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晓庆脚步匆匆地在校园里走着,正是下课时间,学生到处乱走着,她时不时被挤碰一下,却并没放慢脚步。脑子里还回响着陈院长的话:“行,你只要能接替你上课的人,不影响正常的教学工作,我就批你一个月的假期,走之前记得提交调课表,做好交接工作,其他的就不用管了,照顾好老人啊.....”
晓庆急匆匆地穿过人流,来到教研室,主任正好在,她赶紧过去说了请假的原由,主任更爽快:“可以,没问题,你走吧,你的课我来找人代,赶紧去吧。”晓庆感动不已,泪光闪烁:谢谢主任。
主任和气地说:“晓庆啊,你上班以来,一向认真踏实,咱们教研室的课你一人就承担了一半,还有各种杂事也都多亏了你,咱们教研室能评上校级优秀,你是功不可没的。你家里有事儿了,大家出点力,能帮就帮一把,这都是该的。”
晓庆点点头,无限感激地说:谢谢主任,那我走了。说着就收拾了自己的桌子,往家里赶去。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了晓佳的电话:“晓庆,我这儿有一万呢,你卡号给我,先拿去应应急啊!”
听着晓佳按耐不住的大嗓门,晓庆就笑了,说:“你先留着吧,用时我自然会找你要的,这会儿不着急呢。”
晓佳又喊道:“有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啊,你要照顾好阿姨,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了啊!”晓庆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进了家门,张斌正坐在沙发上,他气闲神定地问:“请好假了么?”
晓庆点点头:“先请了一个月,不行就再请。”
张斌哼着鼻子说:“昨天我妈挨个打的电话,量他们也不敢不批,一帮鸟人。”
晓庆看他鼻孔朝天的自傲劲儿,懒得跟他置气,赶紧进了主卧去收拾东西,张斌跟了进来,坐在床头,看她一捧捧地往箱子里塞,斜着眼说:“收拾这么多干嘛啊?不就请了一个月的假么?”
晓庆闷头不理,他自觉无趣,又说:“有啥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我立马过去。”
晓庆点点头,看向他,说:“给我卡里打点钱吧。”
张斌眼神立马溜到一边去了,随后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多少?”
晓庆定定地看着他,说:“先打六万吧。”
张斌一听,腮帮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色转阴:“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你忘了,我都赔到股市里去了。”
晓庆看着他那副装腔作势的嘴脸,心想:都这会儿,跟我还没一句实话,偷偷抵押房子的事儿还死瞒着我,真是事危之时,方见人心啊。
虽然心如明镜,她却懒得跟他做戏,只是盯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张斌仰着头看向天花板,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才吐出来几句:“要是把那些杂七杂八的都凑一块儿,再加上我这个月的工资,也就三万多吧,就这些了。”说完,他瞟了晓庆一样,皱着眉头问:“难道咱妈平时都没存个钱么?!这么突然来一下子......”
晓庆心里一凛,忍不住说道:“去年年初我妈给了咱九万,被你拿去当利息送人了,你都忘了么?”
张斌看着晓庆冰冷的脸色,嘴里砸吧了几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先拿着这三万吧,晚上我再问问我妈,估计她手里还有点儿吧,实在不行就借借,凑齐了一块儿给你打过去。”说着又长叹起来:“我妈也是不容易啊,一大把年纪了,一天福没享上不说,到这会儿了,咱还去翻她的老底儿,不孝啊!”说完又一连叹了好几口气,眼角时不时扫过晓庆。
晓庆实在没心思跟他理论,只是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张斌看她那样,语气又柔起来:“唉,真是时运不济啊,咱们还没赚到钱呢,老人倒先一步倒下了,处处捉襟见肘,照这样儿,挣多少都不够花的。”
晓庆忍了又忍,一肚子的火硬压了下去,啪地合上皮箱,拖着往外走。张斌喊她:我送你啊。晓庆扔下一句不用,砰地关上了门。
回去的大巴车上,晓庆坐着闭目养神,想起昨天晚上妈妈跟她说的话:“庆庆,你记着,你还有一份家产呢,在咱们温州街上,有你两套门面房。这是你爸留下来的家底儿,不过被你那俩伯父霸占去了。”
“说起来,还是你爷爷置下产业,三个儿子,一人一个独院。那地儿算是咱们的老宅,那会儿咱县还没发展到那块儿地,偏的很,上班骑个自行车都得大半个小时,你爸当时一咬牙,就先在学校边上租了房子住,你爸走了以后,我就更少回去了,一年还不去一次呢。”
“有一年,你大伯来要钥匙,说是在里面种菜呢,我也没在意,就给了他。谁知道,没多久,那片地儿就被温州人买去,把老宅子全推了,盖成了一排商业街。原来的住户,也没给钱,都按面积分店铺呢,咱们的宅子分到两套门面房,分房时我在外地,钥匙就被你俩大伯拿去呢,我去要过几次,结果被他们骂的不像样子,说我是养汉子的婊子,不配占他们家的地产。”
“我是不配的,可是你是你爸亲生的啊,他们却死不认理,一嘴难抵四拳,最后楞把我打了出去,我也是窝囊,就没胆儿再去了。那个地儿,头些年,也租不出去,当时人哪儿有钱啊,没钱也就没人租房,着实空落了好些时候,也就这几年,那片儿才火起来了,听说一个店铺一年的租金都五六万呢。”
“后来我又去要过,回回被他们赶出来,有一次几个人拿着棍子追着我打,骂的满大街都听到了:养汉子的死婊子!妈是个没出息的,没保住原属于你东西,亏待你了.....你啊,知道这事儿就行了,也别去跟他们闹了,他们早就不认咱了,去了净受些气!”
“我也不知道有几天日子了,咱俩就清清静静地过吧,这样也挺好的......”说到这儿,妈妈累的不行,费力地咳嗽起来,在床头抖成了筛子,晓庆赶紧起来抱着妈妈,泪如雨下:“妈,我知道了,你被说了,你歇会吧.....”
此时此刻,晓庆坐在车上,泪水滑落:她总以为,几十年前的那些事儿,上一代的那些人儿,早就如烟散去了,却不料,生命存续里,兜兜转转间,浸透在血液的千般纠葛,掺杂着推逃不开的爱恨,依然搅的你热血翻滚!
她又想起翻出来的那个借条,依然不得其解:这些天,妈妈说了那么多话,对这个却只字未提,是故意避开了?还是无意疏忽了?
这个李敬芳,到底是谁呢?从借钱的时间来看,爸爸是在借给他钱后没几天就东窗事发的,半年不到爸爸就屈死在监狱里了,这个钱,估计也没还......晓庆却不敢直接问妈妈,怕引起她情绪波动,每天的化疗已经将她折磨的不成人形了,但凡能让她心情好点,就尽量不要扯的太多.
只是,这件事儿,太诡异了,想着爸爸临死前在监狱里乱跑乱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晓庆就忍不住在心里头将这个事儿磨了一次又一次:爸爸究竟要报谁的仇?是李敬芳么.....
一路上,晓庆就这么瞎想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下了车,她就赶紧往医院里奔去。到了病房门口,她刚要推门进去,却隔着玻璃先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妈妈床前,手里拿着根剥开的香蕉,正往妈妈嘴里送呢,而妈妈则笑看着她。
晓庆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从侧面看,这个男人头发花白,脸色黑红,膀大腰粗,尤其是他的肚子,就跟一口大锅倒扣在了上面,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笨硕,身上的衣服没一点儿型,像是从洗衣机里扒出来随手套上的,到处都是甩过的褶子,拧巴成一团....
这是头一个来探望妈妈的人,晓庆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赶紧闪身到一边,背靠墙站着,捂着的嘴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那个男人出来了,他关上门时扫到站在一旁的晓庆,愣住了。晓庆使劲儿地盯着他看,他也盯着晓庆看,一双充血的眼里,闪烁着怯怯的光。最后,那个男人到底先冲晓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晓庆却跟了上去,直到那个男人走到楼梯那,晓庆才小声喊道:“哎,您是林叔叔吧?”
男人一惊,回过头来,有些激动:“你妈跟你提到过我?”
晓庆点点头,男人看向病房一眼,又看看晓庆,情绪越发激动了:“我是,我是你林叔叔!孩子,你有啥需要的就跟我说,虽然我没钱,可也认识些人,能帮到你的地方都尽量帮。你妈命太苦了,都怪我这个废物.....”说着摸了一把眼泪。
晓庆也有些激动,忍住泪花说:“林叔叔,你的手机号给我留一个吧,方便咱俩联系。”男人胡乱擦了把脸,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晓庆才回到病房里,带着一脸的笑看着郝冰冰,郝冰冰也温柔地看着女儿,问:“见到他了?”
晓庆点点头,说:“林叔叔挺好的,妈,等你好了,你俩搬一块儿过吧。”
郝冰冰眼里也闪光:“你这孩子,说的啥话都是?!我哪儿能连累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