一夜的网游,现在他还残留着一丝疲惫。
他想,好不容易才熬到星期五,今天手头上的ERP开发项目只剩下最后的几行代码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个项目今天就可以结掉,周末的时候好好睡一觉。
他感觉这个星期是他人生中最为特别的一周,晚上可以用那姑娘的腿试穿那些漂亮的鞋子,逐个进行拍照,方便自己随时随地可以在手机上欣赏他自己的作品,这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当他每天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窗外黑魆魆的夜空时,他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他担心警察会找上门来,要真是那样,那可是相当棘手的事情。
所以他没事儿就待在他那台高倍望远镜边上往河流方向瞄。白天他看到河流上总是有警察在那儿打捞。
他想,警察很有可能在打捞那姑娘随身携带的包包,他没拿走那包包,他在将尸体拖进河里的时候,他顺便也将那包包抛进了河里。
可是后来他在街道上看到那姑娘的协查通报时,他猛然发现,警察已经打捞起她的包包,因为通报里提到那姑娘手中提着一只粉色挎包,警方希望找到现场目击证人。
他终于知道,警察每天在河里打捞的肯定是那姑娘的小腿,看来警察认为小腿被他抛进了河里。
他心想,好吧,将计就计吧。警察既然想要打捞那条腿,那就成全他们。成全了他们,他们也许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从墙角的一台冰箱里取出那姑娘的腿,亲吻了一下脚背,冰凉彻骨的感觉真好,真是冷艳美人,他心里想。
这时,床头的闹铃凶猛地叫了起来,这是他备用的闹铃。他每天都担心自己不会自然醒来,所以才设定了响亮的闹铃。他不允许自己迟到,做个好员工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见阳光将他的整个床铺都照得通明,白色的床单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颜料。
他眯了眯眼朝窗外看去,外头白晃晃的,什么都看不见,这是一个艳阳天。
他迅速地洗漱完毕,穿上黑色的T恤套装,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便转身出了门。
他习惯性地朝长长的走廊望去,2923房间走出一位短裙女孩,他记得她昨天穿的是一双罗马鞋。他走进电梯,短裙女孩也随后走了进来,他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更没有朝她点头。他站在一侧,伸手去按了1楼的按钮。他微抬着头,默默地看着电梯里的数字在跳动。
高速电梯很快就将他们带到了一楼,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走了出去,大步流星地朝大门口走去。
在他正要出大门的时候,他用余光发现右侧保安室里似乎和往常不一样。
平时,那个微胖的保安大叔经常一个人坐在桌边看报纸,可是今天却见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他的面前站着一老一少两个陌生的男人,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他心里一紧,手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有种不祥之感,仿佛看见那两个陌生男人的眼里流露出一股杀气。
11
昨天一夜,沈德立几乎没有睡着一分钟。
确定了将北部软件园作为工作重点之后,他心里的压力没有得到任何放松。
他知道,北部软件园是个庞大的产业园区,里面大大小小的IT行业公司至少好几百家,涉及近五万人员,光酒店式公寓就好几座,要在这么大的区块内调查,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将情况报告给了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通过他从各个分局调动了近百名派出所民警。
他决心不留死角,逐个公司、逐个公寓对女鞋丢失事件进行排查,期望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当沈德立给早早来到刑警队接受任务的民警们布置完工作时,阳光也同样照到了刑警大楼。
沈德立觉得有些累,他坐着电梯来到了刑警大楼的楼顶。他一个人站在楼顶刚刚铺设好的塑胶跑道上,扭了扭腰肢。他既疲倦又兴奋,他的情绪异常复杂。他远远地望着远处楼下的十字路口,斑马线上的行人已经熙熙攘攘。
忽然,沈德立听到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郝景天和岑晰溪。
郝景天手上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岑晰溪则空着手跟在后边,沈德立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样子。
岑晰溪先叫道:“沈队长,快,我们有新的发现了!”
沈德立心里一喜,这个时候,他最希望有新的发现蹦出来。
但他的脸在旭日之下并没有变得阳光灿烂,他皱着眉说:“你们没有去休息吗?我不是让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吗?”
郝景天跑到沈德立身边,将笔记本屏幕打开,说道:“沈队长,不瞒你说,案子背在身上,我们哪里睡得着啊。”
沈德立见他一脸神秘的样子,问道:“什么新发现啊?”
郝景天点亮屏幕,说道:“沈队长,是这样的,我们回到办公室之后,晰溪提出一个想法。她说既然我们已经拥有了那人的浏览IP地址段,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浏览过的其他网页,说不定可以找到他更多的信息,甚至是手机号码或地址。”
沈德立听了之后,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喘气的岑晰溪,说道:“主意似乎不错,有什么结果吗?”
岑晰溪接过话说:“沈队长,我们本来是想找到他在其他的购物网站的登录信息,这样也许可以查到他的准确情况。这虽然没有成功,但是我们有了意外的发现,我们发现那人在其他的网店里浏览过一个望远镜的目镜。”
沈德立更纳闷了,他不知道岑晰溪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继续听岑晰溪说:“这目镜的倍数比较大,我们怀疑那人已经拥有一个望远镜,现在想更换一个倍数大一些的目镜。”
郝景天将笔记本上的一张图片展示给沈德立看,他说:“经我们分析就是这款望远镜。”
沈德立一看,那望远镜真是个大家伙,简直可以说是一台天文望远镜,还附带三脚架支撑,他想这一定可以看得很远。
岑晰溪继续说:“我想到了被我们打捞起来的那条腿,腿是那人后来抛进河里的,如果结合这望远镜,我怀疑那人一直在远处偷看我们在现场勘查工作。”
郝景天补充说道:“他看到我们每天在打捞,肯定是怕了,所以才将李姗姗的腿抛进了河里。”
沈德立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心里如同翻江倒海般,他说:“他不是怕了,他一定是喂我们,他知道我们想要打捞那条腿,所以就给我们腿,这样我们就不会怀疑到他那儿去了。”
岑晰溪斗志昂扬地说:“如果我们再去现场看一看,或许就知道他的望远镜到底架在哪儿了。”
沈德立知道岑晰溪说的意思,他咬了一下牙说:“我们立马去现场,这样就又可以缩小范围了。”
说完,他们一起下了楼,岑晰溪驾着沈德立的车子,风驰电挚般到了现场。
他们发现现场这个位置非常特殊,除了河流,旁边都是绿树,能看到警察打捞位置的只有北侧一幢29层的高楼。
从地图上看,那是幢叫作怡乐园的酒店式公寓,位于北部软件园的最南端。
沈德立望着高高耸立在河北岸的怡乐园,似乎已经看到怡乐园的某个房间里,正有一人在那儿用望远镜窥视着他们。
这似乎一下子激发了他的斗志,他用手指着怡乐园说:“你们看,那人会不会就在那儿正窥视着我们?”
岑晰溪嘴快,她说:“我们这就去把他抓起来。”
郝景天慢条斯理地说:“先别急,我们都不知道他是谁呢,按照目前的情况看,他应该就在北部软件园,如果他住在怡乐园,他用望远镜完全可以看到我们,但愿他的镜头倍数不是很够。”
沈德立默默地说:“走吧,我们在这儿待得久了,还真有可能被他看见。”
岑晰溪再次说道:“沈队长,我们去把他抓住吧。”
沈德立脸部的肌肉紧绷,他说:“要抓这个人,还得想些办法,鲁莽行事,不是打草惊蛇便是鱼死网破,过去的经验教训不少吧。”
12
杰通公司在北部软件园的中心位置,这是一家业界有名的软件开发公司,三百多名员工占据了这幢五层的办公大楼。
三楼的303房间是ERP开发部,二十来个工程师正在埋头苦干,后边靠窗的小伙子坐在那儿对着显示器发呆,他根本就安不下心来。
从怡乐园大门出来之后,保安和那两个陌生男人交谈的画面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有种随时被爆头的危机感。
他有些担心,如果警察破门而入,看到他房间里的那些女鞋,那么无论如何,他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想,只要不能将自己和那姑娘联系起来,那就没事,他非常庆幸自己已经将那腿转移出去,否则,如果警察在他的卧室里找到了腿,那肯定就完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JAVA开发界面,一行行本来整齐的代码在他看来,已然变成了遥远的呼唤。
“别杀我,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是那姑娘最后的哀求。
她躺在血泊中,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可惜太晚了,刀子已经刺入了胸膛,她才说出那样的话。
他本来只要她去他房间,乖乖地去帮他拍照,露出美美的微笑,这样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她并不愿意。
他感觉屏幕上的那些代码不断地在幻化,转而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妈妈,你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记得,这是他十一岁的时候说的,他感觉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烧过那般炙热。他只要想起他妈妈,他就有一种复仇的欲望在燃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憎恨他妈妈,特别是当他看到别人一家人和睦可亲的样子,他的憎恨便会增加到极点。上了大学之后,他除了向他妈妈要钱之外,他从来就没有问候过他妈妈,他的憎恨一直无法在他心头消除。
十一岁的时候,他偷了女同学的一只鞋,藏在书包里,结果被当场揭穿,学校里给了他严重警告的处分,他也从此被同学隔离。
回家之后,又遭到他妈妈的一顿毒打,脸上被打出了血。
他哭了,他跪在雪地里求饶。
最后他晕倒在雪地上,他在梦中仿佛看到了他爸爸。虽然他从来都不记得他爸爸长什么样,但他觉得梦中的那个黑影就是他爸爸。他以为他爸爸会让他依偎在怀里,然后轻轻地安慰他。可没想到,他爸爸不慌不忙地走近他,伸出脚就踢他的下腹。
他疼得醒了过来,发现邻居家的一只狼狗正伸着长长的舌头在舔他脸上的血,另外一只正露出尖牙撕扯他的衣裳。
他十一岁的灵魂咆哮了,那咆哮声震耳欲聋。
他发现那咆哮竟然那般有力,可以吓退那些壮硕的狼狗。他笑了,虽然带着满身的伤痛,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眼前的显示器上JAVA界面不见了,忽然出现了屏幕保护图案,是一只振翅奋飞的黑蝙蝠。
他甩甩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压抑。
13
一辆看上去非常普通的黑色轿车停靠在北部软件园南端的怡乐园楼下,从车里分别走下的是沈德立、郝景天和岑晰溪。
三人穿着便服,沈德立和郝景天穿的都是圆领T恤,下身统一深蓝色牛仔裤。岑晰溪穿着一套学院风的棒球装,脚上是一双红柳条挂边的白色棒球鞋。
沈德立朝怡乐园大门看去,发现这是一幢看上去很气派的酒店式公寓,白色石材钢挂装饰的外墙显得非常坚固。
走进门,他朝门边的保安室看去,派出所的老王和他的徒弟果然坐在一张小桌子边,正在给保安做笔录。
就在刚刚,老王给沈德立打了电话,说怡乐园这边发现情况。保安回忆,以前有女性住客反映丢失过鞋子,那个女孩的鞋子就摆放在门口的鞋架上,是欧洲带回来的一双限量版。
沈德立听了之后,不知有多兴奋,因为他们刚刚在现场确定了怡乐园这个重点目标,没想到老王就给出了这样一条振奋人心的线索。他非常肯定,凶手就在眼前了。
老王见沈德立他们走进保安室,便站起身来说:“沈队长,你们这么快就过来了。”
沈德立礼貌地和老王打了个招呼,说道:“辛苦了,没想到你们的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沈德立没有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老王,他斜眼瞄瞄郝景天,说道:“小郝,就看你的了。”
郝景天会意,沈德立是要他看视频监控的意思,他问保安道:“监控都有吧?”
保安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大叔,他厚厚的嘴唇里吐出了几个字:“有的,可是当初那女孩向我说明情况的时候,我回放过视频。可惜那天系统正好出了故障,女孩的那层楼道监控全部关闭了,这不是我们的责任。”
沈德立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人动不动就推卸责任,要不是今天有重要的嫌疑人待查,他早就发火了。
郝景天心里一怔,他有些失望,可是他并没有放弃,他说:“不急,你可以带我们去看看监控的主机吗?”
保安张着厚厚的嘴唇说道:“当然可以。”
几人来到地下室的视频监控中心,那是一间不大的机房,屏幕上正显示着整幢大楼的所有视频。
郝景天环顾了一圈,说道:“好像没有发现坏摄像头。”
老王见机房里面没人,便问道:“这儿没人值班吗?”
保安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是我们物业公司经理规定的,他要求值班保安定期下来巡视,并没有要求监控室一直有人把守。”
老王很生气,说道:“我们派出所一直都在强调,像你们这样的公寓,监控室必须24小时有人把守,你们开会都不听的吗?”
保安唯唯诺诺地说:“这个要问我们经理了。”
郝景天走到监控的主机边,他对这些监控系统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他自己研发了一款软件,取名为“日志分析大师”,只要将软件导入到这些电脑主机中,无需安装,就可以读取到这些系统隐藏的日志记录,他担心有人人为地关闭了系统。
郝景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插到主机的USB接口上,他点击了几下主机旁的鼠标,“日志分析大师”的运行界面就出现了。岑晰溪站在郝景天的边上,看他在那儿读取日志数据,心里一片茫然。
几秒钟的时间,监控系统的日志就被完全读取到了“日志分析大师”中。
郝景天拖动鼠标,找到了保安说的那天晚上的记录,他惊奇地发现,13楼的楼道监控果然有一条关闭指令。郝景天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这是好事,这条指令是人为输入的,是他预料中的事情。
他将这条记录的详细信息读取了出来,结果令他震惊,这是一条远程命令。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说:“沈队长,看来我们走运了,有人故意关闭了监控系统,从而安全地拿走了那女孩的限量版鞋子。”
沈德立急忙说:“你快看看这个人是谁。”
郝景天忽然停住了敲击键盘,说:“嗯,我找到了,指令是从这个监控系统的开发商杰通公司那儿发出的。”
岑晰溪反应了过来,她说:“也就是说,杰通公司开发了监控系统,他们拥有这套系统的远程权限,可以关闭或开启这套监控系统的任何一个摄像头?”
郝景天在手机上搜索杰通公司的位置,他忽然发现,杰通公司就在北部软件园的中心位置。
他激动地说:“沈队长,搞定了,我相信只要找到杰通公司,我们就可以确定这套监控系统的管理员到底是谁了,一定是这个系统管理员在背后操纵。”
沈德立搓搓手,说道:“马上去杰通公司捉拿凶手,我相信他还在那儿上班呢。”
杰通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在5楼的正中心,总裁是前些年从硅谷回国创业的。
总裁骆嘉辉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打着一根靓丽的蓝色领带,他正在跟一位日本客人谈合同。
忽然,沈德立他们出现在门口,骆嘉辉看到他们脸上带着杀气,便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打招呼。
沈德立亮明了身份,骆嘉辉的脸色马上大变,他说:“警官先生,你们这边坐吧。”
沈德立他们跟着骆嘉辉来到了隔壁一间宽敞的会议室,还没来得及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骆总,我想知道怡乐园的监控系统是不是你们公司开发的。”
骆嘉辉迟疑地点点头说:“是,是,是,做这套系统是去年的事了,他们部署了两百来个摄像头,我记得是我亲手签的合同。”
郝景天接着说:“你们怎么可以在系统里留后门?”
骆嘉辉皱着眉说:“后门?这个我们杰通公司是绝对不允许的。”
郝景天一听,心里就更明白了,他知道一定是程序员留的后门,这个别有用心的程序员便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他说:“原来是这样,你还记得这套系统是谁负责开发的吗?”
骆嘉辉点点头说:“当然记得,这套系统是我们去年新来的员工秦雨颂负责开发的。那时候他刚来我们公司,监控系统在我们这儿也算是小项目,正好给他练练手,现在他已经调到我们的ERP开发部了。”
这是沈德立第一次听到“秦雨颂”这个名字,他深深地将这个名字刻入到自己的脑海里。以他对职业的敏感度,他觉得这个秦雨颂将是他未来几天需要全力对付的对象。
骆嘉辉见他们没说话,接着问道:“你们想要见秦雨颂吗?”
沈德立连忙说:“不,先别急,容我考虑一下再说。”
沈德立本来是想一下子搞定秦雨颂的,可是就在此时,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大雷医生,他有些犹豫起来。像秦雨颂这样的嫌疑人,能不能直接进入办公室将他当场擒拿,真的需要斟酌。
他抬头见会议室有个洗手间,便独自走了进去。
沈德立给费大雷打了个电话,简要地向他说了一下自己遇到的情况。
还没等他询问,费大雷便在电话那头咆哮道:“沈队长,我一定要提醒你,像秦雨颂这样的人一定会有极强的破坏力,他做事情不计后果,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沈德立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左手手心有些细汗,他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洗手间,回到会议室。
他见骆嘉辉去了外边张罗茶水,便对郝景天和岑晰溪说道:“秦雨颂只能智取。”
14
华灯初上的时候,秦雨颂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虽然紧张不安了一整天,但事实证明,一切都平静如初。
周末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待在他位于怡乐园的房间里。那是他的庇护所,待在那儿,他觉得很安全。他可以独思,可以打网游,可以摆弄他那些女鞋,也可以用他的望远镜四处窥探。还有一件最为秘密的事儿,他绝对不会让人知道,那就是他需要经常得到眼镜蛇“劳拉”的抚慰。
他像往常一样,下班之后直接去了怡乐园,他走进怡乐园大门的时候,他特意用余光瞟向保安室。保安大叔一个人坐在那儿玩手机,并没有朝他窥视。他安下心来,也许早上是自己多心了,也许那两个陌生男人只是物业公司的领导,来检查保安大叔的工作。
他在电梯前站着,那儿已经有好几个跟他一样年轻的男孩和女孩,站在那儿摆弄自己的手机等待电梯,一切似乎都像往常一样。
他走进电梯的时候努力说服自己,在心里平复一天下来的焦虑。
他住的是最高层,到29楼的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需要这种寂寞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安全,他从来就不喜欢乱糟糟的人群。
电梯出门往右,走到走廊的尽头,就是他的2901房间,那是最东边的一个房间。那儿最大的好处是朝南朝东的墙面都是落地大玻璃窗,这可以让他的望远镜视野最大化。
他掏出门卡,在自己门上的电子锁上刷了一下,门锁“吱”的一声便开了。
他轻轻地推开门,朝里头望了一下,除了窗外洒进的点点星光,一切都和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
他正伸出手想去按墙上的电源开关,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一股冷风逼了过来。
他警觉地朝前躲闪,可后面已经窜出两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死死地压在了房间里的那张单人床上。
“警察!”
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非常粗糙,好像两截枯枝摩擦发出的声响。
房间里星光黯淡,沈德立有点气喘,他死死地压住秦雨颂的脖子,郝景天正在一边忙着摸手铐。
秦雨颂的脸被压在床面上,他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他的右手不停地在席梦思底下的床沿胡乱地摸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郝景天终于从腰间摘下了手铐,他正要去抓秦雨颂那只四处摸索的右手,没想到秦雨颂的手忽然停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郝景天将手铐“哒啦”一声锁上了秦雨颂的右手。
可是就在此时,秦雨颂的手已经摸到床沿的按钮,安装在床沿的一个小木门顿时被弹簧弹开。郝景天正要将手铐套上自己的右手时,床沿的那个小木门里忽然伸出一个扁扁的脑袋来。
郝景天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眼镜蛇的脑袋!那蛇吐着长长的舌头,转过头来瞪着郝景天,两只眼睛里流露出凶光。
郝景天猛地从秦雨颂身上跳了起来,他大叫道:“沈队长,快跑!”
沈德立回头一看,眼镜蛇正摆动着腰肢,向他猛扑过去。他猝不及防地“呀”了一声,松开秦雨颂的脖子,也跳了起来。
眼镜蛇的身体已经全部从床底下游出,奋力地攻击沈德立和郝景天,他俩已经被逼到了窗户边的飘窗上。
这时,秦雨颂早就翻转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沈德立眼见那蛇已经扑到自己身前,他猛然掏出手枪,朝那蛇开了一枪,蛇头被子弹击得粉碎。
沈德立和郝景天这才定下神来,没来得及互相对视,便拔腿朝门外冲去。
这次围捕行动是沈德立安排的,他打的是保守牌。他想将影响减到最低,那样既可以防止打草惊蛇,也可以趁秦雨颂不备之时出手。所以他早就到怡乐园管理队做了工作,潜伏在秦雨颂2901房间对面的2902房间,坐等秦雨颂自己回来,并且让老王带着几个年轻的民警在一楼保安室的内间待命,以防不测。
他的计划是完美的,只要秦雨颂打开自己的房门,他俩就从2902房间冲出,从后面包抄上去,赤手空拳的秦雨颂也只能束手就擒。
沈德立万万没有想到,秦雨颂的床底下会养着一条眼镜蛇。毒蛇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眼看着已经到手的秦雨颂从自己眼皮底下溜出门去。这会儿,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冲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关上门,他狠狠地朝电梯门踹了一脚,掏出手机给派出所的老王打电话。
手机还没通的时候,他看着电梯的楼层数字不断地在变小,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他真希望中途有人在等电梯,这样可以争取好几秒的时间,可是那数字一下也没停,直接到了一楼,眼看着秦雨颂就要逃出怡乐园。
手机终于通了,他嘶哑地朝老王大喊道:“快,秦雨颂跑了,把电梯里出来的戴手铐的小伙子给逮住!”
说完,旁边的另一部电梯已经到了29楼,沈德立和郝景天立马冲了进去。
经过了两次停留,电梯才慢腾腾地到达了一楼。
电梯的门开了,沈德立见老王和几个便衣警察将秦雨颂压在了地上,秦雨颂正在地上嚎叫着扭打撕扯想要爬起来,他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沈德立扑上前去,将仍然挂在秦雨颂右手的手铐套上了秦雨颂的左手,秦雨颂这才停止了挣扎,服服帖帖地躺在了地上。
老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沈德立对他笑了笑,不住地摇头。
秦雨颂很快就被转移到了刑警队的特审室。在那儿,他交代了杀害李姗姗的所有细节。他没有很担忧自己的处境,他说也许这样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再也不用每天晚上让眼镜蛇舔自己的心窝了。
几天之后,秦雨颂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案件进入正常的司法程序。秦雨颂的妈妈给秦雨颂请了一名大咖级别的律师,律师申请对秦雨颂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
沈德立是在去往另一个现场的路上得知这个消息的,他开玩笑般地跟正在开车的岑晰溪说:“哼,司法精神病鉴定?这么变态的主儿,我相信法律不会放过他。”
岑晰溪听了之后,心里极不愉快,她说:“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抓回来的人,如果被法律赦免了,这怎么对得起李姗姗呀?沈队长,要不你问下大雷医生吧。”
沈德立心想这很有道理,费大雷一定知道像秦雨颂这样的角色到底有没有刑事责任,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费大雷的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沈德立说:“大雷医生,好久不见,秦雨颂已经被捕,我想……”
沈德立的话还没讲完,只听见费大雷在那头叫道:“沈队长呀,我这边出乱子了,我的那位物理学博士病人范海新跑掉了。你能不能跟派出所打个招呼,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老半天都没来。你知道,我这边病人跑了,如果找不到,那责任不是一般的大。”
沈德立听费大雷聊起过那个物理学博士,感觉他就像是一只久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一旦跑了,谁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