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尾声三,春山可望

阳春三月,万物生长,但山里的春天似乎比外面来得慢一些,县城里的桃花都已经开败了,山村里的柳树才刚刚抽出新芽,即使在阳光明媚的下午,风吹在人的脸上还是有一丝的寒意。

在一间山村农舍中,一位妙龄少女正坐在农舍院子里的一条板条凳上,在她的面前,是一张农村里常见的粗制木桌,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常见果蔬和厨房中的食材。此时,这位少女正在全神贯注地触摸这些食材,有时还会把食材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好似在努力通过触觉和嗅觉辨别它们。她的眼睛虽然睁着,但眼神却涣散没有光彩,似乎并不能见物。木桌的另一边,一位青年正翘着腿,支着肘,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分辨着面前的物品,青年和少女全身的衣着都是最常见的农家土布衫,如果不是少女姣好白净的面容并不像一个普通山里人,以及青年脸上那双狡黠中透露出灵气的狐狸眼,也许路过的人真的会把他们当成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农夫村妇。

此时,那少女刚刚掂量完一根萝卜,她把辨认过的蔬菜放回桌上,并向那青年报出她辨认的结果,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把手伸向下一个物品。下一个食材是一捧像草一样的植物,少女先是用指腹仔细感受着那植物叶片的触感,只觉得它毛茸茸的,有些扎手,似乎并不同于最近认识的任何一种蔬菜,她又把那捧草凑到鼻尖闻了闻,并没有闻到任何独特的气味,她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个,是野荠菜?”“不是”那青年回答道。她又摘下一片叶子,用指尖仔细描摹那叶片的形状,只觉得它叶片狭长,边缘如同锯齿般,并不平滑。她不确定地猜道:“那么是苦荞菜?”“也不是”青年又否决道。

“那是什么?我猜不出了。”少女放下了那捧叶子,有些丧气地说道。

“要我告诉你答案吗?那你就要认输咯?”那青年有些好笑地说道。

“认输就认输”少女有些倔强地昂起头,“快告诉我答案。”

“你手上拿的是蒲公英”。

“好啊死阿厘,你诈我,你不是说这次让我认的都是可以吃的蔬菜吗?”少女忽地站了起来,手上还握着那捧草,但她的语气却并没有太生气。

“小姑娘家家的,说话要有礼貌”那青年下意识地把自己坐的板凳往后移了一些,说道:“我好歹救了你三次命,你就算不尊称我一声李大夫,也要叫我一声沙厘兄。再说,谁说蒲公英不能吃?医经记载,蒲公英清热解毒,利尿散结,既可以凉拌,还能烧汤,泡茶,山里的孩子见到都要馋哭啦。”说这话的青年正是毒药师的徒弟,人称千面狐的前江湖侠盗,现乡村野郎中,李沙厘。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孤陋寡闻,行了吧!”说这话的正是南宫瑶,萧家堡剿灭邪教的那场大战已经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身负重伤的她肯定活不过当晚,可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活了下来,只是眼睛却还是失明了。接着,那个之前救过她两次,一直自称阿厘的大夫便把她带到了这山村农舍中养伤。等到身上的伤都养好了之后,阿厘便一点点地教她如何利用盲人的感官辨认周围的环境,帮她适应身为盲人的生活。她之前也问过阿厘,为什么要帮她至此,他只是不太正经地答道,反正他之后无事可做,让一个盲人学会自理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那愿赌服输,今天晚饭的碗你来负责刷,另外,药也由你来负责送。”说着,李沙厘撇头瞄了一眼正在炉子上咕咕直冒热气的药壶。

“我来就我来,本姑娘从小就敢做敢当!”南宫瑶略显夸张地把头一扬,似乎她马上要去做的并不是一些普通的家务,而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

当天傍晚,南宫瑶刷完了所有的碗,便端起了盛放药碗的托盘,推开了别院的柴门。大约在十多天之前,有一个从山外来的卖货郎给李沙厘捎了一封信,阿厘看完之后,当晚就离开了山村,直到五天之后才回来,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从外面带来了一个病人。那病人自从来了之后就被他安排在了农舍的别院之中,由阿厘亲自照顾。说来也怪,那人明明也来了五天多了,别院之中却仍旧死气沉沉,那人在别院之中就没发出过任何的声音,以至于南宫瑶一直会忘记,现在这间农舍之中除了她和阿厘之外,还有第三个活人。

今天晚上,她借着送药的由头第一次推开了别院的门。刚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灰尘和腐臭的气味便向她袭来,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有人吗?”她一手托着托盘,一手向前探索着,双脚慢慢地向前迈步。没过多久,她的脚便踢到了房间里桌子的桌角,于是她一只手慢慢地向下摸,摸到了桌面之后,便把盛药的托盘放在了桌上。此时,房间里仍然只有一片寂静,完全听不到活人的声音。

“药我放桌子上了,记得趁热喝。”由于她也不知道这房间中的活人现在在哪里,于是她便转了一圈,朝着房间中的四个角落喊道。此时,窗外的月亮刚刚升起,当她转到了某个角度之后,一束月光正巧照在了她的脸上。

“你…”此时,房间的一个角落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南宫瑶被这突入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了过来,于是,她面朝着声音发出的角落,说道:“原来你在这呀,药冷了效果就不好了,记得趁热喝。”

“你…能靠近一点吗?”那男声异常地低沉沙哑,继续说道。

身处陌生的环境,南宫瑶的警惕性并没有消失,她没有贸然向前,只是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有些警觉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不…不认识…我认错了”角落中那沙哑的男声低低地说道。

“药我放在桌子上了,记得喝”说完这句,南宫瑶便调转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院。

直到她走出了别院,黑暗角落中的那道目光仍然定定地望着她刚刚站过的地方。突然之间,黑暗的房梁之上突然冒出了一束光,接着,有一个人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他用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师徒重逢,真是令人感动!”那个从房梁上翻下来的人,正是李沙厘,他一边吹灭手中的火折子,一边转头望向角落中的病人。那病人此时正瘫坐在一张安乐椅上,他上身只穿了一件中衣,一条毛毯盖住了下半身。他胡子邋遢,黑白相间的头发胡乱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已经瘦得脱了形,但只要熟悉他的人还是能认得出,他就是之前已经被认定死在萧家堡那场大战中的逍遥门门主肖弥。

“她的眼睛…”肖弥开口问道,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并没有之前那么粗哑。

“对,瞎了,我治不好。”李沙厘随口答道。

“那能不能把我的眼睛给她?反正我已经这样了”肖弥轻声问道。

李沙厘故作惊讶地瞪了他一眼,随后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把大夫当成了什么?捏面人的吗?从这人身上刮下一块泥,捏吧捏吧,就能粘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再说,你都哪样了?你虽然全身的武功是废了,但手脚都好好的,充其量就和没练过武的普通人一个样,按理说现在早就该能跑能跳了。”

肖弥苦笑一声,说道:“我这条命,都是…”他下半句还没有说出口,李沙厘便阻止他道:“你既然知道现在的这条命是老东西用自己的命换的,就不该这么一蹶不振,反正你徒弟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我就把她轰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天晚上,南宫瑶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房间中的病人。第二天,她顶着一双黑眼圈走出了自己的屋子,一早就在院子中劈柴的李沙厘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呀?”南宫瑶有些愠怒道。

“我之前在西南游历的时候曾见过一种怪熊,那种熊又称作食铁兽,当地人说它们曾经是蚩尤的坐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那种熊的表亲。”

南宫瑶没有理会李沙厘的调侃,直接开口问出她所关心的事情:“那个别院里的病人,他到底是谁呀?”

“和我们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怎么,你认识他?”李沙厘反问道。

“他说不认识我,那我应该也不认识他。但是,他的声音,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既然你对他感兴趣,那他之后的药都由你来送,怎么样?”

南宫瑶低头想了一会儿,随后爽快地说道:“也行。”

于是,在那一天下午,南宫瑶第二次托着托盘,走进了那座别院。她又一次推开了房门,房间里虽然还残留着浓重的药味,但之前闻到的臭味和灰尘的气味却散了很多,这间房间的窗户应该是开着,她在室内仍然能感受到清风吹拂着自己的脸颊。

她轻车熟路地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之后如同昨天一样,转着圈,对着房间的四个角落喊道:“有人吗?药送来了。”这次她刚刚喊完,房间的一个角落便传来了一阵咳嗽的声音。

南宫瑶循着那个声音向前挪了几步,试探地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昨天听到的那个低哑的男声又从刚刚的角落中响起。

“你的嗓子,是有病吗?”南宫瑶接着问道。

“没有,是天生的”说完这句,角落中又传来一阵咳嗽声。

“你…之前见过我吗?”南宫瑶又靠近了几步,继续问道。

“在下从未见过姑娘,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角落中的男人反问道。

“你叫我阿瑶就行,我也是李大夫的病人。对了,你叫什么呀?”

“庄生,我叫庄生。”

虽然这名字并不像真名,但南宫瑶也并未深究,接着说道:“那庄先生,药我放桌上了,记得趁热喝。”说完这句,便走出了房门。

南宫瑶不知道的是,自从她步入那间房间开始,房中的肖弥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她靠近他时,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眼神中饱含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喜还是悲,直到她已经离开了别院,他仍然定定地望着门口她消失的地方。

这时,窗外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哟,今天状态不错嘛,衣服总算穿整齐了,头发也梳起来了。”随后,那人单手在窗框上一撑,从窗外翻进了屋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沙厘。

“如鬼魂般躲在阴暗处听人墙角,不知是李大夫的兴趣还是习惯?”肖弥头也没有回,反唇相讥道。

“看来你今天不止状态好,心情也不错”李沙厘并没有理会肖弥的嘲讽,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阿瑶你是谁?”

“告诉她作甚,让她来照顾我吗?”肖弥低头盯着膝盖上的毛毯,眼神顿时暗淡。“她未来的生活已经够艰难了,不能再多一个累赘。”

“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可以照顾她?”李沙厘收敛起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语气严肃地问道,接着,他也低头看着盖在肖弥下半身的毛毯,说道:“之前那老家伙已经把你手脚的筋脉接好了,我前几天检查了一下,恢复得还不错,这几天试着走动走动吧。”

第二天,南宫瑶照例在老时间来别院送药,刚踏进院门,她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桌椅翻倒和瓷器摔碎的声音。她赶忙扔下托盘,冲进了里屋。

“庄先生,你还好吗?”南宫瑶朝着屋里喊道,“我没事,别过来”屋里的人回复道,但他说话终究还是慢了一些,南宫瑶刚一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便急着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刚走两步,她便被翻倒的椅子绊倒,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的碎瓷片上,但她立即站了起来,继续朝着刚才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庄先生,你怎么了?”

“本来试着下床走几步,结果这副腿脚还是这么不中用,能借我把力吗?”南宫瑶会意,随即向前方伸出了手,接着,她感受到有一只枯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随着一股向前拉动的力量,她感受到自己的面前似乎站起了一个人。她顺着那只手,摸到并搀扶着那个人的胳膊,那是一条及其瘦的胳膊,瘦得似乎只剩下了骨头。

“往左走四步有一只凳子,麻烦先把我扶到那边”南宫瑶依言扶着那男人往左走了四步,那男人随即坐下,南宫瑶感受到原本靠在她身上的重量随之消失,但那男人并未松开她的手。“南宫小姐,你受伤了,往你的右手边走五步,有一个小桌,小桌上有一只药箱,能麻烦你把药箱拿过来吗?”南宫瑶顺着指示,往右走了五步,果然在一个小桌上摸到了个箱子,她刚提起箱子,随即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昨天你走之后李大夫来过,是他告诉我的。”那男人回答道,声音中似乎透着一丝慌乱。

“是吗?”南宫瑶没有继续追问,把药箱递到了那人手上,“你身后半步的位置有一只凳子,请先坐下吧”那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仍旧低哑,却平静温和。南宫瑶依言坐下,伸出自己受伤的手掌。“先要用药酒给伤口消毒,可能有些痛,先忍一下”话音刚落,南宫瑶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随后,一股冰凉的液体倒在了她的伤口上,火辣辣的感觉似乎从手上的伤口一直传到了耳后根。接着,她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一块柔软的棉布轻柔地擦拭,擦拭完之后,又被涂上了清凉的药膏,涂完药膏之后,她感到有人在伤口上轻轻地吹了口气,清凉的感觉即刻传遍全身,最后,她的伤口被人用棉布条仔细地包扎了起来。

“你包扎的手法和我的师父很像,他在涂完药膏之后也会先吹一下。”南宫瑶抚摸着刚包扎完的手掌,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手法也是我和别人学的,大抵许多人都是这样子做的。”对面传来的声音仍旧平和,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南宫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忽然站起,说道:“庄先生,请先坐着不要动,我找李大夫来清理一下地上的碎渣,哦,对了,你的药我刚才也不小心洒了,等重新熬好了之后我给你再送过来。她连珠炮似地说完了这些话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件房间。

当天傍晚,新熬好的药被送进了已经打扫完的别院小屋,和药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副新做的拐杖。

第三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李沙厘一大早就去山里采药了,留南宫瑶一个人在农舍院子中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搓着草绳,忽然她听见了身后别院柴门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紧接着便记起自己已经看不见了,于是她别过头,一边继续搓着手里的草绳,一边问道:“庄先生,是你吗?”

“是我”,随着一阵拐杖点地的笃笃声,她能感到那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坐到了她对面的位子上。

“谢谢你昨天帮我做的拐杖,有了它我才能出房门”那男人坐在她对面说道。

“不用谢我,主要都是李大夫做的,我只是用砂纸磨了一下表面的毛刺而已。”南宫瑶手中的活计不停,随口说道。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呀?”那男人似乎对她正在做的事产生了兴趣,如果她的眼睛还没有瞎,就能看到她现在正在搓的草绳一段粗,一段细,有时两股,有时三股,简直惨不忍睹。“搓草绳呀。”南宫瑶随口答道。

“搓草绳干什么?”

“练手,李大夫说等我草绳搓好了,他就教我编竹篓。他说邻村有一个瞎子阿婆就靠卖自己亲手编的竹篓为生,虽然我不想去抢她的生意,但多学点本事总是好的。”

“等你的病全好了,你准备去做什么?”那男人接着问道,南宫瑶听到这个问题,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沉思了片刻之后,她说道:“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洗衣,做饭,将来自己照顾自己总是没问题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有哪里的大户人家能找我为自家女眷做贴身护卫,我也不能一直赖在李大夫这边不走吧。”

“你就没有想过。。。想过回家吗?”

南宫瑶默默低下了头,暗淡的双眼中充盈着水汽:“我已经没有家了,师父不在了,那个地方现在只是一座荒岛而已。”

“你的师父。。。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南宫瑶抬起了头,两只无神的眼睛望着她想象中说话的人坐着的位置,眼中已经淌出了泪水。她说道:“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但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是我害了他。”

“你。。。你不恨你师父了吗?”

“我为什么要恨我师父?”南宫瑶疑惑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警觉:“庄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你到底是谁?”

“我。。。”坐在她对面的肖弥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之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枚飞镖正直直地往南宫瑶的太阳穴飞去,他小心二字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扑去,一下子把南宫瑶带倒在了地上,堪堪躲过了那枚飞镖的攻击。南宫瑶虽然眼不能视物,但她在被推到地上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铁器划过身边时带来的气体流动,听到了暗器被钉入农家土墙的闷声,她一瞬之间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这个村里进了山贼,就是有人上门寻仇。接着,一道并不沙哑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经过三四天的相处,她立即辨认出这就是庄先生真实的声音,同时也意识到了她之前为什么总会觉得庄先生的声音这么熟悉,如果不是正身处险境,她此刻真想嚎啕大哭。

“来者一共有三人,都在你的西面,一人使刀,一人使狼牙棒,还有一人使九节鞭,可能其中一人还会用暗器。”肖弥一边向徒弟描述着当前的处境,一边从身后的杂物堆中摸到了一把在山野里开路用的大砍刀,塞到了南宫瑶的手里,继续说道:“这个你先凑合着用,等会我来告诉你他们的方位和招式,你别怕。”“我才不怕呢,你保护好自己!”说着,南宫瑶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人,挥着刀向那三个闯入者砍去。

在刚刚恢复的时候,南宫瑶就和李沙厘练过了听风辨位的本事,那三个闯入者又都只是小喽啰,即使没有人在旁指引,她也能轻松应对。正当她和那三人打斗正酣时,肖弥突然喊道:“西面墙头还有一人,小心暗器!”南宫瑶听到了指示,下意识地一弯腰,躲过了从背后射来的暗器,那枚暗器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面前使狼牙棒的喽啰身上,那人应声倒地。

原本闯入者并没有注意到瘫倒在杂物堆里,站都站不起来的病弱男人,直到他的话直接害死了一个同伙,剩余的三人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他们像是达成了默契,使九节鞭和使刀的人先困住了南宫瑶,接着墙头使暗器的人接连几枚飞镖连珠炮似地向肖弥仍去。肖弥腿脚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倒在了一堆杂物之上更是一下子无法站立或躲避,他只能随手抓起一条板凳护住身前,接着只能听天由命。

南宫瑶被那两人缠住,无法脱身前去营救,正当她快要急火攻心之时,她突然感到又有两枚暗器从她身侧飞过,但并不是攻向她,接着,原本缠住她的两个人应声倒地。南宫瑶虽然看不见,但旁边的肖弥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原本飞向他的暗器一瞬之间被一把石子一一击中落下,几乎在同一时间,两片柳叶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滑向院中那两个喽啰的头颈划去,柳叶划过之后,他们颈侧动脉随即破裂,随着两阵鲜血飙出,他们随之倒地,完成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回来的李沙厘。原本躲在墙头的喽啰见势不妙,正欲逃跑,只见李沙厘顺手从背后的药篓中抽出了一把镰刀,向墙头一扔,镰刀的刀尖正好刺中那人的咽喉,那人也顺势跌进了院子里。

李沙厘走进院子里,随手翻了一下那四人的衣服,说道:“估计都是邪教的余孽,没想到过了大半年了,还有人想着为他们的主子复仇。不过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准备准备,明后天就搬家。”接着,他看了看院子里的肖弥和南宫瑶,问道:“你们刚才没受什么伤吧?”

但此刻,南宫瑶完全听不进任何的话,她直直地走到了肖弥的面前,一把拉起了他,接着,她的一双手直接覆盖在了他的脸上,用指尖抚摸起了他的面容。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地瘦,瘦到了脸上几乎没有一点肉,但无论是眉骨的高度,还是嘴唇的弧度,都是那么地熟悉。在过去的半年中,这张脸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但原本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人,如今出现在了面前,她却一下子难以相信。

“师父,真的是你吗?”她一边继续抚摸着他的脸庞,一边仍然不敢相信地问道。

“瑶瑶,我…”肖弥想要回答,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南宫瑶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她一边哭一边问道:“师父,这么多天里,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认我?你是还在怪我吗?”

“我没有…我从没有怪过你”

“你骗人,你就是在怪我,师父是个谎话精!”说完,她便哭着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肖弥呆呆地站在了原地,茫然无措地望了望李沙厘,像是在求助,而李沙厘只是耸了耸肩,像是在说:你自己解决。

南宫瑶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师父还活着,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她此刻只感到了委屈,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师父一直都不肯认她?为什么李沙厘也要帮着师父一起骗她,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太过分了,过分到不值得被原谅?哭着哭着,她便睡了过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之前汹涌的情绪已经散去,头脑也比之前清明了许多,反正她已经找到师父了,无论是要她磕头认错也好,卖乖求饶也罢,反正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离开师父半步。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出了房门,虽然她看不到天光,但根据周身的体感判断,现在的太阳应该已经西斜,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平日的这个时候,李沙厘应该正在院子中做晚饭,但此时,整个农家小院中安静得出奇。“师父,阿厘”南宫瑶一边环绕着小小的农舍,一边喊道,等喊到第三遍还没有回应的时候,她内心突然开始慌乱了起来。小院中并没有血腥味,这至少能让她放心,那两个人现在应该不会已经横尸在小院的某个角落,那他们两人现在能去哪里,难道是被坏人掳走了?但是凭李沙厘的武功和机智,这世上能掳走他的人应该不多,那么,难不成是师父为了摆脱她,让李沙厘连夜带他离开这里?又或者他们遇上了危险,抛下她自己逃跑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想法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随手抄起了院子中的砍柴刀,没有多想便冲出了小院。

南宫瑶离开之后没多久,李沙厘和肖弥一前一后地推着一辆空的平板车,满身是土地回到了小院中。李沙厘幽怨地看了一眼帮忙推车的肖弥,放下了手中的车把手。今天他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不是把两个病号留在家里,差点被仇家一锅端,而是同意让肖弥帮他去后山埋尸体。今天上午,他在自家小院杀了四个邪教余孽,并旁观了病号师徒相认的过程之后,便去找邻居借了一辆平板车,毕竟这院子也是租的,明天他们搬走之后,总不见得留四具尸体给房东当谢礼。他借到车之后,便想找南宫瑶帮他一起去后山处理这些尸体,这姑娘虽然眼睛瞎了,但腿脚好,力气大,到时候让她帮忙挖个坑总是没问题的。但当他回到家时,南宫瑶已经哭着睡了过去,他本想摇醒她,但肖弥却阻止了他,他说瑶瑶刚才情绪波动过大,现在能睡过去也是好事,她能睡就让她多睡一会,如果需要帮忙,自己可以跟着去。李沙厘当时心里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外加他看肖弥在院子里走动也已经挺利索,便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他。但他忘记了,就在三天之前,眼前的这位病号连站起来都极为艰难,而在山地里行走和在平地上行走完全是两回事。于是,区区四具尸体,他们两人竟然埋了整整大半天,如果换作他一个人去做,现在估计连晚饭都吃完了。

他们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农舍的院门开着,但院子里却寂静无声,便感到有些奇怪,当他们来到院子里,看到南宫瑶的房门开着,更是吓了一跳。肖弥顾不得重病刚愈,又折腾了大半天之后的疲累,赶忙冲进了南宫瑶的房间,没过多久,他又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对李沙厘摇了摇头,说道:“她不在房间。”

“这丫头,到饭点不在家好好做饭,跑哪去了?”李沙厘环顾了农舍一圈,自言自语道。

“他会不会被邪教余孽捉走了?”肖弥担忧地问。

“不会的”,李沙厘看了一眼整洁的农舍小院,说道:“按这丫头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乖巧地束手就擒,如果真的有人来掳她,那估计现在房子屋顶都已经被掀掉了。”

肖弥觉得这话有理,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接着他问道:“那她会不会出去找我们了?”

“我们总会回来的,她干嘛出去找我们?”

“她知道我们出去是做什么吗?”

“今天这院子里死了四个人,我们下午除了去处理尸体,还能去干嘛?”李沙厘有些不解地问道,接着,他如同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着肖弥说道:“跟我走,我应该知道她在哪里。”

山村的村口有一棵银杏树,没人知道它已经活了多少岁,也许在这个山村出现之前,它就已经立在了那里。当李沙厘和肖弥赶到村口时,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在火红的晚霞照应之下,他们看到一个孤单的身影抱腿靠坐在银杏树下,残阳把她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显得影子的主人越发孤寂可怜,那坐在树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宫瑶。

肖弥看到她安然无事,心已经放下了大半,他快步走到南宫瑶身边,在她面前蹲下,问道:“瑶瑶,你怎么在这里呀?”

原本坐在树下如同失了魂一般的人乍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了头,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眶竟有些泛红,突然,她的身体向前扑去,双手抱住了肖弥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哭道:“师父,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我想出去找你们,但是,但是我不认得路了,阿厘最远只带我走到过这里,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肖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解释道:“我和李大夫下午是去后山埋尸体了,我们走的时候你睡着了,所以才没有和你说。”

“那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到哪里,都不允许抛下我,一个人消失”南宫瑶伏在肖弥肩膀上,哭着说道。

肖弥楞了片刻,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累赘。”

“师父才不是什么累赘呢。”南宫瑶放开了肖弥的脖子,直起腰面对着肖弥说道,此刻,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但嘴角的笑意却已经压不住了。

肖弥无奈地笑了笑,他抬手擦掉了南宫瑶脸上的泪痕,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们快点回去吧,今天晚上有许多东西需要收拾,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此刻,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早已散尽,在他们的头顶,已是星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