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夜晚,一颗颗尚不成形的雪粒在夜空里飘飘洒洒,空旷的广场人迹罕至,只有一辆辆车子默停在路边。这些车子,好像一只只坠入梦境的小兽,安稳地睡着。只有一辆车子,还在突兀地睁着大眼,欣赏着这飘雪的静谧。
车里坐着两个人,也是不言不语,只有轻柔的音符在流淌。直到一曲终了,齐勤才轻咳一下,打破了这份恬静:“你觉得这首怎么样?”
李明羞涩地笑了:“我听不懂呢,就是觉得挺清爽的,节奏感很强。”
齐勤包容地笑了:“对!就是清爽,让人觉得纯净自然,就像你一样!”
李明脸有点红了,小声说:“太夸张了吧?你扯皮都不打草稿的吧?”
齐勤作了个鬼脸:“谁扯皮打草稿啊?!来,听听这首怎样?”说着,又播放了一首,正是Nomak的《Moon Flow》,依然没有歌词,只有欢快的音符。
这音乐,开始时轻柔细碎,犹如车窗外洋洋洒洒的雪粒,不慌不忙地从黝黑的天际里划落,过了一会儿节奏紧凑了进来,正如越来越大的雪瓣,一片又一片,踩着音乐的拍子,从容有序地砸向了地面,触地的一瞬间,几乎听到那细密的叹息声。
音符不止,曲调回旋,更多的思绪从齐勤的手机里流出,沿着他的手腕,在胳膊上静悄悄的爬行,到了胸前,才一股脑地扎进了他的心窝,随后又如一条顽皮的小蛇,从他的心尖上探出头来,溜出胸口,攀上脖子,扫过脸颊,再次钻进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去。
一会儿,那条音乐小蛇就又在他的瞳孔里现形了,好似长了翅膀,越发灵动,它快速爬出那深邃眼窝,一跃而起,轻巧灵活,飞到李明的脸颊上,攀附在上面再也不肯离去。
李明若有所感,却羞涩地动也不动,只是稍微偏了下头,将脸倾向自己那侧的窗口。音乐有多灵动,心思就有细密;音乐有多活泼,心跳就有多激烈。此时此刻,车灯里,雪花如雨,急速而下,片片掷地有声。
过了许久,齐勤似乎若无其事地说:“你也是一个人住么?”声音轻且柔。
李明心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稳住呼吸吐出一个字:“嗯。”话一出口,李明就羞愧至极,为这不负责任的谎言还有猝不及防的心意。
她以为,自己只是把齐勤当成一个说得来的朋友呢,毕竟相识不久,就算有些趣味,心里的线儿还是清晰明了的。可这句脱口而出的谎言,瞬间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意。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撒谎呢?要么是不喜欢,要么是太喜欢了。谎言不是真意,可撒谎的心却脱去虚伪的外衣。
她内心在剧烈地挣扎,试图找个理由收回自己的话,可一抬头看到齐勤那温情脉脉的目光,坦白就像见不得光的小偷儿,逃之夭夭了!等以后,有更合适的机会再说吧。她心想,并心慌意乱的笑了一下。
齐勤立马将这笑靥吸入眼底,不动声色地收藏在了心里。听完了音乐,李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九点了。这个小动作也被齐勤注意到了,他爽快地关掉音乐,温柔地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李明轻轻点头,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勤发动了车子,静谧的雪夜,车灯撕开了夜的帷幕,破空而去。
到了小区门口,李明下来了,齐勤紧紧盯着她的脸,满眼的笑意,李明更羞涩了:“今天很开心,谢谢你啊!”
齐勤的眼眸里星光闪烁:“我也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儿了冻坏了!”
李明点点头,裹着一身的羞赧地转身离去。齐勤看她拐进了小区门口,才开车离去。
回去的路上,李明裹紧衣服,揣着满腹的心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以为,自己只是认识了个新朋友,打开了一扇窗而已,好让自己从逼狭的婚姻里伸出头来喘口气,却不知道,却被窗外的美景吸引住了眼光。
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忠于王超的,毕竟十几年的感情了,如果彻底撕裂,她绝对痛不欲生。可现在,她又无法收回视线,只能在窗口叹息。
下次,一定要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做个坦荡的朋友就行了,这样对大家都好!她心想,无视心底某个地方在细碎的疼痛。
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王超依然不在。是的,王超已经连着三天没回来了。自从三天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只有加班两个字后,从此再无音信。她打开灯,独自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暖气早就来了,按说屋里已经不冷了,可是她却觉得没有一丝暖意。
相反,她甚至感觉,整栋房子就像一头恶狠狠的怪兽,在拼命吸食着她体内的热气,好像要将她冻死在此一般。她觉得压抑,心慌,甚至窒息。
她拿起手机,看到一条微信,是齐勤:“到家后好好泡泡脚,身子暖了睡觉才香呢。”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感动。要是没有这些事儿,该多好,她轻声说。至于没有那些事儿,她也想不清楚。
第二天,李明从沉甸甸的梦境中醒来,打着哈欠下楼了,看见王超在客厅里坐着。她淡漠地走过,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王超突然说话了:“今天中午回家吃饭吧,好好说话,对我妈态度好点。”
李明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态度不好了?”
王超一脸的焦躁:“就是几句话,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李明又惊又气:“我有想太多么?王超,你说话有没有摸摸自己的心口,我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哪一次不是看着你妈的脸色,听她训话。”
王超倒吸了一口气说:“你是媳妇,就应该这样,这是最基本的孝顺。”
李明眼中有泪:“孝顺就得逆来顺受么?孝顺就得忍气吞声么?孝顺是不是还得打不还手啊?”
王超大吼:“我妈心情不好!”
李明也怒了:“心情不好就可以血口喷人了么?!就可以不考虑别人感受了么?!就可以信口开河了么?!”
王超忽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我只是要你去好好解释一下,和声和气地解释清楚,又不是无理取闹,你又何必那么多怨气。”
李明更火了:“我有什么可解释的?!我什么都没说,该怎么解释?!”
王超忍住气,一字一顿地说:“上次我说了,我说你去聚餐了,所以这次你跟她说清,解释一下为啥没回家吃饭。”
李明哼了一声:“你说的,那你解释啊!为什么要我解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说了什么话么?她怎么不给我一个解释啊?”
王超再一次大吼:“李明,我妈现在是个病人!病人,你懂么!”
李明也吼了回去:“我看你也是病人,神经病!”王超气晕了,抓起餐桌上的茶具,挥手摔了一地,李明彻底气滞了,也心凉了。
那套茶具,是两人结婚时一块儿去商场里挑的,当时说说笑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李明转身要走,王超在身后大喊:“我为了你,没日没夜地挣钱炒股,你却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到?!”
李明转身,脸色如冰:“你是为了我么?我压根就不赞成你炒股,到底是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超冷笑:“那你说,我为了谁?”
李明盯着他,淡然一笑:“当我傻么?!你床头的记事本里得目标写的是五百万,你说你为了谁?当初你妈赔的钱,现在轮到你赚回来了么?!”
王超脸色更阴沉了,嗓子哑了似的挤出来一句话:“说到底,我也是为了整个家!”
李明转身上楼,隔空抛下来一句:“你只是为了你妈!至于我和我的感受,可有可无!”
“砰”,一道门关上了;“砰”,另一道门也关上了。走到这一步,或许最需要的是冷静和理智,可惜,李明无法冷静下来,她受的无名气太多了,前半生她见的大多是温言软语,根本不具备迂回柔韧的战技和走一步打一桩的耐心。
王超也理智不起来,他骨子里原本就血性偏执,再加上从前攒下的一些气儿,认准了的事儿,铁了心也要撞上去。
室内的红木家具目睹了这一切,只能无声无息地反射着刺目得灯光。碎了一地的茶具,几天都没人收拾,被人踩来踢去,最后还是被几天后来的家政保姆清扫了出去。从此,这个房间里,再也没了大声和小语,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