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寨门,眼见胡宝就欲转身离去,纪泽突然幽幽送了一句:“胡宝是吧,能顾念乡亲情谊,也有些手段,可堪一用!此事做好之后,你若有意,本将可以委你一官半职。记住了,莫要给某拉来些不堪使用抑或不明不白之人。”
纪泽的突兀之语直令胡宝一愕,继而大喜,当官显然比贪财更合其心意。他立即翻身跪拜,涕零道:“小人胡宝谢大人知遇之恩,日后定当为大人肝脑涂地,绝不敢辜负大人厚望。”
待胡宝离去,早已撇嘴远离这对狼狈二人组的赵雪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胡宝分明是巧言令色,贪财狡狯,甚至发难民财,怎可那般赞誉,甚至许以重任?”
纪泽呵呵一笑道:“无妨,此人有胆有才,且肯上进,本营颇缺商贸之才,日后或可一用。至于私德,自有制度约束。”
赵雪撇撇嘴,却也不再争辩,转而好奇道:“对了,大人为何只限三日,莫非考核其才吗?”
“考核或有一点,关键在于三日后便将紧闭寨门,非令不再允许出入。哎,三日时间已够幽并联军做出反应,只怕届时再来投奔的就有大批卧底了。”纪泽面露沉重,不无忧虑道,“这三日接受百姓投奔,户曹分流人手时,务必将同批人手尽量拆散于各部,令其难以聚集。对了,你聪颖伶俐,当注意观察推敲,将可疑之人报备,倒也不必刻意,此事本也有人负责,权当多尽一份力吧,能者多劳嘛。”
就当赵雪被纪某人左一句聪颖,右一句能干哄得干劲十足的时候,那边人员登记之处却传来了吵闹声。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面容稚嫩却颇显壮硕的少年,正梗着脖子与负责登记的女兵争辩:“我李农年已十六,为何不能入伍?他人能杀得胡狗,灭得贼匪,在下也能!”
“李农小兄弟,你最多十四,便莫垫着脚装高了,呵呵。”那女兵噗嗤一笑,耐心劝道,“战阵之上凶险无比,那需要身强体壮,可非一腔血勇便能去拼的。大人方才说了孩童可先学文习武,你不如先长长身体,学些本领,过两年再行入伍如何?”
李农!?纪泽心头一动,五胡十六国中,他前生只对两位帝王的传记颇有了解,一是奴隶皇帝石勒,一是颁布沙湖令的冉闵,而这李农则在冉闵政权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李农寒门出身,起先获居乞活军一部头领,后赵时期率部曲跟随石虎东征西讨,也曾数攻东晋,立下赫赫战功,直至官拜后赵司空,其后更相助冉闵推翻后赵,建立冉魏,最终功高震主死于冉闵之手。
注:所谓乞活军,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挣扎于黄河南北的汉人武装流民集团,单是其名中的“乞活”二字,便足可窥其凄惨与苦难。正史中,就在距此两年之后(公元306年),并州刺史司马腾屡败于匈奴,加之并州饥荒,便率军民两万户逃荒至冀州就食,始称“乞活军”,之后数十年则逐渐成为北方汉民武装的一个统称。当然,乞活军初期还效忠晋朝,西晋灭亡后,北方落入胡人之手,乞活军迫于生存,也就对胡人政权时降时叛了。
且不说史上李农的功过是非,至少是名智勇兼备的拔尖人才。这少年论年纪与境遇,倒能与史书上的李农对得上,可世上重名者甚多,究竟是否却也不好妄断。
纪泽这边还在狐疑,那边的少年李农已经不耐烦了,他高昂着头,对那女兵不屑道:“如今乱世纷纭,大丈夫正该仗剑济民,哪还得闲慢长细学?再说,李某虽身材不高,却有家学渊源,自幼文武兼修,做一军卒足矣,又何必在温室求学虚度?这位大姐,还是准我直接入伍吧。”
那女兵端的是好脾气,依旧不急不慢的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兄弟可莫自满哦...”
“李小兄弟,可以告诉本将,你为何如此急迫入伍吗?莫非有何难处?”这时,纪泽走上前来,凝视李农,沉声询问道。其实,关注李农的纪泽已经发现,这少年之前吵嚷时没少偷瞟于他,显想引起他的注意,多是有所目的。
眼底闪过丝计谋得逞之色,李农稍一犹豫,随即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语音哽咽道:“小子赵郡人氏,全家为避胡祸入山,岂料遭遇黑风山贼匪打劫,结果,结果,呜呜...家父家母为贼人所害,唯一的姐姐被贼人掳走,仅小子一人依靠家父拼死保护,才侥幸逃脱。小子所以着急,便是为了立功升赏,借力血旗军,尽早救姐姐出那苦海,甚而报仇雪恨。如若将军大人垂怜,帮助小子得偿所愿,小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此生不渝!”
又是乱世中的一出家破人亡,纪泽叹了口气,对李农之前耍的小心计也就不再介意。当然,黑风贼是赵郡地界不亚飞鹰贼的山匪,并非易与之辈,血旗营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乱世不平事又那么多,他也不会轻易便许诺李农,举兵去寻黑风贼死磕。
略一沉吟,纪泽和声道:“黑风贼颇有实力,你姐之事本将可设法相助,但一时却不能做何承诺。至于你入伍之事,本将倒可帮忙,只是我血旗营挑选军卒自有规矩,不可轻破,你须得较武胜过一名军卒,成则获准入伍,否则还将与普通孩童一般安置。你可敢一较?”
“好!”李农干脆利落的点头应允,乌亮大眼中放射出灼热斗志。
见其毫不拖泥带水,纪泽满意点头道:“这样,我身后有十数近卫,你可任选一人相较。双方赤手空拳,同入一圈之地,先出圈者为负。”
很快,有军卒择一平地划了个七八丈的大圈,众人纷纷围拢观看。出人意料的,李农竟在普通近卫中选了个块头最高大的作为对手,看个头他仅到那名近卫的胸口。二人进入圈中,拱手为礼,并无赘言,便即开始了比试。
“砰!”甫一交手,那近卫便是一记直截了当的刺拳,而李农竟也不闪不必的迎上一拳,撞击声中,二人各退半步,居然旗鼓相当。尽管那近卫最多只出了七分力,而面色微红的李农显然出了全力,但以李农的身板与年纪,这已殊不容易。一旁全神贯注的纪泽更是察觉,李农的出手竟还明显带有练家子方有的内蕴,看来这少年已有练舞根基了。
试出了对手气力,双方皆不敢懈怠。那近卫低喝一声,再度抡拳扑上,拳法并无花俏,尽是大开大合的军中招式,却也虎虎生风,颇显威势。而李农此番则不再硬接,反针对那近卫的灵活不足,凭借身材矮小左闪右避,配以一套精巧拳法不时袭打那近卫的空虚部位,乍看左支右绌,实则丝毫不曾吃亏。
转眼二十多招过去,圈外众人开始鼓噪,言语间多是向着看似弱者的李农。那近卫久攻不下,又被围观者指指戳戳,不免心浮气躁,出招更加势大力猛,却是逼得李农不断后退,逐渐接近划圈边缘。突然,李农像是后退中不慎踩滑,身形一个趔趄,那近卫抓住机会,暴吼一声,一记直拳迅猛杀奔李农肩头,虽无伤害之意,却欲将之一举击出圈外。
然而就是此时,本似身形不稳的李农目露精光,猛的侧向一窜,不光躲开了近卫的大力一拳,还闪到那近卫侧后。不待那近卫收拳回身,李农大喝一声,右肘一个回击,结实落在近卫后背,同时,他伸腿一勾,竟将那重心前移的近卫顺势摔出了圈外。不消说,这场比斗的整个过程全然都在李农的设计之中。
“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小子取巧了。”一片喝彩中,李农冲那近卫一礼,倒是颇显老成。的确,这少年功夫不错还在其次,心性之成熟、思维之缜密才真的异于同龄常人。
“哈哈...李小兄弟身手不凡,更是机智过人,我就依照前诺,允你入伍,这样,你便先入旗牌什,做我一名亲随吧。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纪泽朗声笑道,当即把这个李农扒拉到自己身边加以培养笼络。这点年纪便允文允武,小有智计,假以时日定有作为,是否为史书上那个二十年后才出名的李农,已不在纪泽考虑范围了。
“卑下遵命,谢将军大人栽培!”李农大喜,立即单膝下跪道。如此便成为纪泽的贴身亲随,对他而言不光意味着个人前途,更令他救人报仇的希望大增,这可比他最初的期望还要好上太多,自然欣喜。
“起来吧,平素不必多礼。哦,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这会总能坦白了吧。”一把拽起李农,纪泽不无戏谑道。
李农一愕,旋即明白,自己虚报年纪一事已在不觉间被坐实,只得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讪讪道:“小子,小子今年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