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古希腊城邦
古希腊城邦实际上是一个个的国家。
我们现代人喜欢听到“大”这个词。“大”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比如说,我们属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海军,我们种的橘子和土豆的个头是“最大”的,我们喜欢住在“数百万”人口的城市里,等我们死了,我们会被埋在“全国最大的墓地”里。
听到这样的言论,古希腊人会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万事适度”是古希腊人生活的理想状态。只有规模和块头,不足以让他们称道。对于古希腊人而言,适度并不是特殊场合的空洞之词,这一理念贯穿他们的一生。适度体现在他们的文学中,他们的建筑中,他们修建的神庙不大,却至臻至美。男人的衣服,女人的戒指手镯,都体现了适度二字。到剧院看戏的人们也遵循适度这一标准,如果有编剧胆敢冒犯品位或是理性这一真理,定会遭到嘘声。
古希腊人甚至坚持政治家和最受欢迎的运动员也要拥有这一品质。一次,一位强壮的跑步选手来到斯巴达,他吹嘘自己说,全希腊没有任何人单腿站立的时间能够超过他,人们将他赶出了城市,原因就是他引以为傲的本事怎么也比不过一只寻常的呆鹅。“很好呀,”你会说,“毫无疑问,尊重适度和完美是很好的美德,但为什么在古代,只有希腊人这样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就来讲一讲希腊人的生活方式。
埃及或是美索不达米亚的人们是神秘的最高统治者的“子民”,这位统治者居住在很远的黑暗的宫殿里,大家几乎看不到他。而希腊人却是“自由的公民”,他们分别住在一百个独立的小城邦中,在最大的城邦,居民人数还比不上一个现代的大村庄。一个生活在乌尔的农民说他是巴比伦人,意思是说,此刻有个国王凑巧主宰着西亚,他是数百万个给这个国王进贡的人之一。但是,如果一个古希腊人骄傲地说他是雅典人或是底比斯人,他说的是一个小镇,既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国家,主宰这个国家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集市上众人的意愿。
对于古希腊人而言,他的祖国就是他出生的地方,就是他童年在城堡的石块中捉迷藏的地方,就是他同其他一千个男孩女孩长大成人的地方,就是同学们都知道他绰号的地方。他的祖国是神圣的土地,他的父母埋葬在这里。他的祖国就是在高高的城墙中的一栋小屋子,他的妻儿安全地生活在其中。他的祖国不过是占地四五英亩的岩石之地。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样的环境肯定会在方方面面影响一个人,影响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所思所想。巴比伦、亚述和埃及的人民只是众多贱民中的一部分,人太多了,他们也就无足轻重。而古希腊人却同周围的环境联系在了一起,他就是小镇中的一员,小镇上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明智的邻居们正看着他呢,他感受得到。无论他做什么,或许是在写剧本,或许是在雕刻大理石像,或许是在创作歌曲,他都知道家乡生而自由的同胞们会对他的作品做出判断,而他们是懂得这些东西的。知道这一点,他就不得不追求完美、再完美,而他从小就明白,如果没有适度,就不会有完美。
环境如此,古希腊人在许多方面都卓尔不群。他们创造出了新的政府形态,新的文学形式,新的艺术理念,迄今为止,我们都无法超越。他们的城邦面积还不到现代城市的四五个街区的大小,他们在小村子一般大小的城邦里创造了这些奇迹。
看看吧,最后发生了什么!
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了世界。战火刚一平息,亚历山大就决定自己必须用真正古希腊天才的结晶来造福所有的人类。他从这些小城邦和小村庄中借鉴了希腊的精神,想要让它在新建立的帝国里遍地开花结果。可是一旦远离了熟悉的神庙,远离了小街上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希腊人立刻就丧失了愉悦的精神和适度的微妙感觉,而这种精神和感觉曾经赋予他们灵感,用双手创造出了老城邦的荣耀。一旦远离了这一切,他们就成了廉价的匠人,止步于二流的作品。那一天,古希腊人的小城邦失去了独立,成了巨大帝国的一部分,就在那一刻,古老的希腊精神也就寿终正寝了,再也没有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