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子耳
- 左耳(陈都灵、欧豪、杨洋、马思纯等主演同名原著小说)
- 饶雪漫
- 16017字
- 2019-02-01 10:14:13
我在河边慢慢蹲下身来。
渐渐听不清风的声音。
我好像又看见了吧啦,那个名字特别奇怪的女孩。看见她穿了有长长流苏的裙子,背了玫瑰红的小包,拖着夸张的步子走近,用明亮的眼睛瞪着我问:木子耳,你真的,真的想变成个坏姑娘?
我重重的傻不拉叽地点头。
吧啦的手啪啦打在我头上。
我始终没有成功地变坏。
但我还是宁愿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吧啦。
这样,兴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也不会因为想念吧啦,让自己的十七岁,痛得如此的溃不成军。
选自木子耳的博客《左耳说爱我》
(1)
上帝做证,我是一个好姑娘。
我成绩优秀,助人为乐,吃苦耐劳,尊敬长辈。我心甘情愿地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按时起床。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天,那个时候,天总是蒙蒙亮的,就算是夏天,太阳光也只是稍稍有些露头。然后,我会坐在窗前读英语,声音大而甜美。我的妈妈走过来,给我递上一杯浓浓的牛奶。我把牛奶呼啦啦喝掉,继续读我的英语。
我的妈妈站在清晨的房间里充满爱怜地看着我。
遗憾的是,我是一个有点小小缺点的好姑娘,我的心脏,还有我的左耳。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心脏的手术做过了,很先进的技术,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疤痕,所以于我可以忽略不计。但我左耳的听力始终不好,你如果站在我的左边跟我说话,我就有可能一点儿也听不见。
所以,我读书的时候,总是比别人大声。
虽然是这样,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在十七岁以前,我是那样单纯地爱着我自己,就像这个世界上很多好心的人,那样单纯地爱着我。
可是,比较老土的是,我在十七岁的某一天,忽然情窦初开了。我始终想不起那一天的天气,我只是记住了他的脸,在学校的对面,黄昏的街道旁,斜斜靠着栏杆的一个男生,背了洗得发白的大书包。他的脸,是如此的英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吓得我掉过了头去,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不停。
他叫许弋。
再看到他,是我们学校来了外国的参观团,他在集体晨会的时候代表全校学生用英语演讲,发音是那样的标准,优美。
我把头低到不能再低,耳朵却辛苦地尽量不放过他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单词。
许,弋。
我有一度非常痛恨这个名字,因为后面那个字在电脑上用五笔很难打出来。我练了好多天,才可以顺利地一遍一遍地重复。
白色的屏幕上,全是这个名字,我用红色,将其打得又大又鲜活。好像他,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通常在妈妈的脚步走近的最后一秒,啪地一声关掉窗口。
有时候我没听清楚,妈妈已经站在后面了,她肯定有些奇怪,于是问:李珥,你在做什么?
没。我咬着唇。
她并不管我用电脑,最主要的是我很乖,每周只在周末上两次网,每次一小时左右。我不聊天,只是在博客上写点东西,我给我的博客起了一个特别小资的名字,叫《左耳说爱我》。它的访问量极小,差不多就只属于我一个人。和它不知云的名字一样,我在上面记录的也是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在知道许弋后,我的博客才有了一点儿真正的含义。
我说的是,知道许弋。
事实就是这样子,我们并不认识,也没有机会认识。我只知道他读高三,快要毕业了,他成绩很好,我还知道的就是,有个正在读技校的女生在疯狂地追她。
我见过那个女生。她的穿着很奇怪。有的时候,我觉得她像一颗植物,特别是她穿着绿裙子站在我们学校门口的那一次,我看到她涂了绿色的眼影,脸上还有一些金色的粉,她拿了一朵黄色的葵花,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
还有一次,她用油彩在自己白色的衣服上写上了四个大字:我爱许弋。
很多女生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尖声叫喊。
她成为我们学校门口的一道风景。
最关键的是,最后的最后,许弋居然爱上了她。
他爱上了她。
他在有一天放学后走到她面前,他对她说:我们去看看你喂的猫吧。
女孩忽拉一下跳起来,欢呼着,手臂张开,像个滑翔机一样地跑了一圈,再到许弋的面前停下。她说:帅哥,我终于相信爱情是可以争取的哦!呼呼呼,我幸福得要死掉了呀。
许弋英俊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关于这一幕,我是听来的。差不多全校都在传,某某是如何爱上了某某某。校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你瞧,连我听力这么不好的人,都听见了。
我悄悄地,哭了一晚上。
你瞧,许弋,我还没得到,就失去了。
那个喜欢把自己的眼睛弄得绿绿的女孩,我后来知道,她叫吧啦。
我的天,世界上居然有人叫这个名字,吧啦吧啦。我听见许弋在放学后黄昏的暮色里大地叫她的名字。然后,女孩会一下子跳到他的背上去。许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摇晃着他的背,女孩就跳下来,跳到他前面,笑眯眯地眯起眼睛看他说:好孩子,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认识吧啦后,许弋再也当不了好孩子,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做出好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逃课,打架,泡酒吧等等等等。许弋被处分的那天下午,下了很大的雨,我打了一把小花伞远远地站在布告栏前,我有一种冲动,我想去撕掉它。
但我最终没有,这一切很简单,我还是一个好姑娘。
不知道怎么,那一天,我打着伞站在操场上,突然没有来由地想起夏天的事。我想起我穿着那件妈妈去苏州出差时买的那件淡黄颜色刺绣小褂子,坐在老家堂屋中央的一张褐色木凳子上。我的面前放着一张油漆差不多掉光的旧椅子,上面搁着一只碗,碗上支着半个西瓜。我用不锈钢的小勺子一下一下挖那鲜红色的瓤子,眼睛盯住摆在高柜上的那台小电视机,那台电视机到底是15寸还是17寸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需要极力仰头才能看的清那花花绿绿的图象。对,那是一台彩色电视机。我攀着椅子上去调频道,跳过许多雪花终于停下来。我看到正在播着我最喜爱的电视剧《小龙人》,它的主题曲这么唱:
我是一个小龙人,小龙人,小龙人
我是一个小龙人,小龙人,小龙人
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那也许是6岁的我也许是7岁的我,究竟是几岁的我我也记不清了。现在的我想起那个头脑深处的童年,才发现那时候真的是很快乐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许弋,也不认识吧啦。那时的我,还没有什么秘密。
那时的我,还没学会那些假模假样的小资,也不叫自己木子耳。
(2)
我终于认识了吧啦,在学校后面的拉面馆。
我后来想,这其实是我一直都在预谋的一件事。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外面在下雨,店里特别吵。我下了晚自修后觉得很饿,于是我去了拉面馆。她背对着我坐在靠墙的某张桌子上,穿着粉红色薄对襟毛衣,显得很醒目。等我走近后,我发现她叼着555。英国牌子的烟,她吸得好象特别津津有味,有点像有个小妹妹在吃巧克力。店里的小电视机里放着无声的电视剧,在我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电视机。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
然后她瞟了我一眼。
然后她伸手在我冒着热气的碗里抓了一把香菜扔进自己碗里。然后她吐掉烟蒂一声不吭吃起她的面来。我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到她,她在脑后挽着一个圆圆的髻,瓜子脸,没有一颗痘痘眼睛也特别大。我觉得她很漂亮。是那种越看越漂亮的漂亮,深藏不露吓你一跳。她没有涂绿色的眼影。
我当时在心里想:难怪许弋……
“你也是天中的?”她看着我胸前的牌子问。
“恩。”我说。
“你们晚自修结束了?”
“是的。”我说。
“今天怎么这么早?”
“明天要放月假。今晚我们班主任也特别开恩。”
“是吗?”她把声调扬起来,说,“不是说不放的吗?”
“本来说不放的,有检察团要来,临时又放了。”
“哦。”她说,“你认得我?”
我违心地摇了摇头。
“你们学校的坏孩子都认得我。”她得意地说,然后又笑,一张脸越发精致。
那次我们吃完了饭,走出面馆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了,雨水一直顺沿着水泥砌的屋檐往下滴,我们出不去,只好靠着墙。
我实在忍不住地问她:“你也喜欢吃香菜?”
“不特别喜欢,但是我就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我有点惊讶地望着她。她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然后笑得两眼弯成很好看的月牙,她说:“呵呵,别人的东西才是好的。小姑娘你会明白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她的话接下去,只好说:“我不喜欢下雨。”她抬起头看看天,好象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不会来了。”接着她站起身,飞快冲到雨里。
我喊住她:“喂!”
她回头。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淋了雨会感冒的。”
“那你呢?”她问我。
“我家就在旁边,不要紧的。”
“谢谢你噢。”她接下伞,跑开一段路又突然停下,转过头对我说:“我叫吧啦,下星期六我还会来这。到时候还你伞哦。”
那次相遇我一直清楚地记得。在后来我们认识的岁月里,我常常回忆起那个最初的照面。我是穿着黑色T恤长着一张红扑扑圆脸左耳失聪的一个小孩,无意中接近一株让人迷惑的植物,好奇地接近,然后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知道我认识吧啦后,尤他恨我恨得咬牙。在人人自保的重点中学,认得一个问题少女,当然万众唾弃。尤他说起来和我算是亲戚,但我们其实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的继母是我的姨妈,他比这里一般的小肚鸡肠的男孩子要懂事。他家跟我家住的特别近,初中时我们经常在放学的路上一人一根冰棍从学校舔到家。
我唱歌,他吃冰棍。我的冰棍都是淌水淌掉的,他很少说话,冰棍吃的又快又干净。那时候我是做班上的宣传委员来着,那时候我梳着羊角辫子,声音又尖又细,艺术节的时候站在学校大舞台正中央的地方表演,晕黄明亮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暖和极了。我有时候根本就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但是我特别喜欢那种感觉。
歌唱,让我觉得放松。
有一天,我忽然不再唱歌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有在读英语的时候,才可以大声。
尤它也不跟我在一个班了,他的成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好,一跳,就跳到高三去了,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了高二。
“那个吧啦,是个女流氓。”尤他咬牙切齿地说,“她把许弋骗惨了。”
我咬着我的冰棍不做声。
尤他继续说:“她根本就不喜欢许弋,却让许弋被处分,成绩一落千丈,她搞坏了他的名声,却一走了之。你说,许弋是不是这辈子都完了呢?”
“她不是这样的吧。”我觉得我的牙冰得好疼。
“反正你要离她远一点。”尤他警告我。
“恩。”我说。
我要校园里再看到许弋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走路走得飞快。他还是穿着他爱迪达斯的球鞋,背着他发白的显得很特别的大书包,但他肯定和以前有很多的不一样了,我看着他疾步行走的微驼的背,忽然就心疼,忽然就有些想哭了。
又一个周六到了,学校不放假,我跟老师请了假,我说我肚子疼。老师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因为她根本就想不到老实巴叽的我居然也会撒谎。但我确实是撒了谎,我的肚子不疼,我去了拉面馆。
我刚进拉面馆的时候我就惊呆了,因为我看到吧啦靠一个男生很近地坐着,她的脸几乎要完全地贴近他的,她笑得妩媚而又动人。
那个男生当然不是许弋,他叫张漾,我认得他。他也是我们学校高三的。
张漾看到我背着书包进来,好像有点不自在,于是一把推开了吧啦。
吧啦跟我打招呼,她说:“嗨。”
我坐下来,轻轻地应:“嗨。”
张漾很快就付完帐,走掉了。吧啦的眼睛一直都跟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吧啦走到我面前来,问我说:“你有没有烟,我的烟抽完了。”
我摇摇头。
“哦,对了。”吧啦说,“你是好孩子,你不会抽烟的!但,可是,你为什么要逃学呢?”
她一面说,一面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的天,她又涂了绿色的眼影。
“我今天肚子疼。”
“肚子疼还吃拉面。”她笑起来,“该不会是饿疼的吧?”
“吧啦。”我看着她绿色的眼影说,“你为什么要跟许弋分手?”
吧啦看着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才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了,你喜欢上许弋那小子了,是不是?”
我倔强地不说话。
“你不要谈恋爱。”吧啦说,“你一看就是个乖小孩。”她一面说,一面从椅子后面的包里掏出我的伞对我说:“还给你,好宝宝。”
我拿着我的伞走的时候,跟吧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我和许弋并不认识。”
“哦?”吧啦又夸张地笑起来。我这才看到她戴的耳环,也是绿色的,像一滴大大的绿色的眼泪,在她的耳朵上晃来晃去。
那天,我走了老远了,忽然听见吧啦在喊我。她应该是喊了很多声了,我好不容易才听见。我没有走回去,但她接下来的话我听得非常清楚。
吧啦说:“想知道许弋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吗,下次来我告诉你啊!”
(3)
我决定给许弋写一封信。
这个愿望好多天像石头一样地压在我的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没有办法对自己妥协,于是我只好写。
我的信写得其实非常的简单。我说:要知道,一次失败不算什么,一次错误的选择也不算什么错误。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在关心着你。希望你快乐。
这当然是一封匿名信,我在邮局寄掉了它,然后,我脚步轻快地回了家。我快要到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想起了离家不远那个拉面馆。我的脚步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从我家到拉面馆有一条近路,那边正在修房子,路不好走,所以经过的人不多。那天绕到那条四周都是铁丝栅栏的小路时,我发觉前面似乎有动静。
我的听力不是很好,但我非常的敏感。
我知道出事了。
那时天已经快黑了,我走到前面。眼前的事实很快就证实了我的预感是对的,我看出了那个被按在墙上的女生是吧啦。背对我的那个男生很高大,他正在用膝盖不停地踢她,动作又快又狠。吧啦死死咬住他的胳膊,眼神特别可怕。那种仇恨似乎快要像血一样从她的眼里滴出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扯开那个男生。吧啦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滚开!”
男生是张漾。
张漾一边后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说:“你试试,不把它弄掉我不会放过你!”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身后的吧啦突然颓唐地从墙上滑下,捂着腹部跪到地上。
我蹲在吧啦的身边,试图想扶起她,但是我做不到。
我从她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火光闪烁着照在吧啦肮脏的脸上,她的大眼睛像两颗脏掉的玻璃球。风刮过来,火光颤抖了一下,灭了。我在黑暗里对她说: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告诉我你家在哪。”
“你身上有钱吗?”她的声音和语调同平常一样,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七十多块。
“够了。”吧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说,“回家,我需要洗一个澡。再买一点药。”
我陪吧啦买了药,又陪她回了家。
她和她奶奶住在一起,家里没有别的人。她奶奶正和几个老太婆在打麻将,没有人关心她的回来。
我们溜进了她的房间。她让我先坐着,然后她去洗澡了。她的书桌上书很少,有很多高档的化妆品。她的床上,全都是漂亮的衣服。我顺手捞起一本书,是一本时尚的杂志,那上面的模特儿,跟吧啦化一样的妆。
吧啦很快出来了,洗过澡的她和平常非常的不一样,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脚步缓慢地走到我的面前。她走近了,缓缓撩起她的衣服,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到她肚子上的红肿和淤青,丑陋着,让人胆战心惊。
为什么爱情会是这个样子。
亲爱的许弋,这就是爱情么,为什么我们年轻的爱情都是这样无可拯救。
亲爱的许弋,我只能在心里这样轻轻呼唤。
“对了,你叫什么?”吧啦问我。
“李珥。”我说。
“耳朵的耳?”
“差不多吧,加个王字旁。”
“有这个字?”她好奇地问我。
我点点头。拿出药来,替她上药。
随着我棉签的移动,吧啦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然后她低声说:“你知道吗?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我的手开始抖。
“有了一个小宝宝。”吧啦用手抚摸着肚子说,“你说,我该不该生下他来,也许,她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把棉签啪地一下扔到地上。颤声问道:“是谁,许弋,还是张漾?”
她咯咯地笑了:“你放心,许弋和你一样,是个乖宝宝。”
“可是,为什么?”
吧啦把身子倒到床上,把睡衣整理好。用一种从来都没能过的沉重的语气对我说:“小耳朵,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可以为他做一切的。”
我的耳朵开始嗡嗡乱响,我希望我听不清后面的话,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张漾最恨的人就是许弋,他一定要让他声败名裂。
我冷得说不出话来。
(4)
那一年的冬天。
真是冷得出奇。
体育课的时候我在篮球场看到穿着明黄色队服的张漾。我坐在第二个篮球架下背我的英语单词。张漾的背后站满女生,她们在他每投进一个球之后就快乐地尖叫呐喊,眼睛里的光泽闪闪亮亮。
我想到他那个黄昏,他的膝盖一下下残暴地踢打吧啦的身体,再看现在,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对身后的女生快乐地做出V的手势,我多想冲上去扇他一记耳光。
可是我忍住了。
我忽然有些想念吧啦,想念她彩色的笑容。我用尤他的手机给她发短消息祝贺新年,她很快打了我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尖叫着说:“小耳朵,你是不是忘了我呀,这么久才联系我,你不像话哦。”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鼻子酸酸的,我没想到我会让吧啦想念。
“小耳朵,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说,“就要考试了,你好不好?”
“我很好啊。”她说,“考完试我请你吃拉面啊。”
“好的。吧啦。”我说,“我会去的。”
期未考试结束了,尤他在全年级考了第一名。我的姨妈高兴得差点上广播电台去面向全市播放这个消息。尤他踩着厚厚的雪来到我家,我把门打开,我爸爸妈妈都高兴地喊他说:“状元,进来坐啊。”
尤他在我家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大大咧咧地喝我妈妈给他泡的热茶。
爸爸说:“李珥,你要跟尤他学噢。”
尤他说:“她啊,成绩也没有问题的。”
我说:“尤他你进来,我有一道题目要问你。”
尤他听话地进了我的房间,我把门关上,问他:“你真的是全年级第一?”
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好厉害,那许弋被你挤到第二了?”
尤他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吗,许弋考得很惨很惨,他们说,他天天去喝酒,抽烟,打架,不可救药了。”
“那张漾呢?”
尤他警觉起来:“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班的男生啊?”
“我只是问问。”我说。
尤他好奇地看着我的电脑屏幕,那是我的博客,我忘了关掉它。
“少上网啊。”尤他老三老四地说,“上网对你没好处。”
我用我的身子挡住电脑,僵硬地笑。
我很满意我博客上方的题图,喜欢上面的一句话:谁是谁的救世主呢。
上帝做证,我是多么希望我可以成为许弋的救世主。
尤他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忧郁,他问我:“你上次,是不是用我的手机给吧啦打过电话了?”
我看着他。
尤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说:“我看了上面的通话纪录,我按了重拔。”
“尤他。”我说,“你这样很无耻。”
“也许是吧。”尤他说,“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你都不许再跟吧啦联系,不然,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的爸爸妈妈。”
我一语不发,把尤他拼命地往外推,他被我推出去了,我把门紧紧地关起来,我听到妈妈在外面喊,爸爸也在外面喊。但我就是不开门。
我才不管尤他会不会胡说八道,我才不管。
再说了,尤他算什么呀,凭什么对我管手管脚的。
(5)
我走进“算了”酒吧的时候,是大年初三。
“算了”就在技校附近,每个周末那里总是挤满各种光怪陆离的男孩子,他们染着各种颜色的头发,在冬天裸露着上身打台球,大声讲粗话。面馆的女老板告诉我,在这里,肯定能找到吧啦。
我去的时候吧啦正在大声地跟人讲笑话。她对着一个看上去傻兮兮的男生说他们学校的女生把用过的避孕套扔在操场上,附近小学读一年级的小朋友把它当成塑料气球,捡起来就对着嘴巴吹。结果怎么吹都吹不鼓,呵呵。
她讲完后就笑,笑完后,她看到了我,有些惊奇地说:“小耳朵,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找你呢。”
她走过来,低声对我说:“你不要来这里,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可是,”我说,“我真的找你呢。”
她一把把我拉到外面,外面的雪停了,阳光很是晃眼,吧啦用手把额头挡起来,对我说:“说吧,小耳朵,有啥事?”
“许弋。”我说,“听说他考得很差。”
“是吗?”吧啦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不帮帮他?”
“那你为什么不呢?”吧啦说。
我紧紧地咬着我的嘴唇,说:“我不能够。”
“如果你爱他,就要告诉他。”吧啦拿出一根烟来,点燃了,看着我。
“求你。”我说。
吧啦狠狠地灭掉了烟头,放在地上踩了一踩:“张漾会灭了我。不过这两天他去上海他奶奶家过年去了,这样吧,你去替我把许弋约出来。就好像我跟他是不经意遇到那样子,我麻烦会少一点。”
“约在哪里?”
“就在这里,这是我表哥开的店,有人罩。”吧啦说,“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千万别说是我找他。”
“那我应该怎么说?”
“小傻瓜。”吧啦说,“你就说是你约不就得了?”
(6)
我发誓。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我居然打了一个男生的电话。
他问我:“谁?”
我靠在公用电话亭上,声音抖抖地说:“你能来‘算了’酒吧吗?”
“你到底是谁?”
“我给你写过一封信。”我说,“我在‘算了’等你,等你一个小时。”
我说完,啪地一下扔了电话。我相信,他会来的,有好奇心的人肯定都会来的。
我走出电话亭,回到“算了”,听到吧啦站在那个窄窄的木头台子上唱王菲的歌,她唱的是《香奈儿》,
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
这一句唱的惟妙惟肖。包括王菲那个烟熏般的眼影下流转的慵懒目光,她都模仿得像极了。唱完了一首歌她意犹未尽,仍然不下来,而是模仿张学友的颤音,压低嗓子学许巍: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这首歌还没有唱完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许弋,他好像是跑来的,额头上有汗。他盯着台上的吧啦,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他是如此的憔悴,我是如此的心疼。
“嗨嗨嗨!”吧啦断了歌声,从台上跳下来,一直跳到我面前,尖着嗓子喊道:“小耳朵,你的帅哥到了哦。”
说完,吧啦朝着许戈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的脸变得通红又通红。
许弋走到我们的面前来,在我的对面坐下。他哑着嗓子,当着我的面低声问吧啦:“我只想知道,关于张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吧啦坚决而肯定地说。
“为什么!”许弋大声地喊起来,全酒吧的人都听见了,一些男孩围了过来。
“为什么!”许弋继续大声喊,他一把抓住了吧啦的衣领,大力地摇晃着她:“我跟你说,我不会饶了你,我不会饶了你!”
吧啦肯定被晃得头晕脑涨,但她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许弋很快被拉开了,在我还没有明白状况的情况下,他已经被他们打到了地上,压住,无数拳头落到他的身上。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尖叫着:“不要,不要!不要!!”我扑过去,吧啦没能拉住我,我疯狂地扑到那群人的中间,想用我的身体护住许弋,一个啤酒瓶准确无误地砸到了我的头上。
血,红色的血。
我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7)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吧啦的家里。
我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上有一股奇怪的香水味,这跟吧啦身上的一模一样,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我试着喊“吧啦”,没有人答应。
然后我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又把门拉开往外看,吧啦奶奶平时打牌的那张小八仙桌上也空空如也。等我再度回到床边时,头突然有一点晕,于是我禁不住蹲下身来。这时我看到床底下那张薄薄的纸片,不象是故意放进去的,因为还有一角静静地露在外面。我把它捻起来。
我把它举起来,在晕黄的灯光下,好不容易看清那个短短的句子: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是用铅笔轻轻写上去的,字写的有些凌乱,不过很漂亮。我就最怕用铅笔写字,我的字总是写的一笔一划常常用很大的力气,要是用铅笔写,粗粗细细的笔划,肯定把洁白的纸弄的又脏又皱。
哎,吧啦肯定是个孤单的女生。
就在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纸已经被一只手灵巧地抽了过去。我抬头,看见吧啦。那阵让人心痒的香味又飘过来。我站起身,有点局促地冲着她笑笑。
这才注意到吧啦的臂膀上居然抱着一只猫。好胖的一只猫,拖着长长的一条白色尾巴,安安静静躺在吧啦的怀里。绿色的瞳仁晶亮地闪着,可脸上却是一副吃撑的表情。
我没有注意吧啦的表情,只看到她把那张纸片随手丢在她凌乱的书桌上,然后拉着我笑嘻嘻地坐到床沿。
“小耳朵,我把小逗带回来陪你玩啦。”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只猫,看来传言都是真的。我的心里好象起了点小褶子似的,顺不了,只好有点别扭地对微笑着的吧啦也微笑了一下。
吧啦抱着猫,爱怜地看着我说:“小耳朵,幸好你没事。”
“许弋呢?”我忽然想起来。
“他没事。”吧啦说,“你的头上有伤,我替你包扎过了,你回家后应该怎么说?”
我不吱声。
“你可以在我家住一阵子。”她说。
我从她的床上爬过去,去照放在床那边的镜子,看到一个可恶的白色纱布贴在我的头上。我用力地,一把扯掉了它。这个动作让我疼得吡牙裂嘴。吧啦尖声叫:“你要做什么?”
我对吧啦说:“我要用一下洗手间。”
吧啦伸出手,指了指方向。
我忍着疼,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把有血迹的头发清理了一下,然后,用梳子梳好我的头发。我跑到外面,问吧啦:有没有合适的帽子给我戴?
吧啦有好多好多的帽子,可是我我换了差不多有十顶帽子,才找到一顶勉强可以戴的。那是顶红色的小帽子,吧啦说,那是她家小侄女丢在她家的。
吧啦一直送我出门,送到拉面馆的前面。她跟我说:“小耳朵,你比我还要勇敢,我要向你学习。”
“那个孩子……”我问她。
她神秘地拍拍肚子说:“放心,我会生下他来。”
我捂住嘴。
“也许真的会有点疼,但是值得。”
“你妈妈不管你吗?”我问她。
吧啦歪了一下嘴,说:“管也管不了。”
“你不要任性。吧啦。”我说,“你这样子,有什么好处呢?”
吧啦看着我。
“吧啦,请不要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这个样子。”我说完,就转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吧啦。
当我再回头的时候,我看到吧啦,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到我回头,她把手放到唇边,抛过来一个飞吻,然后,她转身走掉了。
我带着那顶红色的小帽子稀奇古怪地回到了家。妈妈奇怪地看着我,我一面搓着手一面往我房间走去:“今天真是冷啊,我买了顶帽子,感觉好多啦。”
“是有点冷。”妈妈不怀疑了。
我吃饭的时候一直戴着那顶帽子。爸爸开了空调,我还是戴着。我想我的表情真是奇怪极了,因为我实在是不擅长撒谎。
妈妈终于一把扯掉了我的帽子。
他们看到了我头上的伤。
我听到妈妈的尖叫声。
我只好实行我的第二方案,我说:“我没有听到后面的喇叭声声,那个骑摩托车的,他撞倒了我。”
妈妈搂着我说:“李珥,你以后都不要一个人出门,知道吗?我们这就带你去看医生,你的耳朵……”
“没事的,妈妈。”我说,“我听得见,我可能是走神了。”
我会流利地撒谎了。在短时间之内,我就掌握了这个技能,看来,我真的不能靠近吧啦,尤他的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可是夜晚的时候,我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吧啦来了,我想着她在台上摇着身子唱歌的样子: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永隔一江水
我觉得头上破了的地方很疼很疼,于是我哭了。
(8)
那些天,我有个奇怪的念头。
我忽然很想变坏。
我闷得非常的慌,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变坏了,我才可以得到自由。
我又在博客上写了一长段不知所云的话,写完以后,我希望有人读它,于是,我把我的博客地址发到了吧啦的信箱里。吧啦很快就给我回了信。她说:小耳朵好像不太快乐咧,要不,你来“算了”听我唱歌吧。
“不行。”我说,“不过我今天下午会去河边看书的。”
那天下午,我抱了一本书,坐在河边的木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看。吧啦终于来了,她穿了有长长流苏的裙子,背了玫瑰红的小包,拖着夸张的步子走近,用明亮的眼睛瞪着我问:木子耳,你真的,真的想变成个坏姑娘?
我重重的傻不拉叽地点头。
吧啦的手啪啦打在我头上。
“要死啦,”吧啦说,“成天乱想!”
我把头抬起来,给她看我郁闷的表情。吧啦却不看我,她把一只腿放到木椅子上,一只手叉到腰间,像个女英雄一样说:“小耳朵,我有个决定!”
“什么?”
吧啦拍拍肚子说:“我以后要带着我儿子去西藏,我最近看了一些关于西藏的记录片,不要太有意思哦。”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吧啦却又笑了,她说:“小耳朵,你答应我一件事。”
“恩?”
“等我儿子生出来,你给她做小干妈。所以你千万不能变坏,要让我儿子有一个好妈妈,这样他才不会输给别人!”
“吧啦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把她奋力一扯说,“你跟我走!”
“走哪里?”
“去医院!”
“放开我!”
“不!”我说,“你必须去医院,必须去!”
吧啦一把推开我,跌坐在木椅上,带着微笑的神情对我说:“小耳朵,你听好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想谋杀这个孩子,我依然要生下他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除非,我死!”
我被吧啦的微笑吓住了,过了好半天,我才说:“吧啦,你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吧啦把下巴搁在木椅上,慢悠悠地说:“你不会明白的,就像你永远都成不了一个坏孩子。小耳朵,每个人的命运从生下来那天就注定了,你是一个好姑娘,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好姑娘,你明白不明白?”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吧啦从包里拿出纸巾来,轻柔地替我擦眼泪。“哭吧,哭吧,”她说,“虽然你哭起来很难看。”
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旁边鼓掌,有人用一种飞扬的语气说道:“真是姐妹情深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哥哥替你们解决!”
是张漾。
吧啦一看到他,咧开嘴就笑了。
“老婆,我回来了。”张漾说,“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家都没回就跑这里来了,你怎么奖励我啊?”
吧啦把嘴嘟起来,脚尖踮得老高。张漾一把揽过她的腰去。
我吓得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吧啦夸张的笑声。
那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许弋是永远都不会喜欢我的,因为吧啦有的那些,我笨笨拙拙,永远都学不会。
(8)
寒假里,我没有再出过门。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在校门口遇到了许戈。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
有很多的女生在旁边看着我。
我的脸变得通红又通红。
许弋说:“谢谢。”
“不用。”我的声音细得像蚊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那天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你?”许弋说。
我慌乱地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许戈又问。
我大力地喘着气,绕过他,飞快地跑进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要死了,我那一颗做过手术的小小的心脏,已经不负重荷。我糊里糊涂了上了一周的课,周六的时候,许弋来了。开始我没有发现他,因为太困,我在教室里喝一杯速溶咖啡,举起来的时候太急,几滴咖啡滴到红色的毛线围巾上。我坐的座位是靠着窗,在我把视线放平以后,我看见许弋。他居然他对我伸出一只手指,勾动了一下。意思是叫我出去。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抽动,下意识地丢下杯子就冲出了教室。
他不看我,走在我前面,我的脚步一会快一会慢有点像个傻子,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这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学校老师都去开一个乱七八糟的会议。本来的自习改成了放假,学校里人很少。该死的天又下雪了,黄昏就像是黑夜。他带我穿过操场和实验楼,雪片掉在他短短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上,我的心里起起落落地疼。我只好把头转向一边,然后我喊起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呢?”
他突然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睬进厚厚的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们那时是在学校后院的那条走道上。水房巨大的卷帘门闭合着,上面涂了蓝色的油漆。旁边的楼梯口空荡荡的,许弋就在这时候把我拖进那里。我有些惊恐,我们俩大概隔着两米的距离,我靠墙站着,咬着下嘴唇就这样盯着他。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肩膀上落着冰晶和雪珠。前额的头发有些湿。哦,许弋,曾经是吧啦的许弋,天使一样的脸蛋。他还是那样帅的没救。
我难过地蹲下身。看清围巾上的咖啡滴,我伸出袖子把它擦去。
“我知道你喜欢我。”
“没有。”
“那个天天给我写信的人是你?”
“不是!”
“看着我。”
我不敢,我蹲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发抖。
他拽起我的左胳膊一把拉起我,我吓得轻声尖叫起来。
“你别指望我喜欢你。”许弋说,“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那些无聊的信我再也不想看!我跟你说,你可以上当一次,不会再上当第二次!”
“不是我。”我艰难的说,上帝做证,我真的没有给他写过信,除了那一封。
“你少装出这幅纯情的样子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吧啦是一伙的,你们没玩够是不是,没玩够我继续陪你们玩!”
从来都没有男生对我这么凶过,我甩不开他,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许弋看着我,他的样子很愤怒,我以为他要打我了。我把眼睛闭起来,却感到他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了。我睁开眼睛,看到尤他,尤他血红着眼挡住许弋,粗声粗气地对我说:“你给我回教室去。”
许弋吃惊地看着他。
我一转身走进雪里。地上好多的冰渣,我真怕它们灌进我的旧跑鞋,那样多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的脸上冰冰凉,我把手从衣服下面伸进去在里面的口袋里掏我的纸巾。因为我穿的很厚所以很难掏,可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它掏出来。我就这样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大踏步穿过实验楼和操场,往我的教室走去。谁也没有追过来。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可是我没有回头。
许弋对我的误会让我全身无力。让我想起很久以后我听到一首歌,里面唱:鸽子不要悲伤不要放弃你的希望,从此我要坚强就像阳光那么闪亮。让我想起那时懵懂倔强的我,原来就像只鸽子一样。我没有勇气折断我的翅膀,却也飞不到任何地方。
我坐回我的座位,有一些人看着我。他们一定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心怀叵测地猜测我和许弋的关系。
我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地坐下,若无其事地拿出我的作业本。可是我又实在是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我顶着世俗的眼光趴在课桌上尽情流泪的时候,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尤他和许弋正在操场上打得难解难分。
许弋指着我的背影问尤他: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尤他说:她是我妹妹,我警告你,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许弋哼了一声:你妹妹?我告诉你,你妹妹是双破鞋,她和吧啦狼狈为奸,是双破鞋,破鞋!
尤他像头狮子一样地冲了上去。
(9)
黄昏的时候,许弋的妈妈,我的姨妈,还有我的妈妈,都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妈妈出来以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李珥,你让我失望。
这话让我绝望。我想对她说不是这样子的,事情根本不是她想像中那样子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不擅于表达的孩子。
我看到尤他和许弋,他们都挂了彩,虽然到医务室处理过了,但脸上的伤痕还是清晰可见。尤他低着头走过我面前,还有许弋,他的表情带着愤怒的忧郁。
他们都没有理我。
我的心,疼,无可治愈。
雪还在下,没完没了,黄昏像黑夜。看样子,春天,还要等一阵子才可以来。
他们问了我很多的问题,比如,怎么跟吧啦认识的,吧啦都跟我说过些什么,有没有让我去干什么坏事,我拼命地摇着头,因为,每一个问题,都不是我想回答的问题。
我跟着妈妈走出学校,老师说,我可以不用上今天的晚自习,她希望我妈妈能好好跟我聊一聊,沟通沟通,把我从失足的边缘拉回现实。
这是她的原话,她当着我说给我妈妈听的。
妈妈走在前面,还有我那总是唧唧喳喳的姨妈。我们刚走出校园,她就厉声对我说:“李珥,你给我站住!”
我站住了。
她揪住我的衣服说:“你说说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跟那些小太妹混在一起,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你不要骂她。”尤他过来给我解围。
姨妈调转了枪口:“我还要骂你呢,你也是,好好的跟人家打什么架,就要高考了,要是挨了处分,我看你怎么办!”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吧啦,吧啦今天一点儿也没有化妆,她穿了一件很简单的衣服。站在前面,用一种说不清的眼光看着我。
我们一行人经过她的身旁,我不敢跟她打招呼,就在我恨死我自己的懦弱的时候,吧啦却喊我了,她没有喊我小耳朵,而是说:“李珥,你等一下。”
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警觉地看着她。
“事情我都知道了。”吧啦说,“我是来替你做证的,证明那些事情都跟你无关!有什么事,都算到我吧啦头上。”
“你滚一边去!”尤他恶狠狠地说。
“我就走。”吧啦冷冷地说,“只要李珥没事。”
“她不会有事的,你离她远点,她什么事都没有!”
“尤他!”我大声地喊,“你不许这样跟吧啦说话!”
“为什么!”尤他说,“难道她害你害得还不够惨?”
“因为吧啦是我的朋友!”我说,“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准你这么说她!绝不允许!”
尤他气得后退了好几步,妈妈和姨妈都张大了嘴巴。世界静止了,我又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只看到吧啦,看到吧啦裂开嘴笑了。她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炫目的光彩。她看着我,眼睛里的光亮明明白白。
然后,我听到她轻声说:“小耳朵,我真的没有看错人呐。”
(10)
后来的日子,并没有我想像中过得艰难。爸爸妈妈都没有再过多地责备我,反而比以前要更多地关心我。特别别是我在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中考了全班第二名后,那件事差不多就算是完全地过去了。
但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我还是跟以前很不一样了。我忘不掉许弋,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都无法忘掉他在我年轻的心里留下的爱和伤痛。这一切,就如同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吧啦,忘不掉吧啦那绿色的眼影和她忽然一下咧开嘴笑起来的样子。
虽然妈妈总是说:只要不再来往,就好。
我试图让妈妈明白,我说:妈妈,吧啦真的不是坏女孩。
妈妈叹气:你这么小,哪有什么社会经验,给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我只好不再说话了。
我常常伤心地想,我是那样弱小的一个女孩子,我和吧啦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不起吧啦,可是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的。
我有很多天都没有尤他说话,如果不是他的冲动,我想我不会被弄到一个如此尴尬的局面,或许我还是可以守着我十七岁不为人知的暗恋,独自体会成长的欢乐与哀愁,而不是整日活在众人津津乐道的眼光里坐立难安。
终于有个周未的晚上,尤他又到我家里来,一起来的还有姨妈,尤他的爸爸,妈妈做了一大桌的菜,他们在饭桌上聊到尤他的志愿。尤他有些讨好地问我说:“李珥,你是喜欢交大还是北大呢?”
我不做声。
妈妈轻声说:“尤他问你呢?”
我冷冷地说:“我从来都不管别人的事。”
一屋子的人都尴尬起来。我看到尤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我觉得很过瘾。从前,我是那样乖那样乖的一个乖孩子,可是现在这样子,我真的觉得很过瘾。
吃过饭后,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尤他跟着走了进来。我头也不回地说:“请你出去,我要做功课了。”
“李珥,我想跟你谈谈。”尤他说。
“可是,”我强调地说,“我不想,我压根儿也不想。”
“你是我妹妹。”他坚持地说,“我不能不管,你明白吗?”
我背对着他掉下泪来,我真怕他会看见,谢天谢地,他只是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出去了,我听到门“嗒”地一声关上的声音,我跳起来,把门反锁上了。
我知道他们会在外面议论我,我一面看书一面把右耳堵起来,这样子,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管了。
前一天还是漫天的雪,第二天,雪停了。
我知道,春天终于来了。
这一年的春天,阳光好像特别的明媚。柔和的金色从绿色的树叶上流淌下来,花开无声。周一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天,还没有休整好,所有的忙碌又要起头,特没劲。那天,我做完课间操,我独自穿过操场想到小卖部去买速溶咖啡,一个陌生的男生挡住了我的去路。他有些慌张地问我:“你是不是李珥?”
“是。”我说。
“请你接一个电话。”他把手从裤袋里掏出来,手里捏着的是一个小灵通。
“谁的电话?”我说。
“你接吧。”男生把电话一下子塞到我手里,“打通了,你快接!”
我有些迟疑地把电话拿到耳边,然后,我就听到了吧啦的喘息声,只是喘息声,但我敢肯定,就是她。
我失声叫出来:“吧啦!”
“小耳朵,是你吗?”
“是我,吧啦。”我的心感到一种强大的莫名的不安,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真好。找到你了。”吧啦哑着嗓子说,“我一定要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谢谢你把雨伞借给我,谢谢你上一次救了我,谢谢你替我擦药,谢谢你当众承认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谢谢你……”
吧啦的声音越来越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又出了问题,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电话断了,那边传来的是无情的嘟嘟声。
男生把手伸过来,抢走了小灵通,转身就跑。
我终于反应过来,跟着就追了上去。我跑不过那个男生,只能眼见着他进了高三(1)的教室。但我毫不迟疑地跟着他跑了过去,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起了,他们班所有的同学都开始蜂涌而进教室,他们的数学老师已经拿着教案站在门口。
我也站在门口。
有个多事的女生隔着窗户问我:“你找谁?”
我不说话,我的眼睛正在满教室地寻找那个男生的时候,一张纸条从里面传了出来,上面写着:吧啦在医院里,她出事了。
她出事了。
吧啦,我没有猜错,她出事了。
我捏着纸条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走到操扬中央后,铃声又响了,我开始飞奔,但我并没有去教室,而是一直朝着学校大门口跑去。
铁门紧闭。
门卫师傅看着我说:“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去。”我说。
“老师的批条呢?”
我把手里的纸条往他桌上一放。就在他拿起纸条来研究的时候,我猛地一把抽开了铁门上的栅,谢天谢地,上面没上锁,我成功地跑了出去。
他也许在后面喊我,但我听不见。
我着急的时候就是这样,什么都听不见。
我跑到了医院,可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吧啦。我借了别人的电话来打吧啦的手机,关机。我又跑去问值班的护士,有没有一个叫吧啦的人住在这里,她查了半天后告诉我,没有,没有这个人。
我在医院门厅墙边靠住身子,咬紧下唇。我忽然想起这或许只是一场游戏,我只是被谁谁谁捉弄了而已。这个想法让我的心里猛然一亮,像阴郁的房间忽然打进了一道灿烂的阳光,但我很快就又明白过来,事情肯定不会是这样的,没有人戏弄我,事情肯定是很糟很糟的。
我的直觉,从来就没有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