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随风飘去飘来

男人是风,随缘飘去飘来;女人是梦,随风飘去飘来。

第一次参加改稿会那年我还是个中学生,刚刚褪祛掉了天真的和幼稚,在人们眼里是个可爱的大男孩。与《文学青年》杂志的黄汉编辑神交了两年,稀稀拉拉地通了十多封信,也稀稀拉拉地收到过十多次退稿。黄汉编辑处理稿件特别认真,从不敷衍,每次都耐心地指出我的作品中的毛病,并提出一系列修改意见。我猜他一定是个资深的老编辑。

改稿会在北方的一家大林场召开,我家住在北方,所以没坐多长时间的火车就到了。来接站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杂志社的编辑和林场的工作人员,张张面孔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谁也不认识。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位脸色苍白、身体柔弱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30岁左右,瓜子脸,很有魅力,只是忧郁地近乎憔悴。她高兴的时候一定非常动人,我这样想,我对她十分留意。

“她也是个作者么?”我问江苏的作家老杨。

“不像,兴许是工作人员吧。”老杨说。

“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老杨你咋不追她?如果我像你这岁数,一定设法讨她做老婆。”我在逗老杨。

开了几天会,黄汉编辑却未出现。我就跟一位副总编打听:“请问,黄汉编辑来没来?”

“来了。”

“您能告诉我哪位是吗?”

“你看,那个穿黑绒衣的就是。”

顺着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个穿黑绒线衣裙的女人正向我这儿走来,我揉揉眼睛,不会看错了吧。

“这些日子她心情不好,半年前她爱人病逝了。”副总编小声地告诉我。

她走到我身边,微微一笑:“这几天过得习惯吗?”

“还好。”我说,“真没想到,信中那个老老道道的黄汉编辑就是您呀。”

“不太像是不?别人总喜欢用我的名字来判断我的性别和年龄,所以不认识我的人总管我叫黄汉先生,黄爷爷,黄伯伯……”她诙谐地说。

我陪她一起去森林边散步。林籁摇曳风声萧飒。“我的信你都好好读了么?”她问我。

“嗯,都嚼烂啦!”

“我还是这样说,你的文笔清纯、流畅,思路也奇特。我喜欢你的文笔。只是这些作品主题开掘不深,显得有些浅且直白,这也跟你的年龄有关系,岁数小,社会经验自然少,但我认为你是个很有希望的作者……”黄编辑的一席话,说得我心里热热的。

“我都快绝望了,我以为自己不是当作家的料了。”

“说心里话,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女孩子。男孩子能有这样细腻、漂亮的文笔,实在难得。”她说。

与她谈了许多许久,虽初次见面相谈,但已经有十几封信打基础,不久就无话不谈了,自然也谈到了她和她的家。她告诉我,她的家曾经很温馨,很幸福,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来,她的内心十分孤苦,我能体会得到。

“我有个小叔叔,36岁了,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大学读博士研究生。他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我想你跟他会是挺合适的一对儿。”

我直率地说,这个年龄不会绕弯子。

“你能做你叔叔的主儿?”她笑了笑。

“我跟小叔的审美观点差不多,我看差不多的事他准没冒儿。”这一点我非常自信,我与小叔有一种天缘的默契。

黄编辑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但不久又黯了下来。

“可他仍活着,他并没有死?”

啊?我大吃了一惊。

“他活在我的心里。”她低低地说,“永远。”

我真不懂,她当时听到我说叔叔在美国读博士时,那神态是异样的,凭第六感觉,她动心了。可她为什么又马上回避了呢?因为当时我还小,也没再提及这件事。

改稿会结束后,我与黄汉的往来就更密切了,她经常借出差或组稿的机会来我家看我,每次都给我爷爷奶奶买来许多东西,并亲切地称我父母为大哥大嫂。父母待她如同上宾,因为她的到来,家人似乎看到了我在文学创作上的潜力和希望。

我曾拿着一张小叔从大洋彼岸寄来的相片让她看,她看得仔仔细细,脸上却没流露任何表情。

“你的小叔是个有出息的人。”这是她说过的话,我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没往心里去。

后来,小叔在美国戴上了博士帽,回国后先在一家大学任教,后来又到外地一个研究所搞一项课题研究。这期间,黄汉又来过我家几次,可惜叔叔都没在家。再往后的几年就传来了小叔叔与一位食堂的服务员姑娘结婚的消息,几年来,小叔一直被那姑娘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从此,黄汉编辑来家的次数明显少了,一年顶多来一次,再往后就不来了。有时,我放暑假也去她那儿看她。

如今,我已长大成人,也逐渐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一些微妙事情。有一次,我偶然在另一个笔会上遇见了那个江苏的作家老杨,他告诉我,黄汉编辑又结婚了,男的是汽车厂的工人。

我感到好奇怪好奇怪,看她当时的态度好像一生不会再嫁似的。于是,我把这些事讲给了母亲听,母亲恍然大悟,嘴里直说:“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呀?”我问母亲。

“傻孩子,你早把这事告诉妈就好了,这事全耽误在你身上了。”

男人像一阵风,飞来飞去令人眼花缭乱;女人像一朵云,飘来飘去令人捉摸不定。

我如今还是弄不明白。

载于《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