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十月初六】
流云庄位于江都府东北侧地区,在这片区域,有一条古老的街道。
人们私底下流传着这条街道是这片地区的第一条街道,是这片地区第一缕炊烟飘起的地方。
这些流传无从考证,但这条街道确实很古老。
街道口伫立着一块石碑,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早已变得残败不堪,青苔杂草早就将它淹没,上面的字迹也早就看不清了。
人们在街道口又立起了新的石碑,用了上好的大理石,请了著名的书法大师,也请了著名的工匠,还给它起了新的名字——老街。
久而久之,老街这个称谓被所有人叫着,然后,慢慢的,所有人都忘了这条街道本来的名字。
老街虽然有些偏僻,也很古老,但很是繁华,也很是奢靡。
街道上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太多的人来人往,因为这里是寻欢享乐的地方。
老街带着古老的气息,却满载着靡靡之音。
这里太多的纸醉金迷,足以让人醉生梦死。
这里偏僻、安静,却散着柔和诱人的光芒。
没有人会在这里闹事,如果有人闹事,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请你滚蛋。
这已经成了老街不成文、但所有人都会自觉遵守的规矩。
老街赌场是这里最大的赌场,这里的老板名为白妙机。
二十多年前,“琴仙”白妙机,名彻天下,风华绝代。
白妙机如今已有四十五岁了,但她依旧风采明艳,她皮肤保养得很好,很少施粉黛,她喜欢穿美丽的衣服,戴名贵的首饰……这些使她看上去更是看不出真实年龄。
美丽的花儿总要带些刺,白妙机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女人。
桃花灼灼开,美人珊珊来。
东原桃林,半曲落红赋,杀尽风行军。
*
老街赌场的不远处,最近新开了一家歌舞坊——落霞坊。
落霞坊很快便在这歌舞升平的老街崭露头角,大部分人是因为落霞坊的十三位舞姬慕名前去。
那是十三位穿着锦丝纱裙,广袖轻飞的美人。
她们无一不身姿妖娆,容颜妩媚,顾盼生姿,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数不尽的婉转风情。
落霞坊的老板是一位长相普通、有些清瘦的女人。
白妙机正和这位女老板坐在落霞坊二楼雅座。
桌上的点心精致小巧,但是如果你吃过了,便会发现很普通,甚至有点难吃。
白妙机捏起一块小巧的点心,优雅地送进嘴中,细细品尝后笑着道:“落霞坊真会做生意。”
杨吟道:“来这里的人是听曲看舞喝酒的,从来不会有人想吃甜点。他们挥霍金钱,不过是为了填一点东西来补心中的空虚。
“美曲、美人、美酒足矣,这昂贵而精美的点心只是为了撑起他们的面子,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在他们心中,这点心还不如茴香豆与花生米。”
白妙机眼波流转,低眸一笑,不再言语。即使她已四十五岁,这一笑依旧风彩迷人。
杨吟继续道:“白老板既然应邀前来,定已是同意为落霞坊的舞姬伴奏了。”说着,她掀开了放在桌子上、以锦帕覆盖的木盒。
木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叠数目巨大的银票。
杨吟道:“这是小小心意,事后我定会登门拜谢,送上更重的礼物。”
白妙机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她伸手将木盒轻轻盖上:“恐怕杨老板会错意了,我今日只是来看舞的。”
杨吟神色微变:“白老板要如何才肯屈驾为落霞坊舞姬奏曲?”
白妙机笑道:“杨老板为何非要请我?”
杨吟道:“天下众人皆知,‘琴仙’白妙机,探梅一曲名天下。我想让落霞坊闻名天下,便想着借您的名声。”
白妙机又笑,但此时她的笑意未达眼底,她的眼中隐隐透着杀意。
白妙机盯着杨吟,轻声道:“那你可知道,我最成名的曲子,是在东原桃林奏的吗?”
杨吟神情未变:“自然,可是落霞坊与您无冤无仇,这里的客人也与您无怨无仇。”
白妙机打量着杨吟,轻笑一声,站起了身。
她垂眸望着杨吟:“好!我便应了你的事。”
杨吟起身抱拳:“多谢!”
白妙机转身款款离去,杨吟眼底渐渐染上恨意。
天色晚,落霞坊早已歌舞升平。
美酒美人,歌起舞摇,烛光柔柔,醉人心神。
觥筹交错间,流金如流水。
一间装饰简单朴素的房间里,杨吟隔着屏风正与另一人说话。
屏风内侧那人披着灰白色连帽披风,脸上带着可笑的丑角面具,故意压着声音。
两人洽谈了片刻,屏风内侧之人的音调突然变高了,但他本是压着声音的,这话听上去便像一个声音粗糙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捏着嗓子在讲话,让人格外不舒服。
“这可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是要破坏双方的协议?”
杨吟冷声道:“主上想要的只是陵墓里的秘密,与你的利益毫无关系。你说话前该掂量清楚才是,否则只会让我觉得我在与一个傻子合作。”
灰白的帽檐遮掩下的眼睛里,阴森狠毒一闪而过,那人的声音又恢复了低哑:“主上要那些秘密做什么?”
杨吟声音依旧冰冷:“你只管奉命行事便是,问那么多干什么?
“修齐因那个老家伙已经被舍弃了,他早死晚死都是死,你那边不方便动手,但我这边可以。
“你与我们合作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当流云庄唯一的庄主吗?怎么,如今又怕了,想反悔?”
室内安静了片刻后,屏风内侧那人的声音里透着阴寒在室内响起。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上唯一的庄主……害怕?害怕是没用的,害怕只会让人懦弱不前,甚至跌入泥潭……我们的约定,我定不会反悔!”
杨吟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商量好后,屏风后的人影一滑而走,杨吟不屑地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落霞坊不远处一间阁楼里。
白妙机一曲已毕。
周往归许久才从那如若天籁的曲子里回过神来,不禁赞叹不已。
白妙机笑着道:“周五爷竟把他唯一的儿子派过来给我差遣,真是不懂得照顾小孩子。不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处理事情到是一点也不马虎。这些日子还真是多亏你。”
白妙机走到周往归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她细细看了看周往归,道:“你这面具戴的还真是好看。这里醉生梦死的,周慎就不怕我把你这么个俊俏的小子给教坏了?”
周往归笑道:“前辈人美,琴音也是飘逸如天成。能弹得如此妙曲的人,心中定是洒脱。晚辈最羡慕那些潇洒自如的人,即使前辈真的教坏了晚辈,晚辈也心甘情愿。”
白妙机莞尔一笑:“除了前辈晚辈这两个词,你是真会说话。如果我有女儿,定要许给你,可惜我只有个儿子,而且我已许多年未见他了。”
周往归面上微微惊讶。
白妙机低饮一口杯中的酒,随后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天下男子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我的眼。”
周往归面上一赧:“晚辈唐突了。”
白妙机放下手中的酒杯:“这天下男子,我确实都看不上。可是看不上与喜欢在我这里是分开的,我还确实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不上还喜欢他,但这喜欢的感情我很确定。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在为……”
说到这,白妙机忽而一笑,勾人的眼中尽是温柔与笑意。
周往归不禁叹道:“不知哪位男子有幸,能与前辈喜结良缘,相携一生。晚辈真想见识一番。”
白妙机道:“你应该早就见过他了。”
周往归当下思索道:“这人……莫不是我教中人?”
“你猜得不错。”白妙机悠然起身,“天色已晚,明日还有要事,前辈我就失陪了。”说罢便款款迈出了阁楼。
周往归却是在一个一个比对着:到底是哪位教中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