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从来都是个备受争议的季节,喜欢它的人大多是冲着美不胜收的雪景和温馨暖人的火炉的,最不济,也还能聊一聊它深藏的韵味和象征的意义。
可对于不喜欢它的人来说,缺点就多了去了:从天到地,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尤其是寒潮袭来时,呵气成迷雾,伸手如刀削,看无可看,躲无处躲,直将大街上的人逼得抱头鼠窜........
这是常人眼里的冬天,粗野,狂暴,难看至极。可对盲人来说呢,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他们原本就没见过春花的妖艳,也不曾目睹夏日的嫩叶,更领略不到秋天的金黄,没有对比,自然也就没有差别了。对盲人来说,冬天的萧瑟,也算不得一个缺点了。
这是一个普通冬日的清晨,学校里除了上下课的人,其他一些部门开工的时间明显慢了几拍。这也难怪,昨夜里,狂躁的北风如荒原上的野狼吼叫大半宿,惊扰了多少人的梦境。就在不少人还在家里慢悠悠吃着早饭时,校医院的门却开了,瞎子小胖头一个来上班了。
对于冬天,小胖并没有太多的厌烦,他只觉得一天比一天冷,冷就穿厚点行了,心境上一如往常。小胖上班也有二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校医院的开门人。大伙儿都说,到底是盲人,看不见啥景致,心里也就没啥起伏,小胖也总是笑呵呵地附和着。
这十几天来,他更是勤勤勉勉,伺候着来学校巡查的领导。领导笑呵呵地说:“这么早就来了,辛苦您啦,刘大夫!”
小胖一脸的憨厚:“该的,这是我本就该的。”
领导轻车熟路地爬上按摩床,笑着说:“您给我开了两周的疗程,今儿是最后一天了,按摩完了,我也该走了!”
小胖低着头,摆置好烤电炉,温和地说:“您啥时候觉得不舒坦了,就再来找我。”说话间,领导脱了上衣,在按摩台上趴平了,其他几个陪同的人见状,赶紧拉上布帘,关上门,在室外候着,只留下领导的贴身秘书在一旁坐着。
小胖将仪器支好,也就势在凳子上坐了下守着,时不时调整一下角度。这十几天来,领导全身的骨节都被他摸了个遍,哪儿酸哪儿疼,也都治了个八八九九了。领导对小胖是特别满意的,他的满意,就跟学校里其他普通的老师满意一般多:小胖手劲儿好,人也随和,怎么聊,都不觉得闷!这不怪领导稀罕,要知道,凡是来过小胖诊室的人,哪怕只来一两次,都能聊成知心朋友呢。
二三十多年了,小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究竟聊走了多少个故交,又聊来了多少个新友。他本人都成了学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深知过去,也通达现实。
温度上来后,小胖开始按摩了,边松骨边问:“怎么样?好多了吧?”领导却没回话,而是说起了别的:“刘大夫啊,您是个好医生,也是个实在人,跟您聊天啊,心里透亮。我想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小胖笑呵呵地说:“有啥愿不愿意的,你说,我就愿意听。”
领导点头,顿了一下说:“您说话是真实在,我想问你,您愿不愿意再给学校办点实在事呢?”
小胖笑呵呵:“咋不愿意啊?领导您说明,要我干啥我就干啥!”
听到这句,领导猛然转过身来,盯着小胖,看着他那一双眯成缝的眼:“您一点儿也看不见么?”
小胖憨笑:“不是跟您说了么?能看见一点光的,还有些模糊的影子。”
领导点了点头,突然坐了起来:“刘大夫啊,你眼虽不好,可心时透亮的。这段时间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让秘书记下来了,可光记下来没用,还得有个凭证,你愿不愿意在上面写个字,或按个手印呢?”
小胖犹豫了,圆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领导盯着他的脸,郑重其事地说:“您放心,这个东西,一般人是见不着的,就连你们领导也压根不知道,这只是我们办案的线索,一级绝密的!”
小胖不笑了,思索了一会儿,不放心地问:“能让学校变好?”领导点点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赶紧又开口肯定:“能!”
小胖脸色转亮,又憨笑了起来:“行,我按。只要能为大伙儿好,我就按。”领导笑了,接着又趴了下去,小胖继续按摩,两人接着说笑起来,倒是坐在一旁的秘书,偷偷呼出一口气,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
和校医院斜对角的一处,校园的西北角,也发生着一幕少见的场景。晓庆静静地站在楼下等着,大半个小时过去后,一辆车才飞速驰来。张斌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向她,一脸的惊喜地问:“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这么冷的天站着等,冻坏了可咋办?”晓庆只是淡笑。
张斌伸手想去拉她,晓庆一闪身躲开了,径自往楼道里走去,旁边经过的人好奇地盯着看,张斌赶紧对他们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才跟着晓庆上楼去了。
进了屋里,晓庆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定,张斌在她对面坐下,带着戏谑的神情,半冷不热地说:“怎么回来了?博士不好混么?”
晓庆脸色淡漠,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轻声说:“你看看,我漏了什么没?”
张斌不以为然地接了过去,扫了几眼,当他扫到双性恋字眼时,顿时勃然大怒:“郝晓庆,咱俩说好的,这些事儿你要保密,这会儿了,竟然还敢打印出来,你要干啥........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晓庆轻声笑道:“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也没弄死过我一回。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怕死!跟你开撕,虽然拉低了我的身价,可也是你逼得,没办法的事儿。”
张斌横眉冷对:“你要怎样?”
晓庆正色道:“停止以我的名义借贷了,之前的借贷一概跟我无关!另外,立马办离婚手续!”
张斌重重地哼了一声,往沙发上靠去:“那你就等着吧,好好的等着吧!你以为你弄这个就能威胁得了我么?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晓庆淡漠一笑:“没错,是你的地盘。正因为是你的地盘,我才要搞一下,我要让你在你的地盘上混不下去!”
张斌脸色狰狞:“我一个大男人,被一个不孕不育的疯女人搞了,别人只会同情我!”
晓庆神情不变,依然淡笑:“你的名声臭不臭还在其次,可你要想再婚,想再要孩子,却是难了。但凡知道这事儿的人,都会长个心眼儿,不管是谁,跟你结婚前,都会私下里打听打听,也会让你体检去。”
张斌愣住了,眉毛拧弯曲的蚯蚓。晓庆淡淡地说:“我无所谓啊,这几年本来就没打算找,先读完博士再说。若是碰到合适的,人家让我去检查,我是敢去的。因为,真相只有一个!”
张斌忽地站了起来,大吼:“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晓庆深吸一口气,仰着头靠在沙发枕上,脸色如常:“这话要搁以前啊,我还是信的。不过,现在,我是真不信!你想结婚,你想要孩子,你想过有钱有面儿的生活,你想要的太多了.........你不仅想,你想的还很迫切,所以,你根本不敢涉一丁点儿的险!”
张斌瞪着她,脸色如冰:“你也不考虑考虑自个的后半辈子了么?你以为你这样还嫁的出去么?”
晓庆淡笑如傲霜的秋菊:“我嫁不嫁的出去,是我妈该操心的事儿,轮不到你来管。只要我妈不着急,那就没啥,事实上,我妈现在压根不在乎这个事儿。至于我,你是知道的,我要的一直都比你少,我只想好好地活着,至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无所谓!”
张斌沉默了,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嗓音沉闷:“行,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无论如何,这个东西不能让别人见,任何人!否则,我肯定搞死你!”
晓庆正色道:“除非你说话算话,否则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张斌顿时怒火暴涨,这时,门突然开了,张斌妈进来了,晓庆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斌却抢先一步走了过去:“妈,你回来了?冷不冷啊?”
张斌妈看到晓庆,愣了一下,最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进里屋去了。晓庆起身:“我先走了,给你三天时间!”张斌沉郁不语,看着她大步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