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文倏地回过头，看着身后明明空无一人的墙壁，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他认得这把声音，不仅认得，甚至非常熟悉！
宰相大人！皇甫千怜的父亲！
在刘思文和雷一的注视下，淡褐色的木墙像水纹一样慢慢荡漾开去，露出了里面满满实实的半屋子人。
一脸悲愤的宰相皇甫宗，胸有成竹的刘思思，淡然微笑的八皇子，面带憾色的秦总管，还有斯破廉、清通两名大将，以及几名宫内侍卫。
当然，最显眼的，是站在一旁，眼帘微垂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太子殿下！
一名侍卫敛去了艾蒂蛾，向八皇子拱手作礼之后，便退到了后面——方才正是这名高阶幻术系艾蒂蛾施放技能，用以掩盖众人行迹。
刘思文只感觉到手脚冰凉，嘴唇颤抖不止，却不能说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以前的岳父大人冲过来，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
“啪”的一声脆响，宰相大人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皇长孙殿下的脸上。
刘思思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走到被虐打到快要认不出来的雷一旁边，替他松绑。
似乎是那一巴掌把刘思文打得清醒了一些，他的眼神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神采。
他看了看刘思思，再看了看雷一，然后视线越过宰相大人，落在了穿着黄绸缎服的太子殿下身上。
原来，父王今天不是穿大红锦袍呀。
刘思文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很是复杂，有恍然，有赞叹，有不甘，有释然，但唯独没有后悔。
是的，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过，哪怕是亲手用钢针穿过皇甫千怜脖子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的后悔。
而宰相大人见刘思文被抓了现行，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不由怒气更盛。
他甚至忘了太子殿下就在一旁，用双手紧紧抓着刘思文前襟，眼里的怒火似乎像要燃烧起来，颤声质问道：“你这个畜生！怜儿这么喜欢你，你怎么能下手做出这样的事！”
刘思文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之色，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之所以杀了皇甫千怜，全都是因为他！”
他伸出了一边手，指向了旁边的刘思思。
“自从这个人重新回到皇族之后，千怜就整天心神不属，连梦呓都似乎隐隐呼唤着他的名字。”
“终于，那一天，我直接质问她。她竟然跟我说，现在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刘思思！所以一时怒火攻心之下，我便趁她转身的时候，拔出她头上的簪子……”
刘思文侧着头，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当天的细节，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栽赃刘思思的，但陛下现在对他恩宠有加，指不定会直接插手此间。所以我便找到一套钢针，用一根钢针把疑点抛给了和刘思思厮混的那个少年。”
“所以，宰相大人，”刘思文轻轻掰开皇甫宗的手，一把推开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是我负了千怜，而是她负了我！”
“你……你……”宰相大人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连惊带气，竟说不出话来。
“刘思文虽是皇族中人，但毕竟人命天大，不知太子殿下认为应如何判处？”八皇子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让场间众人齐齐看向了自进房之后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
“此事乃思文之过，与他人无尤。”刘思文不待太子开口，便把八皇子的话头接了过来。
然后，刘思文忽然跪了下去，朝着太子殿下拜了俯身大礼，眼中似有晶莹的光芒闪动，说道：“思文一念之差，不仅欺骗父王多日，更枉负了父王的栽培养育之恩。”
太子殿下轻轻阖上了眼，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细看之下，他那两道剑眉似乎略微耷拉了一点，没有了往常的锐利，却平添了一丝疲态。
这时，雷一已经坐了起来。他的左眼被打得肿伤，稍微睁开一点就会感到疼痛酸涩。
于是他捂着左边眼睛，瞪着右眼，冲到刘思文跟前，半蹲着与他平视，沉声问道：“我那兄弟，现在到底在哪里！”
雷一忍着身上的各处瘀伤，也顾不得其他人的想法，因为他心里最惦记着的，依然是刘思文在众人出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斯楼耿已经被他亲手送到地狱去了！
刘思文嘴角微扬，轻声说道：“别担心，他还没有死，我只不过把他送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刘思文没有回答，而是偏过头去，重新看着太子殿下。
“如若还有来世，思文希望能够生于平常人家，与父王再续父子之缘，尽孝于跟前。”
一旁站着的刘思思听得这话，心下忽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当下脸色骤变，一把拉开了雷一。
随即，众人便听到一声沉闷的爆声，“噗”的一声，刘思文口吐鲜血，然后便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下。
在场众人，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当属八皇子修为最高。在刘思文话音刚落的时候，他便纵身前掠，冲了过去。
只可惜，预算之力聚集心脏引爆的速度比他要更快，所以八皇子只来得及扶住刘思文的身体。
他伸出秀净修长的手指，神情凝重地探了探刘思文鼻间，然后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轻轻地把自己的这位侄儿放平躺在毯子上。
皇长孙刘思文，当场畏罪自尽！
太子殿下终于张开了双眼，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眼球上竟然布满了血丝。
“思文……虽然犯下大错，但本宫想他应该已经赎了罪。”太子殿下的声音依旧平稳而威严，让人听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本宫终究是他的父亲，因此希望皇甫大人卖个人情，让本宫把他带回东宫，让他的母亲可以和他告个别，免得留下遗憾。”
宰相大人虽然余恨未消，但太子殿下贵为储君，又新遭丧子之痛，只好长叹一口气，拱手退到一边，以示默认。
太子殿下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走到刘思文的尸身旁，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臂上，另一边手环过膝盖后弯，不顾鲜血沾到黄绸缎服，就这么把自己的长子抱了起来。
太子殿下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和这个孩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那正好，就让父王送你走好最后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