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文化

海上丝绸之路变迁与海南海洋文化发展

张朔人

20世纪80年代前,中国学者对“中西交通史”、“南洋交通史”、“海交史”等展开研究,即是后来的“海上丝绸之路”。20世纪80年代后,为了推动东西方全面对话,维护世界和平,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决定对“丝绸之路”进行国际性的全面研究。1987~1997年,启动“Integral Study of the Silk Roads: Roads of Dialogue”,即“丝绸之路”:对话之路综合项目。陆芸:《近30年来中国丝绸之路研究述评》,《丝绸之路》2013年第3期。此后,舶来的“海上丝绸之路”一词,正式为中国学者所使用。

南海水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海南在海上丝绸之路中发挥了积极作用。近代之后,西方殖民者以鸦片为“商品”、坚船利炮为武器,武力打开中国国门,晚清政府一步一步地走向半殖民地的深渊之际,也是海上丝绸之路衰退之时。千百年来官方主导的海上丝绸之路逐步退让给民间,为海南东南亚移民提供了方便,这也为琼籍华侨反哺故土提供了条件。

总体来看,海上丝绸之路航线的变迁,推动了海南地区开发,促进了海南海洋文化的发展。

一 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变迁

历史上,以南海为中心的海上丝绸之路通道在以海南岛为分界的西部、东部和南部三个水域上先后交替进行:一是秦汉时期,以合浦、徐闻港为始发港及以北部湾水域为主体的西线通道。二是唐代中后期,以广州为始发港及以海南东部水域为主体的东线通道。三是以永兴岛为核心的南部水域,至迟在唐代就已经显现,宋代逐渐成为重要通道,随明代郑和下西洋而达到极盛。海南成为南海丝绸之路东、西、南航线的重要门户所在,该通道自西向东的转移,对海南产生了至为深远的影响。

(一)西部航线

吞并六国之后,为了“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秦始皇发动了对岭南地区的军事攻势。“使尉屠雎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三年不解甲弛弩”,在史禄的指挥下“以卒凿渠而通粮道”,解决了五军“无以转饷”(汉)刘安:《淮南子》,《诸子集成》(七),中华书局,1954,第323页。的实际问题,不久南越平。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设置南海、桂林、象郡,(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第2967页。开始了中原王朝对北部湾一带区域的王化治理。此时,海南则属于象郡的外徼。(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3《沿革考》,上海古籍书店,1964。这说明,秦王朝对南部开疆拓土过程中,呈现出浓厚的经济色彩。

秦、汉都城位于关中,因“瘴疠盛行”和南岭阻隔,与南越及海外联系十分不便。灵渠开通,使得关中—秦岭—汉中—洞庭湖—湘江—灵渠—湘桂走廊—鬼门关—南流江—北部湾水域的通道成为可能。

西汉武帝至平帝元始中,在今天北部湾地区,以“日南障塞、徐闻、合浦”为起点港口的海上贸易,日益繁盛。“黄支国……多异物,自武帝以来皆献见”,在“大珠至围二寸以下”等诸多奇珍异宝的吸引下,自汉武帝始,政府组织“译长”、“应募者”“赍黄金杂缯”,以“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和“欲耀威德”(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4,第1671页。为主要目的汉代政府贸易团体,活跃在东南亚一带。与此同时,“其海南诸国,大抵在交州南及西南,居大海中洲上……自汉武已来朝贡,必由交趾之道”。(后晋)刘昫:《旧唐书》卷41,中华书局,1975,第1750页。这条集政府贸易与王朝朝贡路径为一体的水上路线,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即便在东汉时期,政府也为恢复这一通道做出了积极的努力。建初八年(公元83年)“帝以侍中会稽郑弘为大司农。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今福州市)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沉溺相系。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自是夷通,遂为常路”。(宋)司马光:《资治通鉴》,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05册,商务印书馆,1983,第51页。可见两汉王朝对该条线路的重视程度。

西汉时期,依赖季风条件进行远洋航行条件已经具备。北部湾海域在大气环流和季风的影响下,秋冬盛行东北季风,春末至夏盛行西南季风。东北季风期间,西风漂流明显,且水域西部海岸线(今越南海岸线)的流速要高于东部水域(海南西部海岸线),主航线西移明显。在春末至夏季,西南季风盛行之际,此海域内在东北方向漂流影响之下形成环流。近海南西部沿海水域的流速最低。回合浦、徐闻两港船只,选择远离海南西部地区近海航道是可行的。张朔人:《汉代海南置罢郡历史研究》,《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二)东部航线

尽管“三国以后,广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司徒尚纪:《海南文化特质、类型和历史地位初探》,载《琼粤地方文献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海南出版社,2002,第537页。航线东移倾向较为明显。但是,这条航线正式东移还是在唐代中期大庾岭开通之时。

此前,人们不断探索经由琼州海峡,加强广州港和西部航线的联系。然而,由于“‘鰌(鳅)鱼喷气,水散于空,风势吹来,若雨耳……’交趾回,乃舍舟,取雷州缘岸而归,不惮苦辛,盖避海鳅之难也”,(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上,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9册,第83~84页。也就是说鲨鱼游弋在琼州海峡,使得这一努力无法实现。广州港发展对外贸易,只有另辟蹊径。

中原经济中心的南移,使以“灵渠”为主要交通枢纽的西部通道逐渐衰落,而以广州为中心的对外贸易港口日益兴盛。唐朝开元十六年(728),张九龄鉴于“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于背。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张九龄:《曲江集》卷17《开凿大庾岭路序》,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66册,第186页。横亘中原与广州之间大庾岭的开通,以广州为中心的对外港口,开始代替了合浦和徐闻的部分职能。既能“备府库之用”,又能“赡江淮之求”的广州港,经海南东部海域直下南洋的远洋航线,逐渐成为王朝对外交通的主要路线。

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至屯门山,乃帆风西行,二日至九州石。又南二日至象石。又西南行三日,至占不劳山,山在环王国东二百里海中。(宋)欧阳修:《新唐书》卷43下《地理志》,中华书局,1975,第1153页。

根据韩振华先生的考证,这则文字事实上是欧阳修转引了唐德宗(780~805年在位)时的宰相贾耽(730~805)“曾询问各国来使,写成《皇华四达记》”中《广州通海夷道》的一段文字。所谓“九州石”即为今文昌市东北部海域中的“七洲列岛”,而“象石”并非今万宁市大洲岛(旧称独州岭),实为今天“西沙群岛”。“占不劳山”即今越南中圻的占婆岛;“环王国”即为占婆国,在今越南中部。韩振华:《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第30~31页。

从时间上来看,大庾岭的开通和“广州通海夷道”之间,前后相继。海南东线沿海多处优良港湾,成为这条路径上主要的补给站和停泊所,因而紧密了海南岛与内地的联系。

(三)海上丝绸之路南部航线

1.海南岛南部航线早期情况

唐天宝(742~756)年间,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日本,因台风而到达海南,在《唐大和上东征传》的记述中,万安州首领冯若芳曾掳掠波斯商人为奴:

每年常劫取波斯船二三艘,取物为己货,掠人为奴婢。其奴婢居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若芳奴婢之住处也。〔日〕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中华书局,1979,第68页。

航行于南部海上航线的波斯商人,因遭遇台风而留居海南,载之于《太平广记》,该记转引唐代房千里在《投荒杂录》中记述的唐代振州民陈武振之故事:

陈武振者,家累万金,为海中大豪。犀、象、玳瑁,仓库数百。先是,西域贾漂泊溺至者,因而有焉。海中人善咒术,俗谓得牟法。凡贾船经海路,与海中五郡绝远,不幸风飘失路,入振州境内,振民即登山披发以咒诅,起风扬波,舶不能去,必漂于所咒之地,武振由是而富。(宋)李昉:《太平广记》卷286《幻术三·陈武振》,《丛书集成三编》,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6,第70~167页。

由上述二则史料可知,本岛南部的航线活跃着波斯商人的身影。据此,可以得出海南岛南部航线,至少在唐代中期以前便已存在。

2.宋元时期的基本情况

(1)对南海的认识。马六甲海峡—海南岛南部水域—福建泉州等港口的航线,经过唐代中后期及“南舶往来”的长期实践,两宋之际,人们对南海水域水流状况也有了一定的认识:“交阯洋中有三合流,波头喷涌而分流为三:其一南流,通道于诸蕃国之海也;其一北流,广东、福建、浙江之海也;其一东流,入于无际,所谓‘东大洋’海也。”(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9册,第399页。

元代的汪大渊就“万里石塘”(即指今包括东、西、中、南沙在内的南海)的地脉指出:

一脉至爪哇;一脉至渤泥及古里地闷;一脉至西洋遐昆仑之地。盖紫阳朱子谓“海外之地与中原地脉相连者”,其以是欤。观夫海洋,泛无涘涯,中匿石塘,孰得而明之?避之则吉,遇之则凶。(元)汪大渊:《岛夷志略·万里石塘》,雪堂丛刻本。

汪氏的记录表明,是时的人们对南海的地理形势有着一定的了解,并指出南海活动的危险性。

(2)“华光礁1号沉船”。海南省博物馆:《海南省博物馆陈列展览大纲》之“华光礁I号沉船及出水文物陈列”,2014。宋代造船技术和远洋航海能力有着显著提高。今天,海南省博物馆中陈列的“华光礁1号沉船”,为人们了解该时期造船、航海技术提供某种参照。

沉船遗址于1996年由琼州市潭门镇渔民发现。华光礁又名觅出礁,位于西沙群岛中部靠南,露出水面的礁石围成了东西16海里,南北5海里,水深20米的湖泊,为过往船只提供了一处天然避风港。但在其内外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暗礁带,涨潮若隐、退潮若现,极易造成船只搁浅或触礁沉没,不利航行。

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工作研究室,于2007年3月、4月,对该遗址进行较为完整的水下考古发掘,出水的遗物以瓷器为主,主要包括福建德化窑青白系产品、仿建窑的黑釉器物、南安窑青釉系器物、磁灶窑黑釉器物、景德镇窑青白系产品,此外还发现少量青铜残片、铁器、铜钱等。

“华光礁1号”从泉州港出发,在西沙群岛沉没,也说明沉船是行驶在向西的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上,前往东南亚甚至更远的地方。毫无疑问,沉船的遗迹和遗物是中国南宋时期海外贸易的重要史迹,为研究海上丝绸之路及了解12世纪中叶中国商品出口与生产状况提供了大量实物资料。

3.明代的朝贡贸易与郑和下西洋

所谓朝贡,即是指在确立宗藩关系之后,藩属国需要在一定的时期内,派遣使臣携带表文、贡品前往宗主国进行朝觐活动,并接受宗主国的指令和回赠。这既是一种政治活动,也是一种经济交流。

入明之后,明太祖朱元璋十分重视与南海周边诸国的交往,并与之建立了一个“高度自治”、“松散的互利的”南炳文:《明太祖对待南海周边诸国政策初探》,《历史教学》2011年第18期。宗藩关系。这一政策极大地推动了南海诸国的朝贡贸易,海南在其中的地位、作用因之而凸显。

(1)经由本岛朝贡。海南在明代外番朝贡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参见表1)。

表1 南海诸国经由海南的朝贡情况

表1中所列文昌海事件,应属于外番贸易之列。在上述16则朝贡例子中,占城国便有10次之多。明代,外番朝贡十分踊跃,从而形成较为独特的朝贡贸易。那么海南作为东南亚诸国朝贡的中转站,究竟止于何时?道光《万州志》曰:

今海外诸国入贡道路,有昔由广东而今由福建、广西者,有径由广东省会者,近均不由琼州。(清)胡端书:《道光万州志》卷4《海防略·边海诸国》,广东省中山图书馆藏。

《万州志》成书于道光八年(1828),文中的“今”所指的时间是道光时期。其实,在对明代和清代早期府志进行梳理过程中,明代经由本岛的朝贡皆重复唐氏志的记述内容。(明)欧阳璨:《万历琼州府志》卷8《海黎志·海夷》,第251~253页;(清)焦映汉:《康熙琼州府志》卷8《海黎志·边海诸国》,第751~752页。这表明至迟在正德之后,南海诸国入贡道路,不再以琼州为中转。其原因与嘉靖之后倭寇与海盗竞相扰动,海南周边海域不靖有着直接关系。

(2)对朝贡周期的修订。洪武十七年(1384),明太祖命有司“凡海外诸国入贡,有附私物者,悉蠲免其税”,《明太祖实录》卷159,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第2459~2460页。该项规定是政治性质的朝贡转变为经济行为的主要推力。对于番国朝贡周期,尽管明太祖多有三年一贡《明太祖实录》卷88,第1564~1565页;卷100,第1696~1697页;卷170,第2584页;卷198,第2971页;卷201,第3011页。的明确指令,但利益所在,各国竞相来朝。

根据规定,“凡番贡多经琼州,必遣官辅护”;“各遣指挥、千百户、镇抚护送至京”。(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21《海道·番方》。毫无疑问,“遣官辅护”保护了贡献者的利益,同时也加大了海南地方的开支。为了改变这一局面,正统二年(1437),琼州知府程莹奏章曰:

占城国每岁一贡,水陆道路甚远,使人往复,劳费甚多,乞依暹罗等国例:三年一贡。至是,占城国使臣逋沙怕麻叔等陛辞,上命赉敕谕其国王曰:“王能敬顺天道,恭事朝廷,一年一贡,诚意可嘉。比闻王国中,军民艰难,科征繁重,朕视覆载一家,深为悯念。况各番国俱三年一贡,自今以后,宜亦如之”。《明英宗实录》卷31,第623~624页。

至此,占城国每岁一贡的局面才得到扭转。

(3)郑和下西洋。从明成祖永乐三年(1405)到明宣宗宣德八年(1433)的28年间,郑和奉皇帝之命,打造大批宝船、坚船、大船,七次率领强大船队(每次五六十艘,载两万多人),携带大量礼物和商品,巡航南海,访问东南亚、印度洋沿岸30多个国家和地区,最远处到达红海与非洲东海岸。这是明王朝海外活动的旷世之举,在中国历史上和世界历史上都没有先例。其影响之大,自明以来,一直“远播外番”,“莫不盛称”。(清)张廷玉:《明史》卷304《郑和传》,中华书局,1974,第7767页。

毫无疑问,郑和七下西洋,对南海诸岛、对南海周边诸国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这一举措表明,南海丝绸之路的水上路径成为明清王朝朝贡和海外贸易的官方通道,环绕在海南岛东部、南部的水域也随之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

二 海上航线转移对海南的影响

(一)推进海南整体开发

1.西部、北部开发

秦汉之际,海南的汉族人口迁移是经过西部航线从雷州半岛过琼州海峡,到达临高、儋州一带,并以此为据点,沿水路途径一路向岛的北部、东部移民;另一路向岛的南部推进。武帝元封元年(前110),设珠崖、儋耳两郡十六县,随着汉郡县的设立,郡县官员、家人、随从及大量的军队入琼,开启了历史第一次由政府组织的、大规模的人口迁移。郡县设置主要分布在岛的西北和北部,所以此时的移民人口亦分布于此。

考古发现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佐证材料。1964年、1972年在临高县城北郊和调楼区抱才乡发现三个汉代军用炊具的铜釜,司徒尚纪:《海南岛历史上土地开发研究》,海南出版社,1992,第26页。1982年在今东方市沿海新龙区不磨乡也发现类似的铜釜;1984年在乐东汛培乡发现西汉“朱卢执刲”,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自治州地方志通讯》1985年第2期。大量与军事有关汉朝文物在岛的西北部出土,表明秦汉时期的中原移民是以此为落脚点,是在军队的保护下进行的。

汉人南迁推进了海南的早期开发,同时对先居民黎族人构成了巨大的威胁,所以,早期黎汉冲突较为激烈。高昂的行政经营成本,促使王朝政治从广置郡县到珠崖之弃。

两晋之际,中原局势动荡,士族纷纷南迁,引发了中国历史上大规模的移民潮。这一现象对海南也产生一定的影响。“魏晋以后,中原多故,衣冠之族,或宦或商,或迁或戍,纷纷日来,聚庐托处”。在儋州以及琼山西部一带流行的官语,“即中州正音者,缙绅士大夫及居城厢者类言之”,(清)李熙:《琼山县志》卷2《舆地四·方言》,民国重印本,第29~31页。最早起源可能与此次南迁有着某种关联。

南朝、隋之际,广东高凉(今广东高州市)俚人大姓冼氏之女——冼夫人及其家族势力的崛起,开启了岭南地方势力有组织移民海南、经营海南之先河。由于冼夫人“世为南越首领……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唐)李廷寿:《北史》卷91《列女传》,中华书局,1974,第3005页。所以在俚人中具有一定的号召力。琼州海峡两岸聚集在冼夫人旗帜下的俚人日众,这为岭南俚人大规模迁入海南提供了条件。

鉴于冼夫人对统一岭南所做出的贡献,隋文帝赐临振县1500户为其汤沐邑,并赠其子冯仆(是时已亡)为崖州总管。冯冼家族实际上成为海南的直接管理者和统治者,于是大量已经汉化的俚人,作为冯冼家族的族人、士兵、奴婢、随从等纷纷涌入海南。这些汉化俚人的进入,迫使黎族人向岛中部收缩,新移民纷纷占据岛周围的台地。

唐代政府对于海南的地方控制有了明显加强,行政机构设置上数量比前代有了较大突破,政府官员以及驻军的人数有着相应的增加。唐朝贞元五年(789),置琼州下都督府,领琼、崖、儋、振及万安五州二十二县。大量郡县的设置,为数甚重的流官及其随从,占据着本岛移民的重要成分。此外,在琼山一带驻军近1000人,大量官兵的入琼,突破岛西北的狭窄生存空间,以北、东南部等地为移入重点,推动了海南的开发。

五代十国时期,中原世家大族为躲避战祸,纷纷自发移民本岛。“五季之末,神州陆沉。大夫君子,避乱相寻。海门一带,比屋如林”。是时中原大家世族,纷纷迁往儋州,其中有羊、杜、曹、陈、张、王、许、谢、黄、吴、唐、赵等十二姓氏,他们“或以仕隐,或以戍谪”,散居在顿积港和德义岭之间沿海台地上,以种蔗为业。王国宪:《民国儋县志》,台湾成文出版社影印,1974,第19、36页。

2.东北部开发

海上丝绸之路向本岛东部水域转移,尤其是宋室南渡后政治中心向东南方向移动,对外经济交流通道重心也随之开始由广州转向浙闽一带,“在南宋时,地位差不多可以和广州相抗”白寿彝:《中国交通史》,商务印书馆影印,1993,第143页。的泉州港的发展,便是这一趋势的突出表现。东移航线由广东水域向台湾海峡拓展,从而将东南沿海与本岛东部联系起来,进而对海南的人口迁徙路径和区域开发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南宋时期,海南移民以福建人为主体,与是时的国内环境有着密切关联。“靖康之难”时金人南下,导致中原人口大量南迁,由北方迁移到南方的人口不下百万,“四方之民云集两浙,两浙之民百倍常时”。杨子慧:《中国历代人口统计资料研究》,改革出版社,1996,第762页。大量中原人口向闽东南这一背山面海的狭窄平原地带迁入,这无疑给迁入地带来巨大的人口压力。为了生存,海外移民成为其不二选择,其中就有不少人落籍海南。根据王俞春先生对历代各姓迁琼先祖(共176人)祖居地和迁入地的统计表海南迁琼先民研究会编《海南先民研究》第1辑,内部出版物,2001,第48页。分析比较,可以得出如下结论:除了祖籍不明的12人之外,闽籍迁琼共97人,占总数的59%;而两宋时72人迁入,除5人的祖籍不明外,福建籍有50人,约占75%,其中福建莆田籍已超过是时外来人口的半数。闽人迁入地在文昌、琼山等岛的东部及东北部有47人之多,占总数的70%。从落籍原因方面考察,迁居、避难的12人,占18%;其余则因“授命”与“授任”而落籍。如此之众的同籍乡民,在同一时期移入同一个地点,因“授命”与“授任”而落籍,似乎有悖于常识。对此可能的解释是,家族修谱所奉行“为尊者讳”的原则,模糊了先民来琼的最初动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依托着这条东移航线,以地缘关系为特点的福建人开发海岛东北部的时代到来。闽籍人士的大量移入,改变了岛内西部人口过密,东部人口稀少的人口分布,有利于琼岛东部开发。

3.中西部地区开发

如前文所述,汉朝置罢郡的举措,并没有改变黎人环岛临海而居的空间结构。黎族人放弃岛西北临高一带,源自魏晋南朝时期岭南俚人的大规模迁入。梁朝大同年间(534~545),儋耳千余峒俚人归附冼夫人,(唐)李廷寿:《北史》卷91《列女传》,第3005页。这一史实表明,在梁朝之前已经有大量俚人南迁。隋唐时期,冯冼家族成为海南的实际主宰,俚人纷纷占据岛的北、东南及西南临海地区,迫使黎人内迁。到两宋时期,来自漳、泉的闽南人以文昌为主要迁入地,闽人的加入,使得黎人在此处的优势丧失殆尽。至此,汉外黎内的环岛型民族空间分布格局正式形成。后来的移民,由于沿海周边基本开发完毕,按照波浪式推进的方式,沿着江河溯源而上,不断向内迁移,进一步压缩黎族人活动空间,不断使黎人向五指山地区收缩。

如果说汉人在海南从沿海平原、河谷、丘陵逐步向中部山区拓展的话,黎族人便是沿着这条线从四周向腹里退却。退却不是黎族人自愿选择,而是经历了铁农具与“刀耕火种”之间的多次较量的最终结果。在这一过程中,有很多的汉化为黎的事例,但是更多的是黎人转化为“汉人”,即所谓的熟黎,而这些“汉人”很快加入了向山区扩展的行列。

(二)对本岛经济的影响

1.宋代经济的急速发展

借助航线东移,本岛以沉香、槟榔为主体的贸易得到了急速发展,并成为国内贸易中的重要商品之一。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琼管体量安抚使朱初平奏章中指出:泉福、两浙、湖广来船,载着金银布匹,价值万余贯;高化(高州、化州)来船,载着米包、瓦器、牛畜等,不过一二百贯。(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10,中华书局,1979,第8页。从侧面印证了西部航线式微,东部航线所蕴藏的巨大经济效益。宋代仅槟榔一项,“琼管收其征,岁计居什之五”。(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9册,第454页。航线东移使得本岛外贸经济急速发展,从而为本岛财政提供了重要保证。

2.对外港口的初步形成

入明之后,随着本岛在国际交流中地位的提升,岛内的港口职能也有明确的分工,并随之向专门化方向转变(参见表2)。

表2 明代岛内主要涉外港口功能分布

资料来源:(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5《山川上》、卷6《山川下》;(明)欧阳璨:《万历琼州府志》卷3《地理志·山川》,第35~55页。

定安县深居内陆,无通海之港,其他三州九县皆有港口。总体来看,本岛西部的儋州、昌化、感恩等州县的港口,需要在涨潮的情况下才能顺利进出,从而降低其实际使用效率。而北部、东北部、东部及南部的港口利用率较高,且产生了一定的职能分工。加强岛内与广东省的联系,所以官渡是海口港的职责所在;当然,府城是全岛的政治和经济中心,神应港及小英港则多有商船停泊,“帆樯之聚,森如立竹”。(明)丘濬:《丘文庄公集》卷5《学士庄记》,载《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406册,齐鲁书社,1997,第359页。

东北部的文昌地区,在嘉靖、万历之初多为海寇所据,从而成为祸害本岛的澳党所在地。万历之后,随着李茂等党羽的消灭,并在铺前港设置巡检司,加强对其管理,商船活动随之正常化。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崖州各港口的功能分布:在州西的大蛋港,是客商云集之地;距离州西80里之望楼港,番国贡船主要在此获得补给;在州东百里三亚村南滨海的毕潭港(今三亚河入海处),则专门为占城国朝贡泊舟之地。

三 余论

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变迁研究,不难发现西线通道给海南的影响是巨大的。从秦到南宋的1500年间,西线通道在海南的早期开发中起到了沟通和桥梁的作用。源源不断的中原人口流入,使得海南不断受到中原先进文化以及先进生产力的冲击。

海南的封建化过程,是伴随着中原移民潮的到来而同时进行的。中原移民的入住,结束了黎族独占海南的局面,形成了黎里汉外环岛人口分布的态势,这为海南的封建化提供了人力支持;与汉人一道南下的还有中原的铁制农具,它的使用和进一步推广,改变了海南“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方式,提高了生产效率。

航线东移,以福建人为主体移民的迁入,使得本岛东部、东南部这一重湿地带得到了开发,为海南整体开发奠定了基础,环岛经济带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形成的。同时善于与海洋打交道的闽籍移民入迁,为后来的海外移民做好铺垫。

事实上,南海海上丝绸之路路径变迁,一直是围绕着海南东西两大水域展开的。东西航线的更替,更多的是从该路径在王朝的朝贡体系、商贸路径选择上所占的比重而言;以朝代的划分来断定航线的转移,则相对模糊。因为,航线移到本岛东部水域的时候,西部航线仍然对本岛有着一定的影响。就其内容来看,西部航线对本岛的影响,主要是将王朝意志通过流官、军队等加以具体化。与之相比,东部航线则更多地体现出经济上的价值。也正是在两条航线交替、互动过程中,具有区域特色的海南文化才逐步形成。

(作者单位:海南省历史文化研究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