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十月初五,卯时,小雨,周家庄院。
“呼、呼、呼...”庄园后院,炬火摇曳,静夜之中,一人身形翻飞,拳脚带风,跳转腾挪间犹如豹突虎扑,正是纪泽在习练那套五行拳法。十余日下来,他习练武技,交流切磋,几乎日日不辍,再得益于这样那样利于练舞的因素,令他如今的五行拳水准,业已完全继承甚至超过了前生记忆中的领悟。
尤其近来军中多了个堪称二流的高手郝勇,那厮吵吵着技多不压身,愣是无耻的混着大伙儿一块,也向纪泽厚颜学习五行拳法,总算他有良心,没少反过来给纪泽指点武技心得,令纪泽大有收获。虽想运用内劲尚还遥遥无期,但对肉搏武技的理解掌握,却已非是前生可比。
一通拳法习练完毕,纪泽收拳驻足,调息稍歇,心中则仔细回味着习练中的点点感悟。突然,他耳朵一动,却是隐闻十数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传出一个枯枝折断的咔嚓声。纪泽一惊,下意识横拳护胸,屈膝绷腰,侧向声音来处,口中厉喝道:“什么人?”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跟着便见一名黑衣人从树上飘落。其人身形自如,仅是单手在树枝间几番拍按,毫不费劲,便掠下近三丈的高度,着地竟似无声,好高的出场逼格!
卧槽!给哥上眼药呢!纪某人眉头一皱,目露寒光,但旋即褪去,只因细看这黑衣人,柳叶眉,丹凤眼,面罩一袭黑巾,腰悬长剑一把,或因衣服微湿之故,丰胸柳腰翘臀毕显,却是名卖相不错的女子,关键的是,此女目光纯净,观如清水,却是令人难生恶感。
“呵呵,鸠占鹊巢,李代桃僵,逍遥潜伏,贵军有此手笔,看前院校场那面血旗,该就是疯传赵郡的血旗军,而足下则该是那位纪军候了吧,果然好智谋,好胆量,令人佩服!”那女子干笑一声,故作老成道,声音却难掩的悦耳清脆。
纪泽微愣,直觉这声音有点耳熟,却难想起何处听过。此刻,因为他的厉喝,已有数名值夜军卒奔了过来,两人上前拥向纪泽,更有两人手持兵器,作势逼往蒙面女。但那蒙面女似乎毫不在乎,依旧淡定而立,连拔剑的意图都没,颇一副高手风范。
“驻守,退回!”见对方如此有恃无恐,兼其方才落地露的那一手,纪泽心下没底,怀疑对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忙喝止军卒,与其前去自找难看,倒不如过来结阵,为他纪某人护驾。
待几名军卒护在身侧,纪泽心中稍安,才像突然想起,脸色一变,沉声问道:“庄院内外设有明哨暗哨,你将他们如何了?”
蒙面女一直冷眼旁观几名近卫动作,闻言瞥了纪泽一眼,面巾下的嘴角挂上不屑,淡淡道:“放心,他们只是被打晕而已。你也不必杯弓蛇影,本女郎若有敌意,还会等到现在吗?”
纪泽嘴角一抽,心知那蒙面女所言非虚,总算对方似无敌意,己方又没伤损。讪然一笑,他放缓语气道:“足下武艺高强,身轻如燕,深夜前来,若非特意现身,我等恐怕迄今仍一无所知。只不过足下既然现身相见,定当有所指教,还请明言。”
蒙面女眼中闪过懊恼,方才若非偷看这厮的拳法入神,不慎叫一条毛毛虫被风吹到头上,恶心得她一跳,她岂能踩断树枝露出马脚,更哪来的特意现身指教?可话到这里,人家一副谦逊的样子,总不能承认自己是被毛毛虫吓出来的吧,那多丢份?
心念狂转,她却非诡诈之辈,愣是没想出什么合适借口,只得几近坦白道:“我有事路过元氏,因恼胡人暴虐,本想潜入胡营,顺手杀上几名胡狗。不想此处竟已悄然易主,探寻间恰见足下在此习武,一时多看两眼,不想脚下踩空,却是惊扰了足下,还请见谅。”
“哦,原来是位女中豪杰,救民侠士,纪某失敬了。只叹纪某武艺低微,否则也当以女侠为楷模,仗剑天涯,除暴安良啊。女侠适才看了在下练拳,定可看出其中鄙陋,还请女侠指点一二,以全在下仰慕之心。对了,不知在下身手如何,比起一流高手还有多少差距?”纪泽语态恭敬,毫无节操的口花花,心中却在期盼着全营军卒立即飞来,将这位不知底细的蒙面女留下,以免走漏自家风声。
蒙面女一愕,好险没吐了,没见过这么自来熟又不知深浅的货,这么低的武艺也敢跟一流高手比,且年纪已然不小,纵然那套拳法似乎颇为上乘,此子也几无练武前途,还好意思向她求教?可是,她毕竟年轻面薄,此番前来胡营,恰又是背着师兄弟们出来,偷偷体验女侠感觉的,这会被纪某人左一个女侠右一个女侠捧得欢喜,心生飘飘然,还真不好直接打对方的脸。
按下反胃,蒙面女不无安慰的点评道:“足下根骨尚好,基础扎实,那套拳法似也颇有高深之处,只可惜足下习之为时过晚,当不足三月,内里积蓄不足,非有大机遇,短期恐难突破,还需耐心勤练,他日或有所成。至于一流高手,还是,还是莫比的好,见面只管绕路便是。”
并未因为蒙面女话中潜台词丧气,纪泽继续拖延时间,口中则讨问道:“敢问女侠,何为大机遇?”
“或天材地宝,或高人传功,或死中得活,皆可遇不可求。”蒙面女江湖经验不足,可并不傻,渐觉纪泽或在拖延时间,语气转冷,“放心,你我虽各属阵营,杀胡却算同道,此间之事某不会外传。时间不早,后会有期。”
眼见蒙面女转身要走,视野中自家军卒不过新增了小猫四五只,纪泽心中焦急,却是突然想起在哪听过此女声音了,不正是那夜自己带着二十多溃兵潜出虎啸丘,被别个七八骑吓得一哄而散的那次吗?眼珠一转,他忙诈问道:“敢问足下,半月前那夜,虎啸丘之西,贵派大举出动,女侠为何要放过纪某?”
听得此言,蒙面女豁然驻足,眉头一挑,回身冷视纪泽道:“我晋阳宗行事素来谨慎,你是如何...”
言至此处,蒙面女愕然停住,却是发现自己一急之下竟说漏了嘴,她顿时满心羞恼,美目怒瞪纪泽,隐隐更是散出一股杀气。纪泽身边业已有了六人汇集,此刻却也不惧,他淡笑道:“啥晋阳宗,没听过,很有名吗?女侠无需多想,纪某只是当夜与一众溃兵刚刚潜出虎啸丘,便恰好撞上女侠一行,被吓得溃散,却因女侠一言而侥幸得脱,是以深记女侠声音而已。”
没听过晋阳宗,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蒙面女一怒,旋即想想纪泽这么个小军头土包子也有可能。再一想,显也记起当夜情景,的确有群溃兵被他们吓得逃散,倒是信了纪泽七分。只是,自己当时仅因不明敌情且不愿多事,才没继续前行,到了眼前这厮嘴里,却成了自己故意放过他,至于这般自作多情嘛,这还是叱咤赵郡的血旗军候吗?
但可气的是,她一名天之骄女,自小聪颖,同龄中武艺超群,在门中素为师长看重,被平辈推崇,不想难得独自出来一回,竟被这么个武艺低微更兼叽叽歪歪的夯货几句便套出了跟脚,情何以堪?好笑、可气、不屑、羞恼、愤愤,妙目流转间,蒙面女眸中诸般神采交替,恨不得上前痛扁纪泽一顿出气,心下更已决定将此糗事永远烂在肚里!
恰在此时,远处郝勇的一声大喝传来:“鼠辈休走,与郝某大战三百合!”
郝勇这一嗓子声如洪钟,蒙面女心知来者不弱,没数十招恐难料理,而眼前这厮磨蹭至今,已有近十军卒围护,急切间也难拿下,她虽自负修为,也不敢延至郝勇赶来,从而被拖入众军围困。愤愤然一跺玉足,她懒得再理纪泽这厮,身形一纵,兔起鹘落,便往院墙而去。
眼见蒙面女断然离去,距离己方合围就差一步,纪泽暗叹口气,挥手止住众军卒的放箭企图。以蒙面女所显身手,院外又不乏树林河流,想在黑夜间将她留下太难,那就不必结仇了,哪怕仅是惹恼了,人家在外顺口放个消息,血旗营也不好消受啊。
转眼间,蒙面女犹如一只黑燕,倏忽间几个起落,便已窜至院墙,再一弹身,莲足两次点踩侧壁,竟已轻飘飘上了丈五高的墙头。
飞檐走壁,高来高去,怕就这等级别了吧!目睹蒙面女的轻盈如燕,纪某人嘴角抽搐,不无后怕。这等身手,他前生只在武侠电视中见过,尽管在军伍之前这些江湖高手根本不够看,可人家的偷袭刺杀却是防不胜防啊。还好此女中二归中二,对己并无杀心,否则她若偷袭,自己方才有几条命也得丢个干净!
当然,后怕归后怕,道别还是要的,纪泽冲着蒙面女的背影,热情欢送道:“女侠慢走,你我两度偶遇,定是有缘,不知可否留下名讳,以便他日相见!在下对女侠的仰慕之情恰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已经踏上院墙的蒙面女一个趔趄,好险没再栽回院里,总算她功夫够扎实,一个挺腰,愣是勉强翻出院外,风中飘来她的怒喝,满满的羞恼与嫌厌:“闭嘴!最好别见,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