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出了水面,陈八尺跟了上来。
凌晨的秦淮河分外阴森。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想上岸。
陈八尺拉住了我,小声道:“别走。”
我也压低声音道:“不走干吗,等他们上来了,把咱灭了口吗?”
那帮人明摆着不是干正经事的。
“你不觉得怪吗?那么一堆人大半夜的来这,河底下还有个洞!”陈八尺道。
“废话,当然怪,怪就得进去看吗?马里亚纳海沟还怪呢,你去吧。”我说道。
陈八尺默然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又说:“下面全是水,洞里肯定也是水,咱俩进去,顶多待一两分钟就得出来,没多大意义,走吧。”
陈八尺道:“你是说,那帮人带了潜水装备?”
“我哪知道,我又没看清!”我急着想上岸。
陈八尺略一停顿,拉住我,说:“这样吧,咱就下去看一分钟,钻进那洞里瞧瞧再出来,怎么样?”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执着呢?都这么大的人了,好奇心还这么重?我心里骂道。可我见他仍在坚持,又一转念,反正下面除了水就是水,按照连通器原理,只要那洞不高出河岸,里面一定也是水,我们啥也没戴,光靠憋气待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算了,就下去瞅一眼吧,满足他。
我故作严肃道:“那可说好了,就一分钟,不行立马上来。”
“没问题,想待久了也没那条件。”陈八尺道。
我们略微调整,深深吸了口气,又潜了下去。
水中早已不再惬意,水下幽深。
我们到了洞口,我又观察了一下,进人是没问题的,大小足够,出来应该也行,卡不住……陈八尺已经钻了进去。
算了,时间有限,甭磨叽了,钻吧,我跟在他后面进了洞。
黑暗的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摸着洞壁往前慢慢移动。
洞好像还挺深,陈八尺在我前面一米左右。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人的游水声,别无动静。
可我的心还是在揪着,生怕冒出个人,或者水鬼,一把抓住我们,将我们浸死在这里。
游了七八米,我盘算着有四十秒了吧,为了保险起见,该考虑回去了。
我伸手要去抓陈八尺的脚,叫他走,可这里黑咕隆咚的,不好抓。我竖着耳朵仔细听,顺着水声,终于拍到了他的身子。
我揪了揪他的皮肤,示意该回去了。可我感觉他没听我的,他在往上浮。
上面有空间?我摸了摸头顶,还是洞壁。
我意识到,他可能已经出洞了,洞的那端,就在跟前。我伸手又往前探了探,果然,上面空了,我摸到了洞口的沿儿。难道这个洞是个管道,连通着另外一条河,是条……暗河?
陈八尺一点都没停,迅速脱离了我的掌控。
臭小子你作什么呢?这可是水下,那边是深是浅也不知道,你别乱来啊!咱犯不上一口气把这里探索完了,先回去,命要紧。
陈八尺游动的声音已经在我的头顶上方。
要是再等下去,回去的时间可绝对不够了,我忽然悲上心头,难道这次不经意间的探看,竟是陈八尺生命的终结吗?死神来得真是猝不及防,我们要天人永隔了?我一阵揪心,也没别的办法,不能管陈八尺了,必须往回游了。我调过了身子,缩回洞中。
可我又听到了水声,是陈八尺下来了,他还活着。我此时已缺氧了,无暇旁顾,只想回去,但愿陈八尺别游到一半溺了水。
我伸手划水,可脚被勾住了。
是陈八尺,他动作很快地抓住了我的脚。
你要干吗?我又一阵慌。
陈八尺拉着我的脚,把我往外拽,就像要把我拽向阎王殿。
我竭力想蹬开他,却没什么东西可抓,很快就被他揪出了洞。
洞外很空旷。
但我无暇细想,我已憋得头昏脑涨了,我挣脱不了他。此刻我的处境十分危险,只要一不小心松了口气,水就能直接涌进肺里,不死也得残。陈八尺,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的力气胜过我太多,我不能自主,被他倒了过来,往上拎。我现在竟希望他能像之前那样再对着我的嘴送来一口气才好,我有些癫狂了,就像有人掐着我的脖子。
我们终于出了水。
我感受到了空气,狼吞虎咽地将它们吸进嘴里,享受着这种畅快的滋味。
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陈八尺发现了水面。
一个感觉上应该是跟外面的秦淮河一样高的水面!
我很快恢复了神志,而且觉得比之前更睿智了。只是,我们两眼一抹黑,再聪明,也没多大意义。
“这是哪?”我小声问。
陈八尺低声道:“暗河。”
这能叫什么暗河,这顶多就是洞的另一头,水与河面齐高罢了。
“这里面有多大?”我问。
“不晓得。”
我俩说话都很谨慎,连措辞都在刻意控制,尽量用最少的语言表达出意思,因为我们不确定那群人是不是就在周围。
不过,他们是有手电筒的,这里既然没有灯光,就说明不在附近。他们总不能特地埋伏在这里等我们吧?可我们两个对于他们而言算什么?至于这么等吗?显然不至于。
“咱们四下游一游,探一探。”陈八尺道。
他还是胆子大,这是天生的。当初他提议下秦淮河洗澡的时候,我还颇为犹豫,怕这河不像海,里面可能有水蛇、水老鼠啥的,他倒是拉着我“扑通”就跳下来了,衣服都没让我脱。我总感觉他这种人没什么脑子,想象力也匮乏,所以不知恐惧为何物。
陈八尺已开始四下游了,我还浮在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我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水波荡漾声,分外不安。
抬头看看,什么也看不见,我想,上面应该是河岸吧,那就是地面。也不知在这个时间里,有没有人会从这里走过,如果有,他肯定料不到自己脚下会有两个人。
陈八尺停了,我听到了拍打墙壁的声音,就一声。
他离我四五米远。
“过来。”
陈八尺低沉地唤了我一声。
我想了想,还是过去了,觉得应该没啥吧。
“怎么了?”
陈八尺伸手搭着我:“这儿有堵墙。”
他把我的手放在了墙上,让我摸摸。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有墙,确切地讲,这应该叫壁。
“怎么了?”我摸着壁问道。
陈八尺道:“你往上摸。”
我按照他说的,伸手往上摸,摸着摸着,我忽然摸到了壁沿!上面是空的!
难怪他说这是堵墙,墙才有墙头嘛,壁按理说是没有头的,是封闭的。感觉真是最好的文学老师,它让你自然地精确了起来,我也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一堵墙了。
我特地用手左右量了量,它很长,我又上下挥了挥手,它很阔。在我大体掌握了这堵墙的规格的同时,我又感到了恐惧,墙的那头会不会有个僵尸什么的把我拉过去吧,我赶紧缩回了手。
我和陈八尺沉默地待在这堵墙边,有一种想抽根烟冷静冷静的欲望。
洞虽漆黑,人虽沉默,我们却不用看也不用听,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要不要翻过去?
有人说,想翻过一堵墙,要先把帽子扔过去。我们没有帽子,我们赤身裸体。如果说非得扔点什么过去才能坚定信心,我们只能扯掉一把头发扔过去了。
大概过了半根烟的工夫,陈八尺又轻轻拍打了一下那墙壁。
其实,我也已经不是非得回去不可了,我也有了探索欲。我们都清楚,那帮人一定是越过了这堵墙,这堵墙的后边,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翻吧。”陈八尺说得淡然。
我没有拒绝。我想,墙也不是一下就能翻过去的,可以先骑在墙头上坐会儿,不行再回来。
陈八尺率先翻了上去,他伸手拉了拉我,我借着劲儿上了墙头,而后没等我说出自己的想法,陈八尺已经下去了。
我听到了硬物相撞的声音,还有一声“哎哟”,他掉在了地上。
那边没有水?
我急忙问他:“咋了?”
“是地,差点摔骨折了。”陈八尺咬着牙小声道。
从声音上判断,那地方不算矮,我就说这家伙莽撞,有点没脑子。
“你慢慢下来,我接着你。”陈八尺过了一会儿道。
我下意识地朝下面看了看,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慢慢地把右腿翻过来,两臂用力,身子沿着墙往下滑。
陈八尺接住了我的脚,而后搂上了我的腿,紧接着,肩头顶住了我光秃秃的屁股。
我感觉怪怪的。
“可别放屁啊。”陈八尺提醒道。
放屁倒还是小事,我对他道:“你可别乱摸。”
我能感觉到他一脸黑线。
陈八尺嗤之以鼻,利索地将我接了下来,我两脚着地。
在凉水里待久了,两个人的身体忽然亲密地接触了一下,又是一阵怪怪的感觉。
我们什么也没说,转瞬就严肃地进入了正题,我靠着墙,伸手探路。
黑暗,真是令人焦虑。
陈八尺拉了拉我,示意我往前走。
我们手牵着手,并行着,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
这里的地面是干的,是泥土。
这是个山洞吗?我动用了一切感觉器官,想看看不到;竖耳听着,听不见什么;小心地用鼻子去嗅,也嗅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味道,我都想发超声波了。
我们就像是掉进了宇宙的某个没有恒星的角落,周围是一片虚空。
在这种时候,我们两个的举动又渐渐不太一样了,我迈步的幅度越来越小,陈八尺的步子则在变大。
我想提醒他谨慎为上,刚要开口,他胳膊一坠。紧接着,我感到他蹲了下去,哦,不是,是落了下去,他好像掉到了什么里面!我对此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反应,顺着他的力道,一脚踩空,向着下方急剧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