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骄阳喷火,没有一丝风。晓佳戴着遮阳帽,骑着单车往学校赶去,下学期的要用的教材都得赶在这个学期末,在教务处网站上订好,晓佳一时疏忽忘了,直到教学秘书通知她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她才慌慌张张地出门了。
正是上午十点,大马路上白花花的一片,没有几辆车,路两旁的树也半死不活状,蒙了几层灰的绿叶一动不动。只有一只只知了在惨叫,单调尖锐,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那叫声,直让人想起苦闷灵魂深处的绝望求救声,逼得人恨不得从楼上一跃而下,去狠狠掐死这些不知好歹的小昆虫。
晓佳努力地蹬着车子,后背都湿了,幸好学校离家不远,不过十几分钟,她就进入到凉爽的大楼里去了。
楼里静悄悄的,晓佳推开了教研室的门,老师们竟然都在,只是一个个都埋着头在忙碌地改卷子,期末也就是这些事儿,学生考完能直接走人,而老师们却至少还得多忙活一个星期。
首先,他们得仔细地评阅每份试卷,对的打对号,错的打叉,答的不准确的或不完整的地儿就画条横线,分数打在旁边空白处,然后算出分值,最后汇出来总分,旁边还要签上评阅者的名字。
改完试卷后,还要结合学生得课堂表现和平时作业,以及期中测试,打出平时成绩,最后再将这些分数录到教务处网站上去,再打印出来。随后,再据此写一份详细的试卷分析,附上命题审查表,连将试卷全部装进纸袋密封,提交到教研室主任那里,完成这些之后,这个学期才算真正结束了。
晓佳看大家都在紧赶慢赶地忙碌着,就蹑手蹑脚的进去了,打开了电脑,选定教材,进行确认。待她弄完,就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一进门,她惊诧地发现,平时勤快的清洁工大婶居然没有拖地,只是坐在窗台上抹泪呢,负责楼下那层年轻点的清洁工大娘则坐在旁边,一手拍着她的肩说:“你呀,想开点,钱没了,日子还得过是不是?咱们还是有工资的,好歹不影响吃饭啊,你可不能瞎想啊.......”
晓佳低着头进了小隔间里,又听见抹泪的大婶说:“我压箱底儿的钱都拿出来啦,一共就这八万,这钱儿原是留着给俺儿子娶媳妇哩,这一下子,全没了。我家那口子要是知道了....”
大娘赶紧说:“你呀,死心眼儿,你儿子不是还小么?娶媳妇还得好几年呢,先别告诉你那口子,你再偷偷挣个钱儿存起来,等到事儿,再就跟他说,我听说啊,校门口的早晚点在招工呢,就干早上的三个小时,要不你去试试?反正咱们这工作自由些,出去个把小时没人隔唧。”
大婶从兜里掏出一团卫生纸,吭吭吭地使劲醒了醒鼻子,又猛吸了几下,才说:“还有什么法子啊?只能去了。你说,我咋这么憨呢.......股市真是不能碰啊?!”
晓佳从隔间里出来,悄悄地走出去了。心想:看来是真的崩盘了啊,不过据她所知,老师们炒股却不多,上了年纪有些积蓄的呢,思想一般比较保守,年轻些的是工资低没啥余钱。可话又说回来,即使有些积蓄,老师们也未必肯掺和进去,都说学校是思想比较前卫的,可虞城学院的老师们却总是慢人一拍。
本来嘛,虞城就是个经济不发达的朴实小城,老师们收入虽低,可跟其他人比,学历却偏高,这样的落差让本就清高老师们越发不屑于市面上这三教九流的想法,哪怕是好的,也会先质疑三分。
再说了,很多人上有老下有小,这点工资来养家糊口,确实清贫着呢,老师们想的最多的就是多上点课,发点课时费,也就更局促于校园里的这一方天空。
很多人二十来岁入职后,就一直蜗居在校园里,每日上课下课,除了学生,面对的就是简朴清淡的同事,几乎与外边的人世隔绝了,纵然校外闹个翻天,老师们还是听着校园铃声来行事,个个心性恬淡如沉闷的老黄牛。
也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不幸呢,还是一种幸运,不过现在看来,晓佳想,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这么想着,她又回到了教研室,没想到刚才沉闷的办公室竟然活跃起来,一个身穿蓝色旗袍的高大女人站在中间大说大笑着,其他几个老师则围着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晓佳诧异,这是谁啊?就侧着身子要绕过去。高大女人一回头,看见她,就嚷着:“晓佳啊,哎呦,这是怎么了?竟然圆润了这么多?”
晓佳吃了一惊,这不是牛书记的媳妇蔡老师么?听说她前两年借贷好几百万还不上后就跑路了,邓书记被追债的堵在学校东边的小树林里挨了好几次打,大家都说欠这么多钱,估计这辈子也见不着她了,谁知道竟然回来了?!
虽然惊异着,晓佳还是赶紧说:“蔡老师好啊,我是刚生了小孩,吃胖了不少。”
蔡老师扭着腰走了过来,笑哈哈地拉着晓佳说:“胖了好,这皮肤,白的发光啊。”说着又转身跟其他几个人说:你们看,年轻就是好,瘦了招人疼,胖了惹人爱,你们说是不是?几个老师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嘛,晓佳本来就白,现在就跟一大白馒头似的,看了就觉得喜人呢!
晓佳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笑。不料蔡老师却不放她走,拉着她亲亲热热地说:“晓佳,孩子现在多大了啊?平时都吃啥啊?”
晓佳赶紧说:“六个多月了,现在还是以母乳为主,不过添了一些辅食,蒸个鸡蛋,打个果汁,或者喝点面汤什么的。”
蔡老师笑眯眯地盯着她说:“晓佳,小孩的饮食可得多样化,不能就那几样,要不然营养跟不上的。不说别的,要是你每天就那几样,是不是也吃烦啊?这当了妈啊,就得多费心了,你呀,也别不好意思,需要啥就找我吧,我给你弄进口的,全是好东西,不光有吃的,穿的也有,要啥有啥!”
晓佳有点摸不着头脑:要啥有啥?据她所知,蔡老师以前确实卖过东西,不过都是丝巾什么的。本来嘛,蔡老师在艺术学院上课,经常会带学生做些实习作品,描个花,绘个图啊,有些学生做的作品相当不错,课后就可以挑出来放到学院的展厅里卖。但是小孩的用品,好像没有吧。
旁边一老师戳了下晓佳,提醒她:“就是,你就找蔡老师,蔡老师去国外晃了好大的一圈,认识了不少人呢,有朋友,也有渠道,保证要啥有啥,还都是最好的。”
晓佳反应过来了,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有需要的话我就去找您。”
蔡老师笑着放了她,转身去跟其他几个老师接着说:“来来来,我再给你们看个好东西。”说这话,就从随身深紫色的小皮包里掏出来个小盒子,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个好东西,我跟你们说,国外火的很呢,我在香港排了五个小时的队,腿肚子都站抽筋儿了,才抢到这么一个。你们瞅瞅吧。”
几个老师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这是什么啊?”
蔡老师扫视了她们一圈,自得地说:“洗脸仪!洗脸仪?”
老师们惊呼:“干嘛用的?蔡老师一脸的得意,说:哎呀,当然是洗脸用的啊,洗的可干净了呢,什么油污啊,黑头啊......统统洗掉,来来来,你们看我的脸,鼻子这儿。”
几个老师凑上前去看,感叹:“真干净啊,一个黑头都没有。”晓佳也瞄了一眼,只看到蔡老师涂抹的浓妆,坐着不吭声。
蔡老师说:“我告诉你们啊,这不出去不知道啊,一出去我可是长见识了。虽说各有各的活法,可是人家外边的女人就是过的比咱精细,穿的好,吃的好不说,用的也好,特别舍得给自己花钱,这东西,人手一个。哪像咱们,天天抹把脸就走,跟个土包子似的。”
一个老师点头:“是的,我连防晒都懒得擦呢。”
另一个年老的说:“我的乳液早就用完了,也没买,就用女儿抹脸的,十几块钱一瓶,胡乱搞两下。”
还有一个撇嘴说:“可不是嘛,昨天我老头还说呢,说我越来越上不了台面了。”
蔡老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让那帮男人小瞧了咱们,怎么说咱们也是大学老师啊,怎么能跟门口卖菜的小老太们一般样儿呢?要收拾,要打扮,该添置的添置,该买的买,得学会对自个好。”
几个老师频频点头。其中一个叹气:“可是添置啥啊?我们都不懂啊!就是,另一个老师也说:脸这个色儿,腰也老粗了.......”
蔡老师猛地一挥手,好像大将军似的大声说:“听我的,虽说我也不是多精细,但出去这一年多,我可是学到了不少,你们就跟我学吧,咱们就算是东施效颦,也能捯饬出个人样儿来,要我说啊,你们得空就去我办公室,里面啥都有,我教你们怎么用,拾掇好了,咱们也去大街上扭一扭,看看外边人也瞧瞧咱们大学老师的风采。”
几个老师都笑了:“说的是,那就的蔡老师引路了,我们都跟着你学,打扮出个样子来。”
蔡老师笑的嘴都合不拢,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工作,还有事儿呢。先走了啊,有啥就知道找我哈。”说着就要出门了,几个老师依依不舍又说了几句,蔡老师眉眼带笑附和了两句,一闪身就走了。
晓佳听着几个老师兴奋地讨论着,觉得无趣,就起身悄悄地走了。路过基础教研室,扫到蔡老师在那儿说的正起劲儿,晓佳头一低,快步走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晓佳想:看来,信贷那波浪算是过去了,新的一波又起来了。她抬头看天,湛蓝如玉,可谁又想到,这么纯净的天色下,又有风浪在翻滚。突然,她想到了李明: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她拿出手机,想了想,又停下了:如果她好好的,自然还在开心,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如果她不好,那么此刻一定不希望被人打扰呢。还是等她来找我吧,
这么想着,就要把手机塞包里。可是手机却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接了:“什么?”电话里那个一句接一句,急切地说着,晓佳却不知如何作答,大太阳晒的她身上发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立马买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