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无非就是在欲望和安稳中勘查出一个聊以自慰的黄金平衡点。若欲望过多,必然身焦肉燥,也就不能品味平淡日子里的点滴幸福了;可若没了欲求,对生活的热乎劲儿也就没了,左不过是空虚落寞地捱日月。
这个黄金平衡点是不太容易找到的,物欲横流的现世里,大多数人都深陷在焦灼的欲念中,张牙舞爪地向上攀爬;只有极少数的人强以自制,得以在清淡的光阴里品出那似有还无的茶香。生活如茶,会品的人喝下的是一杯清香,不会品的人只觉是灌进了半碗苦水。
雷振东自然明白这个理儿,这段时间他又恢复到平时的状态里。人嘛,最可贵的地方就在于有自知之明:一个没钱没关系的普通人,能安然跨过前半生的小沟大坎,就实属幸运之至了,不该再奢望什么大气运的骤然加身。此后的岁月,也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能耐和勤奋,去赚取一个又一个的小成就。每一行字,每一份报告,每一件事儿,都竭尽所能地做到极致。
正如此刻,他心无旁驽地盯着电脑屏幕,换算着一串串的数字,直到双眼发涩,两鬓生白。用古人的眼光来看,他好似一名精于筹略的谋士,被高官显贵豢养在内的谋臣。只不过时代变迁,名词替换,虽然干的还是苦心劳思的事儿,却是一名服务于泱泱大国的博士。
每天,他都在提炼数据,狂跑程序,给已有万千结论的事由再添加一种可能性,至于这个可行性能不能被认可,会不会被采用,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儿了。若有一天,他提的这个观点得到了学界的赞同,他也就成了这一领域里有些名气的小牛;若这个观点最终淹没在那烟波浩渺的数据库里,他也还是一只默默耕耘的小牛,仅此而已。至于这些工作究竟有没有意义,并不重要,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对他来说,只要在一天的忙碌后,能够于半昏半死间问心无愧,也就可以安然睡去了。所谓,“常著文章以自娱,颇示己志”,就是这种状态。
一日的劳作是枯燥的,十日的艰辛是单调的,成百上千日的坚持却也能苦里酿甜。就像笔者写文,经过一年苦哈哈的磨练后,终于有所感悟:即使有了些起色,也不过是个自得自满的书生;而没有起色,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书生,都是一介书生,只是修饰不同罢了。若不纠结于修饰词,只看主语,心态也就平和了许多,日子多了些趣味。
就算以再悲观点来看,纵然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一只自娱自乐的刍狗和一只志得意满的刍狗眼里看到的天地再截然不同,可在天地眼里都不过是一类的畜生!所以,不管哪种刍狗,心里都要有些点数,不得意时尚可自慰于主语;若一时得志,断不敢忘却主语。修饰什么的,随风散去也罢!
晓佳又开学了,也是忙成一刍狗。这天,她去办公室打印授课计划。推门进去,只见几个老师正在闲聊。系主任后脚也进来了,他一脸凝重地说:“昨天李院长的讲话,大家都要重视起来。学生们上学期挂科那么多,各位老师都要从自身找原因,切切实实地提高教学技能,要做到让学生听的进去,愿意听,听不够才行!”
“下午一点半,各个教研室组织讨论会,看具体怎么提高教学技能,每个老师都要参加,不光要谈谈自己的看法,还得提出有效的改进措施!”说完就走出去了。
看他出去了,一个穿黑裙的老师说道:“也不怪昨天李院长发那么大的火,你想啊,听说有个班挂一半多,这说出去,领导的面子上哪能挂得住啊?!”
另一个穿运动衣的老师说:“可是,学生不认真听课又不是咱的事儿,一个个都捧着的手机,我在台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几个人抬头看我一眼。”
另一个老教师说:“那领导不管,他们只看结果。你带的学生挂科多,就是你没教好。”
黑裙老师不乐意了:“还怎么教啊,咱们教的本来就是公式推算,难不成为了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也向抖音上学,吹拉弹唱一番么?!这也太难为人了吧。再说了。工科本来就是枯燥的事儿,要沉下心去算的,不是说几句笑话就能掌握的。”
运动衣老师插话:“关键问题还是在手机上,你没看么,学生一个个用的都是大屏幕的智能机,又能聊天又能打游戏的,也禁不住诱惑,时不时划拉两下,一节课就进去了,能安心听课才怪呢?!”
老教师也点头:“那倒是,上课铃一响,想听就听两句,不想听的就耳机一带,你喊破嗓子也充耳不闻。手机成了课堂的一大害了,我教了这么多年学,学生一直都蛮规矩的,就打这智能机流行以来,挂科率才一年比一年多了。咱们下午开会就应该给领导提意见,要求课堂长禁带手机才行......”晓佳默默地听着,深以为是。
“老师越来越不好当了啊,”又一个教师叹气:“你们听说了么?去年年底外语系有一个差点跳楼的。当时那学生迟到了二十分钟,都晚了还大模大样地走进教室,正在讲课的老师当时气不过,就让他站门外反省,结果他就觉得没面子,想不开,跑到天台上去闹,最后还是那个老师过去道歉才下来了......”
“要说这跳楼啊,哪个学校哪一年不出几个,往年都是为了失恋毕业的事儿,可现在呢,一丁点儿的小事儿,学生就扛不住了,搞得我现在都不敢批评学生了,只能耐着性子去劝,劝的轻了还跟你顶嘴,唉!难啊.......”
“哪有什么法子啊,人命关天,领导说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责任。咱们啊,只能听着,谁让咱就是一个小教员呢,”一个老教师也跟着感慨。
晓佳心里也跟着叹气,然后看了下时间,竟然快十二点了,就赶紧收拾东西下楼了。她心想:小孩一岁多了,越来越不好带了,成天爬高上低的,一会儿看不住就磕碰着了。婆婆看着孩子,肯定做不了饭的,她这会儿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干脆去食堂买点带回去吧。
一日三餐,说起来不过尔尔,可有老有少,几张嘴在那儿干等着,顿顿都是一桩大事儿!她顺手给婆婆打了一个电话:“妈,中午别做饭了,一会儿我带回去点。”
挂了电话,她就往食堂赶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几个人围在食堂门口的公告栏前。她诧异地扫了一眼,不过是一张被撕扯过剩了半页的通告,她扫了一眼:陈文斌......经彻查,贪污八百万,受贿房屋五套......鉴于本人已故,由家属退回赃款和房屋,其他不予追究......
晓佳诧异:原来真的死了个领导啊?!这时,她身旁一个低声跟另一个说:“咱们这么一小破学校,陈文斌还能榨出来几百万,也是能耐啊!他还是咱们学校一手培养出来的,本来指望着升上去呢,结果竟挂了!”
另一个说:“听说早两年就被人到处告,去年巡视组正查他呢,他就刚好死了。”
头一个人又说:“这回,他底下那帮人也走了狗屎运,都不追究了,真是一人死了,鸡犬都安了。”
另一个又说:“好像死的还挺蹊跷的,掉沟里摔死了。你说,一条沟就能摔死人么?会不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吓死的?!”
另一个摇头:“那谁知道呢,反正挺玄乎的,走,吃饭去,一会儿就被抢完了!”说着几个人上楼去了。
晓佳跟在后边,心想:再位高权重,也是人走茶凉啊,转眼间谁都能说三道四,唉!出了这么不光彩的事儿,怪不得学校也没办丧。随后她也没多想,上楼打了两份卤面,骑上车子往家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