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秦汉时代的重农抑商政策
秦汉重农的原因
重农主义,可以李悝和商鞅做代表。李悝生在商鞅之前,是重农主义的开山祖师。据《前汉书》所载,李悝重农的方法,大概如下:“至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谊,先富有而后礼让。是时,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参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又曰:‘粜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善平粜者,必谨观岁有上中下熟……大熟则上粜三而舍一,中熟则粜二,下熟则粜一,使民适足,贾平则止。小饥则发小熟之所敛,中饥则发中熟之所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所敛,而粜之。故虽遇饥馑水旱,粜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行之魏国,国以富强。”(见《食货志》)
李悝所谓“尽地力”和“平粜”是重农主义的两种实施方法。到商鞅更着重实施重农主义,要求“壹民于农”,“搏以于农”,而抑制其他一切,可说是一种极端的重农主义。《商君书》说:“凡治国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抟也,是以圣人作壹,抟之也。国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唯圣人之治国作壹,抟之于农而已矣。”(见《农战篇》)
《农战篇》虽为战国时人推衍商鞅主张的作品,然其说法确能代表商鞅的主张。所谓“治国作壹,抟之于农”,是此李悝的重农主义更见进步、更彻底。据《史记》所载,商鞅所定变法之令有下列一条:“戮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见《商君列传》)
由此可知商鞅一面用免役的方法奖励耕织,一面用收为官奴的方法惩罚工商和懒怠贫穷的人,实在偏激到极点!商鞅何以这样极端重农呢?大概可分为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三方面理由。
一、经济上的理由,便是要借着重农以富国。《商君书》说:“是以明君修政作壹,去无用,止畜学事淫之民,壹之农,然后国家可富,而民力可抟也……故其民农者寡而游食者众。众则农者殆,农者殆则土地荒……此贫国弱兵之教也。”(见《农战篇》)“国好生粟于境内,则金粟两生,仓府两实,国强……按兵而农,粟爵粟任,则国富。兵起而胜敌,按兵而国富者王。”(见《去强篇》)
“欲农富其国者,境内之食必贵,而不农之征必多,市利之租必重。则民不得无田,无田不得不易其食。食贵则田者利,田者利则事者众。食贵,粜食不利,而又加重征,则民不得无去其商贾技巧,而事地利矣。”(见《外内篇》)
二、政治上的理由,便是要借重农使民壹易治。《商君书》说:“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见《农战篇》)“故为国之数,务在垦草……私利塞于外,则民务属于农;属于农则朴,朴则畏令。”(见《算地篇》)“治国者贵民壹,民壹则朴,朴则农,农则易勤,勤则富。富者废之以爵,不淫;淫者废之以刑,而务农。”(见《壹言篇》)“善为国者,仓禀虽满,不偷于农;国大民众,不淫于言,则民朴壹。民朴壹,则官爵不可巧而取也;不可巧取,则奸不生;奸不生,则主不惑。”(见《农战篇》)
三、军事上的理由,便是要借重农以强兵。《商君书》说:“国不农,则与诸侯争权,不能自持也,则众力不足也……纷纷则易使也,信可以守战也。壹则少诈而重居,壹则可以赏罚进也,壹则可以外用也。夫民之亲上死制也,以其旦暮从事于农。夫民之不可用也,见言谈游士事君主之可以尊身也,商贾之可以富家也,技艺之足以糊口也。民见此三者之便且利也,则必避农。避农则民轻其居,轻其居则必不为上守战也。”(见《农战篇》)
总之,商鞅实行重农主义的主要目的,在求国富兵强,而民朴易治,以促进法治主义和军国主义的实现。言谈游士和商贾、技艺三种人都足以妨害这种目的的达成,所以商鞅要极力抑制他们。只有农民才能帮助这种目的的完成,所以商鞅要极端“壹民于农”、“抟民于农”,而形成一种极端的重农主义。
秦汉抑商的原因
重农的反面便是抑商,汉代对于这种政策的执行更严。然而汉初为什么贱视商人?商业,尤其大规模的商人活动,在农业社会中常常受到人为的压抑,其原因实由于商业上最能获利的商品是奢侈品,而奢侈品之售卖常能刺激人们的嗜欲,以致使一般人陷于穷困之境。而且商人因其收入与得来比较容易,所以商人本身的行为常常是浪费的,与农业社会胼手胝足,日日辛勤,而其所获仅不过为粗衣恶食者,大不相同。所以农业社会和商业社会是两个根本立场不同的社会组织。更因商人赢利的来源,是由于机会;所谓投机取巧,逐什一之利,是商人的本色。而农人则正正道道,规规矩矩,一定时间的播种,经过相当长的时日,方能获得可以事前制定数额的收获。所以农业社会是稳定的,农人的心理亦是稳定的,农人的习惯、道德、信仰以及其与人交往是诚恳的。
商业社会恰恰与此相反,尚机智,重投机。如果持重稳健,遵行和农业社会同样的行为信条,那便是失败亏赔的种因。所以重农的社会,对于商业一定贱视,因为它的道德信条,行为标准,彼此都格格不相入。因此统治农业社会的统治者,为其统治权之安定,必不愿见其人民的道德、行为、信仰诸方面,向不易统治的方向改变。明白了这一点,则在中国这样一个农业社会中,所以常常发生压迫或贱视商人的事实,就可以明其大半了。只要它的农业生产,足以维持其人们的生活,对于初发生之商业,总是有如此的态度。除非如欧洲的威尼斯等,其土地的收入,实不足以维持其居民的生活,才把商业视为其社会的经济基础。
汉高帝初起时,入武关,欲击秦峣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又上(高帝)问陈豨将谁?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上曰:“吾知之矣。”乃各以千金购黄、臣等。商人这样的忘恩负义,只知唯利是图,如何能获得农业社会出身的汉高帝的尊重!果也,汉高帝为皇帝之后,便一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使商人的社会地位,异常低落;使在农民中间受贱视,不使其发生作用。到孝惠皇后时,虽以为天下大定,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为宦吏”,这样,便树立了中国重农贱商的传统。自秦吕不韦以来,所树立的“农”“商”并重政策,至此,乃根本发生了改变。终汉之世,对于商人抑压的程度,基本政策并未改变,不过因国土之完成统一,关旅之禁已无,交通方便,生产力加大,农商有了剩余生产。是以虽然法律上对商人贱视,而实际上,商人的活动,则日见其重要。如文帝时晁错说:“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这样的话,出之于重农主义者晁错之口,或难免稍有夸大之处,然当时商人在经济上实际的重要,必已超过了法律所限制的程度,那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商人虽实际重要,而受法律的禁制,在汉代仍无减于初。
第二节 唐宋市舶司的设置与影响
唐宋市舶司之沿革
东西海道交通,两汉以来,已渐发达,不过当时操中外海权的,大多是叙利亚或波斯人。唐初,不少伊斯兰教教徒来中国传教及通商,而中国的商船也开始向西方发展。由于对外贸易发达之故,政府欲从中取利,购买外国商品,征收关税,对蕃舶往来贸易,每采鼓励政策,遂于沿海各主要港口,设市舶司以司其事,此即中国海关之起源。
市舶司何时创始?不可考。其前称“市监”。《唐六典》卷二二云:“诸互市监各掌诸藩交易之事……监各一人,从六品下。”据《天下郡国利病书》卷一三〇:“贞观十七年,诏三路市舶司,蕃商贩到龙脑、沉香……并抽解一分。”卷一〇四则有“自唐设结好使于广州”语,则结好使亦市舶使别名,实同职异名,可知市舶司于唐太宗时已有之。
据日人藤田八丰著《市舶源流》载:“市舶创于何时,无明白记载,其成常制,约在开元以后……又当时任市舶使之职者,大概似为宦官或以帅臣兼领。”而据《新唐书·柳泽传》,知唐开元中有周庆立任“市舶使、右威卫中郎将”,可证藤田氏之说。至于唐设立市舶司的三大城市中,当以广州之贸易为最盛。
至宋,承其政策,开宝四年即设市舶司于广州,其后又于闽浙沿海各地增设市舶司。太宗雍熙四年,且遣内侍八人,携金帛及敕书赴南海各国,邀其入贡。及宋室南渡,宋廷对海舶之利,较之北宋更为重视。
市舶司之职务
《宋史》卷一七六《职官志》曰:“提举市舶司掌蕃货海舶征权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综合各书所记,其职务可分:
一、检查入港海舶之货物及征税,名为抽解。抽者按官价抽买,细色(容量小而价贵者)抽一分;粗色(容量大价贱者)抽三分,解送中央。其余皆为商人所有,但时有变更(最初分良瓠,后分粗细)。
二、收买、出售、保管及运输专卖品与其他船货。当时称为“禁榷”之货物凡三类:香料、药材及宝货。太平兴国初年京师成立榷易院以司其事,又名榷易署,或称榷货务。其下有香药库,官称香药使。其负挑选估价之任者,为“编估局”及“打套局”;负保管之责者为“寄椿库”。太平兴国七年曾放宽部分药物,准人民自由买卖。至于禁榷之宝物,初为珠贝、珊瑚、玛瑙等八种,后加紫砺、瑜石而为十种。市舶司除收买细货上供以外,另有部分细货和粗货,则出售与一般商人。其用以收买者则以钱帛为主,计有金、银、缗钱、铅、锡、杂色帛、瓷器等。
市舶库主者名为“监门官”。对部分粗重不易起落者则留于市舶司,收息出卖,利不过二分,其目的在平抑物价,此亦市易法之一。另一作用,则为海舶到时,先将全船货物送存库中,待抽解收买完毕,方能取回其余部分。
三、发给出国贸易之公券,又曰公据。其目的在防止:(一)出口货之偷运,(二)前往不许通航之国家,(三)入口货之偷漏。回航时须回至原出发地,并缴还公据。其视船之大小而异。《续文献通考》载:诸舶商大船给公验,小船给公凭。每大船一,带柴水船、八橹船各一,验凭随船而行;或有验无凭及数外夹带,即同私货贩。至于不许前往之地,则时有不同。
四、发给卖货之公凭引目。舶货经抽解后,其余即许自行出售,不再课税,但限于本州范围内。且须有公凭引目,又曰文引,或单称引,上载货物名及数量。若运销外州,则另有税。公凭引目之发给,最早见于太平兴国七年。
五、为往来商舶祈风。每年凡二次,上半年多在四月,下半年多在十一月,前者为归舶,后者则为去舶而祷也。祈风人员有知州、市舶使及其他舶官、知县等。若论性质,则虽行庙内,而宗教意味绝淡,故多由官府主持。其目的多在借此雅集,以为饯行。
官制及场务
市舶司最初设立于广州时,以知州为市舶使,以通判为副使,与管理财赋之转运使共司其职。中央另派京朝官三班内侍三名为专任市舶官,后以通判为监官而无副使,知州亦失市舶司长官之实,而转运使为其长。知州、通判及使臣均称“管勾市舶司”,三班内侍则称“勾当市舶使臣”或“市舶使臣”,与通判共为“市舶监官”。
市舶司之长官曰提举市舶使,其下有监官、专库及手分等。宋初有司无务,在州者即曰市舶司,如杭州、明州之类;后以总辖一路之市舶者为司,在各州之支司为“务”,又名“场”,“务”设监官,海舶出入不多者,由知县兼监官。
无市舶司之处,间有设“觉察抅栏”者,其职务在侦查往来沿岸之海舶;未缴税者,则封存并押往附近市舶司。
市舶司之影响
一、都市繁荣。唐代由于对外交通发达,加上市舶司之设置,商业都市也随之兴起。黄河沿岸的长安、洛阳,及黄河、运河相接处的汴州、扬州与滨海的广州、杭州、泉州等地,都出现空前的繁荣景象。
二、财富增加。中国的对外贸易发展后,社会财富日益增加,政府税收也日形充裕。《宋会要》记高宗诏言:“市舶之利甚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岂不胜取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尔。”日人桑原鹭藏更谓:宋高宗绍兴二十九年财政总收入为四千万缗至四千五百万缗,而市舶司竟获二百万缗,居岁入总数二十分之一,可见市舶贸易于国家财政所占的重要地位。
三、文化交流。唐末的对外交通与贸易,既因市舶司之助而日益发展,所以中西文化,也不断交流。唐代的造纸技术,传入阿拉伯;西方的音乐、科学、天文和舞蹈,也开始东传。国人对外国的兴趣日渐增强,也造成了日后华人向外移殖的倾向。影响达于日木,引起了日本史上著名的“大化革新”。
四、市舶司收买舶货率颇高,各货分十五份,已取其七,商客所剩,仅有其八,且货皆低价收买;故商客往往漏报,不肯抽解,有以“与商贾争利”而提出反对者。《通鉴》载杨范臣奏曰:“陛下前年焚珠玉锦绣,亦不复用,今所求者,何以异于所焚者乎?彼市舶与商贾争利,殆非王者之体。”
第三节 宋代交子及其对经济的影响
宋代交子的渊源
中国的纸币,有些人以为始于唐的飞钱,但飞钱不过是一种汇票的性质,其本身并非纸币,真正的纸币当始于北宋的交子。纸币本属信用证卷之一种,其产生约在十世纪之末,即宋太宗淳化至道间,其始名曰“交子”,后复有“钱引”、“关子”、“交钞”、“宝钞”等种种变名。然曰“交”曰“引”曰“钞”,最初似皆为别种信用证卷之名称,而非纸币之名称。盖在纸币之交子应用以前,已有茶盐等交、引、钞、卷,流通于公私间;而茶盐等交、引、钞、卷,则由唐之飞钱(即汇票)蜕变而来。
各种茶盐交、引、钞、卷,虽属政府发行之有价证卷,可于市面上转变为钱币(当时已有“交引铺”),然其自身非代表钱币也。代表钱币之交子,依《宋史·食货志》谓创自真宗时,志云:“会子、交子之法,盖有取于唐之飞钱。真宗时,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调剂之法:二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六十六年为二十二界,谓之交子。”又云:“富民十六户主之,后富民资稍衰,不能偿所负,争讼不息,转运使薛田、张若谷请置益州‘交子务’以榷其出入,私造禁之。仁宗从其议,界以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为额。”按此所记,交子似由张咏所创造,创造之时期在真宗,然证以宋人所记,皆与事实不合。李寿《续资治通鉴长编》真宗景德二年二月庚辰条云:“先是益、邛、嘉、眉等州,岁铸铁钱五十余万贯,自李顺作乱遂罢铸,民间钱遂益少。私以交子为市,奸弊百出,狱讼滋多,乃诏知益州张咏与转运使黄观同议,于嘉、邛二州,铸景德大铁钱,如福州之制,每贯用钱三十斤,取二十五斤八两成。每钱直铜钱一,小铁钱十,相兼行用,民甚便之。”
此不言张咏创交子,而言因民间私以交子市易,发生流弊,招致狱讼,乃令咏铸大铁钱以济钱荒。又按李顺之乱在太宗淳化五年(994年),是年五月李顺即被俘,乱后,民即私以交子相市易,直奸弊百出,狱讼益多,则民间私行交子必有相当之长时间,略可推想而知。既由民私以交子市易,其非张咏创,亦甚明显。
交子之创始者,实为蜀中豪商,但在地方政府负担特种权务条件下,经地方政府之许可,并受其保护而已。此创始之时期,应在真宗以前,太宗淳化至道前后。至天圣初因交子铺信用失坠,不能如数兑现,寇王咸乃奏请封闭。然因市面行用既久,铁钱又携带不便,封闭后商业骤行凋敝,乃从张若谷、薛田之建议,特设国营交子务于益州,由国家发行。
宋交子发行的原因
一、官币紊乱。宋代官币紊乱,而货币流动亦随地域不同而异。宋初,以铜钱为主,铜钱以外另有铁钱,尤以四川一带沿用之。四川铁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而大铁钱十贯重一百二十斤,携带不便;以交子代替,实最便利,故四川亦成为钞币发源地。
二、铜币价格动摇不一。铜币品质愈铸愈差,铜质之含量愈少,他种原质渗入愈多,重量亦愈铸愈轻,以致价格动摇不定,日趋低落。
三、政府采矿困难。官币大事铸造,然时现缺乏,私币充斥市场。官铸不绝,而私铸亦不绝,虽严申法令,并无效力。自从交子转到国家手里后,三朝便一贯地由政府发行纸币,国家因为采矿不易,乐得取此轻便之道。
四、筹措战争经费。自开禧年间起,南宋政府因为战费的筹措,大量发行纸币。这些纸币的发行额,自乾淳间(1165-1189)的二千万缗,至淳祐六年,已增至六亿五千万缗。
五、商业日益繁盛。自唐末、五代至宋,由于交通渐次发达,中外贸易日增,加以中央集权统治,经济交换日益繁盛,货币需要量大增,其中纸币,因其轻便的特点,更成为商业发达社会中一种自然的产品。
宋代交子的内容
一、有一定之发行额。每界发行额为一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
二、有一定之发行准备金。大凡铸造一界,准本钱三十六万缗。
三、有一定之流通时限。以三年为一界,界满,持旧换新。
四、有一定兑换方法。持旧换新,每贯输纸墨费钱三十文。
五、有一定之流通区域。限于川蜀。
制度的演变
由交子变名为钱引。神宗熙宁间(1068-1077),交子发行之地域已扩展及于河东之潞州及陕西,然此二境皆因盐矾钞引之销售,旋即罢废。唯陕西之发行虽罢,而蜀地所发行之交子,则流转入陕西不绝。至哲宗绝圣时(1094-1097),蜀之交子发行愈滥,陕西亦明令复行交子法。至征宗崇宁间,则京西北路亦行交子法矣,旋改名曰“钱引”。时蔡京当国,除闽、浙、湖、广外,钱引遍行于诸路。大观元年改益州“交子务”为“钱引务”。因旧日所发行之交子价值日落(盖因西夏用兵,借川蜀交子以助边费,交子之发行,每界逾原定额二十倍,故价值日落),欲以新名救济之。然未几钱引之价亦日落(因滥发行无准备金),则北宋之纸币制,至徽宗时已大坏。
南宋再变为交子与会子。交子之初,亦属汇票之性质。高宗绍兴元年(1131年),因婺州屯兵,不通水道,兵费运输甚艰阻,乃用“入中”之法,召商人入钱于婺州,持卷赴杭越“榷货务”请钱,每千搭十钱为优润(政府优给商人)。此种钱卷,谓之“见钱交子”,明属汇兑票。然未几竟用交子充粜本(用以实粟),抑配于民,而“榷货务”又仅能以每日收入三分之一为兑现之用,信用大失。六年,诏置行在所“交子务”,欲行交子诸路,谏官越时需以“官无本钱,惧民不信”反对之,遂罢,仍改为交子,令“榷货务”备钱兑现。
会子之名。起自临安之豪右,初名“便钱会子”。观其名,殆亦近于汇兑票。钱端礼为临安守,收其权以售于官。绍兴三十年(1160年),钱氏升任户部侍郎,遂由户部行之。三十一年乃置行在“会子务”,后隶于都茶场,悉视川蜀钱引之法,行之东南诸路。凡上供军需,并同见钱,仍赐左帑钱十万缗为本。
此外,南宋的纸币更可分为“行在会子”、“川引”、“淮交”及“湖会”数种,其流通地点,各有一定范围。大致来说,“行在会子”行使于浙西、福建、江东、江西,“川引”行使于四川、陕南,“淮交”行使于南准,“湖会”行使于湖广。这些纸币,在南宋上半期,因为措施得当,发行谨慎,尚能维持币值,没有通货膨胀的现象。
宋代纸币衰落之原因
一、为战争费用的筹措,大量印行纸币。南宋上半期,因为措施得当,发行谨慎,尚能维持币值,没有通货膨胀的现象。可是,从宁宗开禧年间(1205-2107)起,这种发行纸币的审慎政策,因庞大战费的筹措而被迫放弃。从这时起,南宋不断对外作战,开禧年间,韩侂胄举兵伐金;嘉定十年至十七年(1217-1224),宋金屡次交战;理宗绍定五年至六年(12321233),又与蒙古一同灭金;金亡后,端平元年(1234-1235),又屡与蒙古作战,国境日蹙。政府为筹措战费,除加税外,只好以通货膨胀的形式把人民的购买力转移予政府。这样一来,政府大量发行纸币的结果,有钱来打仗了,可是人民却因纸币太多,价值低跌,从而物价腾贵,损失了一大部分的购买力,等于无形中向政府缴纳一大笔重税。
二、纸币价值下跌。俗语说“物以稀为贵”,在需要不变的情况下,物品供给多了,其本身价格是要下跌的。宋末纸币越来越多,其价值自然要低跌下来,尤其是中央政府发行的会子。
三、准备金不足。当日纸币的发行,并没有健全的准备金来作保证,更足以加重价值下跌的程度。纸币既因滥发及没有充分的准备金而跌价,人民对它自然采取怀疑的态度。人民不信任政府发行的纸币,对于政府前途非常不利。为着巩固纸币的信用,政府遂借法律的力量,强迫人民使用,从而生出种种流弊。
宋代纸币发行的影响
一、降低一般购买能力。物价高涨,一般薪水或工资不能因着物价的飞涨而按比例增加的人民,薪水或工资所入的购买力不及以前远甚,只好把生活标准降低。这样一来,生产者也就因消费者购买力之降低而买卖不好。
二、通货膨胀。宋末物价太贵的结果,倒霉在生产者;至于清费者,尤其是固定收入的人,因为高涨的物价足以压低他们的购买力,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来的生活标准,当然大受其害。
三、影响公务员与军人阶级。当日中下级的公务员及军人,都是固定收入的消费者,物价腾贵对于他们的毒害也非常之大;军人之士气,亦受影响。
四、导致南宋灭亡。宋末因通货膨胀而物价飞涨,不仅对于一般民众、军人及公务员的影响,影响非常恶劣,就是政府本身,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自然,在最初,通货膨胀的程度很轻微,物价也不特别昂贵的时候,为着弥补战费的不足,而增发数量不太多的纸币,对于政府相当有利。可是当通货膨胀恶性化,物价急剧飞涨以后,政府实行这种政策的结果,都是得不偿失。除外患的原因以外,此与促使南宋亡国亦很有关系。
第四节 宋代的对外贸易
宋代与阿拉伯贸易发达的背景
十世纪中叶至十三世纪初,伊斯兰教东大食帝国雄霸西亚,是西亚各国的盟主。其建立的突厥王朝,屡屡攻击基督教徒,并虐待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者,进而威胁在东亚交界的东罗马帝国。为此,不少虔诚的教徒、冒险家、罪犯等,通过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的呼吁,共同起来对付伊斯兰教教徒,在衣上绣上“十字”,“为圣地而战”,激起了震动世界的十字军东征。十字军东征历时二百年,由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年)至宋度宗咸淳六年(1270年)止。因十字军品流复杂,纪律甚劣,而当时的塞尔柱突厥民族,其军纪亦不下于十字军,所以在这二百年的七次(有谓九次)战争中,死亡达九百万;此外财物上的损失,更难以计算。东西两世界均因此而贫困。伊斯兰教教徒在这期间,为了弥补财政上的困难,锐意发展商业,所以宋代阿拉伯人来华贸易的甚多。
伊斯兰教帝国因贫困,所以要向东发展商业。伊斯兰教自穆罕默德于公元622年创教后,分东西两方发展。伊斯兰教教徒大量东来,则在中唐以后。安史乱时,曾借伊斯兰教教徒的兵力镇乱,伊斯兰教因此在中国建立其根基。此后伊斯兰教教徒借经商和传教来华的日多。而伊斯兰教向西的一支,因与由基督徒所组成的十字军发生冲突,伊斯兰教教徒死伤甚重,财政困难;为要开源,不能不发展商业。时西方是基督教的国家,发展受到障碍,自然要向东方发展了。故自公元八世纪末,阿拔斯王朝奠都于巴格达后,即从事海上贸易。夏德氏在其《赵汝适中古地理新资料》中曾谓:中世纪在东洋(南海)海上贸易之最活跃者,当推阿拉伯商人,彼等曾独占东洋贸易数世纪之久,直至与彼等竞争者之葡萄牙人出现为止。当时西自摩洛哥,东自日木、朝鲜之大海域,全属阿拉伯商人的贸易范围。
宋建国后,财政上呈现紊乱与困难的现象,原因有:
一、版图细小,外族威逼。宋立国初,便丧失了燕云十六州之地,使北方失去了屏障,无险可守。所以终北宋一代,辽、西夏、金等相继为患;至南宋以后,更是积弱,蒙古勃兴,南宋亦随之而亡。统括宋三百二十年的天下,无日不在外族威逼之下,可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弱的王朝。金灭北宋后,南宋疆域仅限于淮河以南。因为版图细小,收入减少,加之外族威逼,为求安全,兵额不能不增,所以巨大的军费,便是宋财政困难的原因。
二、外有岁币,内有冗员。宋代积弱,与外族战争,败多胜少,每年需“岁币”甚巨。北宋时,单是每年予辽夏的岁币已达银三十多万两,绢四十多万匹了;何况每年节日,皇帝及皇属的生辰特别赏赐,也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当时岁入约六千万至一亿多万,岁币已占全国收入十五分一至二十分之一左右。南宋岁币只予金一国,但版图细小,收入更少,所以岁币仍是宋代财政困难主因之一。
三、宋初“杯酒释兵权”一事后,为安抚众将,不能不厚禄以待。各官吏除了“正俸”外,多有“职钱”、“元随傔人衣粮”、“茶酒厨料”、“薪蒿炭盐”、“公用钱”等,此外又时有赏赐,更有恩荫之例。但恩荫之人多是冗员。真宗咸平四年,三司言减天下冗吏十九万五千余人,时距开国仅四十年,冗吏已如此之多,其浪费可知。财政上的困难,唯有开源与节流两办法;裁冗员是节流之法,王安石的新法是开源办法之一。而政府更锐意发展对外贸易,尤以设立市舶司专责对南洋各国的贸易,获利最厚。《宋史》卷二六八《张逊传》载:“太平兴国初……各国朝贡犀象、香药、珍异充溢府库,逊请于京置榷易署……岁可获钱五十万缗,以济经费。”太宗雍熙四年(987年)更派遣内侍奖励外商(主要是阿拉伯人)来华贸易。
宋代对外贸易发达所具备的条件
宋代对外贸易发达,除了客观形势影响之外,主要的还具备航海种种优良设备,现分述如下。
一、海舶庞大。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六载:“浮南海而南,舟如臣室,帆若垂天之云,舵长数丈,一舟数百人,中积一年粮……又大食国更越西海至木兰皮国,则其舟又加大矣。一舟客千人,舟上有机杼市井。”由此可见一斑。大食人伊宾拔都达曾记曰:“中国船有三种,大者曰Junk,次曰Zao,小者曰Kakam。大者张三帆,至十二幅,载水手千人……且有小船三随行……其船皆制造于广州、泉州两处……船上有私人及公共房厅,以居商人,设备亦极方便……大船所用之橹似桅樯,每橹须用十人至三十人牵引。”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二“江海船舰”条载:“浙江乃通渡海之津道。且如海商之舰,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载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至一千料,可载二三百人;余者谓之“钻风”,大小八橹或六橹,每船可载百余人。其船身长约五六十丈之间,阔在十四丈左右。此乃指来往沿海与江河间的船舶。由泉、广二州出海之船舶,当然更加庞大了。
二、船上设备完善。
1.置纲首、副纲首、杂事等员,取缔乘客;不从命者,得笞治之。可见船上官职制度完善。
2.为防海贼计,备有兵器若干,碇泊时存于官库,开航日还给之;且船上多有射手、盾手及发射火箭之弩手。
3.船幅松为四角形,下侧渐狭尖如刃,以便破浪。船材以松为主,侧面为欲坚牢,用二重松板;大型之中国船更有四层甲板。
4.有布帆与利篷,正风用布帆,偏风用利篷。帆以席为之,仅一端附桅上,可利用各方之风力;普通四至五桅,有多至十二桅者。
5.锚有二,一正一副,俱在船首,维以藤索,自辘轳上下之。
6.无风时用橹,一艘八或十橹;多者尚不止(伊本谓有二十橹),其橹更大,每橹四人。
7.船室多在船之后部,每至五六十人之多,起居室中。
8.每舶有小舟若干,碇泊时,采柴汲水等上岸事,以小舟任之,《元典章》称曰柴水船。
9.有黑奴干船中杂役。
10.船之内部,划为数区,界以严壁,庶一部有损,不致危及全体。
11.航行时,以钩系长绳,取海底泥,以泥质捕定位置;又下铅锤,测水深浅。
12.《萍洲可谈》载:“舟师……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则观指南针。”《高丽图经》作指南浮针;《梦粱录》作南针,又作针盘。大概由指南鱼再加改良,便成指南针(罗盘)。船上置有指南针,当然便于海上航行。
三、通信鸽之利用。航海亦常遇险,为传递危急音讯,唐代即知利用鸽以通信。中国陆上最早以鸽通信者似为张九龄,其时外国船亦养鸽以寄家书。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六云:“大理丞郑复礼言,波斯舶上多养鸽,鸽能飞行数千里,每行数百里,辄放一只至家,以为平安信。”这种信鸽对航海的安全帮助甚大,亦间接促进了南洋与阿拉伯船舶的往来。
四、市舶司的设立与祈风的习惯。市舶司之设立,不仅在管理与保护外国侨商,同时鼓励外商来华,征收货税以增加国家的收入。唐代设市舶司之地仅广州一处,宋代增至九处,元及明亦仅七处。由宋代市舶司设立之多,亦可窥知宋代对外贸易的发达。
宋时的市舶司有祈风之举,每年二次,上半年四月者为归舶,下半年十一月者为去舶。此为华侨航海出国而设。外商之祈风多在伊斯兰教礼拜寺举行,可见宋时伊斯兰教教徒颇多,由此亦可窥见中国与阿拉伯贸易之盛。
五、季候风之利用。公元后,西方对东方之海上航行,已开始发达,其原因则为双方在物质上之需求;但促成航海发达者,则为季候风之发现。公元五十年左右,埃及之喜帕拉斯住民,始觉知印度洋上季候风之流行,遂利用于航海之用;自是印度以东海之上航行,亦利用季候风。于是由南洋来交州、广州入港之贸易船,大抵限于五六月之交。《萍洲可谈》卷二亦明言曰:“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
益见当时海上交通贸易之盛况。
第五节 南北经济文化之转移
南北经济交化转移之情况
唐中叶以前,中国经济文化之支撑点,偏倚在北方。唐中叶以后,中国经济文化的支撑点,偏倚在南方。这一个大转变,以安史之乱为关键。唐代后期,社会经济崩溃,中央政权瓦解;安史乱后之中央政权,需赖东南财赋,以维持其形式上之存在。北部各道、州、县,自河南、河北以至两京,皆残破萧条,奄奄欲绝。自此以后,中国经济文化逐渐向南转移。
以漕运一事而言,唐初漕运集中于黄河一带。至开元期间,唐代江南户口日多,租调日增,漕运几成问题。安史乱起,唐室遂专赖长江一带财赋立国;以后河北、山东藩镇割据,租税不入中央,唐室的财政命脉,遂永远偏倚南方。但此乃唐代一时政治形势所致,北方经济依然可以自立,其仰赖于南方者尚不甚大。宋都汴京,主要原因即为迁就漕运,其财赋来源也大部偏倚于南方;而南宋岁收,转更超出于北宋之上。元代建都燕京,米粟依然全赖江南。而明代期间,漕运凡五变;以南北粮数比较,北方仅及南五分之一,整个的中央,几乎全仰给于南方。
耕织为农事两大宗,粟米与布帛亦为国家租调两大类。蚕桑事业中国发明甚早,其先皆在北方。唐代桑土调绢,麻土调布。开元二十五年,令江南诸州纳布折米,可见其时江南诸州尚不为桑土。唐代全国各州郡贡丝织物数量,以定州为第一。大体论之,重要的蚕桑织作,在北不在南;汴京织锦,尤为有名。宋金分峙以后,宋岁币以银绢分项,是丝织品又渐渐地要北仰于南之证。元代北方向见有大规模之种桑区域,然而蚕丝桑织事业之自北南迁,在大势上终于不可挽。明初南北绢税数,恰成三与一之比。
陶瓷亦是北方农民很早就发明的一种副业。唐代河南府有贡瓷;至宋,精美著名陶业,尚多在北方;至元明则最精美的瓷业,全转移到江南来。木棉亦为宋后大利所在,而其种植,亦南盛于北。这是北方经济情形渐渐不如南方的显征。换言之,亦可说北方农人的聪明、精力,及其品性、习惯,似乎在各方面都渐渐不如南方。
再以商业情况而论,亦是南方日见繁荣,北方日见萎缩。天然出产品如盐以两淮为主,茶则产于南方,铜铁矿冶亦南盛于北,渔业尤为南方所独擅。交通方面,南方水利日兴,舟楫之便远超北地。此可证明当时全国经济命脉集中在长江下游太湖流域一带,重心转移至南方。各种趋势,反映在社会文化上,亦可见北方人物在逐渐减少,而南方则在逐渐增多。如以应科举人数论,南盛北衰。再就宰相籍贯言之,唐宰相世系多在北方;宋中叶以后,南方多于北方;明宰辅数目南方占了三分之二强。
南北社会文化经济之升降,还可以从政治划分区域的大小繁简来看。自唐至宋的政治区分,大体上是南方愈见繁复,故分割愈细;北方无分而有并。与政治区域相随而可知者,最主要为户口之盈缩。开元期间,南方县数只占全国四分之一。宋代北方户口,即远逊南方。据《文献通考》神宗元丰三年之户口记录,可知当时淮以南之户口,远盛于北方,户数上南多于北,超出一倍;口数则北方约当南方三分之一;至于丁数方面,北方不及南方之半。至宋室南迁,南方之经济与人口,更超出北方之上。至元代时,南北户口几成十分一之比。明代户口比数,特见增进者,莫如东南,而西南次之。户口比数特见凋落者,西北为甚,而东北次之。在政治区域方面,唐初十道,南北各半;明十三布政司,南得其九,北仅得四。即此已见南北经济文化轻重之不平衡。而明代西南诸省之开发,以及南海殖民之激进,尤为中国国力南移之显征,为近世中国开新基运。向南开发之尤显见者,则为湖广、四川、贵州、广西诸行省土司之设置,其开发亦随诸地经济民户之自然扩展而俱起。
南北经济转移之原因
中国社会经济文化之重心,何以有自北移南之倾向?此事论者不一。或疑北方气候,古代较温暖,以后逐渐寒冷;或疑北方雨量古代较多,以后逐渐减少;或疑北方民族血统,后代混杂渐多,故见退步;或疑黄河为中国之患,长江为中国之利。以上诸说,均无确证,或与历史适得其反。其原因则与黄河以北方之水患,北方社会受外族及恶政治之摧残,以及南方江浙一带之水利兴修颇有关系。
黄河为中国患,汉以后推宋,历元明清三代多年不绝,却正是北方社会经济文化已在逐渐落后的时期。自东汉治河成功,此后又九百年未见河患,这正因北方经济文物尚在盛时,沟洫河渠时有兴修,故水不为害而为利。但至宋元明清,黄河为中国患,可见水患由于人事之不尽力故也。
宋代河患,远因则在唐中叶以后,河朔一带之藩镇割据,近因则在五代时之长期兵争。黄河水患的起落,恰与北方社会经济文化的盛衰,互为因果。而宋以后河患不绝,约有几因:第一点,常为他种原因而牺牲了河流的正道;第二点,因政治之腐败,河工之黑暗,政府常花不少的财力,而修最少的工程;最重要者,还是北方整个水利网之破坏。以关中水利而言,唐已不如汉,而唐后又更不如唐。至明代,河南、山东困于水患,而运河的开浚,其目的既专在通漕,对于北方原来水利,亦有损无益。尤为甚者,为顾存运河水量,而强抑河水南行与淮合流,以致河患频仍,即淮水亦成大害。
北方水利之逐步变坏,既如上述;而北方社会之屡受摧残,犹不止此。始见于唐中叶以后,藩镇之长期割据;再见于五代之兵争。此两期间的政治黑暗,盖达极点。唐代后期之中央政府,全倚东南财赋为生命,盖安史乱后之藩镇,其割据仅在河南、河北各道;江淮以南各道,犹受中央之控制。
唐宋农民起义,遍及南北。唐王朝救之不暇,偏顾北方,南方地区遂为当时乘机而起之镇将或地方官吏豪强等所分占。由是割据之势力,遍布于江南岸,遂开前此未有之局。要知,唐末五代时,东南各区域经济上之发展,表现于商业兴盛;商业兴盛,促进农业与手工业之生产。故值北方中央政权分解时,南方各个势力皆能倚此经济基础,据地以自雄。
辽宋之对峙,边界受蹂躏,不得生聚种养。而宋夏之对峙,东北与西北,遭到同样命运。关中、河南社会元气,在外寇压迫下,不断破坏。至于金人之统治,一般的政治情况均退步,受兵争中签兵制度之骚扰。而尤甚者,为金之屯田兵所加于北方农村之损害;一因种姓之别,二因耕稼游牧生活习惯之异。屯田兵多不耕作,乃至于鬻田亩代桑枣;好多农民,多失其祖产,或沦为佃农。而蒙古军队之残杀,据当时户口数字统计,殆十不存一。加以元末北方之残破,在辽金元相继统治下,社会经济复逞逆转之象。盖契丹、女真、蒙古皆属北方之游牧攻战民族,以虏俘生口为务,故群雄渐起。中国北方社会,自安史乱后,直至明兴,五六百年内,大体上在水深火热下过日子。
明代三百年统一,北方稍得复苏亦承袭元制盛行赐田;皇帝乃至勋戚之庄园,为害于北方农业进展者甚大。大体上说,北方是中国史上前方的冲激区;而南方则是中国史上的后方,为退循之所。因此,北方受祸常烈于南方。安史乱后,中国国力日见南移,则北方受外祸亦益烈。而且自唐以下,社会日趋平等,贵族门第渐次消灭,其聪明优秀及在社会上稍有地位的,既不断因避难南迁。留居北方者,平铺散漫,无组织无领导,对于政治兵祸天灾种种,均无力抵抗,于是情况日坏;日久之后,亦淡焉忘之。
南方的发展,最显著的在长江下游江浙一带。所谓江浙水利,并非自始即尔,乃由人事上不断的精心努力所造成。江南水利乃借政治推动社会,充分改造天然环境供人利用。宋代南方文化日高,自有人出来不断注意和提倡。仁宗时,开始对水利有计划的修筑;神宗时,同样重视苏州的水利。南方水田之利,既渐渐受人注意;南人在政治上的地位,也渐渐增高。于是政府在江南特置提举官董其事;而南人之有力者,亦在此盛事殖产,开置大批水田。然北宋东南漕米,江西居三分之一;江浙一带,仍未占江南农事之最高点。
至宋室南迁,江南更急激开发,那时大抵北方难民都参加了开发工作。水利计划,继续有人提出注意;而江南兼并之风,仍是有加无已,有奴使多至万家者。那时的江南,形成少数大地主与多数佃户的局面,而财赋则占天下之什七。明代籍没土豪田租,一依租额起粮;天下的租赋,江南居其十九,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苏州尤甚。
唐中叶以前北方的财富,到明代已全转移到南方来。但是明代南方民众的生活,却较之唐中叶以前的北方民众苦得多。明代国运似不如唐代,但是政府的重赋与富豪之兼并,虽使江南一带之小民水深火热,而巨家富室依然发荣滋长。亦正因为江南为财富所集中,所以人物日盛,仕臣日进,而他们对于社会兴革事宜,到底还有几分心力顾到,农田水利人事方面,不时有所进修,得以维持不坏。至于北方,渐渐从国家的重任下逃离,而民智民力亦逐渐萎缩,终至担负不起国家重任来;而社会事业,亦逐渐败坏于日常堕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