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三道寒光呼啸而来,呈品字分射纪泽的前中后,完全封死了他的逃路。来的竟是传说中的连珠三箭,这种凭借眼尖手熟,二度利用弓身残余蓄能的连发箭法,非常年精研射术者难以为之,却生生叫纪某人一来西晋就尝了个鲜。
好个纪泽,眼见躲无可躲,被吓得魂飞天外,浑身僵直,愣是左腿绊右腿,来了个狗啃泥,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巧避过鲜卑百夫长的连珠绝杀。倒是他的裤服,本已裆部扯烂,此番再遭厄运,被一根箭矢掀飞臀后的大块布料,给他来了个清洁溜溜。
“卧槽,没事诶!”正哀叹自家将成最短命的穿越人士,纪泽被臀部的一片清凉从七荤八素中唤醒,心中狂喜,他眼珠一转,气力再度充满全身,旋即一跃而起,继续发足狂奔!
抬眼之处,纪泽恰见那位同仁被一招两箭连星洗礼,虽比他纪泽的待遇好些,怎奈一刀难磕两箭,格挡不及下,那厮反被左腿擦了一箭,却仍一咕噜钻入一块尚未收割的麦田。一个是斜向边瞟边跑,一个得要边逃边回头招架,二人逃离河岸的进度倒是相当。
“哈哈哈...”河沟东岸,或因好笑光屁股逃窜的纪泽,或因瞅见胡人屡屡失手吃瘪,晋军兵卒们发出一阵哄笑。
两名胡骑头领虽已通过连珠箭数量分出高下,怎奈谁都没能命中目标,却是一同输了,难免面如猪肝,怎奈均是方出大招,一时无法再射,恼羞成怒之下,二人不约而同的麾下右手,下令属下乱箭齐发。旋即,上百箭簇飞蝗一般,分奔将出射程的蟑螂二人组。
天无绝人之路,纪泽此刻终于碰上一处小渠,他忙纵身一扑,在箭雨加身之前藏入渠中,但左臂仍被根箭矢追上一口。好在有皮甲防护,箭矢入肉不深,他大叫一声,忍痛拔出这根箭矢,并扯下根布条,将喷血的伤口扎紧。继而一刻不停,他沿着小渠猫腰横移,不一会便赶到一片尚未收割的麦田,一头扎入其中匍匐狂逃。
待出了这片麦田,纪泽四下一瞅,不由目瞪口呆。右前方,那位同仁居然也扛过了适才的箭雨洗礼,正坠着几根箭矢,一瘸一拐的跑向百丈外的一片树林。估摸已出东岸敌军的射程,纪泽不敢谦让,忙也窜出麦田,向着树林拔足狂奔。
逃命的关键是什么,不是跑得快,而是要跑得比别人快。纪泽仅是左臂受伤,没几下便超过了那位瘸腿同仁。对方自然不干,也鼓起余勇,一瘸一拐的拼命追赶。彼此刺激之下,二人抛却疲惫,奔跑如飞,竟一前一后,在东岸敌军的惊愕之中,一溜烟的逃入树林。
打脸!啪啪的打脸!两名胡骑头领暴跳如雷,皆一声唿哨,各带数十属下,就欲绕路过桥追杀。所幸的是,远方恰时传来号角之声,这是大军集结的命令。战场已大致清理,祁弘大军作为前锋,还要及早南下司州魏郡,直捣成都王老巢邺城,可没空为两条小鱼浪费时间,倒令纪泽二人终得逃过一劫。
“呼呼呼...”树林深处,好一阵狂奔的纪泽喘着粗气,倚树坐倒,累得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再动。想着之前的经历,他后怕不已,好不容易撞大运重生一次,他对生命愈加珍惜,好吧,说是贪生怕死更为贴切。只是,如此乱世,如此境遇,别说享受穿越人生,该如何求活才叫个难题呀。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草叶淅索声,纪泽心中一紧,下意识一跃而起,摆开架势,盯视声音来处。旋即,纪泽松了口气,因为,前方树后冒出半截身子,身形敦实,相貌憨厚,果是方才那位青年什长,其也正一脸警惕的望向纪泽。
二人遥遥相对,纪泽在脑中转了圈纪虎的语腔语调,继而换上晋时语言,不无抱怨的喝道:“都怪你方才没藏好...”
“都怪你方才没藏好...”谁知,那位同仁瞪着纪泽,几乎同时发出了相同的控诉。
“哈哈哈...”这对劫后余生的难兄难弟,彼此大眼瞪小眼半天,蓦的一起放声大笑。
“我叫纪虎,豫州弋阳人,对了,字子兴,呵呵,是入伍前家父提前起的。敢问兄台如何称呼?”气氛和缓,纪泽跨步上前,自我介绍之余,习惯性的伸出右手。
“在下孙鹏,字介成,并州雁门人。”对方自然不知握手的礼节,轻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拱手回应道,却是斜睨纪泽右手,略带提防之意。
“呵呵...握手乃在下家乡一种礼节,倒是有些唐突了。如今境地,不知孙兄有何打算?”纪泽尴尬缩回右手,口中讪笑道,心下却在警醒自己,这里是乱世,已非前生的和平年代,倒需学着点眼前这厮,凡事多加些谨慎。
“这个...或径直南下四百里,回归邺城大军;或西行百多里,暂先躲入太行群岭,在下尚无计较,不知纪兄弟意欲何往?”孙鹏眼珠微转,做了个等于没说的回答,还将皮球踢了回来。
纪泽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厮看似憨厚爽直,实则小有城府,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以为意,坦率道:“此番我军战败,成都王大势已去,邺城岌岌可危,且南下皆为平原,若再遇敌骑,怕是小命难保,倒不如暂先入山,沿岭南行,以观事态。呵呵,司马家一干混蛋,为争傻皇帝的大位,吃饱没事便打生打死,不顾黎民死活,无视军卒性命,我可没兴趣赶去为其效死。”
纪泽的话可谓语出惊人,尤其后半段,在后世人听来不过寻常牢骚,可在这一时代却绝对是大逆不道,直将孙鹏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孙鹏才醒过神来,却是深以为然道:“子兴兄弟言虽惊人,却是大实话,说到了某家心坎里啊。哼,幽并联军说什么征讨不臣,维继大统,秉承天意,成都王今春讨灭长沙王时还这么说呢,都是狗屁,仅是那些上位者为了争权夺利而遮羞罢了!”
“自从五年前贾后废杀太子,先是赵王篡位,接着是齐王,长沙王,直至如今的成都王,只要谁掌控朝权,司马诸王便罗织罪名,合而攻之,却致朝野混乱,官吏不法,兵祸连连,加之天灾不断,直害得我等小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辛苦求活!”孙鹏似早满心怨怼,顿时打开话匣子,也顾不得再玩城府了,“直娘贼,就让他们自己去打生打死吧,老子当兵本就混饭吃的,便不奉陪了。纪兄弟,我也打算先入太行避祸,咱们同行如何?”
二人本无仇隙,也无利益冲突,又境地相若,同经厄难,纪泽初入陌生环境,还要逃亡求生,自然答应与孙鹏搭伴。他们就此一道上路,继续西行。要说国家大事和女人这两样,不论古今都是男人们拉近关系的最好话题,作为干警察玩心理的好手,纪泽一路上不断挑起此类话题,倒与孙鹏相谈颇欢,彼此关系也算进了一层。
由此闲聊,纪泽得知孙鹏本为殷实人家,却因两年前并州饥疫而沦为流民,家人先后饿毙于路,仅余其孑然一身,其间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屡有欺凌压榨,直至他跋涉河北,参军入伍才求得饱食。听其言及此处语调低沉,纪泽可知现实当比孙鹏说得更为残酷,也无怪乎他对大晋朝廷无比怨怼了。一叶而知秋,经此八王之乱,大晋已失民心,尤其在天灾不断、战火连连的北方。
当然,一路上纪泽也没忘旁敲侧击,向孙鹏了解大事小情,辅以对纪虎记忆的追溯,从而令自己更加深入的了解西晋,适应西晋。只是,若有若无的,纪泽似被纪虎的残存直念所骚扰,那是不时涌入脑海的一股悸动,催促他返回家乡,去照顾父母与唯一的小妹。无奈之下,纪泽只得暗下决定,寻机去弋阳一趟,了结这段缘分,也算赎还自身的李代桃僵。
这树林并不大,二人行不到两刻,便即横穿而出。此时天已近黑,好运的是,他们前方五六里外,出现了一片明显更深更密的丘林,方圆足有三四十里。二人大喜,不做犹豫,立即借着夜色,小心溜过两林间的大片麦地,顺利窜入了丘林。
此处丘林本处赵郡与常山郡之间,后因赵郡一度成为赵王司马伦的封国,合并了常山郡大部,这里才成为赵郡内境。但历经三国战乱,算上隐户与幼童,西晋人口纵在晋武帝鼎盛时期也不过三千万,故而,赵郡虽属人口相对稠密的河北(指黄河以北),却也不乏足够开垦的荒地,这片丘林也就被一直保留,成为赵郡中部最大一片荒野密林,倒是恰好隐藏了这对逃难二人组。只是,满心欢喜的他们并不知道,当地人称此林为“虎啸丘”。
虎啸丘的丘不高,林却难行。入林许久,昏黑中,纪泽忽觉脚下一绊,差点一个趔趄,借着树缝中透下的微光,他扭头细看,竟有一人斜倚树旁,看装束却是一名军候,绊他的正是此人伸出的腿脚。眉头一皱,他出声呼道:“老兄,醒醒!老兄,老兄...”
可过了半晌,那人仍无回应,纪泽伸指探至其鼻下,果然没了气息。晋承汉制,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五队一屯,两屯一曲,两曲一部,五部一营,部曲之说也由此而来。军候乃一曲之长,位比县尉,属晋军中层武官,此人生前辖五百军卒,自有风光,只不想身处乱世,一遭兵败,却只能孤身伤逃,直至葬身荒野。
叹了口气,纪泽与孙鹏继续前行。不过,走了几步,纪泽又折返回来,盯着这军候的衣裤,带着一脸踌躇。没办法,他们沿途没少遇上溃兵抛弃的零散物件,已挑挑拣拣给自身配齐了刀匕弓箭,可就是没有衣裤,以至纪某人迄今依旧光着屁股。人穷志短,这会有衣裤在前,他焉能不动心,只是,毕竟刚入西晋小半天,有着强烈的后世人思维,还有那么点洁癖,让他从死人身上剥衣服穿,心中委实犯难。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在下唐突了,还望阁下早入轮回,见谅见谅...”犹豫一会,又叨叨一会,纪某人终向现实低头。也是,今天不知明天死活,何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深吸口气,猛一咬牙,俯身上前,伸手剥起了军候尸体的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