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圣诞化装舞会
- 圣诞故事
- (美)阿萨·唐·迪金森
- 6013字
- 2018-12-24 09:40:10
玛丽·弗里曼
市长的豪华宅邸在平安夜显得分外美丽。窗前摇曳着成排的彩色烛光,向里望去,还能看到金色的水晶吊灯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小提琴正在欢快地歌唱,灵巧的音符恰到好处地排列成动听的乐曲,悠扬地飘向窗外。
华丽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到街上,马车接踵而至,刚下车的客人时不时地被地毯绊倒。今晚的来宾都是孩子。市长准备举办一场儿童圣诞化装舞会,于是城里所有的孩子,不论贫穷富有,全都受到了邀请。这场舞会的准备工作在过去三个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舞会海报挂在了城里最显眼的位置,各家日报争相报道,开出至少一个专栏,用硕大的字体写着标题“市长的圣诞化装舞会”。
对于那些去不起舞会的家庭,市长许诺为他们的孩子支付这笔费用,并派人将服装费寄送过去。
城里大大小小的服饰店当然都高兴坏了,他们要与同行一决高下,看看哪家衣服最时髦,哪家店铺最受欢迎。谁知,舞会的海报和通知才公布不到一周,就冒出一家新店,并且毫无悬念地胜出了。这家店开在一条主干道的街角,橱窗里挂满了漂亮的衣服。店主个子很小,比十岁的小男孩高不了多少。他的脸颊泛着玫瑰红,头戴一顶长而卷曲的雪白假发,身穿猩红色天鹅绒及膝马裤,一件短款燕尾服,几颗金色纽扣甚是好看。蕾丝褶皱拂过他细长白皙的双手,膝盖处饰有优雅的带扣,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他坐在柜台后的高脚凳上亲自为客人服务,并没有雇店员。
孩子们很快就发现了这里,这家店的东西多美啊,这位服装师比起其他店的厉害多啦!他们蜂拥而至,上至市长的女儿,下至拾荒人家的孩子,统统都来了。孩子们必须亲自挑选舞会服装,市长是这么规定的。这将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儿童舞会。
有的孩子想变成仙女,有的想扮成牧羊女,还有的想当公主。这位新来的服装师有好多好多漂亮衣服,可以一一满足他们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生来要什么有什么,多半都选择养鹅女或是农民之类的角色;而穷人家的孩子则跃跃欲试地想当一回公主或仙女,哪怕只是穷苦一生中短暂的几个小时而已。
平安夜终于到了,孩子们纷纷来到市长家的大房子里,不知是那位服装师的手艺太精妙,还是孩子们对角色的把握太到位,他们的造型都奇迹般地生动而逼真。小仙女们穿着丝质的短裙,戴着蝴蝶一般可爱的薄纱小翅膀,走起路来短裙闪着金色的光芒,就跟真仙女一样。她们跟着音乐翩翩起舞,半踮着秀气的脚尖,半提着紫色的纱翼,娇小的身躯随着节奏摇摆着,不是仙女还能是什么呢,简直不可思议。很难把他们和洗衣妇的儿子强尼·穆伦斯、清洁女佣的女儿波莉·福林德斯之类的身份联系起来。
市长的女儿扮演的是养鹅女,看起来跟真的一样,你根本想不出她还能有别的什么身份。平日里她是位苗条优雅的小姐,比同龄人要高出一截。可今天她看起来矮小壮实,肤色也比平常黑了许多,好像真的一年四季都在养鹅。前来赴宴的其他角色,例如小红帽、公主和牧羊女波比,都打扮得以假乱真。小红帽小心翼翼地拎着篮子,里面装着一小块黄油和一罐蜂蜜,她瞪着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随时警惕大灰狼的出没;牧羊女波比则因为弄丢了羊而哭红了眼睛;公主们摇曳着织锦的裙裾,戴着皇冠的脑袋昂得老高,大模大样地扫视四周,要说她们是真的公主,肯定有人会信。
市长的圣诞舞会实在是太有趣了。小提琴手们一刻不停地演奏着,孩子们在锃亮的打蜡地板上一圈又一圈地跳舞。宴会厅的另一头,市长一家和几位贵宾坐在蓝色天鹅绒铺就的上座,愉快地欣赏着这场舞会。市长的大女儿坐在前面,高兴地拍着她那双温柔白皙的小手,这位身材高挑的美丽少女穿着一条白裙子,金黄色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紫罗兰色的小帽,她叫薇奥蕾塔。
晚餐在午夜时分端了上来——多么丰盛的晚餐啊!有粉色和白色的冰激凌山,有顶上建着花园和糖果城堡的蛋糕,还有金色和红宝石色的果冻,形状可爱极了。夹心软糖美味可口,连市长女儿都未必天天吃得到;水果品种繁多,又甜又新鲜。大家用绿色玻璃杯盛樱草酒,红色玻璃杯盛接骨木果酒,然后举杯为健康祝酒。每个杯子装的酒不多,市长夫人认为这些够大家喝的了。每个孩子的餐盘下面都有一份精美的礼物,每人还有一篮子夹心软糖和蛋糕可以带回家。
凌晨四点,小提琴手们结束了演奏,孩子们也纷纷回家去。小仙女、牧羊女、跑腿小伙和公主们开心得不得了,叽叽咕咕地谈论舞会上的美好时光。
可没过多久,一种不安的气氛便笼罩了这座城市。当大人们得意又宠溺地准备为孩子更衣睡觉时,竟发现解不开扣子也脱不下衣服。所有纽扣一解开就自动扣上,就连分明取出来的别针,一眨眼工夫针又插了回去,所有绳子刚解开又自动打成了蝴蝶结。大人们都给吓坏了。但孩子们实在太累太困了,于是干脆让他们穿着华丽的戏服上床睡觉,期待第二天早上能脱得顺利些。就这样,小红帽穿着她的红色小斗篷睡着了,手里紧紧攥着为外婆准备的满满一篮子美味,牧羊女波比则握着她的曲柄手杖进入了梦乡。
孩子们个个精疲力竭,虽然穿着奇装异服,却都很快进入了梦乡。唯有小仙女们还在跳呀跳呀,踮着脚尖不停地旋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要去青青草尖荡秋千,”她们一直唱,“去百合花里捉迷藏,去玫瑰花叶间打个盹儿。”
可怜的清洁女佣和运煤工人们,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大多数仙女都是这些人家的孩子扮的。眼看自家的强尼、波莉和贝琪突然变成了这样活泼欢腾、光彩照人的小东西,大人们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太阳出来,小仙女们才安静下来,乖乖爬上床,很快就睡熟了。
整个上午都相安无事,直到中午十二点,孩子们都醒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了整座城市。舞会服装和昨晚一样,一件也脱不下来。纽扣一解开就自动扣上,别针刚抽出来就自动插进衣服里,被解开的绳结像闪电一样在空中一阵乱舞,立刻恢复成蝴蝶结的样子。
这还不算最糟的,孩子们似乎真的变成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市长的女儿宣布要去牧场照顾她的鹅,牧羊女们从羽绒床铺上一跃而起,甩开柔软的被子,大声嚷嚷着要出去看管她们的羊群。公主们从草铺上跳起来,准备进宫去。其他孩子也都一个样。可怜的小红帽一个劲地抽泣,因为她没法把篮子带给外婆,她根本就没有外婆,这可难坏了爸爸妈妈。这一切既不可思议又叫人害怕。很快,消息传遍了全城,一大群人聚集在新开的服饰店门口,大家一致认为,这位服装师必定与这场恶作剧有关。
店门上了锁,不过很快就被石头给撞开了。大家冲进去一瞧,服装师早就不见了,带着他的货物一起消失了。这可如何是好?要是不尽快采取措施,恐怕情况会越来越糟。
市长的小女儿打定了主意,背靠着墙上的壁毯,双脚牢牢蹬进厚实的冬靴里。“我要去放我的鹅,”她喊道,“我不要吃早饭。我不要去公园。我不要上学。我只要放我的鹅——我要,我要,我要!”
在父母的小破屋里,公主们拖着华丽的裙裾在没刷过漆的粗糙地面走来走去,她们戴着皇冠的脑袋昂得老高,要求派人带她们进宫。这些公主原本大多是养鹅女,她们养的鹅也遭了罪。看着自己身穿华服的孩子,可怜的父母不知所措地搓着手,难过地抹眼泪。
终于,市长召集所有议员到市政厅开会讨论。几乎每一位与会者家里都有儿子或女儿,不是成了扫烟囱男孩,就是成了看门小女孩,或是牧羊女之类的。大家指派出一位会议主席,投了许多赞同票和反对票,也没投出什么名堂来。最后大家都提议去咨询智慧婆婆。这回所有人都举了手,一致投票通过这个决议。
于是由市长带头,议员们两两并肩地出发去拜访智慧婆婆。市议员们个个肥得流油,每走一步都把自己的金手杖甩得老高。他们的脑袋和僵硬的下巴往后收着,见到普通市民便轻轻嗤一下鼻,威风极了。
智慧婆婆养着一只黑猫,独自一人住在郊外的小茅屋里。她养大过许许多多的孩子,现在上了年纪,大家都认为她拥有超凡的智慧。
然而,当市议员们来到她的小屋,新的问题又来了。智慧婆婆正抱着她的黑猫坐在炉火边,她的耳朵一直有点聋,跟她说话得使劲大喊大叫才行;最近,她聋得更厉害了,议员们努力想把事情原委告诉她,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事实上,她的聋耳朵现在只能听见升G调以上的音。大家扯着嗓子叫得满脸通红,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他们谁也发不出升G调啊!
议员们只好晃着金手杖打道回府,他们在市政厅召开了第二次会议。会议决定,从教堂唱诗班挑选一名音调最高的女高音,派她去智慧婆婆那里,升G调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于是女高音坐着市长的四轮马车前往智慧婆婆家,议员们则晃着金手杖紧随其后。
女高音俯下身,凑到智慧婆婆耳边,用升G调唱出了圣诞化装舞会的前后经过,唱出眼下棘手的困境——她甚至唱了几个更高的音,智慧婆婆这下可听得一清二楚。她点了三次头,每点一次,看上去都更有智慧了。
“回去,给他们一人喝一勺蓖麻油。”她尖声说道,然后吸了一撮鼻烟,没再开口。
于是议员们回到城里,每人负责一块区域推行这个药方。随从抱着一只大碗和勺子跟着议员,挨家挨户给孩子们服下一勺蓖麻油。
但这药方并不见效。被迫喝下蓖麻油的时候,孩子们又哭又闹;喝下去两分钟后,扫烟囱男孩们哭着要找他们的扫帚,公主们尖叫着要进宫,市长的女儿呢,喝了两勺蓖麻油,哭得更大声、更坚决:“我要去喂我的鹅。我要去喂我的鹅。”
议员们只好再次出发,带着女高音去请教智慧婆婆。这回婆婆正在睡午觉,为了叫醒她,女高音一口气唱到降B调。被吵醒的婆婆很生气,她的黑猫弓起了背,朝议员们发出敌意的呜呜声。
“打他们一顿屁股,”她厉声说,“要是还不管用,就让他们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议员们又回到城里试了这个办法。所有孩子都挨了一顿揍,并不见效,于是晚饭都没得吃就被赶上床睡觉。可是第二天睡醒后,他们简直变本加厉了。
市长和议员们气愤不已,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不禁恼羞成怒。于是他们又带着女高音来到智慧婆婆家。
女高音用升G调唱道,议员和市长认为婆婆是骗子,他们发现她根本没有一丁点儿智慧,希望她带着她的黑猫离开这座城市,越远越好。歌声十分美妙,听起来就像最上乘的意大利歌剧一样。
“哎呀亲爱的,”智慧婆婆听完,尖声道,“这些绅士们真是太大方了。”她的黑猫弓起背,呜呜地低吼起来。
“一只黑猫乘以五得五只黑猫。”智慧婆婆念道。瞬间,屋里真的出现了五只黑猫,又是呜呜吼,又是喵喵叫。
“五只黑猫乘以五得二十五只黑猫。”这些愤怒的小野兽一下变成了二十五只。
“二十五只黑猫乘以五得一百二十五只黑猫。”智慧婆婆咯咯一笑又念道。
市长、议员和女高音一听,争着抢着夺门而出,一溜烟跑回了城里。一百二十五只黑猫已经把智慧婆婆的小屋塞得密不透风,再加上群猫低吼和群猫喵喵,简直太可怕了。大家可不敢等婆婆再乘出更多的黑猫。
冬去春来,情况变得越来越糟。人们去请教医生,医生建议遵从孩子的意愿,以免伤害正在发育的身体。于是,有钱议员的女儿们真的跑去牧场放羊了,儿子们扫起了烟囱或送起了报纸;而清洁女佣和运煤工人的孩子整天过得跟公主和仙女似的。整个社会都乱了套,简直骇人听闻。看着妹妹像普通养鹅女一样在牧场上放鹅,市长的大女儿——美丽的薇奥蕾塔——感到很难过,她苦苦思索,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春天,樱桃熟了,薇奥蕾塔决定去问问卖樱桃的小伙子,他一向很聪明。这个帅气的年轻人把待售的樱桃放在草篮子里,篮子用苔藓做内衬,很是精致。这天早上,薇奥蕾塔站在厨房门口,把这个困扰整座城市的难题告诉了他。小伙子惊讶地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这真是闻所未闻。他住的村子离这儿有好几英里远。
“请问那位服装师长什么样子?”他毕恭毕敬地问。在他眼里,薇奥蕾塔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薇奥蕾塔描述了服装师的模样,并讲述了大家四下寻找的经过,但都没能找到。眼下有许多侦探正在外面一刻不停地搜查呢。
“我知道他在哪儿!”樱桃小伙说,“就在我家一棵樱桃树上。自从樱桃成熟以后,他就一直待在上面。”
薇奥蕾塔激动地跑去告诉父亲。市长立即召开议员会议,没过多久,城里一半的居民都出发前往樱桃小伙的家。
小伙子的果园很漂亮,樱桃树上结满了果实。果然,在最大的那棵樱桃树上最高的枝丫间,坐着那位服装师,身穿红色天鹅绒和短款外套,及膝的带扣上镶着宝石。他透过绿色的树枝朝下张望。“早上好啊,朋友们!”他喊道。
市议员们朝他挥起金手杖,市民则怒气冲冲地围着大树使劲蹦跶。他们开始爬树,但很快便意识到行不通。一旦有谁的手或脚碰到树,就立刻被猛地一拽,好像是树推了自己一把似的。他们又换上梯子,可是梯子碰到树的瞬间也一样被弹了回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最后他们搬来好几把斧子,这下总行了吧,把树和人一起砍下来;不料这树像铁一样坚硬,非但纹丝不动,倒把斧子磕得凹了进去。服装师从树上坐起来,边吃樱桃边往下扔核。最后他站上一根结实的树枝,朝下面的人群说起话来。
“没用的,你们这样是徒劳的,”他说道,“还是谈判吧。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愿意和你们达成协议,让一切回归正轨。”
人群安静下来,市长作为发言人走上前来。“说吧,什么条件,”他有些不耐烦,“大家都很清楚,这些麻烦是你一手惹出来的。”
“好吧,”服装师说着,伸手摘了一大把樱桃,“你的圣诞化装舞会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是你不会每年都举办,你的继任可能根本不会考虑这件事。我希望穷人家的孩子也能每年都过圣诞。所以第一个条件是,每年平安夜,城里穷人家的孩子在市政大厅挂上自己的袜子,你们得在袜子里装满礼物。我希望将这一决议正式归档,保存在城市档案馆中。”
“我们同意第一个条件!”没等市长和议员说话,大家就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第二个条件,”服装师指着樱桃小伙说道,“让这位优秀的年轻人迎娶市长的女儿薇奥蕾塔为妻。他对我很好,允许我住在他的樱桃树上吃樱桃,我希望能报答他。”
“我们同意!”所有人一齐喊道。不过市长尽管慷慨,也有自己的傲气。“这第二个条件,我不能答应。”他气得大喊。
“很好!”服装师又摘了些樱桃,答道,“那么你的小女儿这辈子就天天养鹅啦,就这样。”
市长陷入了痛苦的挣扎,让小女儿养一辈子鹅,这打击实在太大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现在你们都回家去,把孩子们的戏服脱下来吧,”服装师说,“让我安安静静吃会儿樱桃。”
大人们急忙赶回城里,发现戏服真的能脱下来了,简直喜出望外。别针抽出来没有再插回去,纽扣解开了没有自动扣上,绳结解开了也没再系上。孩子们穿回自己的衣服,也变回了自己。牧羊女和扫烟囱男孩回家梳洗干净,穿上丝绸和天鹅绒,女孩开始刺绣,男孩打起了草地网球。公主和仙女换上合身的裙子,开始了她们实用的工作。每家每户都欢欣鼓舞。薇奥蕾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快乐过,因为亲爱的小妹妹终于从陌生的养鹅女变回了那个熟悉的优雅小淑女。
市政府郑重起草了一份决议,规定每年圣诞节都要给城里的穷孩子准备满满一袜子的礼物。决议保存在城市档案馆,并且永久生效。
薇奥蕾塔嫁给了樱桃小伙,孩子们纷纷前来参加婚礼,在新娘走过的路上一个劲地撒花瓣,直到花瓣把薇奥蕾塔的脚埋起。婚礼前夕,神秘的服装师从樱桃树上消失了,不过他在树下摆了几件漂亮的结婚礼物,那是送给新娘薇奥蕾塔的——一套刻着樱桃花纹的银质餐具,一套手绘樱桃图案的瓷器,还有一件白色缎面长袍,长袍的正面底边绣着好多好多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