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夜风吹得人悲凉欲泣,我们从无人处下了水。
他们像拴牲口一样拴着我们在河里游,小段和虾仔带路,二鹏和刀疤男拿着枪顶在最后面,冰凉的河水十分萧瑟,我都快哭了。我特意转头看了看陈八尺,陈八尺却面无表情,视死如归似的,他大概还在想着找机会逃走。
游了一会儿,小段停了,他回过头来说:“下面的路,就一小段,记住了,可要憋住气,别在水里呛死,当然,想给我们省事儿的,就随意了。”
这是到了那个洞口之上了。
小段和虾仔率先潜了下去,二鹏和刀疤男盯着我们,手里的枪在月光下发出凶光。
刀疤男道:“我只给你们五秒钟的喘气时间,要不然,就溺死你们。”
他根本不问有没有人不会潜水,毫无临终关怀精神,在他眼里,我们已经成了死人,没必要多费口舌。
我觉得刀疤男就是个神经病,而且是又暴力、又傻、又有歇斯底里症的那种。
陈八尺没理他,先潜了下去。
我冲王教授点了点头,也潜了下去。
进洞之后,很快就从另一头出了水。
我们已入地下,在这里,空气并不能使人身心舒畅,黑暗更令人感到幽闭。
过那道墙时,我们像是被扔的死猪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连呻吟了几声。借着探照灯光,我看到,这里很小,它只是一个缓冲地带,中央有个洞,就是我们先前滚落下去的斜洞。
小段和虾仔先进了洞中,他们躬身倒退而行,踩着那些凸起,逐步下移。
陈八尺正要跟下去,曹欣欣道:“我先走。”
我们有些意外,曹欣欣看了一眼后面。
刀疤男笑吟吟地拿着枪,看着她。
我们明白了,刚才在水下的时候,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
这个变态,我真想抽死他。
我说道:“八尺,你先下去,让欣欣在我们两个中间。”
刀疤男嗤笑一声,特别鄙视我们,二鹏也跟着笑,他们觉得我们很滑稽。
陈八尺点头,我们依次进了洞,王教授留在最后,我想,刀疤男再变态,也总不至于去摸王教授吧。
我们并着双手,扶住那些凸起,小心翼翼地往下退。
这里让我想到了蚁穴,我甚至怀疑这帮人是不是变异生物,带我们穿过了压缩门,进了一个微小而又神奇的地下世界。他们可能并不是要杀我们,而是要劝说我们加入他们,通过某种魔法变成蚁人,一起对抗人类的世界,成为地球的主人……
我在胡思乱想。每当我心头慌乱的时候,就忍不住这样,我讨厌这种感觉,它令我像个傻子。
我们出了斜洞。
小段停下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我认识这个地方,陈八尺也认识,这是我们杀人的地方。
这里没有声音,老驴的魂魄还在这里游荡。
我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地是泥地,血迹已发黑。
小段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越来越浓的杀气告诉我,在哪杀了人,就得在哪死。
我膝盖发软,如果旁边没有别人,我都恨不得要给他们跪下了。我很不仗义地想,按理说,是陈八尺捅的刀,我顶多也就是个从犯啊,能不能把我判得轻一点?
陈八尺却硬挺着,摆出一副死则死矣的样子。我对他更多了一层认识,长得阴柔归阴柔,俊美是俊美,没想到死到临头都能保持架子不倒,他让我觉得惭愧。
就在我仪式性地想要回顾自己的一生的时候,小段动了,他搬开了老驴当时爬上来的那个洞口的遮挡物,借着探照灯,我看得分明,那又是一个洞。
“继续走。”小段道,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
哦,原来,这儿还不是我们的死亡之地。死亡之地,将在地下更深处。
我们被推了进去。
这个洞依然是斜的,里面的构造跟方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踩着凸起,慢慢下移。路很长,它比上面的那条斜洞要长得多。重复的场景,幽暗的环境,时间一长,我几乎丧失了辨别能力,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了。我低下头想要看看它的底在哪,却只能看到陈八尺和曹欣欣晃来晃去的头顶;我抬起头想要回看一下我们走了多远,却只能看到王教授颠来颠去的屁股,我憋闷不已。
这里有多深?没人能回答我。我们深入地下已经好远好远了吧?这些斜洞到底是怎么回事?南京城的闹市区下,竟能有这样的地方,这些洞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是古人所为还是今人所为?是小段这帮家伙干的吗?他们要干吗?要掏空南京城吗?还有,小段之前所说的“宝藏”是什么意思?王教授好像也懂,可是,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下面可抓紧了,摔地上摔折了脖子我可不管。”小段说道。
我低头看看,下面变了样子。那是斜洞的尽头,可看起来又不像地面,而且,是亮的。
我形容不上来,我们所爬的斜洞是黑的,全靠探照灯照亮,而那洞口的末端,仿佛连着外界,有光传来。
又退了几步,我怎么瞥见了两股绳子?定睛细看,那是绳梯,用两根粗大的钉子,固定在斜洞的洞壁上。
下面不是地面,是半空。
小段登上了绳梯,摇摇晃晃的。下面,是悬崖吗?是另一个世界吗?我仿佛看见穿越就在眼前,那个洞口,宛如虫洞。
虾仔紧随其后上了绳梯,而后,陈八尺踏了上去,我则到了洞口的末端。
我并没急着往下走,我低下头,观察了一下。
我注意到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令我颇为释然的——我看到了地面,它离着这个斜洞的末端有十几米,通过绳梯连接着。小段已经下到了绳梯的末端,他即将落地了。我脑子里一下就有了概念,下面该是个宽敞的空间吧,那光是从哪里来的,它暴露于室外吗?我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真是糊涂了,现在是大半夜,这地儿除非是在地球背面的美国,要不然哪来的光?它里面要么是有灯,要么是有火。
而另一件事,则令我微微兴奋,也立即变得极为不安,那就是,我看到陈八尺手上的鞋带松了。
我看清楚了,他不知道怎么给解开了!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落了地的小段,心突突地跳。
陈八尺依然将双手并在一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慢慢地往下爬。
虾仔给我们系的是死扣,我不是没有过解开的念头,可根本行不通。
来不及细想,我已踩上了绳梯,小心翼翼地扶着洞口处的凸起爬了下去。
当我的头彻底离开斜洞,终于在一瞬间看清楚了我们的处境,简单来说,我们就像是从烟囱里下来的圣诞老人。
我们到了一个巨大的地厅里,一时之间我竟有些眼花。
这不是地厅,这是一个偌大的世界。
地下世界!
满地神佛。
哦,我的形容可能有些过了,但是,我的确看到了无数尊佛像。
我差点定在绳梯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面,就像是一片黄土高原,它有十几个足球场那么大。进入此中,只觉十分辽阔,它大概是圆形的,可实在太大,我不确定。
从我的角度看,地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无数尊佛像。没错,就是跟我们之前抢的那尊一样大的佛像。
我还看到了许多团篝火,可我无暇理会篝火,只顾着看佛像去了。这里至少有几百尊佛像吧,每尊佛像间隔十几米,它们有一定的秩序。怎么说呢?这里就像是一块洒满了芝麻的大饼,那些佛像就好比芝麻,散在大饼表面。只不过,它们全都面向大饼的中央——大厅的圆心,呈辐射状排列着。粗略看去,几百尊佛像排成了好几十列。
我的比喻太过粗糙,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想不出什么更贴切的了。或者,旺旺仙饼听着更文雅一点。我不知道,我脑子有点乱。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先前觉得抢到的佛像是宝贝,现如今,它们暴增的数量扰乱了我的判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了。
我很震撼。我无法想象,就在这熙熙攘攘的南京城中,闹市之下,竟会有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洞窟。我都不知道称其为洞窟合不合适。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我就像是来到了某座千年古刹藏于深山之中的巨大秘殿!
我机械地爬了下去,着了地。就在这个大饼的圆心处,就是这个空间的正中央。
我也同时看到了,厅里有五个人,正如十殿阎罗一样看着我们,面色阴沉。
新鲜的事物太多,我没工夫仔细看那些人都是什么样子,我仍在环视。如果称这整个地下世界为一个巨型大厅的话,那么,大厅的圆心直径有四五十米,我们正是在这里。这里没有佛像,几百尊佛像在它外围开始有序地排列着,全都面朝圆心,肃穆而坐,隐隐似有佛声。我放眼望去,发现那些佛像是参差不齐的,有的相距十几米,有的则相距三四十米。好奇怪。
不过,我立即又看懂了。它们的间距其实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佛像已经被搬走了,所以闪出了距离。因为我看到了留在那里的底座。
我收回了目光,在我们身处的圆心里,还有三个大圆坑。它们呈三角形排列着,每个圆坑的直径有四五米,我看不明白这都是干什么用的。
王教授也下来了,他跟我一样,也十分震撼,四处张望。
而那五个人,就站在两个圆坑中间,我终于有心思看他们了。
篝火冉冉,他们的面色分外恐怖。
这回是死定了。这里佛像虽多,可没有一尊是活的,它们救不了我们。
那五个人全都穿着紧身衣,背着包,看样子,也是从水里进来的。我知道,他们个个都能用枪打死我们。
小段走了上去。我看到,他们面前的地上,有块湿漉漉的白布。白布蒙着的,必是老驴了。
我们死定了。
我从没想过我会死在这种地方。因为,我从不知世上竟还有这种地方,这里的东西虽然都是地球上的,可这里不像地球。
小段上前略微弯了弯腰,冲着其中一个年岁偏大的家伙说话。我看得清那人的样子,有五六十岁了吧,比王教授要老成得多。他很精神,腰板挺得很直。
“费爷,带来了。”
地厅里十分肃穆,我们的衣服湿漉漉的,袖子上的水滴答在地上,格外清脆。
被称为费爷的人抬头看了看我们。他的动作细微,却很严谨,像个机器人。那些人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他身旁,真是像极了黑帮组织。
虾仔、二鹏和刀疤男呈三角形把我们围住,围得却很松散,他们知道我们无路可逃。
我还在时不时地探看远方,望着这个巨型大厅。我一边为我们的命运提心吊胆,一边还在想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过亚特兰蒂斯陷落的故事,难不成这里也是哪个陷落了的古老佛域?
“费爷,直接杀了算了,别耽误咱们的正事。”费爷尚未言语,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光头冒了出来。
他们对这个地方显然已经熟到了久见不怪的程度。
费爷并没立即回应,而是停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
这问的是我和陈八尺。
我不敢接话。陈八尺收回了目光,没迟疑地说道:“在河里洗澡乘凉,偶然看到你们的。”
对答工整,完全挑不出理儿来。
陈八尺回答完费爷的话之后,竟还反客为主了,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个问题让我疑惑了好久,只是一直没敢问出来。陈八尺脑子是抽风了吧,敌强我弱的时候,竟还有心思计较这个?费爷面无表情,光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丢在了地上。
我和陈八尺清楚地看到,那是个打火机。我俩太熟悉了,它上面写着一行字,“八尺bar”。
陈八尺泄了口气。我们明白了,今天凌晨,我们逃上岸拿衣服的时候,忘了他丢在岸上的打火机!
真是愚蠢、可笑的失误。
既知真相,人也释怀了。可释怀之后,并没有一种这是什么大事的感受。此时此刻,那早已不重要了。
我看到费爷嘴角一咧,吐出了一句话:“都杀了吧。”
几乎同时,我见陈八尺一把将手里的鞋带甩了出去,蹿上前就掐住了刀疤男的脖子,死死将他搂在身前挡着自己:“一命换一命!”
情势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王教授也立即行动,想要回身攻击虾仔。可虾仔的反应很快,没等他转过去,拿着枪托就朝着王教授脑袋上猛砸了一下,紧接着给了他一脚。王教授毕竟上了岁数,吃不住这两下,直接倒在了地上。
我和曹欣欣就那么站着,不知所措。
刀疤男猝不及防,边叫着边举枪要打陈八尺。陈八尺却早已把他拿枪的胳膊别住,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
费爷他们没动。
这帮人真是气度从容,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专门练过这种临危不乱的本事。
他们又拿出了枪。
这是意料之中的。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我们的反抗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他们就那样举枪对着陈八尺,让我想到了老狼看着小鸡崽。基本上是没什么意义的,我们必死无疑。八尺何苦出这么一回洋相呢?
陈八尺嘴角扬了一下,他笑得特别无赖。
紧接着,刀疤男的号叫声就传满了整个大厅。我们看到,陈八尺用一个啤酒瓶盖抠进了他的眼睛里!
“砰!砰!砰!”几声响,刀疤男胡乱地朝着地上开了几枪,狂跳着要甩开陈八尺。陈八尺拼尽了全力搂紧他,胳膊上暴着青筋,不要命似的,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那帮人明显是急了,我看到小段瞪起了眼。
“扑哧”一声,一股鲜血喷出。陈八尺手指头带着啤酒瓶盖抽了出来,将刀疤男的眼球一把甩到了地上。黑红白三色混杂得就像刚剖开的鱼内脏,恶心得我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