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妖怪

松花江中游米稻区上的一个小镇,镇上千余户万余人。家家生活富裕,不愁吃穿。都说这里风水好,长出来的稻米格外甜香。镇民有一半家里有稻田,因为离船厂很近,另一半人靠种新鲜蔬菜供应市民需求为生。

廖忆兰今年四十多岁,年轻时她是全镇有名的“廖大胆”,人长得高大,说话干脆,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因此,她被选为全镇的妇女主任,吃千家饭,办千家事。她二十二岁那年,嫁给了一个叫朱有福的青年。朱有福人老实,心眼好,长这么大以来从未跟别人红过脸,小两口恩爱似漆,感情相当好。

文革的时候,镇上闹得天翻地覆。廖忆兰年轻、出身好,精力十足,是革委会主任的左膀右臂,经常率领革命妇女走街头串巷尾、批牛鬼斗蛇神、除四旧树新风,红极一时。为此,她受到了上级领导的多次奖励,同时,也传出她的许多风言风语。

流言蜚语传进了朱有福的耳朵里,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无任何反应。有好心人告诉他,再让老婆这样胡闹,民愤越来越大不说,他也将给人戴上一顶绿帽子。朱有福咧嘴笑笑,扭头走了,他虽不愿意强迫妻子做什么,但这人的话也令他心神不定。廖忆兰有时工作忙到很晚,常常夜里才回家。起初领导见天晚了就派人送她回家,后来她嫌麻烦,就一个人往家走。她胆子大得出奇,走夜路从不心跳。

一天半夜,外面静得有些怕人,往日回家总能听见远远近近的狗叫声,这晚却没有。她一个人往家走,第一次感到有点恐怖了。忽然,从前边小树林里蹿出一条黑影,拦住了她的路。那黑影一脸妖怪相,面目狰狞,阴森可怕。

妖怪并不近身,远远地站在那里:“想死想活?”

“想活。”她有点颤抖。

“想活就别再害人,好好回家过日子,否则就毁了你的全家。”妖怪的嗓音很扁,很特别,口气十分强硬。

廖忆兰从此辞掉了妇女主任的工作,回家一心一意地伺候丈夫和孩子。镇上人都觉得奇怪,没听说有人说变就变的。她不当干部了,人缘渐渐地好了许多,她与丈夫的感情相濡以沫。

二十年的时光在平平静静、清清淡淡的生活中度过,孩子们都长大了,她活得很轻松,很惬意。丈夫依然对她恩爱如初,从不对她发号施令,也不干涉她的行动。

麻将热在小镇上风行,廖忆兰闲着没事,晚上就去别人家打牌。这东西玩起来没头,她又经常半夜才归。打牌就得有个输赢,她总是输多赢少,有一回一夜就输了二百多。

输了钱她回家跟丈夫说了,朱有福只是笑笑,坐在炕上抽烟。

忽一日,廖忆兰半夜打牌归来,路上又跳出一个黑影,正是那个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妖怪。

“廖忆兰,还记得我吗?你最近表现不太好,赌博成瘾,这样下去会家败人亡的……”

没等妖怪说完,廖忆兰已经扑了上去,紧紧地搂住妖怪,哽噎着说:“有福,我啥时没听过你的话呵?你不让我玩……干吗不直接告诉我呢?”

妖怪低下了头,慢慢撕下了脸上的假面具,扔到了地上。朱有福站在妻子面前,泪流满面。

很久很久,廖忆兰用手掌替丈夫擦去了泪痕:“有福,别难过,你在我心目中永远也不是妖怪……”

载于《海燕中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