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枝是个中等生,体育不好,也没什么特长,如果和别的小孩子比赛,她这十三年的人生可谓败绩无数,单一个优等生卢定涛,她就没有哪一个方面能比得上的,更别说人外有人了。但记忆中败的最惨的一次,还是这场生日派对闹剧,仅比她大两岁的少年就这样挫得她锐气全无,后来她偶尔路过高中部,撞见他时还是会羞得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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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买菜,你们年轻人放开了聊。”向妈妈从沙发和茶几之间的通道走出去时,腿腕碰到了娅枝的膝盖,将娅枝生生地从旧事中碰了出来,记忆中的少年面容和坐在对面的某个人重叠,她不由得冲那人怒目而视,却被向妈妈的低声提醒惊了个激灵:“想什么呢。”
娅枝忙并拢了膝盖坐直,朝茶几上的果盘乱瞅,听见卢定涛说:“不用这么紧张吧,我只是来提醒你别忘了明天的面试。”
娅枝这才抬头,她觉得卢定涛是在嘲笑她了,他一定也想到了羞死人的那件事,可是再看看那张无比平和正常的脸,她又疑惑,也许人家学业事业这么忙,早就忘了这些孩提时候的事呢,也就她这种每天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惦记在心里。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激发起的就不光是羞愤,而是心底深处的自卑了。娅枝毕业后呆在家已经一年有余,就连她明天要去面试争取的工作机会,还是几年没见过的卢定涛介绍的。
“不会忘的。”她只能淡淡地答,不想表现、也表现不出任何热衷。
娅枝心里清楚,自己就是那种会轻轻易易退缩的人,如果只是寻常的机会,她很有可能找个借口便不去了,一边麻痹自己“我不是内向或者害怕”和“只是实在来不及去”等等。
卢定涛就是算准了这点,才在傍晚这个时间点专程来“提醒”,为的就是当着已经下了班的向妈妈的面,好直接断了娅枝的退路,“名士不留退路”、“破釜沉舟”之类的说法娅枝在书上读过不少,她觉得卢定涛真是高估了自己,好像最后关头逼她一把她就真的能放下顾虑,济河焚舟似的。
“嗯,其实我也是顺路拜访,”卢定涛很不客气地拿起一枚梨:“你记得吧,我从小就很喜欢来向阿姨家。”
这话在娅枝耳朵里又被解读出别样的意思,即“我不是专程来逼你一把的”,说到底卢定涛还是给她留面子,她不太想领情,毕竟她没有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怂的把握,搞不好就算卢定涛帮到这一步,明早她可能还是会故意一觉睡过,用被窝来逃避她的战争。
“那也还是要谢谢你,”她笑得有点勉强:“喜欢的话你可以多带几个回去。”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卢定涛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很爽朗地站起身:“另外请替我向阿姨告辞,来不及等到她回来,实在抱歉。”
娅枝和妈妈都不喜欢梨,娅枝也不喜欢卢定涛,她盘算着,让卢定涛把人家送来的一袋梨全都带走,送梨那话又起到了逐客的作用,她也算是一举两得解决了点碍眼的问题,没白费时间。
卢定涛一走,娅枝便不得不考虑明天的面试,她拿出笔记本温习财会知识,让一条条的笔记充斥脑筋,这样就能将去或不去的终极决定推到明天的被窝,再推到最后一刻。可这天她反常地看不进去,公式和案例像是漫天的风筝在旷野回旋,却旋不到中心,汇聚不到一起去。她索性抛了书和本什么都不想,在屋里四处走动摆弄,好使头脑冷静下来。
向妈妈回来时,娅枝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化妆刷对镜描画,向妈妈惊讶了一瞬间,便默默退了出去,她听上大学时的娅枝说过,化妆是挺好的放松方式,久久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便觉得一抹一涂不再是为修饰不足,而是一种摹画,像艺术家描摹人体那样,为了凸显出至美至巧之处,而进行的创造。
娅枝毕业以后便没有再化过妆,至少向妈妈没有见过。娅枝很漂亮,是灵气的类型,鼻梁不似混血儿那般高挺,却有弯月般美丽的弧度,从双眉间从容升起的鼻骨,将秀丽聚集在那高翘的鼻尖上,她的眉眼同样娟秀,眉不浓眼也不大,却有眼角微翘眉尾渐疏的层次感,像是古画中的清丽女子,舒服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既然素颜不差,化妆便不再是一种必须的弥补,而是一种仪式,穿西装打领带那样的仪式。毕业在家的娅枝不再穿那些闪亮的服饰,也很少去逛繁阜的场所,那些对许多女人而言嵌入生命的打扮环节,在她这里就可有可无了。
娅枝是在均匀地扑上最后的散粉,又给左耳戴上一只珍珠耳环后,才幡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化妆的。令她忽然意识到这些的起因,是右耳的耳环戴不进去了,初中时就打好了的耳洞不知为何这几天里长死了,这种事不常发生,就好像卧室几个月不整理也只是乱而已,一旦没了人住,不到一个月便会发霉受潮,请来蜘蛛结网。
这两者虽然没有直接关系,道理上是差不多的,生活就是这样匪夷所思,不知从何时起就光怪陆离地生锈了。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去。”娅枝喃喃地打量镜中全妆的自己,撩过右边的头发掩饰缺失的耳环,她本想叫妈妈拿来酒精棉强行捅开耳洞的,发觉时间已晚,隔壁屋早就没了动静,遂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