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两广总督原奏

两广总督张人骏奏请将刑律草案详加更订折

奏为刑律草案文义未明、宽严失当，拟请详加更订、以昭法制而资遵守，恭折具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上年十一月暨本年二月，先后承准宪政编查馆王大臣咨送刑律总则、分则草案，敕令讨论参考签注咨覆，以凭汇择核定等因，均经转行臬司遵照办理。窃维法制损益固当因时，制宜尤贵洽乎民俗。方今列强环峙，交涉日繁，风气所趋，时会所迫，诚有不能墨守旧章者。朝廷锐意图强，特命专官修订法律，将以定折中之制度，收治外之法权，薄海臣民同深钦仰。臣读刑律草案，详列沿革，采各国之成法补中律所未备，参互考订，具见苦心。

惟中外风俗异宜，文词各别，专事仿效窒碍滋多，约举其要，厥有数端，伏惟圣明垂察焉：

一曰正文义。法律者，所以范围天下、约束臣民，必须官吏尽谙、颛蒙共喻，然后司法者乃无歧误，奉法者知所遵守。今草案悉仿东瀛，名词新异，语复拗折，注释亦不尽明晰。如所谓行为、结果、执行、身分、地位、著手之属，皆中国衢巷俚俗之谈；又如犹豫行刑、假出狱、提起公诉权、时效，与夫精神疾病暨笃疾、废疾之视能、听能、语能、机能、阴骘之类，几令人阅而目眩，或莫之能解。在臣署中尚有翻译之员习法政之学者，而质以草案，文义亦未能剖说详明，况于地方有司？又况于海内士庶？文义不明之弊，势必致颠倒谬误。愚民触法而不自知，吏得因缘以为奸利，非细故也。戊戌以前，日本之文理名词，概不多见，自时厥后日渐漫衍，始而报章用之，继而学堂用之，又继而公牍亦用之，不为议立。一代之宪章，乃全袭他人之文法，似非政体所宜。且更订刑律期与各国政治跻于大同也，今文词专仿东瀛，实与欧西迥异，非独中国臣民素所未习，凡通商诸国亦无一与之同文，与其效法一国而令各国莫能相通，何如仍用中文而另备译本之为愈。此草案之应改者一也。

一曰明等差。自隋唐以来，定笞、杖、徒、流、死为五刑，后复加入军，遣，等差最为详审。今死罪之凌迟、斩枭、戮尸三项，已奉明诏删除，轻罪之杖笞，亦改罚锾工作，仰见钦恤盛典，超迈往古。遣、军、流犯，近年大半逃亡，欲求补偏救弊之方，似不得不变通成例。总则草案，拟改刑名为死刑、徒刑、拘留、罚金四种，徒刑又分无期、有期。无期者，惩役终身以抵军、遣；有期者，区为五等以抵徒、流；拘留专科，轻罪以抵笞、杖；罚本赎刑旧制，而介于有期徒刑与拘留之间，规划良周，用意诚善。惟死刑有斩、绞之分，有立决、监候之殊，情实、入缓之判。今废斩用绞，停止秋谳，未免轻重无别、缓速同科。至有期徒刑与罚金额数均各为上下之限，以取裁于审判之官。夫治狱固贵得情，然但能衡其情而断以法，似不能悬无定之法以待不尽之情。况每罪之中连举数刑，更不知若何应轻、若何应重，迥非斠若画一之义，易滋出入故纵之虞。此应改者二也。

一曰重名教。中国刑罚实与礼教相维，举凡纲常伦纪所关，尊卑上下之别，莫不正名定分，懍然于天秩、天叙之不可踰。故名例十恶之条，首严干犯君亲之律。今分则草案以关于帝室之罪，弁冕简端，取法春秋体裁最正，惟事关大逆，寥寥数言，立法不免稍疏，且增入过失一条，处罚较宽，似未足以昭惩戒。至杀祖父母、父母及期亲尊长见诸第三百节，虽处死刑维一之罪，仍于谋杀凡人无殊。且伤害成笃、成废与发冢、损体、弃尸，则皆免死从轻。窃恐世薄天亲，人忘其本，蔑伦伤化，贻害无穷。此草案之应改者三也。

一曰尊国制。律严诈伪，法重防奸，如草案所列伪造制书，并御玺、印文、文书，与夫通用货币，皆属奸伪之尤。按诸定律定例，无不罪应斩绞，今乃悉处徒刑，重者极于无期，轻者仅及四等。夫以丝纶所出、御宝所关、官署之信符、国家之币制，宜如何尊严郑重乃不严治诈欺？而于伪造民间证券，又与伪造印信、文书之罪相同，未免轻重失宜，公私无别。此草案之应改者四也。

一曰慎机务。朝廷内政外交动关重要，漏泄机密失误堪虞，故定律载在交结近侍官员，及漏泄军情大事条内，凡有干犯皆处骈首。今草案于漏泄机务之罪，仅处三、四等有期徒刑，甚因漏泄而致与外国纷议战争，亦罪至无期徒刑为止。夫法令严则知儆、宽则生漫，似未可概从弛纵，致贻君父之忧。此草案之应改者五也。

一曰维风俗。见行律例虽于奸盗不尽从严，若有行强，则悉问斩绞。今草案于强奸、强盗之罪，仅处二、三等以上有期徒刑，且或强盗而并强奸犹复罪不至死。值此民气不靖、盗贼公行，每岁录囚，属于强盗者十之八九。而劫掠之风未戢，闾阎之患方深。傥专务从轻，水懦民玩，则凶顽愈无所戒惧，良懦之受害日多，妨害治安何可胜道？此草案之应改者六也。

此数者，皆就其至重机要者而言，其他窒碍各端，尚难更仆悉数。臣愚以为制刑之义，所以禁奸止暴，不宜纵恶长奸。《大清律例》一书，宽严得中，繁简有要，本正义育仁之义，为久道化成之规。只以今昔情形不无殊异，中外法度未尽同符，不得不从事纂修，以期适于交通之用。然节短取长则可，舍己徇人则不可。查宪政编查馆原咨，亦以此次修订新律恪遵谕旨，参考各国成法，体察中国礼教民情，会通酌订。可知以中国法律为主，以外国法律为辅，必求不戾于人情、风俗、礼法、政教，而后可行。否则变革纷更，未收治外之权，先妨治内之政，非徒无益而已。合无仰恳敕下宪政编查馆会同法部，将刑律草案总、分各则，按照见行律例悉心比勘，详加更订。先去新异之名词、文理，再核重要之条目、罪名，务期轻重有权，情法悉当，且宜仍存条例为律辅助，庶几协中之制寰宇同钦，明允之刑万世可则，以仰副朝廷明罚敕法之至意。除将草案次第签注，咨送宪政编查馆汇核外，臣为慎重刑章起见，冒昧具陈，伏祈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光绪三十四年七月十一日奉朱批：著修订法律大臣暨法部会同学部前奏，详慎斟酌，另订具奏。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