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华脸上的喜悦一下子就盛开了。我赶紧接上讨好道:“是呀,是呀,左誉立说得好有道理,就看你那准岳母给不给你面子了,不过她应该会给你面子。”果然阿华就犯道:“那好吧,我明天就去跟她说说。”
那口气就像对他下属的样子。我也像得了一颗定心丸,立即电话告诉王媛这房子有着落了,还将阿华这样后台硬的朋友,好好吹嘘了一番。王媛很高兴并说晚上回家就跟爸妈摊牌,我要嫁给你。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梦,梦中我在一棵梧桐树下,那梧桐树枝叶繁茂。忽闻一缕清香沁人心脾,警觉回头,只见王媛一袭嫩青的衣裳,袅袅婷婷走来,巧笑倩兮说:“亲爱的,你怎么在这儿,让我找你好久好久。”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莫名的心悸,我一激动,用力将她拥入怀里,抚摸、亲吻……到情不自禁时,身体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向她的身体,结果把自己冲醒了,然后是意欲未尽的失望。
害怕失去,情不自禁的我如鸵鸟将整个身体缩进了被窝深处,拨通了王媛的手机。没想到王媛居然接通了。带着睡意朦胧,声音暧昧好听。“喂,谁呀?”“媛媛是我啊,把你吵醒了吧?”我压低声音问。“嗯,睡得香呢,怎么了,半夜三更打电话来?”
“媛媛跟你爸妈说我们的事没有啊?”“什么事啊?”王媛随即纠正自己,清醒回答:“哦,我们俩的事啊,这个周末就告诉他们,别急呀,还不知道能不能说得通呢。”
“这是什么话!”不过我没有发作出来。心想,不是我急,是你急呀。女人真是一种情绪化的生物。“那你睡觉吧。”我失望道。“别呀,醒都醒了,那就聊一会儿吧。”于是我把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发现这样聊天很容易想入非非,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居然更能激发出生理的能量。
从被窝出来后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吸气声居然被王媛听出来了。“干吗了出这么粗的气呀?”“哎呀,憋死我了。”“你……你不会是……涂了费洛蒙神水吧。”王媛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你想什么呢?”“想念会有声音呀。”王媛顿时发出了“咯咯咯”的一串笑声。
这一笑还真把我的青春积蓄激发出来。于是我一脸假正经地说:“我是想你了。”“哪想?”问着又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像一只欢快的金丝雀。
“嗯……就是那种想,你懂的呀。”我已经无法控制生理上的冲动了。“你精虫上脑了吧。”不过她在嘟哝抱怨着责怪的口气中,很有依附我的味道。因此那蓄势待发的生理进一步加剧了魔鬼般的冲动。
“要不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是吧?”王媛说着又发出了一串“咯咯咯”笑声说,“你又……”“反正……反正都是吃饭吧。”我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暗夜中的我,一定是那种很无耻的笑。
“不好!”王嫒说,“我还没有跟我妈说呢。”为此我立即又扑哧一笑说:“这事怕是不好跟你妈说吧。”
“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们俩的事。”责怪声直冲我的耳际,好像她就在身边。转念我又一想,不对呀,说事儿跟“吃饭”有什么矛盾,再说那天不是没跟你妈说不也……吃饭的。
“晚上吃饭吧?”
“好了别闹了,”前奏眼看就要奏完了,我只好央求,“晚上下班我们一起吃饭啊。”
“好!就吃饭。”我嘿嘿一笑说“好!就吃饭。”先她一步放下电话,生怕她又反悔。
说起与王媛的相识,还颇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
那是因一次去北京出差。八点之后红眼航班促使更多的人加入了出行与回归的行列。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机票白天就贵晚上就便宜,不都是从天上到地上,又从地上到天上?
当时王媛与我邻座。见如此美眉,我故意试探地冲她笑了笑。大概我的笑容很有魅力,大概又帅吧,她对我嫣然一笑。
后来,我们说起那天认识的情景,王媛说:“你那天的笑,是一种舒缓的笑,一种勾人心弦的笑。”于是她的心就融化了,被俘虏了,就想跟我在一起了。
飞机上的爱情大概殊途同归才显得比较容易吧。
机舱光线很暗,可我还是能看清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她脸上突然出现恐惧的慌乱。“英雄救美”的我见机行事地抓住她的胳膊,在抓住的一瞬间,我看到她苍白的脸颊瞬间又红润起来。
然后接着回敬我的是,她用那双漂亮的双眸紧紧盯着我看。对视中,我发现她的眼睛宛若丛林中两湾泉水,散发着一股妩媚的亲切。
于是我心虚地转移视线,跟她轻声聊了起来。
直聊到飞机降落苏南机场,我们都还意欲未尽,觉得飞机能再飞一会儿或折返回去就好了。待我们很不情愿地走下飞机,还没来得及说想分开,却被人群冲散了。立刻,我的心里狂乱得如奔腾的野马。
然而当我绝望地拖着行李箱来到巴士站台,怅然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帅哥失去大美女”时,一个抬头,又猛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明明是眼中你,可此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站在昏暗的夜色里,路灯闪亮的光影,却构成了离别的音符。我疾步上前偷偷瞥她一眼,却没有勇气说出话来,不过心里却是异常的兴奋,就如我的那只长毛狗突然失而失复。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令人惊喜。何况是一美女呢,对吧?
机场巴士是双层的那种,很少有人愿意费力地来到上层,于是空旷的车厢里只有我和她并且都选择坐到最后一排。明显是彼此心照不宣。但我们俩却又各自靠着左右的车窗等待谁先说话,结果在巴士一个颠簸中,打开了我们的话匣。
“这巴士是不是有点像加层的棺材?”面对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我有些惊悚不知所措,却又很顺口地回答:“是呀,像会移动的棺材,我们在这里死去又在这儿活着。”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到棺材里去的。”
“现在不用那东西了,盒子。”我说着用手比画着。
“相比较白天的话,我更喜欢夜晚去火葬场,那样比较容易升天。”王媛谈鬼面不改色并且很享受的样子令我有些吃惊。
“嗯,这样才显得阴阳两隔比较真切,人也容易变成鬼无忌地出没是吧。”
“其实做鬼也挺好的,至少可以吓人。还有一个活人帮你建造好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可以在里面不用为不同季节穿什么样的衣服发愁,尤其是逢年过节有人来问候你给你带好多吃的、玩的、花的,还不用劳动,多好。”
“感情你比较向往吗?”
“嗯,当我看到人们为情所累、为钱所累、为房事所累、为很多东西所累并延伸到我自己的身上时,觉得做鬼比做人要轻松许多。”
说完,她用一个圆酒窝的笑总结了陈词。我们相视一笑。不过那个笑容明白无误地击中了我,后来我多次回想起来,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她,是死心塌地地爱。
巴士在我没有防备中突然停了下来。
“我要下车了,”王媛手一伸说,“要不留个电话吧。”我立刻激动得有点手忙脚乱。
望着她的背影,我怅然若失地移到她坐过的位置,仿佛身体一下如触电般瞬间感受到她的余温,然后依依不舍地打开车窗,向她挥手,她露出甜蜜的一笑。透过灯光照耀,痴痴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这不是在告别,而是在相逢。”我在心里加油!
她的突然出现,以最美丽的姿态站立在我经过的路口,又倏忽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和更加新鲜亮丽的景色淹没,如晨星般闪亮耀眼后很快消隐,于是我遗憾起来。
王媛用现代人的标准说:年轻、肤白、貌美、锥子脸、身材颀长配上普拉达的长裙简直就是网红的标配,但若局限于此,王媛就不可能成为我日思夜想的人了。因为她身上,还有很多值得我回味的东西。
尤其她那似是睡意朦胧时不经意挑起来的弯曲细眉,似是不自觉笑起来的剪水双瞳。特别在低头时浅浅一笑的神情,就能把整个世界给颠覆。
很无奈的是,我在激动中又少了一个步骤,她只能联系我而我只能相思以待。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主动留下她的电话。这难道就是激动的代价?
无数天以后,当我的相思非常疲惫的时候,突然接到她打来电话说她正好晚上没事,能不能带她去吃吃白白相。面对美女的主动邀请,怎能拒绝呢?何况还是我朝思暮想的人。
随着服务员的带领,我大大咧咧上楼来,凉气一吸,舌头差点掉进肚子里。王媛卷曲的头发披散着,暗色的OL工装衬托着,裸露着如脂如玉的双臂,像风摆杨柳般婀娜,带着微微香风袭来。那是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南国佳人般的婉约,看得我目眩神离,直抿嘴吞咽着。
见我快速迎了上去,王媛一个转身继续上楼而去。我跟在她身后,不过眼神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最后停留在她的臀部中央,顿时,一种冲动油然而来。
此时,王媛一定不知道我对她已经魂牵梦萦加魂不守舍。对此一落座便贪婪地把活生生的美女印入眼中。心想,这堆积的奢华外表下,要害死多人晚上睡不着,破坏多少家庭安定团结了。
千百年来,酒这东西真是好东西。因为酒精是最好的润滑剂,几杯酒下肚,我们就开始相信高山流水,相信彼此亲如一家了。聊天的时候,始终处于一种相见恨晚的亢奋。直到吃完饭,离开酒店的途中,彼此还暗香浮动,牵起了手。
爱情来得太快,却不知是一个怎样的开始。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一旦彼此占有,就会变得家长里短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能做,然后就时而成为利益共同体,又时而成为利益矛盾体。这不,王媛跟我谈到了房子。
不知为何,一想到房子,就忽然有些恍惚起来。那曾经能清晰地看到筋骨脉络的未来,一下子晕成一张模糊的网,分明有什么堵住了出口,却又看不清辨不明起来。
“难道房子真的成为我和王媛的掣肘?”于是我决定不想那么多,继续闭眼睡觉。
二
心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却总能左右人的所有。
“手术费得多少?”左誉立看着妻子张宁檬问道。“三十多万吧。”她哽咽着说,“到哪儿去筹集这么多啊。”左誉立嘴动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出来,因为钱是英雄人是胆。昨晚我们一起散步回到宿舍后,就接到妻子催促他回家的电话。
一夜未怎么合眼,全是因为手术费没有着落。
都说如果钱能解决问题就人是问题,这时他才觉得大款们也太矫情了,站着说话不怕腰痛。对于他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唯一不缺的就是缺钱。
家里那笔存款是他和妻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原本说好了这笔钱用在孩子上幼儿园择校的。可现在在救人和恪守孝道这一必须尽义务与关乎孩子成长并不能输在起跑线的问题上,把他们夫妻俩给难住了。
回到家时,岳父已经住进医院。可医疗费还没有落实。看着妻子无助的样子,左誉立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拉拉她的手准备走出病房。正在这时,岳父张由泰大声喊道:“你们干吗去呀?”并在质问中,示意他们坐下说。
“癌症患者都是该死的,世界医学都解决不了,就是该死的,还治啥?医学救不了这种人的病。”岳父张由泰一出口就令左誉立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这样面对自己的病情。
左誉立迟疑了一下,说道:“爸,你这病跟别人的不一样,可以做切除手术的。”“怎么切除?”“听医生说根据你的病情,首选手术,辅之以放疗、化疗、内分泌治疗、中医保守治疗就……”
见丈夫失语,讲不出话来,张宁檬连忙插话道:“我查一下网上可以采用中医特殊疗法治疗,通过中药杀死癌细胞,消除肿瘤,调整阴阳平衡,扶正祛邪,标本兼治,消除癌细胞赖以生存的环境,从根本上使人体不再产生癌细胞,达到治愈目的。”
“好啦,你们都别劝我了。”他说,“这人吧,一旦得了癌症就别再想多了,这病检查出来我也网上查过,多则手术后活一两年,少则三个月,遭那个罪干啥呢?”
正在说话间,主治医生沈仲阳走了进来。“老先生,你说得不对呀。现在的医疗水平跟过去不好比的,晚期前列腺癌常用内分泌治疗方法有睾丸切除术、雌激素治疗、抗雄性激素治疗及肾上腺皮质激素治疗,其中以睾丸切除术最为常用,以消除雄激素源头,再配合雌激素或抗雄激素等治疗,效果较好,对延长晚期前列腺癌患者的生存期有一定帮助。”
说到这,沈仲阳医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前列腺癌晚期治疗鉴于放化疗及内分泌治疗对人体的毒副作用,在晚期前列腺癌的治疗中可合并中医药治疗,以起到增效减毒的作用。对于转移范围广、身体机能弱、已经难以耐受化疗的晚期前列腺癌患者,可用中医进行保守治疗,虽然短期效果没化疗明显,但远期效果好,对改善生存质量、延长生存期方面有明显的作用。”
“那得多少钱啊?”张由泰一脸的舍不得。
见父亲舍不得医疗费用,张宁檬连忙说:“爸,钱不是问题,你别操心了,我们那儿还有一些。”张由泰一听,立即阻止道:“你那钱是绾绾上学用的,可不能动的啊,否则……跟你们没完!”
心想,你这位医生蒙谁呢,说得直白一点,癌症治疗其实就是一种赚钱手段,就是一项创收产业。我问过多人,晚期前列腺癌患者手术后也就生存三到五年,而且还为数不多,有的快点儿也就半年。三十多万元的手术费摊到一年半上,太不划算了。再说多活过三五年没有意义,还枉费了心机。
“我们不动那笔钱!”左誉立说,“我已经跟朋友说了,他们借我。”“跟朋友借?”张由泰质问,“以后不要还吗?”眼睛里却是闪着感动的泪花。
“那……那也得治疗啊。”见此,张宁檬也劝说道:“是呀爸,你不要这么犟,就听我们一次吧。”说着,她已经泪花从眼眶中滚落而下。“好啦。”张由泰态度坚定地否定道,“你们不要劝我了,就维持医保下的治疗,明天就办手续出院。”
医生乏趣摇头,退出病房。作为一名医生,他每天看到这样的病人太多了,也知道这种病一旦落到身上就无法从根本解决,花再多的钱也只能解决三五年的问题,甚至更短的时间。但从医者仁心的角度,从病人亲属角度出发,从……利益考量,又时常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动员病人深度治疗。
张宁檬已哭成泪人。看着妻子伤心的样子,左誉立鼻子酸酸的,他决定晚上回家一起好好再商量一下。于是用纸巾给妻子擦拭着眼泪并轻轻安慰道:“这事你交给我吧。”
风和日暖,倏然永恒。
大概女人听到这么坚定的话语像一下子找到避风港样,心中却感觉到了那种不论发生什么都能快乐地接受的力量,顺势就扑向他的怀里抽搐起来。因为父亲虽然不是亲父亲,但已经远远超过了亲生父亲给予的所有爱。
悲伤凄凄中,她想起了父亲的爱,想起了自己苦难的人生。
那是一个秋冬的一天,女孩在一座大山中降生了。那个小女孩就是张宁檬!不过现在她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她叫什么名字了。有名或无名对她来说都是无法回味的酸楚。
张宁檬出生后,一家四口也算是小幸福着。只是在她两岁的那年,噩梦突然降临。父亲在外面工作时遇到了一起意外事故,在床上躺了两年多,最终因为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是不够钱医治,父亲不久去世了。
至今她对父亲的最深记忆只有一个,就是那天她坐在门槛上,爸爸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不到五岁的她根本不懂什么叫病痛,更不懂得什么叫死亡。在母亲下达的劳动任务完成后,她伸了伸懒腰对父亲说:“爸爸我想睡觉。”“孩子……”父亲停顿了一下又轻声地说:“你真乖,自己去那床上睡吧。”
梦醒之后是别离。当她醒来后,却再也找不到敬爱的爸爸了。“你爸爸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奶奶见她不明白,又对她撒谎说:“等你长大了就会回来!”她深信不疑。
后来突然有一天,母亲带着哥哥不辞而别。为此她只能与奶奶相依为命。手脚还算灵便的奶奶对她更是疼爱有加。谁知,突然一天,噩梦再次降临,奶奶去菜地种菜时,跌倒在水沟中,等人们发现时,奶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张宁檬成了孤儿。
村里的好心人有一顿没一顿地用饭菜维系着她的生命。村口、山坳、水塘边成为她栖息生存的乐园。人们时常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女孩担忧,生怕她被山上的野兽叼走或一不小心掉下山坳。可是在这个贫穷得都在为生存风雨兼程的环境里,能够关照她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
“好啦,别哭了。”左誉立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先回家给你们做饭,一会儿再来。”“孩子别哭了,爸懂得你的心意,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的。”话毕,张宁檬又“哇”的一声扑到他的床上,哭得伤心欲绝。
张由泰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情,她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因为在她五岁的那年春天,张由泰所在地矿队一行人去云雾山探矿。一天工作结束后,当他们一行人寻觅着乡村的烟火来到一个名为稷凹村的村口时,恰好与张宁檬相遇了。
那是一个头发蓬乱,小脸蛋上几乎看不出皮层的布娃娃。直到他上前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女孩。小女孩很是惊愕地看着他,那镶嵌着一对水汪汪的杏核眼,看着他一眨一眨的,仿佛对他说:“你是谁,怎么跑到我的地盘来了!”
那洋娃娃般小巧的鼻子,直让人想怜爱地捏逗她,樱桃小嘴一张一合的想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来。于是张由泰上前抚摸了她的小脸问道:“小朋友,你在这儿干吗?”小女孩惊慌地站了起来。
“别怕小孩,我们不是坏人,带你回家吧。”她好像听懂了他的话。
待张由泰一行人走进小女孩家里一看,顿时惊呆了。家徒四壁,一地垃圾,几乎无法下脚,猖狂的老鼠将洞口打满了土屋,惨状令人惊心骇然得连连后退。
“你爸呢?”小女孩摇摇头。“你妈呢?”她还是摇摇头。村里人大概看到一群特别的人到来,就纷纷围了过来。于是张由泰从村民的口中得知了她的一切。
人总是容易在触景生情中感染自己。张由泰给小女孩洗了一把脸,再给她洗了一下头,小女孩粉嫩嫩的小脸蛋立刻呈现出来,煞是令人喜欢。就是在这一刻,张由泰做了一个决定——收养她。
张宁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从此也有了这个名字。
那时的张由泰刚与妻子离婚不久,原本萎靡不振的样子从此有了精神支撑。他开始父亲般有模有样地尽起责来,希望成为一位合格的父亲。
晚上和张宁檬坐在床头给她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白天上班时顺带送她到幼儿园……
伤悲伴着思绪行。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张由泰急得泪花都出来了。“三度烫伤,问题不大,但要防止二次感染。”“不会留下疤痕吧?”说着眼泪倾盆而下。接着又看着张宁檬说:“都是爸爸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的。”
这是张宁檬记忆中养父对她所有关爱中的另一件事。
那时的张宁檬已经六岁了。养父对她的爱一点点一件件已经让她这个孤儿不再孤单。尤其是养父跟医生说的那席话,令她终生难忘:“医生,一定不能让我女儿腿上留下疤痕啊,女孩子长大了穿裙子会不好看的。”
养父说着还拿出红包往医生兜里塞。在医生的拒绝中,养父几乎是下跪着请求。
后来医生从父亲身体上取下一大块皮,植在她的腿上。她记得从手术室推出后,养父深情地对她说:“孩子,从今天开始我们骨肉相连,就是真正的父女俩了。”
话意深长,那时她还不懂得话意,但她知道她的身体上从此有了养父的陪伴。而张由泰因为她,也没有再结婚。这样的恩情张宁檬怎能不去回报?
“爸,”张宁檬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你如果不答应,我今天不再做你女儿。”口气坚定不移。张由泰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便看着她故意嘿嘿一笑道:“其实这种病没有治疗意义的,浪费钱财不是?”“不行,必须听我们的,你得配合治疗。”
感恩之下,张由泰在喜极而泣中,欠了欠身体感叹道:“好了孩子,你什么时候不流眼泪了我就配合你,看眼睛都肿了,变丑啦!”
“这才是我的好爸爸。”张宁檬泪眼婆娑扑了上去,像小时候胳膊圈着他的脖子,撒起娇来。
三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丛倾泻下来,白花花的灼人眼睛。
“柳青,你妈买房子不能便宜点啊。”阿华在与未婚妻接过长长一个热吻后,突然采用饥饿营销的方式,故意推开她问。可见他是多么成熟稳重。
以至当他这句话说了两遍后,柳青像啥也没听见样,脸色潮红并很是气馁地责怪道:“你干吗?”阿华为此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家有房子干吗还要买房子?”说完还轻蔑地看着他。
口气中明显带着我是谁的自信。这令阿华有些不爽来,后悔不应吹牛,更后悔不该答应这档子事。可转念一想左誉立和我的期待,重要是为了以后在兄弟们面前更有面子,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是,我兄弟的女友催促我兄弟买房才跟他结婚,但他现在经济很……否则就……能不能跟你妈说说便宜点,帮他买一套房子。”
“否则什么?”“不跟谁结婚啊!”“干吗非要有房子就结婚?”还没等阿华把话说出来。柳青接着用鄙视一笑道:“天下那么多男人没房子的多得去了,难道就不结婚了?”
语气笃实,阿华被噎得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女朋友是喝着酸奶、吃着巧克力长大的,却不知道还有许多人在饿着肚子,明显是站着说话不知腰痛。
为此,阿华继续强作欢颜并对她大献殷勤说:“其实也不是他女朋友要买,是她妈说不买房子就不让女儿嫁给他。”阿华灵活借用那位房地产大佬的话,表达了对兄弟不离不弃的担当。
“我妈就……就不会这样。”“真的呀,那我是不是以后不用买房子了?”“那是,我家有好……”
她差点泄露了家庭秘密,急刹住车看着他。
因为她妈一直跟她唠叨,说别墅都买好了,就等你找个男朋友结婚了。她知道,别墅是一个经常过年给她红包的赵叔叔送的。那位赵叔叔还说等她结婚时要送一辆保时捷……
结果她还没找,就被她妈帮她找到了。
“回家跟你妈说说好不好?”阿华用乞求口气说。“都是什么事啊!”柳青嘴嚅动了一下,又忍不住责怪道:“结婚就要房子、车子的,这样的婚姻不就是买卖嘛,一点都不爱情。”
“爱情?你懂得纯洁的爱情有多难吗?”阿华心里顿觉酸酸的,涩涩的。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爱情这两个神圣的字他用来亵渎了,自己感到汗颜。
“能不能帮个忙嘛,那可是我的好兄弟啊。”对于阿华这种自傲自大、爱慕虚荣的男人来说,这事如果办不成,肯定就如无法治愈的皮炎一样,搞得他非常无奈和非常气恼。
“好吧。”她在答应中又犹豫地向他的责任屈服说:“看在你面子,我回家跟我妈说说。”阿华立时开心起来,觉得这下可以给兄弟们交差了。
柳青说完则换了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往他怀里靠。阿华也不知是还没从惭愧中回过神来,还是对她已经离心离肺了,居然不解风情地拉着她的手说:“走吧,咱们回去跟你妈妈说说。”
“我妈今天不在,在外面应酬呢。”说着用力甩开他的手,样子是气馁加失望。阿华一愣,又不解风情问道:“现在不是不允许在外吃饭,不是有八项规定的……”“你懂什么啊,办法总比规定多哇,人家都在单位的小食堂……”
柳青需要缠绵,他则要急功近利。于是他们俩开始在贡湖湾大堤上默默地纠结徘徊着。
望着水天一色,不知名的水鸟儿们飞舞嬉戏着。他们却找不到一点儿快乐。阿华有些后悔起来,觉得他和柳青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而这种差距来自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在蜜罐中疯长,一个在破碗里犹存。尤其每次看到柳青那张拉长的脸,就如一名将军挥着剑,对士兵横刀立马,霸气侧漏。
想到这里,阿华远眺弯弯曲曲的湖湾大堤,突然有些醒悟地觉得这人生无论道路曲直,终点永远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走过弯路的人多了一些汗水,却收获了一路风景;而直达目的地的人,虽然瞬时采撷到果实,却少了一份付出再收获的快乐。
“你在想什么呢?”柳青见此,打破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用指头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问道。“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因为房子而劳心劳肺的。”他故意把话题又生生地绕了回来。
对此,柳青显得没好气道:“是呀,我也听说在县城买房已经成为农村青年结婚标配,农村适婚青年的婚房需求成了去库存过程中的刚需。”
对此,阿华心中窃喜,嘿嘿一笑道:“所以我前面说的话是对的,你还反对。”柳青一愣,又反驳道:“那也要量力而行啊。总不能唯房是嫁吧。我要喜欢一个男人管他有钱没钱有房没房……”
语气坚定,阿华却幸福不起来。心想你这种人就如前几天网上的那道考题,显然是伪命题。对于你这种类似《欢乐颂》中曲筱绡家境条件好,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来说,钱的问题还真不是问题;而对于像樊胜美这类人来说,最实惠的必定是首选。什么处男、温柔、有责任心……全是婚姻的附属品。
“走吧,回家吧。你妈应该回来了。”柳青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他那双淡然而锐利的眼睛已经没有耐心地催促着自己。
“你这人怎么……现在不想回家!”“难道你想在外过夜?”阿华结结巴巴反问。“是啊,晚上不回去了。”柳青把阿华随口的一句话,当真了。他有些叫苦不迭起来,虽说他已经做好与她结婚的准备,准备好接受自己选择的婚姻,但现在突然要真枪实弹来,心里还没准备好。
见阿华不语,柳青又挑战道:“不敢了吧,胆小鬼,我还不愿意呢,我可是个好女孩。”说完还用剪刀手,做了一个萌萌哒的样子。顿时,阿华有些恶心,他觉得这卖萌和做瑜伽一样,那都是美女们的专利,否则就是露丑。
尽管他现在觉得柳青比第一次见到时漂亮多了,但依然觉得她跟美女不沾边。记得在与柳青见面之前,介绍人李行长把她从鼻子到眼睛描绘一番后,总结陈词是长得像某位明星时,他立刻激动不已,曾经在梦中多少次与她邂逅,觉得娶这样的一美女才不负来生。
正当他激动时,李行长又把她的家世着重描绘了一番。尤其突出重点说女孩的母亲还是局长,领导干部,权力可大呢,将来你在仕途上……怎么怎么样时,他欣喜若狂了。抱得美人归,还外带升官发财。太幸运。
在期待中见面了,借着酒吧昏暗灯光,细一看,心凉了。没有几根眼睫毛,还长了些许胡子,笑的时候,牙齿像火烧过,黑牙,还歪来歪去。再注视她的鼻子,觉得鼻梁过高,都有点像拱桥。
阿华原本兴奋的笑脸在一盯二看三瞅之中僵持住了。典型一“无盐女”,就如人们调侃:背面看,想犯罪;侧面看,想后退;正面看,想防卫。如果当时不是李行长给他介绍他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上了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前进,否则只能跳海。更何况人家不是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人家李行长笑脸相迎连声说:“快坐快坐,美女都等你半天了……”
阿华再把视线转向准岳母,李行长连忙介绍:“这位缪局长……”他本应叫局长好的,却是一声伯母好。都怪昨晚在心中默念了一晚上,想改口已如奔驰的汽车上了高速,刹车是已经不可能了。
接下来,李行长对柳青重点从工作能力和心地善良及上的什么大学作了深入浅出的介绍。不过,他的那些话阿华觉得简直就像菜不够,汤来凑。可是他还得一脸认真地点头,肯定着这女孩太有才了,很优秀,以及是个好姑娘的意思写满脸上。
说实在的,阿华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晚他是怎么回家的。如果不是李行长的高级轿车送达,他很可能就找不到回宿舍的方向。于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
烙烧饼一样在床上睡不着,头脑中思绪翩翩。于是他一个电话打给远方的母亲。
“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怎么,想你妈了?”母亲电话拿起一听,便责怪道。不过那是一个母亲幸福的味道。
为此阿华将李行长给他找了个对象的事说了出来。不过他只对女孩长相蜻蜓点水式的,有选择地进行了介绍。譬如女孩清华大学毕业,在某国有企业做网络工程师等。
一听儿子找好了对象,顿时睡意全无,他妈连忙说:“儿子,不错啊。名牌大学毕业,又是国企的工程师,工资一定很高吧……”喜滋滋了一番。然而这时,阿华却有些气馁道:“就是人长得……”
母亲没让他说完就连忙责怪道:“傻儿子,你没听人家说嘛,丑妻薄地家中宝,媳妇丑一点好,守得住家,只要心地善良,身体健康就好。”
一听妈的话,阿华死的心都有,心想,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观念。大概母亲知道他在想什么吧。又连忙补充道:“好看姑娘不下力,走到外面竟扯皮……”
又是一番俗语俚语。这时阿华又说道:“她妈是局长,管着全市的房屋分配……”“儿子,”母亲近乎惊叫起来说,“你真是好福气呀,太幸运了,我们老华家真是烧了高香……”
此情此景,他仿佛看到远方的母亲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跟他说着。
人大概都会受到赞美的绑架继续前进吧。阿华开始高兴起来了,说那介绍人李行长对未来的准岳母也点头哈腰,估计她的权力应该不小……
阿华妈又是一声尖叫,说:“儿子,你这辈子有好日子过了,不用为房子发愁了,不用为钱发难了。村里王石涛的儿子在县城里的轮胎厂工作,一直与女朋友住在出租屋中,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买得起房……啊。”
在母亲一以贯之的持续赞美中,阿华觉得长相都不重要了。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一下子就看到了人们调侃的成功人生——拿美国的工资,戴瑞士手表,娶韩国的女人,开德国的车,喝法国红酒,雇菲律宾的妇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