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李明和王超自然是在婆婆家过夜,晓佳雷振东也回到了老家,晓庆和张斌则留守在虞城的校园里。
不到晚上六点,村里的鞭炮就陆陆续续的点燃了,晓佳躲在卧室,戴着耳机听郭德纲的相声,时不时笑几声。雷振东和母亲在厨房忙活着包饺子,由于晓佳这两天脸上始终难掩的不平之气,雷振东尽量避免让她跟母亲相处。这会儿,他走进卧室,笑着说:“饺子好了,快下来吃饭吧。”
晓佳听到这话,一声没吭,直接下床穿鞋,然后绕过他往外走,雷振东喊住了她:“厨房里冷,穿上羽绒服啊。”说着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羽绒服,晓佳始终脸色淡漠,还是一句话没有就接了过去,穿上转身就走。
雷振东看她没了平时的欢颜笑语,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但是此刻也没合适的理由来推说,只得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一路走到厨房。
饺子盛在几个大海碗里了,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振海一家已经在吃了,看到嫂子进来,振海抬起头来,咧着大嘴笑着说:“嫂子,赶紧吃吧,一会儿就凉了。”牙缝上还有两个韭菜格外的耀眼。
晓佳笑笑说:“让小孩子先吃嘛。”弟妹小云也说:“小孩子早就吃饱了,嫂子你吃吧。”说着推过来一碗白乎乎的饺子。
晓佳看着眼前这盘饺子,一个个又大又扁,边宽皮厚,晓佳虽然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是看着这种以面为主几乎没多少馅的饺子,胃口顿时缩小了一半。雷振东以为她还是生气,赶紧去帮她取来筷子,笑着递给她说:“尝尝,我包的。”
晓佳听到这话,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但是脸上还是淡然的表情,默默接过筷子,夹起一个咬一口,几乎一嘴的面皮,她忍耐着吃了下去,几乎一瞬间就想起妈妈包的皮薄肉多圆滚滚的胖饺子了,再加上心里本来委屈,一时难过的险些流出眼泪来。
晓佳埋着头逼着自己一口接一口地吃,一刻也不停。雷振东以为她饿坏了,一边笑着说:“慢点吃,还有呢......”一边又往她碗里夹了几个。晓佳推了一下他夹饺子的手,不让他继续往里夹,随后一口气吃完剩下的饺子,起身就往卧室走。
婆婆还在厨房下饺子,斜着眼看着晓佳一阵风似的进来又走出,撇撇嘴没说什么。雷振东看她出去了,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饺子,他知道自己伤了晓佳。两个人的钱,凭什么他一个人做主,虽然晓佳平时大小事都听他的,可隐瞒绝对不该是信任的由头。虽然晓佳也略微知道一点,可这个数目绝对超出了她的心理底线,尤其是现在他俩还是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光景。
可是,换句话说回来,他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不该尽尽孝心么?父亲过世后,母亲艰难地撑着这个家,虽然振海也常出去打工,可挣得也只勉强够他那一家子人糊口,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家受罪么?他心里既憋屈又沉郁。
如果母亲没这一出还好,晓佳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母亲偏偏还去贪图小利,结果赔了精光,这可是两人几年间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啊,晓佳心里能不难受。结婚两三年,他俩节衣缩食,晓佳跟着他无怨无悔,日子不管过的怎么紧巴都没说过一句。可这呢,一下子就是三万,她生气是应该的,雷振东想着,心里越发难受。振海一家大嘴小嘴吃完上楼去了,留下他在厨房帮母亲收拾。
母亲是最后一个吃,她捧着大碗,一边吃一边跟雷振东说:“东啊,你说这钱儿真的要不回来了么?”
雷振东努力宽慰母亲:“这事儿也说不准呢,妈,等过段时间你去看看,如果老黑回来了,就赶紧要,一次也别要多,一两千地要,几百也行,兴许能要回来点。”
母亲不死心,又问:“要是要不回来呢?”
雷振东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这儿是他的家,他不可能躲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母亲还是追问:“你说,他啥时候会回来啊?”
雷振东已经没有耐心再撑下去了,笑笑说:“妈,我咋知道?可以问问他的亲戚?他有亲戚在么?”
母亲想了想说:“他们一家子都走了,连他爹娘,不过他堂弟在邻村住着。要不过几天我去他堂弟家问问,兴许能得个准信儿呢。”
雷振东只是笑了一下,没再说话。母亲却当真了:“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去问。不信他不跟家人一点联系都没有。”
雷振东站起身来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拿到水槽那洗刷着,母亲也吃完了,走过去把他推到一边,母亲一边洗刷着,一边接着唠叨:“东啊,你们该要个小孩了。妈存着这钱儿,没舍得花,就是寻思着市里开销大,不比在家,能多弄点就多弄点吧,不想委屈了孩子,谁知道还出了这事!”
雷振东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结果听到母亲这一番话,又看着昏黄灯光下佝偻着腰身用力洗刷的母亲的侧影,尤其是那花白凌乱的头发,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妈。”眼角还是落泪了。
母亲转过身来,看他那情状,反倒笑了:“哭啥啊?别急,过了这几天,妈就去老黑堂弟家守着,隔三差五就闹一闹,保准儿把这钱要回来,妈知道你攒个钱不容易。”一边说着,一边也撩起围裙角擦了擦眼角。
雷振东不想让母亲更伤心,赶紧止住了自己的眼泪,笑了说:“回来我网上查查,再打听打听,总是可以想到办法的。”
母亲强笑:“这就是了,咱娘俩一块儿。”说着,又低声说:可不敢给振海知道啊,要不然小云又该跳着脚骂了。雷振东点点头。
母亲又说:“你去给晓佳说句好话吧,大过年了,气着了对身体不好。”雷振东看着母亲眼睛里的光亮,才明白糊涂的只是自己。他心里越发难过不已,随后跟母亲说:妈,你早点休息吧。说着就出了厨房。
他走到卧室,拧开门,晓佳已经躺被窝里了,家里没暖气,寒气几乎可以从洋灰地上顺着腿脚往上爬,这么冷的屋子,晓佳有点扛不住,一般吃了晚饭后,她就钻进被窝了。
雷振东走到床边,默默地坐下,他看着晓佳淡然的表情,明知道自己该跟她解释一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停了一会儿,他深呼吸了一口,准备转身出去。晓佳却说:哪儿去?雷振东回头说:“去陪陪妈。”
晓佳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半天才说:“去吧,记得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别再干这种没脑子的事儿了。”
雷振东顿时气血上涌,他扭过头来,几步走到晓佳那一侧的床边,狠狠地盯着她,晓佳根本不抬头,雷振东眼睛冒火,指着门外,低吼着:“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这么做么?你以为她是为了自己么?”
晓佳看也不看他,冷笑:“怎么?做错事的人还有理了?”
雷振东扬起的手臂啪的落了下来,转过来指着晓佳的鼻子说:“吕晓佳,我真是错看你了。”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鞭炮的引子一般,晓佳砰地就炸了:“雷振东,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做错事的是你,如今出了事气撒到我这。还说错看了我?这话轮到你来说了么?我他妈的才是瞎了眼呢。”
雷振东顿时气滞了,半天无语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不跟你吵。”说着一摔门出去了。晓佳看着那被摔的发抖的门,一屁股又坐了下来。这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鞭炮,突然噼噼啪啪的响起来了,就像晓佳心底爆裂的火药桶,将她震得心神俱毁,眼泪成河。
这天晚上,雷振东陪着母亲说了半夜的话,直到夜里一点多,才回房间休息了。他回来时晓佳已经睡着了,雷振东摸索着上了床,心里滋生出一丝内疚,但是男人的自尊还是让他直接躺下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又被振天彻地的鞭炮声吵醒,雷振东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一下,还不到五点。他觉得头疼欲裂,翻个身忍耐着听完这一卦子的鞭炮,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放完了。这时,他发现晓佳也醒了,只是默默地在黑暗中躺着。雷振东扭头看了一眼,没吭声,又翻身过去接着睡觉,晓佳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雷振东还没睡着,他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晓佳一动不动,他轻轻起身,摸着手机,悄悄打开屏幕借着那微弱的光去照晓佳的脸,发现她还是睁着眼睛根本没睡。晓佳的眼睛在手机的微光里,显得又大又黑,嘴角还保持着头天晚上的下垂形状,一脸的淡漠。
雷振东看着她那表情,轻声说:“我确实不该背着你给我妈那么多钱,之前几次都应该告诉你。不过我妈不容易,你应该体谅一下。再说了,她把钱放出去也是为了收利息,将来咱们有孩子了她再给我们呢,你那样说话太伤人了。”
晓佳听了,还是不吭声,直接翻身背对着他。雷振东看到她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赌气说道:“你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爱怎么生气就生气去吧。”说完也关上手机躺下了。
晓佳依然无声无息地躺着,雷振东听着身后的她没有丝毫的回应,心里一阵难受。
这一天自然还是别别扭扭的锅,晓佳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在厨房露面,并且吃完就走,其他时间都缩在卧室。雷振东要么在厨房陪着母亲,要么就是在母亲卧室呆着,晚上又待晓佳睡了才回来。
大年初二,一大早晓佳就起来了,收拾东西,打理床铺,雷振东照例去厨房帮忙,直到吃完早饭,雷振东陪着母亲来到卧室,打算临别前跟母亲说几句悄悄话,他对母亲说:“妈,天太冷了,你过了正月再去老黑家,这段时候先不要去了,有啥事就打电话给我。振海呢,你也得说说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做事.......”
突然门开了,晓佳走了进来,母亲和雷振东都愣了一下,雷振东以为晓佳是来找他,就淡淡说了句:“一会儿就过去了,我跟妈说两句话。”
晓佳却没搭理他,径自走到婆婆跟前。婆婆本来是坐在床帮上的,看媳妇直直走向自己,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晓佳走到婆婆跟前,温和地说:“妈,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振东今年要准备考试,不能在家多呆。这是五千块钱,往年都有,今年也不例外,你收好了,在家不要太劳累了,注意点身体,也不要太节省了,该吃啥就吃啥,别不舍得。”说着把一叠钱塞到婆婆手里。
婆婆赶紧往外推:“不用,不用,你们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回来我管老黑要回来就行了,都是你们的,啊!”
晓佳却很坚持,硬是塞到婆婆手里说:“妈,拿着,一年是一年的事儿!这个礼节不能断。”说着转身就走了。雷振东站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一股热流在心里乱窜,他扭过头去,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直到晓佳走了出去,他才扭过头来对母亲说:“妈,拿着吧,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晓佳说的对,该吃啥吃啥,别舍不得了。”
母亲眼里闪着泪花,抹了一下,说:“这孩子,唉,这孩子......还以为她生气呢,没想到......”
雷振东笑着说:“晓佳不是那样的人,你拿着吧。”母亲又擦了擦眼泪,雷振东跟母亲又嘱咐了几句,随后出来了。
他来到卧室,看到晓佳都打理好了,坐在床边上等着他,他走过去,伸出两手去抱她,笑着说:“还以为你生气了呢......”不想手却被晓佳啪的打到一边去了,晓佳突地站起身来说:“一码归一码,你错了还不知悔改,我不原谅你,滚一边去。”说着站起来背着自己的包走了出去。
雷振东看她依然冰冷的姿态,自觉无趣,随后也背了自己的包,跟在她身后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