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远古

卢子璋

我们深刻地愿意回到那个月圆的时代,

回到那个月下饮酒、桂花飘香的日子。回到那个,

用一把锄头就可以掘泉如流的时代;一把斧头就可以开天辟地的时代。

吴刚捧出桂花酒。却突然没有了月亮。

蟋蟀和蚊蝇和蚱蜢一起隐秘在了草丛。

我们记忆中的那轮圆月,没有爬上我们的屋顶。

没有吊挂在树梢,没有回到池塘。

通天的大道,也消失了。

一株小草和一只老黄狗在笛声里静默。

远去的袋鼠,把南极的风雪带到了北极。

让一顶姑娘的小红帽,在旷野的茅屋前落下。

远来的风,说这就是秋。这就是故都。

坚韧的风。柔软的风。

坚持着让叶子唤回月亮,把一些红叶捧起又落下。

牵手到天空又骤然松开。让叶子回归到叶子。

像落了许久的叶子雨。在桩根森森的秃林边,

生长一堆太阳。

这些腐败的火苗!吐出比蛇芯还更灵活的鸟语!

让一架古车复活,套上三匹白亮的马匹。从秃林边的泥泞路上,

乘空而飞。

飞越到湖边的天际,让鸟儿来证明和说明这一切。

你就坐在古树的枝杈里,让这些一浪高过一浪的鸟语,

穿透了左腮,穿透了右边的耳膜。

我曾多次告诉那只水鸭,我要顺水而流。

离开那些远古的水草;离开那半个多世纪

仍未跳上堤岸的鱼虾。

唱一段,撒网的歌。

让渔家也驻船观看。

打开被水草被河风灌满的耳门。

你就由此跳出涧门。有人嗅到你远古的气息。

而那些树,和岸边树上的蝉,则四季常青。

树上的蝉,成为金蝉。四季都奏鸣着。

一些歌声,还来自河底,来自源头。

来自独木桥下面的一块石墩,或者石头。

赶路人的马车,来来去去。钉掌的铁蹄敲醒桥面。敲醒蛰伏于桥墩的沙尘。沙尘跳沙尘的舞,

把最后的一个句号,留给河面。

其实,湖心岛不是一个岛,那是河流的一个心结。

顺着岛心,向下游走,会真正抵达那个远古。

小心那些排列前进的船。那些把水变黑变腐味的烟囱,

会扯着河流的宽度,扯着一个世纪的河流从夜晚到夜晚的长度。

让大家跟随着恐龙,抵达那个远古,面见一个:

手捧古书的圣人。

这袅袅下行的烟雾,烟雾中的尘埃,让这读古篆书的人,

胡须发抖。牙齿脱光。

这是那个臆想中的湖么?这是那个记忆中的湖么?

或许,我并不曾有过记忆。记忆是这片土地的专利。

这阔大的湖面一望无际。这阔大的湖面鳞光闪闪。

银鳞、金鳞、红鳞……

我,还有美人鱼,都跃荡在湖面。

没有涟漪的湖面,涟漪一浪高过一浪的湖面。

引来了风,引来了雨的湖面。

这是多么欢腾的场面!这是多么热闹的场面!

这是多么欣欣向荣的场面啊!多少年后,

这些湖面成为了土地。成为了凸现于平原的那面高坡。

成为了日夜向着天空引吭高歌的那株树!

水面平静。地面无语。雨后的青蛙制造着十里的蛙鸣,

一声呼哨便聚集在这大平原地面的,一片草丛里。

探究着一件万古之谜的事情,让深藏地下的同类们,

揉着惺忪的睡眼。

选自《中原》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