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晓庆发现妈妈越发心不在焉了,跟她对面闲聊时,她总是心有所思,要么偷瞄手机,要么前言不搭后语,晓庆心知是怎么回事,却还是不便一口捅破,在心里,她还是有些怕的,毕竟,这表面的若无其事虽然让人有些不舒服,好歹省掉了不少谎言吧。
到了下午,娘俩在沙发上坐着,郝冰冰突然说:“庆庆啊,你这儿还有啥事儿么?”晓庆诧异地摇摇头。
郝冰冰略微尴尬地笑着说:“我这次来呢,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是咋生活的,担心你俩过不好日子,可是来这一天多了,我发现啊,张斌是个心细的人儿,你呢,也能顾住自个,我就放心多了。”
“你看,这也没啥事儿了,光闲坐着也怪没趣儿的,还净拉着你陪着,你也不能忙点自己的事儿,要不我一会儿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家里没个人,出门长了,也怪不放心哩。”
晓庆皱眉:“妈,你这才来一晚上,怎么说走就走呢?好歹住几天啊,家里有啥不放心的啊?就算是进了贼,就让他偷呗,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回头我正好给你换新的。”
妈妈有些尴尬,可还是一副铁定了心的神情,说:“这大夏天的,住着也不方便哪,你看,昨儿晚张斌洗澡出来,我着急上厕所,黑灯瞎火的,差点没跟他撞一块儿去,唉,算了,你这也没啥事儿,我还是回去吧。家里自在些。”
晓庆努力安抚妈妈:“妈,这算啥事儿啊?下次我提醒他开灯好了嘛,你这刚来就走,我还没带你去其他几个商场逛逛呢,回去你跟邻居怎么说嘴呢,哪有就住一天就回来了呀?弄得多不好看嘛。”
妈妈还是起身收拾去了,一边收拾一边说:“你也是多想,咱娘俩有啥说啥的,怕邻居干嘛,我一大把年纪了,才不管邻居说什么呢。”
晓庆看着拦不住,心想:有啥说啥?!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吧。这么一想,她心里也有点气儿了,就一赌气,也不劝了,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晓庆放心不下,又跑过来,郝冰冰已经收拾好了,正要换鞋呢。晓庆赶紧拿遮阳伞,说:“我送你去车站。”
郝冰冰一连摆手:“别,别,你就别出去了,大热天的,我也知道路。你身子有点虚,赶紧在屋里躺着吧。”
晓庆执意不肯,俩人就出门了。在门口打了出租,送妈妈到了车站,买了票,又送上车,看着车子走了,晓庆才回来。
晓庆一个人闷坐在客厅,心想:哪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妈妈从不跟我说起呢?还这么黏糊,一个电话就能把妈妈召回去,连亲闺女都不要了。难道是.....
正想着,张斌却回来了,一脸苦闷,他看见晓庆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有些惊讶:“咱妈呢?”
晓庆闷闷地说:“走了,怎么也劝不住,非要回去。”张斌却不搭话,一屁股坐下,止不住地轻叹。
晓庆惊讶:“老公,你最近是怎么了啊?总是长吁短叹的?”
张斌却眉毛一挑,斜视着她:“我问你,试管婴儿的事儿,你去医院问过了没?到底是怎么弄的,提前需要准备什么?都问清楚了么?”
晓庆小心翼翼地说:“还没顾上呢,这不是学期末忙么?监考,改卷子,还有我妈过来......”
张斌眉头拧成一坨:“你就是拖,拖,我看你要拖到什么时候?”说着重重地哼了一声。晓庆低着头不敢说话。停了几秒,张斌似乎想到了别处,脸色越发难堪,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发出一声呻吟。
晓庆偷偷看他一眼,他最近确实憔悴了不少,就又慢慢地蹭过去,轻声说:“老公,你是哪儿不舒服么?最近看你脸色不太好?”
张斌啧了下嘴,说:“真是干啥啥不顺啊,又是一分钱没挣到,反倒赔进去二十多万。”
“啊?”晓庆惊诧,舌头打结:“为,为什么啊?老公,你又干啥了啊?”
张斌斜视着她,目露凶光:“抄底呗,妈的,那几个孙子说什么股市已经跌到底儿了,老子就跟着抄底,结果又赔了进去。操他娘的,真是晦气!”
晓庆忍不住尖叫:“老公,咱们不是说好不炒股的么?你怎么.......”
张斌怒目圆睁:“这也不让,那也不行,你让干啥?天天就坐家里等着,等着钱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么?你一个女人家家的,不想着怎么体贴,还在这大呼小叫?!”
晓庆忍住气,说:“这可是我贷出来的钱啊,是要留着做生意的,这一下子,钱没了,还得月月还贷......你,也真是的,怎么就是不听呢?!”
张斌忽地坐起来,大发雷霆:“行了!你还有脸说我呢?我倒想问问你呢,自打你进了这个家门,事事不顺!这干啥赔啥的不说吧,连个孩子也怀不上,你说,你是不是天生的丧门星?!”
几句话,劈头盖脸,打了晓庆措手不及,她忍住心里的悲愤,一字一句地解释:“老公,原来你做的那个,不算是生意,只是两头牵线,把别人的钱又借给其他人,咱不过是收个中间的利儿,后来发生了信贷危机,全国都这样的,又不是咱一家,我们学校也有很多人栽进去呢,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不管怎样,咱们是捱过去了。”
“这次呢,是你不听劝,非要炒股,股市本来就凶险,你又是新手,最近大跌,多少人倾家荡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非赶着这个时候去凑热闹,赔钱也是意料之中。”
“还有怀孕,我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各种指标都很正常,医生说没一点问题的,明明是你的精子......”
“够了!”张斌大吼:“总是有理,回回说你,你都有理?!从来都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更没有检讨过自己,净扯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我听着就烦!”
晓庆赶紧住了嘴,可她心里还是受了大气,所以冷着脸不吭声。张斌瞅见了,哼了一声:“他娘的,还会给我脸色看了是不是?”说着,一巴掌挥了过去,打了个晓庆眼冒金花。接着,拖扯着她就进了卧室。
过了许久,晓庆才恢复了一点意识。她躺在床上,心里竟然没了惧意:生活总是这样,三番五次地折腾她,先是爸爸去世,再到寄人篱下,捱过了学生时代的欺凌,上大学时,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知冷知热的恋人,毕业时又出了那档子事儿,一系列的相爱相杀险些将她埋葬,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成天累死累活不说,在教研室里还要各种取悦和隐忍,最后终于结了婚,却偏偏又是个疯魔.......
一直以来,她都是竭力地咬牙忍着,时时宽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挺挺就过去了.......可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觉得,真是累啊!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读书多年,理智也算清明,早就从各种各样的狂言大语里跳脱了出来,深知人生本无意义,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去确定一个目标,赋予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罢了。她也是这么做的,每一次的波折,她都积极理智地先调整自个的心态,寻找一个新的方向,再鼓励自己坚忍地走下去。
可生活却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任她怎么努力,似乎都在筹谋着设下新的圈套。而那些她赋予的那些意义,到头来,总会质变成一团阴冷的笑话,劈头盖脸的地砸回来,一点儿情面都不给.....
这时,门开了,张斌温和地笑着说:“起来吧,待会儿还要出去吃饭呢。”晓庆看着他,一脸的温柔,心里木然。但她还是起来了,自己穿衣下床,梳理好头发,打扮的利利索索的,跟着张斌出门去了。
一路上,张斌语气温柔,一脸的歉意:“媳妇儿,你说的也是,这次炒股就当是买个教训吧,我跟你说啊,以后咱要是有钱了,甭管多有钱,你都不能碰炒股,知道么?记住我的教训。至于还贷的事儿呢,我晚上抽空跟大姨打个电话,看看她那能腾挪出来一些不,毕竟利息也不少,先补上这个亏空,其他的以后再说,省的你焦心。”
晓庆似听非听,一脸漠然,张斌又笑着说:“你呀,心眼儿就是小,多大点儿的事儿。你要相信自己的老公,日子一天天会好起来的。”
晓庆淡漠地点点头,心想:会好起来么?还是更坏?有什么区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