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奥利弗·哥尔史密斯

奥利弗·歌尔史密斯(1730-1774),英国诗人,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传记作家、历史学家。作品有两本诗集《荒村》和《旅行者》,一部长篇小说名著《威克菲尔德牧师传》,两部剧本《委曲求全》和《好脾气的人》,一本传记《理查德·纳什的生平》,2卷英国史,2卷希腊史,2卷罗马史,一本散文集《世界公民》。其散文集假托一个旅居伦敦的华人之笔,以通信方式反映了18世纪英国社会的风气和时尚。

他一生的信条是“观察研究人性”,其作品也反映出他对人的特别兴趣,以及在描写刻划人物性格方面的功力。

National Prejudices

民族偏见

我属于那种逍遥自在的人,大部分时间花在酒店、咖啡馆和游人纷至的公共场所,因此得以见到各式各样的人物——这对一个好沉思默想者确为一大乐事,即便一睹艺术或自然中所有珍品亦远比之不及。我于最近一次闲游中,偶然碰上6位绅士,他们热烈争论着某个政治问题;因双方势均力敌,认为最好由我决定,自然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在一大堆话题中,我们谈到欧洲几个民族的不同性格。这时有一歪戴帽子的绅士,自高自大的模样,仿佛英国民族的一切优点无不集中于他个人身上;他宣称荷兰人是一帮贪得无厌的家伙,法国人是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德国人是一些烂醉如泥的酒鬼和狼吞虎咽的老饕,西班牙人是一伙骄傲自负、粗暴无礼的恶霸,而英国人在英勇、慷慨、仁慈及所有美德方面无与伦比。

这一富有见识的谈话无不为面带微笑的绅士们所赞同——但鄙人除外。我极力保持严肃,头斜靠在胳膊上,一时继续故作沉思之态,仿佛想着别的事,没注意眼前的话题,以免自寻麻烦去解释一番。

但我身上的假爱国主义,绝不让我如此轻易逃避。此绅士见自己观点无人反对,并不满意,一心要每人表示赞成不可,为此他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自信,直言问我是否看法不一。我从不急于发表观点,尤其有理由认为不能苟同时,所以若不得不说,我一向的座右铭是:不言则已,言必求真。因而我告诉他就我而言,我从不以这种专断的口吻信口开河,除非我作过欧洲之行,对上述几个民族的行为举止有过细致准确的考察——也许,一位更加公正的法官会断然认为荷兰人更勤劳俭朴,法国人更温和有礼,德国人更吃苦耐劳,西班牙人更沉着冷静;而英国人无疑虽勇敢慷慨,但同时也轻率任性,太易为昌盛沾沾自喜,为不幸垂头丧气。

不难看出,我的话尚未说完,所有人便以戒备的眼光看着我;待我话音一落,那位爱国绅士就带着轻蔑的嘲笑,说有人怎会有良心生活在一个不爱的国家,享受其政府的保护,却对之满怀深仇,真让他吃惊不小。我发现自己不过略微讲了一下看法,却失去大家的好感,被认为政治原则有问题;由于深知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争辨毫无益处,于是我扔下钱把账一付,回到住所,思考着这荒唐可笑的民族偏见与偏爱之性质。

在古代名言中,最令笔者荣幸或让读者喜悦的(至少,假如他是个慷慨仁慈的人),莫过于一位先哲的话——当被问及“是哪国人”时,他答曰“世界公民”。当今有此种言词者,或其行为与之相称者,可谓寥寥无几。我们已太成为单一的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西班牙人或德国人,而不再是世界公民;我们已太成为某一特定地点的人,或一个小团体的成员,而不再自视为地球的广大居民,或包括整个人类的大社会之成员。

假如这些偏见仅流行于最低层的人民中间,或可原谅,因他们只有极少机会(若有的话)通过阅读、旅游或与外国人交谈,予以纠正;但不幸的是,他们甚至影响到我们绅士的思想和行动。我所指的绅士,只要不带偏见,是完全够得上这个称号的——在我看来,这应被视为一个绅士的典型特征。因为,即便一个人的出生非常高贵,地位极其显赫,或财产相当庞大,但若他仍带有民族的和其它的偏见,那么我冒昧地告诉他,他的思想很低级卑俗,不配享有绅士的名誉。事实上你总可以发觉,凡把民族美德吹诩得最厉害的人,本身就几无或毫无长处。这无疑是再自然不过的,一如纤细的蔓藤将坚实的橡树缠绕,只因为它无力自撑。

若为民族偏见辩护,声称此为爱国既自然又必然的产物,因而消灭前者必定损害后者,我答曰这是一个十足的谬论和误解。说是爱国的产物我尚可苟同,但说是其既自然又必然的产物我绝对否认。迷信与狂热也是宗教的产物,但谁曾心中断言它们是这崇高信仰必然的产物?它们只是这神圣植物杂乱的分枝,而非其自然纯正的枝条——若你愿意这样说的话——因此足可将其安然砍掉,对主干毫无伤害。不仅如此,也许唯有把它们砍掉,这棵优良的大树方可茁壮成长。

我既爱国,又不厌恶它国之人,既充分展示英勇气魄和无畏的意志,维护祖国的法律和自由,又不蔑视任何外国人,将其视为懦夫和胆小鬼——难道这很不可能吗?这是非常可能的事;即便不可能——但我何需假定绝不可能之事?——即便如此我也得承认,自己宁可享有那位先哲的称号,即“世界公民”,也不原做一个英国人、法国人、欧洲人或任何别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