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院系开例会的日子。晓佳独坐在会议室的一角,看着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在那儿聊,人畜无伤地淡笑着。她旁边的蔡老师煞有介事地嚷道:“你们听说了么?省会的房价这个月突然飙了一千多,就一个月的时间啊,跟窜天猴儿似的起来了,吓人不?”
蔡老师边上刘老师笑了:“行啦,行啦,知道你在外边儿有房,是不是也在想着自个的房子大涨呢?不过,你可别忘了,咱这可是四五线的小城市,省会本来就有涨价的资本的,一个省的人的眼儿都盯着那儿呢。可咱们呢,要企业没企业,要资源没资源的,谁会来这儿投资啊?!”
一旁董老师也附和:“可不是么?想到这儿我就生气,当时就不该来这破地方。来的时候就是奔着房子的,可现在呢,校内房喊了几年了,光听见音儿,就不见影儿。就一句空话,这几年坑进来多少老师了?!还有,咱们这工资,三千多,除了养家糊口,够干啥啊?!”
晓佳听了也不吭声,眼睛到处瞄,她看到晓庆规规矩矩在门口那儿坐着,还看到斜对面的董舒,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董舒的头发好似许久未洗地紧贴着头皮,两眼红血丝密布,脸色干黄,一件白衬衫拧巴在身上,领子都是扭着的,从上到下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躁和颓废,晓佳吓了一跳,心想:董舒这是咋啦?被家暴了么?!
这时,牛书记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吧,我们现在开会。说完,一摆手,教学秘书和科研秘书就依次发言,将教务处发布的最新任务和动态进行了仔细的讲解。”
随后,石督导也说了几句话:“经过这次的抽查,我们发现,大部分老师写的教案还是比较认真负责的,除了极个别的一些存在点小问题,比如格式有点乱,还有错别字等等......整体上比前两年好多了,希望同志们继续保持啊。”
石督导说完后,李青山和几个副院长也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有的老师低下头来,偷偷捂着嘴打哈欠。毕竟,正是人间五月天,春困秋乏的由头并非古人无中生有。
突然,牛书记又清了清嗓子,面带喜色地说:“我再念一个文件啊,这是个内部文件,不对外公开的,大家可以听听。”
所有人立马竖起了耳朵,牛书记开始念了:关于学校西区征地的批文......听到这句,整个会议室如被从天而降的滚水浇过,里面的空气立马蒸腾起来,每一个被烫到的人都屏住呼吸硬挺着,竖直耳朵捕捉牛书记说的每一个字,有几个年轻点的老师甚至血涌脑门,脸上一片红润。
牛书记念完了文件,笑着说:“这块地总算批下来了,校内房的建设也指日可待了。我估计,半年内就会动工,学校里很快就会下发相应的分房政策,感兴趣的老师可以关注一下啊。”
说到这儿,牛书记又神色严肃起来:“另外呢,我也给大家提个醒儿,就算是咱们的政策再细致,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个人的利益。所以呢,希望政策出台后,大家对学校的努力和苦衷能有所理解。毕竟,这是个大喜事儿,要想着感恩学校的好!好了,今天的会议到这儿,党员们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晓佳跟晓庆摆了摆手,随着人流往外走,老师们也跟散蹄的羊儿似的,一个个欢悦异常,边走边讨论:“总算盼到了,总算盼到了.......”
“可不是嘛,”一个男老师说:“我都盼了十来年了,因为这事儿,我媳妇跟我闹了多少次了?!说我一个大学生,工作这么久了,还混不来一套像样的房?!”
旁边一位老教师叹气,说:“你们年轻人呐,就不能吃点苦么,像我们,小破房里窝了快一辈子了,也没怎样啊?!”
另一个老师插嘴:“老徐,时代不同了!你也不睁眼瞅瞅,现在的小年轻要没个房子,媳妇都娶不来的,你以为都跟你那媳妇一样儿啊,吃咸菜也跟你过,天天搁地下室里腌,弄的地下室一股子咸菜味儿.......”
徐老师生气地嚷道:“咸菜咋啦?我媳妇做的咸菜那是一流的,就说她腌的菜墩吧,谁家弄的都没她做的脆爽,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一圈儿老师都赶紧点头:“是!是!绝对是!”说是的人都是吃过的,所以大家又笑了。晓佳也笑,心想:到底有多脆爽呢?!
随后党员会议开始了,晓庆呆坐在那儿,想着周末就要去面试了,琢磨着该穿什么衣服合适。突然,她听见有人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吃了一惊,抬起来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呢。
她抬眼望去,看到牛书记正严厉地盯着自己,就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心想:发呆也会被发现么?!只听到牛书记粗声厉气地说:“这次的党员工作抽查,郝晓庆老师给我们院抹了黑,教案里出现了好几处标点符号的错误不说,格式上也很不规范,被督导们一一都指了出来。郝老师,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散会了,你去办公室取回自己的教案,好好改改,把工作做细致了,改完后再送到督导那儿去。听明白了么?”
看着满室各色的眼神,晓庆的脸涨的通红,羞愧无比地点点头,又坐下了。
散了会,晓庆赶紧去系办领回自己的教案,趴在教研室一点点地改起来。这时,他们教研室的一个老师走来,轻轻捅了一下她,撇着嘴说:“这算啥事儿啊?谁的教案没错几个符号啊,格式也都没统一,这也值当地把你当众叫起来训斥?!”
晓庆抬起头,勉强一笑,轻声说:“是应该的,谁让我我学术不严谨嘛。”那个老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头走了。
晓庆接着趴在那儿,一点点地改着。主任进来了,在她对面坐下。晓庆抬头看向主任,主任也盯着着她,轻声说道:“晓庆,这会儿没别人,我就问你一句,你想好了么?”
晓庆看着主任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主任又叹气,说道:“其实,跟你说句实话吧。当时一听说你要跟他结婚,我就吃了一惊,心想挺机灵的一姑娘,怎么就瞎了眼要嫁到这样的人家去呢?!可那会儿也晚了,你已经跟他订婚了......”
晓庆看着主任,一动不动,眼里有光也有火,最终只是抿抿嘴,到底没说出话来。主任起身,又瞅了她一眼说:“书记的话,别太放心里去,该干嘛干嘛吧!”晓庆点了点头,看主任走出,低着头发呆。
回家时,晓庆和晓佳约好了,一起步行回去。两个人都没话,只是淡淡地走着。看着枝头青嫩的树叶,晓庆突然回过身来,把主任的话说给了晓佳,然后才悲愤地说:“既然当时他知道,怎么就不提醒我呢,我跟他一直关系还不错,平时在教研室里,都是相互照顾的。怎么到了关键的事儿上,连句实话都不给我么?”
晓佳看着她那失控的神情,挪开了视线,将头扭到一边去。晓庆看着晓佳的举止,心底顿时狂风大作,她颤着声说:“原来你也是!你也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啊?!”晓佳低着头,只是沉默。
晓庆盯着她看,足足一分钟,然后转身就走。晓佳抬起头来,看着她那清瘦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痛。
晚上,晓庆拿着书发呆。这时,一条微信到了,她拿起来,晓佳:“是,我承认,我没有尽到闺蜜当尽的义务!只是,你还记得么?我是劝过你的......”
晓庆暴怒,疯狂打字:“何时?何地?何分?何秒?”
过了好一会儿,晓佳才回复:“在小说的第57章和63章里,我都有意地提醒过你的。”
晓庆颤抖着手,划拉到那两章,扫了几眼,愤怒地说道:“你那提醒,也未免太委婉了,作为闺蜜,难道不该直言不讳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晓佳才回复:“可是,对他,那时我真的不了解,很多只是猜测,直觉不能作为凭证对吧?还有,你快结婚时,只要说起他,你的眼睛都是发光的!”
晓庆楞了一下,晓佳又说:“那是一种极度渴望的光芒!”
晓庆呆住了,她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如同落潮的大海,那一桩桩的小事儿在沙滩上闪烁着幽微的光芒。是的,她记起了她那会儿的感觉,还有那混乱成泥的思维,她叹了口气,给晓佳回复:“我明白了,即使你们说了,哪怕直话直说,我也听不懂,因为压根不会听进去.......”
晓佳回复:“人,都有一意孤行的时候!这种时候,都是油盐不进的,就像现在的你做的决定,我觉得很好!”
晓庆笑了:“那你呢?你有一意孤行的时候么?”
晓佳回复:“有!什么时候?”晓庆追问。
过了好久,晓佳才回复:“决定嫁给雷振东的时候!”
晓庆一看,笑了:“说实话,那会儿我也不赞成你!”
晓佳秒回:“我知道!”
晓庆点头微笑。
婚姻或许就像一次旷日持久的针灸,若灸对了地方,那么你就在微麻的疼痛里被缓缓地治愈;可若灸错了地儿,能感受到的就是,除了内心症候日益加重的痛苦外,那看似针扎的刺痛也变成了戳心挫骨的折磨。晓庆想:晓佳是幸运的,她被治愈了;而我呢,也无可抱怨,到底是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