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不弃微笑道:“太爷的想法,我没有资格批评,我只希望,太爷这种想法不论对与不对,都最好暂时放在肚子里,而不必清晰地表示出来。”
龙八太爷道:“胡说!如果老夫料得不差,他们定是包藏祸心,打算合力来对付我,我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客气呢?”
宇文不弃笑着接下去道:“对方故意制造这种神秘气氛,无疑是希望太爷对每一个人都产生怀疑。这样演变的结果,他们六大英雄为求自保,最后只好站到同一条战线上去结盟,我不相信太爷真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龙八太爷不禁竖起了大拇指,道:“好的!宇文公子,可真有你的。”
他想了想,又把身子转向岳不凡,点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去请白鹤他们到这里来一下。”
没隔多久,矮矮胖胖,满面红光的闻擎苍,身材高大,生满络腮胡子的杜江南,说话口吃,左腿微瘤的薛无命,八字眉毛,一脸睡相的白鹤,衣着考究,一脸大麻子的唐宫,气血不足,眼神闪灼不定的俞飞凤,一个接一个的,陆续来到了艳钗阁。
送棺材的人,就是这六大英雄之中的一个吗?
他究竟是六大英雄之中的哪一个呢?
因为经过了宇文不弃事先的一番指点,龙八太爷这时已换上了一副爽朗的神态,他含笑,将六位贤弟迎入房间,并为六人一一介绍与宇文不弃相见。
六大英雄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剑客,昨天还是他们大哥的冤家死对头,今天却已成了正气府的大总管,人人心中称奇,但又不敢追问。
龙八太爷等六位贤弟坐定,便将早上发生在武威镖局门口的事情,详详细细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六大英雄听了,个个显得又是惊讶,又是愤怒。
闻擎苍第一个道:“大哥放心,我们正气七侠今天都在卧龙镇,相信对方纵有三头六臂,我们也会揪他出来,瞧他龟儿的是个什么塞子玩意=变的!”
杜江南接着道:“二哥说得不错,谁想找我们正气七侠的麻烦,那是他自己找死。大哥把那口棺材留着,它是谁送来的,我们就叫谁躺进去!”
薛无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正在……正在这样想。”
薛无命非常清楚自己的毛病,所以他一向很少跟别人抢着说话。就算是轮着他开口,他也说得很少。
白鹤像打呵欠似的道:“这件事的确有追查清楚的必要,就算你大哥咽得下这口气,我们兄弟几个,也决不善罢甘休。”
唐宫激动得脸上每一处麻坑儿全发了紫,嗫嚅道:“不错!这件事如今已不是你大哥一个人的事,谁要跟你大哥作对,等于是跟我们正气七侠全体作对,如果这件事不查一个水落石出,以后这条官道上,就没得我们兄弟混的了!”
俞飞凤最后一个慢吞吞道:“后天就是大哥的寿辰,小弟认为最好能在这一二天内,就把这件事向江湖朋友有个交待,这样对我们正气七侠颜面上才够光彩!”
六大英雄按着排行次序发言,一个个都说得恰如其分,语气也都极为真诚恳挚,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这件事会与其中一人有关。
龙八太爷似乎相当看得开,他等六大英雄分别表示过意见之后,摆摆手笑道:“我们兄弟难得聚在一起,来来来,喝酒!这其实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得事情,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大伙儿且放宽胸怀,喝得痛快再说!”
夜色凄迷,大地岑寂,如拢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艳钗阁的欢宴,已散。
像浓雾似的月色下,一条矮捷瘦小的人影,正越过重重屋脊,直奔艳钗阁斜对面的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的后院,只剩下西厢一间上房,尚有灯光隐隐透出来。
白鹤坐在灯光下,手托旱烟筒,正在默默得想心事想到出神。
他因为刚才在艳钗阁多喝了几杯酒,那张原本就红得发亮的面孔,如今在灯光底下看来,更像是每个毛孔都在闪着油光,看来很是滑稽至极。
白鹤的目光投落的地方,是面前桌上的一本债簿。
债簿旁边放着一把算盘,算盘上的数目字尚未抹去,依序读起来是:“六五二七一。”
六万五千二百七十一两。
如果写在债上,应该是红字,因为它既不是盈余,也不是积蓄,是白鹤历年亏空的总数!
没有人知道白鹤拥有这样一本债簿,正如没有谁知道白鹤已在暗中拖欠这样一笔惊人的债务一样!
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谁会相信正气七侠中,赫赫有名的白鹤,经济状况已糟到这种地步呢?
这是白鹤个人最大的一个秘密。一个痛苦的秘密!
白鹤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着这本债簿;当天的应酬无论有多忙,夜晚更深人静后,他都会拿出这本债簿来,仔细核算一番。每一次核算的结果,赤字均是有增无减。
他白鹤怎么会负下这么一身巨债的呢?这也是个痛苦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白鹤自己一个人心里清楚。只要知道了白鹤负债的原因,相信谁都不会为他负下这笔巨债感觉意外。
如果形势无法改善,这种恶劣的情况,无疑还要继续下去。直到越滚越越吓人的债务,将他整个人压垮压扁为止!
白鹤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挥霍金钱的人。他负债的原因非常单纯,因为,他管辖的地盘,紧邻着正气府的龙八太爷!
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无法跟龙八太爷争抢任何利益!那都不属于他!一分也不属于!
龙八太爷是他们正气七侠中的大哥,名气响,交游广阔,别人要走门路,多半会撇开他这位白鹤,而不惜多跑几步路,越界去投奔龙八太爷。
龙八太爷的赌场,经常人满为患,密集的就像竹筒里的筷子,他的赌场,恰恰相反,经常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龙八太爷的八家镖局,客户源源不绝,他的两家镖局,从年头到年尾,难得接上几回交易。
他手底下吃饭的人,并不比龙八太爷少,如果谈到收入,他几乎连龙八太爷的十分之一也没有!日积月累下来,自然是债台高筑了?
就拿这次送寿礼来说,八百两银子买的一套玉器,在六大英雄之中,并不算如何厚的一份礼,但为了筹齐八百两银子,几乎逼得他快要上吊!
这种苦衷,向谁诉说?谁叫他们是结义兄弟?谁叫他的地盘,跟龙八太爷的地盘连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
白鹤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烟筒,合上债簿,慢慢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白鹤的一张俊脸,马上就变了颜色。他一口气吹熄油灯,喝道:“谁?到底是谁在外面?”
窗外,有人笑答:“来讨债的。”
以白鹤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忽然听闻债主上门,心中什么滋味都变成了苦涩!
可是,说来也甚是奇怪。白鹤听出不速之客的口音之后,居然像放落了一块石头似的,长长地嘘了口气,早先那股戒备的神情,也随之一下消失殆尽。
他略微定了定神,重新点亮了油灯,同时走过去,拔开房门上锁的门闩。
“吱呀”
房门打开,一人含笑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是个女人。
一个像花一样美丽的女人。
卧龙镇上美得像朵花的女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沉香酒馆的老板娘——俪娘!
这位沉香酒馆的老板娘,如今却穿了一身劲装,出现在摇曳的浅红灯光下,本就十分苗条的身段,益发显得婀娜有致,全身从头到脚,几乎处处都在散发一股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
她笑吟吟地跨入房中,朝白鹤飞了个媚眼,道:“恭喜你,白鹤。”
白鹤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退回桌后,坐下,又掌起那根旱烟筒,慢慢地装满一袋烟丝,凑向灯头,点上了火,一口一口地缓缓吸着,就像正在享用着饭后的第一筒烟。
他两眼盯着天花板,就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不知迷倒了卧龙镇上多少青年才俊的大美人儿!
俪娘似乎不在乎白鹤这种冷漠的态度。她径直在白鹤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仍然带着向日葵一般温暖的笑容。
她含笑,望着吸烟的白鹤,就好像她这个时候突然跑来,为的便是要欣赏白鹤这种吸烟的姿态一样。
白鹤缓缓吐出了一口烟雾,道:“你为什么要赶这个时候来?”
俪娘微微一笑道:“依你的意思,我该什么时候来?”她又笑一笑,道:“雇一班吹鼓手,于光天化日之下,坐着人抬大轿来?”
白鹤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少了你这个月的银子。”
她果然是来讨债的。他们是什么关系?讨的又是什么债?
俪娘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果然来的不是时候。”她说着,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白鹤眼珠转了转道:“刚才进门时,你说什么?”
“白宗主,我说,恭喜您。”
“到底有什么事值得恭喜的?”
“哈,恭喜你白鹤有眼光啊!”
白鹤怔了怔,道:“什么有眼光没眼光的?俪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