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见!”
孟潮挥挥手,穿着校服的蓝色身影在拐角处消失。未然盯着拐角处潮湿的石砖凝了凝神,转身推开门。
孟潮与未然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且两家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邻居,现在同一所高中上学。
“砰!”
一声响亮的声音在未然的脚下响起。
浓重的酒气从地上升起来,直冲向未然的鼻尖,未然扶着门的手泛出骨节的白。
“去哪了?这么晚回来。”
一个方脸的男人皱着眉头,褐色的眼珠仿佛没有焦点,在空中漂移着。严厉的话语便从黄色的齿间挤了出来。
未然不满地瞥他一眼,只见发胖的身子深斜着凹进沙发里。一只腿搭在茶几上,一只腿和身体一样被沙发吞噬,眼睛半睁着。嘴角挂着一丝不规则的透明涎水,手里紧紧地攥着半瓶白酒。
这是她的父亲,她眼中的长者,小时候会抱着自己走街串巷、教自己三字经的爸爸,却在失去工作后,成为一个浑身散发着混合啤酒和汗臭气味的酒鬼。
未然忍不住头顶发热,这热从上而下,熏到眼眶上,眼前的景物像水草一样浮动了起来。她快速地从父亲身边跨过,眼泪成斜线打在父亲的皮肤上。
父亲以为是蚊子,嘴巴像牛反刍一样咀嚼着,手掌拍在了眼泪落下的地方。
嘟囔着:“娘的,家里又多了个白眼狼!”
“妈,他又打你了!”
未然看到妈妈消瘦的颧骨上有一片乌青的大包,心像是易缩水的衬衫遇到了水一般,急剧收缩。
父亲未基自从染上了酒瘾,发起酒疯来六亲不认,妈妈夏榭脸上的伤疤总是旧的还没好就添上了新的。
“什么他,他是你爸爸。”母亲停下手里剥菜的动作,厉声呵斥道。
“不是,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怎么会是他这样?”
未然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下来。
“好了!好了!妈妈不该对你那么凶的,别生妈妈气啊!”
“妈…”
“你也别怪你爸爸,你爸爸在学校兢兢业业,却在升迁的时候被人诬陷,还被罢了职。他心情郁闷很正常,你要理解他。”
“妈……”
未然走出厨房,看看客厅中已经睡着的爸爸,眼睛周边通红肿胀,体型相比被学校开除前肥胖不少,但脸色却发黄,而不是健康的红润肤色。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房间拿了一床毛毯,盖在了爸爸身上。并把他手里的酒瓶子从他手中抽出,放在桌子上。
孟潮在门口听见未然家里传出了啤酒瓶碎地的声音,下意识转身朝未然家走去。
“潮,干嘛去?都已经回来了!”一阵温柔的话语牵扯住了孟潮的脚步。
“妈,未然的爸爸肯定又喝酒了,我去看看。”
“你看什么,小小年纪就学会看热闹了?啊!”
少妇白嫩纤细的手抓住了孟潮的耳朵,“今天不许乱跑了!你爸今天有喜事要宣布。”
孟潮拗不过,低着头,顺从地跟着牵引力走。
“回来了!快坐下吃饭,你妈妈今天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一位穿着休闲衣服的中年男人早已经坐在桌前,黑粗的眉毛因为微笑向两边伸展,洪亮的嗓门招呼着进门的孟潮,手指着桌子上五花八门的菜。
“爸,你快叫妈松手!啊!好疼啊!”
孟潮挣脱了妈妈手指的钳制,捂着自己发红的耳朵。
“都已经快十八岁了!还向你爸求助,羞羞!”
少妇用修剪极好的指甲轻轻的在脸上滑了几下,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嘲笑着孟潮。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哈哈哈哈!快坐下来吃饭。”
男子朝母子俩挥挥手,肥胖的脸上泛着红光。
“爸,妈说你有好消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
孟潮遗传了爸爸的剑眉在发光的眼睛上面上下抖动,期待地望着爸爸。
“你爸升为学校的校长了!”
被孟潮盯着的男子试图抑制女子喷薄而出的话语,却已来不及。女子激动的声音抢先一步,叫了出来。
“真的吗?爸爸!”
孟潮兴奋地望着爸爸,爸爸微笑地点点头,表示回答。
“太好了!不过爸爸,原本不是未然的爸爸被选上了吗?怎么回事儿……”
“啪!”
男子把两条黑粗黑粗的眉毛扭在一起,把手里的筷子猛地拍在桌子上。
“谁让你管这么多的?”
孟潮惊住了,爸爸和未然的爸爸未叔叔是大学同学,还是接近十年的朋友,怎么现在提起来这么地生气。
“别生气,看你都吓到了孩子。”妈妈拍拍父亲的手。上挑的眼睛朝父亲的方向快速地眨了几下。
“没事儿啊!你爸爸不想让你了解这些大人的事儿,也是为你好!”
妈妈用温柔的眼睛安慰着孟潮。
“可是,我再过几个月就十八岁了,我……”
“你们吃吧!我学校还有事儿。”爸爸没等孟潮说完,起身,拿起凳子上的外套,推门出去。
经过未然家门口时,脚步加快,头也不转地离开了。
“妈,孟叔叔……怎么走了,也不回答一声!”未然指着匆匆而过的孟津海,说道。
“你孟叔叔现在是忙人,已经升为校长了。”未然的妈妈夏榭回答道。
“说起来,你爸爸那个事儿,你孟叔叔那时候还是帮了不少忙呢!”
夏榭自言自语道。
看到爸爸离开的背影,孟潮越来越困惑,不解地问妈妈徐艾。
“妈,爸爸最近怎么那么怪,感觉害怕提到未叔叔一样。”
徐艾被儿子的问话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淡定。她向孟潮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说道:
“你不要多想,爸爸只是太忙了,没有顾及到很多事情。喏!鸡腿,你最喜欢吃的。”
孟潮看着妈妈夹到自己碗里的鸡腿,说道:“妈,你这样疼我,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傻孩子!”徐艾摸了摸孟潮的头,“你在妈妈的眼里,永远是一个小孩子。快吃吧!”
“不,我不要,妈,这次这个鸡腿就你吃吧!”孟潮说着就把鸡腿夹到了徐艾的碗里。
“好!好!我家孟潮长大了!”
关于一向冷静沉着的父亲孟津海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逃避甚至害怕身边的人提起未然的父亲,自己十多年的朋友未基的名字甚至生活片段,孟潮从来没有真正的在意过。直到四年后,他才知道,影响了两个家庭不同命运的转折,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
当远近高低错落的房子托起一轮橘黄的太阳时,孟潮清脆的车铃声就惊破了清晨的寂静。
“未然,你个懒虫,还不起床,快点儿,要迟到了。”孟潮单手扶着单车,站在未然的家门口,叫道。
“知道了!知道了!”未然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捏着一个包子,跑了出来。
“大早上的,你就狼嚎着,怎么,雄性激素超标了!”
未然说着就跟上了孟潮欣长的身影。
“这家伙,怎么长的这么快,高一的时候我可是比他高呢!”
未然盯着孟潮的背影,狠狠地想着。
“嘿!两个呆瓜,早上好啊!”
一个身材健硕的黑皮肤少年从未然身后闪了出来,两个骨节分明的手指并在一起,用力地打在了未然的头上。
“嘿嘿!早上起来就请你吃栗子,本少爷慷慨吧!”
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干净的笑,一颗小虎牙俏皮地嵌在雪白的牙齿间。
“苏华,你这个坏蛋!”
未然摸着头,嵌在高挺鼻梁两边的大眼睛怒瞪着这个叫做苏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