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艺与戴维·波普诺的社会分层研究比较

李裕平

当今各国，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欠发达国家，都存在社会分层。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进入了一个全面而深刻的社会转型期，即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在这场还在进行的转型过程中，我国原先的社会分层状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美国是当今世界的发达国家，在以自由市场经济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社会成员形成了基于其制度设计、社会理念的社会分层。中国社会也在改革开放的转型过程中出现了基本符合现代社会分层结构的雏形，如农业劳动者阶层的规模的缩小、拥有人力资源资本的社会阶层人员社会地位上升等。

本文将以陆学艺和戴维·波普诺的社会分层法对我国当下的社会分层与美国的社会分层及其形成的主要机制进行分析比较，以期对我国的社会分层结构在合理性、现代性等方面提供借鉴与思考。那么，一个现代社会合理的社会分层具有怎样的特点？笔者认为，第一，社会分层的形成建立在社会公正的基石之上。第二，自致性因素是阶层形成的主要机制。第三，专业技术人员有较高的社会分层地位。

一 中国当前的社会分层状况

对于我国目前社会分层的分析与研究存在着若干不同的理论与观点。有的学者采用收入的标准来划分阶级或阶层，有的学者以职业或职业声望来划分阶级阶层。他们或以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法划分我国的阶级阶层，或以韦伯主义的“三位一体”分层理论划分我国当前的社会阶层。

陆学艺教授主编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提供了一种较好的分析视角并以此得出了比较客观的研究结果。作为一部国内社会分层研究领域的实证研究作品，较好地考虑了我国社会的一些“特殊情况”。从而有别于有些学者生吞某些理论后进行的国内阶级阶层分析。如其所指出的：“中国社会特殊的制度特征，又使人们感觉到一些制度因素也导致了人群之间的差异，因此，他们也提出了一些独特的制度分割标准。近年来已有大量的社会学实证研究，证实了这些制度性的因素对人们的社会经济分化有重要影响。”有学者指出：“不同的政治与经济制度塑造出不同的社会阶层和不平等的形态这一观点已为学者普遍接受。”因此，此书独特的制度分割维度和组织资源维度的分析对我国的分析是比较恰当的，对社会阶级阶层的划分是比较客观的（见表1）。

二 美国的社会分层状况

我们知道，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创立的“三位一体”的分层理论是西方分层研究的理论渊源，有深远的影响。韦伯认为，在社会不平等的研究中，除了经济地位外，声誉和权力也对社会不平等具有突出的影响力。很明显，戴维·波普诺（David Popenoe）的分层研究也沿用了这一传统分层标准。他在《社会学》关于美国的社会阶级与贫困问题这一章中，从财产、职业声望、权力等不同维度将美国划分为五个阶级（见表2）。

三 中国和美国社会分层状况的比较分析

（一）社会分层的公正性

美国社会哲学家约翰·罗尔斯在《正义论》中深刻指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值一样。”自工业文明以来，人类社会在物质产品的生产方面得到极大的丰富和改善，在推进社会公正的道路上亦成就壮观，但我们只能说，人类社会依然在完善社会公正的路途中，远没有到达我们精神理想的彼岸。在中国社会的分层公正性方面，正如我们在表1中看到的，国家和社会管理者的自我优势化、制度的分割、组织资源的介入市场都影响了社会、经济的平等，削弱了社会的向心凝聚力和公正性。此外，为人所诟病的城乡分割、户籍制度等阻碍了社会的平等进步。在美国的意识形态下，个人所处的社会阶层基本上取决于自身的能力与努力，但资本主义制度从来就不是人类公正合理的理想制度，大资本家、旧富有者、财阀社会上层等维护着他们的统治利益，而不是普通阶层的利益。

（二）社会分层状况的形成机制分析

1．中国社会的分层机制

（1）市场化的力量。当我们回望30多年的改革开放之路时，中国社会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从计划经济再分配制度向市场经济为导向的“大转型”。市场成为了社会主义制度下有效配置资源的手段。在今日之中国，每一个个人、每一个群体、每一个单位都处在“市场经济的机制”之网下，比照于改革开放前的社会阶层，当代中国社会大量的经理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及个体工商户阶层和富人群体都是实行市场经济后出现的新阶层和群体。市场化的力量是形塑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状况的重要力量。有学者认为经济的市场化改革，以及在收入分配中引入市场化机制，必然导致收入不平等的扩大。而收入的不平等是社会阶层分化的最重要因子。

（2）中国式的政策制度安排。一个国家的社会政策体制也是深刻影响本国社会阶层形成的极为重要的因素。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的社会分层体系明显有着国家政策的深深烙印。改革开放后的市场经济虽是形成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状况的重要力量，但中国的户籍政策以及伴随的城乡二元体制对当代中国的阶层形态有极大的影响。这是一种使弱势群体更弱势的政策安排。还有中国的干部身份制问题。由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在国家主导下的渐进型改革，政府干部在中国社会中具有较高地位，扮演着执行中央政府决策、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角色。国家因此给予各级干部较优厚待遇，以期他们能够更好地做好“人民公仆”。但“国家干部是一种身份……他们或拥有权威，或拥有技术，并以此获益”。也如刘欣所分析的，“在当前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独特制度安排下，再分配权力、寻租能力、市场能力共同决定着人们的收入分配，此三个维度的特权构成了人们在收入方面的阶层分化的动力基础”。

2．美国社会分层情况的分析

（1）资本主义制度。美国是一个工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吉登斯分析资本主义时说：“资本主义指的是一个商品生产的体系，它以对资本的私人占有和无产者的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为中心。”在这种制度下，通过自由市场经济获取超量财富的资本占有者、大公司的控股者、高级管理人员等成为社会的上层阶级。出卖劳动力的工人阶级和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的经常失业者等人员成为社会的下层阶级。

（2）其他次要制度。虽然自由市场经济的资本主义制度是塑造美国社会阶层的最主要的制度框架，但一些次要的制度设计对美国社会阶层形成的作用也不容小觑。资本主义在其几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对其制度进行了大量的修补与完善，对缓和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和形成比较合理的阶层产生了重要作用。如高额遗产税收制度的执行阻断了巨额财富的代际相传从而避免了上层阶级的“复制”，这有利于资本主义社会“新财富”的创造，增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活力，一定程度上稳定了资本主义制度。

（三）专业技术人员的社会分层地位

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我国专业技术人员处于一个相对较低的社会分层地位，考虑到我国实际情况，这主要是国家制度政策的结果。而反观美国，专业技术人员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下面的图表从具体的职业收入和职业声望评分的角度揭示了美国的这方面情况（见图1、图2）。

四 总结

本文将发展中的社会主义中国与发达的资本主义美国的阶层状况及其形成机制在现代性社会的框架下进行了分析比较，从中可以发现两个大国在此方面的同与异。概而言之，不论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中国，还是资本主义的美国，相同的社会现象是产业工人都处在社会的中下层，经理、企业主、旧富有者及控股投资者是两国的上层阶级。两国社会分层形成的最重要机制是个人的自致性因素，这是人类社会在冲破血统、世袭、族群等先天性分层樊篱后取得的重要历史进步，也是一个现代社会的必然要求，个人后天的自我潜能的释放成为现代社会进步发展的不竭动力。虽然个人后天的自致性因素形塑了中美的社会分层，但两国的社会分层仍存在一些重要不同。第一，在中国，拥有组织资源、在体制内，代理着生产资料的国家和社会管理者、经理、企业主处于社会上层，这方面带有明显的国家社会主义色彩，而美国社会则体现着高度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化，大公司的经理、专业技术人员等处于社会上层。第二，拥有文化资本的专业技术人员的社会地位存在差异。在中国，专业技术人员处于社会中下层，美国的专业技术人员的人力资本“价位”和职业声望较高，这既是市场经济下人力资本在市场中形成的自身价值，也是资本主义保持其竞争力的制度设计，这从一个视角解释了美国在全球为何能保持在诸多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创新和领跑地位。第三，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自由市场经济是构造美国社会分层的最重要背景性制度因素，中国社会分层形成则除了市场经济制度外，还包括户籍制度、制度分割、体制内外等一些与时代不适应甚至不公正的制度政策安排。因此，比较分析社会转型期的中国与发达的美国的社会阶层给我们的启示有两点，首先，继续大力推进社会的公平正义建设，这是我国的国情和社会主义制度性质所决定的。清除在社会分层方面的一些歧视性、不公正的制度设计，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道义高点，进而消除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建设和谐社会。其次，构建良好的专业技术人员的社会分层地位。在现代社会，知识精英使一个国家有尊严地存在世界民族之林，也是国家创新和活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