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半个月,李明和王超互相没再说一句话。他俩就跟租住了同一套房里不同住户似的,互不干扰,各行其是。其实,如果把剧情稍微往前拖一点,或往后拉一些,他们可能对当前的状况会有些更清晰的认识,难免会心生懊悔或遗憾地去做点补救,哪怕只是一丁点微弱的示好,也能脱离当前这种无可救药的状况。
生命中,有多少这样的瞬间啊,可惜那时我们并不明了,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任其肆意生长直至枝繁叶茂,挡住了看向对方的视线。
当然,他们不大可能发生如电视剧情般的戏剧性回转,也就决然不会在两人面红耳赤的大吵后,看着气喘吁吁的对方,突然豁达地笑出声来!毕竟,处于平淡的日子里的普通人,所缺乏的不仅是说得过去的演技和幽默,更少有那春光乍泄般的爽朗与痛快!
庸俗无聊的岁月里,男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女人突如其来的偏执;而女人,也绝对不能包容男人那些无所谓的态度。这世上的事儿啊,情儿啊,若是有话可说,有理可讲,也还有可救赎的余地,也就容易了些。怕的就是各执一端,心性不通,也无意去解的状况。
寒冬季节,滴水成冰,李明却日日苦守办公室,虽然在办公室跟在家差不多,也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可倾诉的人,但到底好过家里的阴寒。
这一日日,她看着这些人来人往,闲言碎语,心里越发惆怅。晓佳生孩子去了,她想,是该打电话问候一下了。这么想着,她拿起手机,可是看看周围静默着的老师们,她又觉得不太合适,又轻轻地放下了。
手机却不肯轻饶过她,“叮”一声,一条微信来了,她的心狂跳了一下,拿起来看,果然是齐勤。他说:“好冷的天啊!要不要去暖和一下?”
李明笑了:“去哪儿?”
齐勤回复:“有一家咖啡店,味道还不错,可以去尝尝。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李明:“学校里!我马上下楼!”
齐勤闪回:“我到了你再下楼,不然会被风吹走的!”李明心里瞬间明媚起来,赶紧收拾东西下去了。
齐勤在学校门口接到李明,立马飞驰起来。尽管校门口人多眼杂,可是如今正是滴滴打车的时代,谁捎带谁,谁送回谁,都是理所当然的!
齐勤笑眯眯地说:“我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偷空从手术室跑出来的,所以要赶快!”
李明难掩喜色:“怎么?不怕主任了?还敢偷跑?”
齐勤嘿嘿一笑:“怕个毛线!我可是科室的壮劳力,偶尔撒泼一次,主任也不能把我怎样!”
李明噗嗤笑了:“嗯,有贼心有贼胆,小伙子,前途不可估量啊!”
齐勤满脸的宠溺:“你这么皮,你老妈知道么?”
为了故意气他,李明也直说:“你这么拽,你老爸知道么?”
不料,齐勤却脸色一沉,静默了下来。李明惊诧,只是偷偷瞄他,却也不知如何吹散这突然的寒意。过了好一会儿,齐勤眼看着前面,淡淡地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我妈为了我,没再嫁人。”
李明顿时不知所措,只是扭头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才说:“对不起!”
齐勤却在她温情的注视里恢复过来了,脸上又现一抹笑意:“没关系。”但是,李明心里还是忐忑,也不敢说笑了,只是看着前面。
到了店里,要了两杯热咖啡,齐勤兴致很高:“旁边还有家钢琴店,要不要去逛逛?”李明柔顺地点点头。
两人走进了钢琴店,店老板头都没抬,只是忙着给一架钢琴调音。他俩随意地散着步,喝着咖啡。齐勤轻声问她:“你会弹钢琴么?”李明摇摇头。
齐勤有些惋惜地说:“我也不会,不过我觉得弹钢琴很棒。你看,电影里,那些弹钢琴的女的,给人的感觉特别好,我前女友就会弹。”
李明瞪大眼珠看着他,他却淡然一笑说:“怎么?我不像有前女友的人么?”李明摇头,收回目光,心里酸味泛滥。
齐勤带着她索性在店里的拐角处坐下来了,依然轻柔地说:“其实,没啥大不了。我大二时谈的女朋友,也是我的初恋。我第一次见她,就是随着琴声来到学校的音乐吧,当时被她弹琴的侧影深深打动了,很美。”
“我们很认真地谈了三年,直到大学毕业,开始正儿八经地谈婚论嫁,我去了她的家里,也才知道她父亲是我们市的副市长。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家庭悬殊太大,她又是独生子女,当时她父母对她做了很多规划,里面唯独没有结婚这一项,更别说和我了。我们也抗争了,可到底没捱过去,到最后,看她那么痛苦,我就主动退出了。”
齐勤的声音几乎淡漠到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连一点叹息的意味都没有。可正是这淡漠如风的语气,反倒让人心生涟漪。李明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极其温柔地看着他。
或许为了打破尴尬,齐勤笑了:“可能你不懂这些,唉,反正都过去了。”齐勤错了,事实上,李明懂,此刻刚好能懂。
如果起初她只是在自私地攫取他的温暖的话,如果一开始她也仅仅是欣赏他的幽默和沉稳的话,那么此时,却不带任何私心和欲念地理解了他。
放眼望去,这种事情俯首皆是。原来多少本该受到祝福的爱情,本该成为美满的一对儿,却因为双方家庭的不对接,父母的固执和狭隘,最终酿成了悲欢离合的剧目。
这个世界如此温情,温情到你看向爱人的一刻,几乎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却又如此冷漠,冷漠到即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会为了这样或那样的欲念,亲手摧毁孩子的幸福。
齐勤的经历,正在她身上上演,虽不同时,却在这一刻恰恰同了心。也就在这时,也不知道为何,店里突然放了一首歌,毛不易的《借》:
借一盏午夜街头昏黄灯光
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
借一寸三九天里冽冽暖阳
融这茫茫人间刺骨凉
借一泓古老河水九曲回肠
带着那摇晃烛火漂往远方
借一段往日旋律婉转悠扬
把这不能说的轻轻唱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得不深
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
无边夜色到底还要蒙住多少人
它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
借一抹临别黄昏悠悠斜阳
为这漫漫余生添一道光
借一句刻骨铭心来日方长
倘若不得不天各一方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得不深
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
无边夜色到底还要蒙住多少人
它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
可是啊总有那风吹不散的认真
总有大雨也不能抹去的泪痕
有一天太阳会升起在某个清晨
一道彩虹两个人
借一方乐土让他容身
借他平凡一生
这首歌落到两人心里,越发凄清起来,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清冷,齐勤又笑了:“你喜欢哪种乐器啊?”
李明羞赧地说:“我从没了解过乐器,压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呢。”
齐勤包容地说:“是么?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气质那么好,还以为你会弹钢琴呢。”李明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齐勤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小星星在闪烁:“要是你有时间,可以选择一个感兴趣的乐器啊,学一学,应该也挺有意思的。生活里,多点音乐,总是多出很多趣味。尤其是下班后,两个人清闲下来,捯饬点东西......要是你想学,你会学什么呢?”
感受着这清亮的目光,李明按压着心跳,壮着胆子轻声说:“我觉得钢琴挺不错的。”
齐勤没有再笑,眼神里却在发酵着一些情绪,无声无息,投射过来,瞬间在她身边催开了无数隐形的鲜花,让她身处其中羞涩到不能自已。
回去的路上,或许是为了重温店里的那种气氛,齐勤还是放了那首歌,两人静静聆听着,齐勤若有若无地说:“其实生活挺累的,真的!一天天的忙活着,有时候真的觉得活着太累了,谁会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忙到连呼吸都是急促的。你说呢?”
李明轻轻点点头,她确实认同这点,虽然她工作没有那么繁忙,心里的事儿却一点儿也没少。齐勤将她送到校门口,搜寻着她的眼睛,笑着说:“赶紧回去吧,记得休息一会儿哈!”
李明依然只是点头,努力挣脱他的视线,低着头下了车,关门时偷偷一瞄,又刚好被他逮到,她顿时又羞又慌,摆手说:再见!然后关上车门转身走了。
年少时候的感情,不管是无人察觉的暗恋还是如火如荼的热恋,都是用尽了热情的无所顾忌,回味起来,醉人无数。可谁又能想到,到了中年,在背负着太多的生活压力后,竟然会有这样细腻温馨的情谊,即使左突右围,还是防不胜防地被捕获到了。
或许,一个人,不带任何功利和算计地去爱另一个人,无论时间是否合适,无论时机是否恰当,也不论道德是否容下,就爱的本质而言,这相对纯粹的情感应该不算是特别羞耻的事儿吧。
对于齐勤来说,李明犹如一朵娴静优雅却隐晦不明的花儿,她有太多想说却未吐口的话,一直在那里隐隐约约地摇晃着,不过,这次,我有耐心,也有决心,就算是老天眷顾,又借给我一个机会吧,他心想。随后驾车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