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生死一线

庄园前院,面对尹铜三人的重盾冲撞,好个段通,右腿猛蹬,身形蓦然加速前窜,刻不容缓间穿过前两面重盾的夹击。同时,只听他怒吼一声“开”,手中大刀就势劈下,竟将迎面而来的第三面包铁重盾砍出一道豁口,连带持盾的尹铜左臂折断,身体反震倒飞,口中更是大口喷血不停。

怎一个凶威赫赫!可如此一来,段通的前突之势终归被阻滞了,等待他的自是更多更毒的打击!不等段通稍作调息,便忽觉腹部一紧,竟有一根坚韧的绳索拉着他向后欲倒。绳索的两头,正连着刚刚擦身而过的两名重盾兵,加诸其身的则是两人的冲撞合力。

段通瞬间明白,这是方才那三名重盾兵的暗招,头前二人分左右拽着两端绳头,堕后一人提着绳索中段以控其高度,只恨天色近黑令他一时不察。好一个段通,右腿急退一步,怒喝一声,重心下沉,双腿较力,愣是稳住身形,挡住了绳索的拖拽之力。只不过,之前落入陷坑时受伤的左腿,难免一阵钻心剧痛。

也就这一刻,根本不给喘息机会,飞刀、飞蝗石、投枪、箭矢没头没脑的向段通打来。段通勉力提气,舞起一片刀花护住头脸,仗着一身上好铠甲,愣是没被伤着分毫。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那些飞蝗石根本不是石头,而是装有石灰粉的硬纸包,被他劈散之后,顿在其身周笼上了漫天白灰。也不知那石灰粉里被掺和了什么,非但烧迷眼睛,不小心略嗅上一口,还令他咳得欲仙欲死。

“卑鄙!无耻!下作!”段通破口大骂,再也顾不得扑向纪泽,忙身体后跃,打算先退离污染区,同时钢刀后削,意欲斩断束缚他的绳索。岂料他一刀却是斩空,后跃的身形也被绳索拖住。原来,在他吃灰之际,两名被他反拽停步的重盾兵,已一个矮身,一个斜跨,完成了交叉换位,继而周向环跑,竟将他捆缚了一圈。

未待段通骂出更难听的,做出更难度的,便突觉头上一凉,软绵绵的,一根根的,倒像是一堆绳索。段通大惊,忙挥刀上撩,谁知那物事竟然毫不着力。下一刻,段通彻底明白,自己已成网中之鱼了。再下一刻,动弹不得的段通,开始接受数杆长枪的轮番洗礼。

说来冗长,其实从段通冲至纪泽左近,到他躺倒血泊成为网中死鱼,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勇武更胜血旗第一高手郝勇的他,一转眼便不情不愿的栽在极杀阵下,栽在十名不入流的普通军卒手中,说出去他自己都不敢信。

落败者自然憋屈绝望,得手者却是洋洋得意,一片奸笑声中,纪某人收刀入鞘,迈着八字步,雄赳赳走近血泊中的段通,很有诚意的点评道:“任你凶残似鬼,也得喝老子的洗脚水!哈哈哈...”

“嗖!”突然,一根袖箭从束缚段通的渔网中射出,箭头带着蓝汪汪的光泽,直奔纪泽面门。那来自一把小巧的单发袖弩,便是在汉家也属稀罕物事,却不知段通这个鲜卑亲卫长如何拥有。

“铛!”一面盾牌及时竖起,挡住了这根明显有毒的短矢。战时盾不离手几成纪泽习惯,此番再度救了他一次。然而,不待纪泽松一口气,忽觉手中盾牌一沉,一只血手搭上盾牌上沿,而另一道寒光则已直奔他的面门,伴随的,还有周围一众近卫的惊呼。

百毒之虫,死而不僵,就在纪某人与一干近卫得意忘形之际,网中死鱼般的段通,竟然诈死反击,爆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份力气,非但袖弩偷袭,竟还带着渔网一跃而起,向纪泽刺出致命一匕!

“太阳的,大意了!老子竟要挂得这么憋屈吗?不甘心啊!”看着双目通红的段通,嘴角挂着狰狞,纪泽脑中满满的懊悔与不甘,身体勉力后仰,右手忙击向段通握匕右手的脉门。怎奈突袭来得太过突兀,尽管段通此刻的身手已经不再敏捷,但却足以在纪泽右手发力之前,一匕送他归西。

不甘啊!这一刻,纪泽似已看见黑白无常在向他招手;这一刻,并未出现偏爱猪脚的救世主;这一刻,纪泽仍未放弃,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右臂骨骼的咔咔作响,赶到了右臂肌肉的撕裂之痛,那都是因为用力加速之故。

然后,下一刻,纪某人如有神助,突觉右臂多了一股力量,令手臂的移动速度蓦然快了一截。原本丧命之前,难以企及的敌方手腕,竟被他的指尖在电光火石间抢先击中。而那只强弩之末的索魂之手,旋即软软下垂,未能再握住那把夺命匕首。

脱落的匕首借着惯性,在纪泽下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但也仅此而已,匕首随即铛声落地,其上也未如袖弩般抹毒。随匕首一起掉落的,还有扑通落地的段通,用尽了最后一份力气,他已无法支撑,落地后便再无声息,却不知是伤重死的,还是郁闷死的。当然,不论如何死的,他都逃不过近卫们的愤怒补枪。

当后怕不已的一干近卫将段通几乎捅成肉泥,继而怯怯看向纪泽的时候,这位酷爱生命的统领大人,并未如他们想象那般冲他们喋喋批评,而是陷入一种极度怪异的状态。脑门是冷汗,眼中是余悸,嘴脸却挂着狂喜,怎一副大难不死后福涌来的德性!

没错,纪泽的确有了后福,因为他竟然突破了内劲,刚才突现的那股救命力道,正源自真气贯通所带来的内劲。就在方才性命攸关的一刻,他拼尽全力、汇聚精神所采取的自救动作,无意间恰好暗合五行拳“崩拳式”的招式。算上前世今生,这一招纪泽已练有半年,足够娴熟,加之这具身躯根基扎实,正如蒙面女所说的生死一线有大机遇,凭借强烈的意愿与夯实的身体,他纪某人竟用积累远不雄厚的真气,豁然打通了这条脉络,就此正式迈入了内家武人的门槛。

今生仅练五行拳十多天,纪泽便在机缘巧合下破了一道在蒙面女看来突破无期的武术玄关,委实是撞了大运的后福。此刻,在他体内,一股再明晰不过的真气,正在他掌控下沿着那条脉络畅通无阻,伴随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怎不令他着迷如痴?

“丫丫个呸的,晋阳宗那小妮子竟敢瞧不起哥,当面说哥练武没前途,若是下次相见,发现哥成了武学奇才,可别哭着喊着要嫁给哥,那哥可就有些为难了!”纪某人口中喃喃,笑眯了眼,怎一副猪哥样...

快乐总是短暂的,不及享受功夫突破的快感,纪泽就得面对此战的残酷战果了。段通死去不久,庄院中的最后绞杀也告收场,寡不敌众的鲜卑人全军覆没,但血旗营所付的代价也相当惨重。

前院战场,处处是人马尸体,处处是残肢断臂,说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并无全歼敌军的喜悦,只有伤痛难忍的呻吟,只有精疲力竭的喘息,只有悲亲痛友的凄凄...

抢救伤员、审讯俘虏、清理战场,不用纪泽吩咐,参军署与女卫们,乃至自发相助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忙碌。院内伤亡很快也统计出来,血旗营先后战死五十多人,重伤四十多人且近半致残,轻伤更不计其数。钱波重伤,尹铜重伤,三名战兵什长战死,主承绞杀的预备队更是分担了近半的伤亡,比率高达十之六七,几乎没了编制。

没有人会责怪纪泽,以一群百姓为主的新兵,一举歼灭三百多全副武装的鲜卑胡骑,其中还包括五十铁甲精锐,战损比竟不到一比三,这绝对是场不折不扣的大胜!

但纪泽心里难受,他还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血将军,自保求生不假,他也是真想带着众人一起安居乐业,一起享受桃源啊。只是,情势如此,他们一群不上台面的底层小人物,在这盘河北乱棋中,连作为旗子的资格都没有。想要活着,甚或活好,只能血战乞活,类似的战斗不可避免,除了接受,除了适应,除了做得更好,他又能如何?

“禀统领,骑卫队追敌返回。此战歼敌二十四人,俘虏二人,自身战死五人,重伤两人,轻伤十余。敌方十多人向东溃逃,因天已近黑,我等只得返回。”汤绍的声音打断了纪泽的沉湎,看脸色他对自身战果并不满意。

“汤头,辛苦了,鲜卑人毕竟为马上民族,骑卫能有这般战绩,已实属不易了。好,让弟兄们赶快治伤修整,今夜必须转移,届时还要骑卫弟兄们出力啊。”叹了口气,纪泽劝慰道。

事情总要向前看的,有胡骑逃走,周家庄园彻底暴露,血旗营该准备下一步逃亡了。好在,此战中主力战兵的损失还能接受,血旗营战力犹在,而少了段乌根的三百多鲜卑胡骑,血旗营的逃亡之旅,倒是更多了腾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