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不大,只有五十多个座位。要容纳一百来号人,那么就要站着,挤着,人挨着人,屁股挨着屁股。
除了坐着的那五十多个人,桌子边上,过道里,甚至窗户边上都趴着几个龇牙咧嘴的年轻人。
他们呼出的气,从自己的鼻子里出去,又进到别人的鼻子里。假如打一个屁,也得自产自销。
这么个样子,他们却有说有笑,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印度的火车。那上面挂着的人,也像现在这样,密密麻麻,让人心惊胆战。
第一排的座位上,靠中间的位置,坐着秦淮和赵金麦。她们香汗淋漓,不停的拿手在自己脖子边扇着风。
但是那风也就像她们小巧的手一样,只有雨丝一样微弱的感觉。按科学家的说法,她们挥动手腕产生的热量,已经超过了扇风为她们降下的温度。
她们汗流浃背,但是看到罗裕进来,还是不忘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女生。男生们都很自觉。他们虽然挤着,摩肩擦肘,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在他们的鼻孔里爆发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他们还不忘彬彬有礼,举止优雅的照顾女同胞们。一个个的座位让给她们坐了,一个个就像护花使者一样,站在旁边四处眺望,抻直脖子在这五十个座位上寻觅着芳踪。
“这个……脸太圆,不过,别有风味。”
“这个,嗯……眼睛好看,笑起来应该不差……”
“这个,平平无奇,但是很有滋味呐……”
讲评每每到了最终环节,要作一个总结的时候,他们都把目光看向第一排。
他们大部分都只能从秦淮和赵金麦的背影上瞧出一些端倪。毕竟头发和衣服挡着,只能朦朦胧胧的瞧出个大概。
不过就算是大概,也让他们挪不开视线。他们总要一个劲的去考量,从他们脑袋里穷极赞美之词,去描述那背影,就像艺术家要用语言去赞美维纳斯的优美形态似的。
但欲望和行为是不对等的。他们一方面迷恋,一方面又极尽克制,甚至于要让自己的视线不至于使对方感受到侵犯。
种种情况都已如此。各人有各人的算盘,好像他们已经忘记了来此的目的,以至于罗裕走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简简单单的行头。这个人一米八的样子,模样还很稚嫩。但即使是稚嫩,却也有种非同一般的气质。
但是这也算不得什么。气质再突出,对于男同胞们也不过尔尔。唯有那五十个座椅上坐着的女孩们,她们才发现了端倪。
她们敏锐的注意到,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声里,这个人抱着书。他在门口踟躇了一阵,探头出来,环视一圈,好像要确认是否走错了地方。
他走了进来。在他凌乱的头发下,潜伏着一对尖尖的耳朵,使他看起来像是精灵。
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站到后面去,也没有像来凑热闹的其它学生一样跑到角落里,而是径直走到了讲台上,并将书放在了那上面。
书放在讲桌上时,发出了一声轻巧的响动。在沸腾的教室里,那声音轻得像是掉下了一根针。
但是紧接着,教室里蓦然沉寂了下去。
摇头晃脑的人,交头接耳的人,喜笑颜开的人,通通都被诡异的气氛所感染。好像在那讲台上突然出现个黑洞似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罗裕的耳尖在光线里变得绯红。秦淮好奇的看着他的耳朵,眼睛里弥漫着新奇的神采。
罗裕原本打算装模作样的咳一下,但是随即自感无趣。
他把书放到一边。一只手扬起来,手心里牵着阶梯教室百来号人的视线,在白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名字一笔一划的写就,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写捺——他们的头就往左边一斜;写竖——他们的头就跟着往下点。
如此来来回回,一共二十个笔画,他们的头也偏了二十下。“罗裕”两个字,一共写了七秒。七秒前和七秒后,教室还是那个教室,人也还是那么多人,但是就有种感觉,讲台上站着的,已经是一个正儿八百的老师了。
教授还称不上,罗裕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如果任谁都能当教授,那么就不必有大学这一说了。
“自我介绍不必多言,我的简介,相信都看过吧?”
下面都说看过。
“有什么感想?”
有说年轻有为的,有说神奇的,还有一个劲的摇头晃脑的。
罗裕在讲台上一目了然,那个摇头晃脑的家伙,是个坐在左上角的女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也不难看。衣服不甚美观,但也说不上丑陋;头发简简单单的扎着,但是又给人一种野草的生命感。
最最重要的,还是她脸上搭着一副茶色眼镜。
茶色眼镜女孩举了手,连着短袖衫和一截胳膊就扬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月石是什么样子?”
果然,这家伙一出口就不同凡响。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但是就像是打耳光用手背一样出其不意。在场的人听到她的问题,都懊恼她浪费了一个大好时机。
不过当她野草一样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睿智而平静的眼睛时,所有人像是从那里面看到了一汪蓝色的湖水似的,都恰到好处的闭上了嘴。
“照片和实物,都难以描述,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对比起来,它更像是茅坑里的垫脚石似的,黑黝黝,干巴巴。表面凝固着石壳,里面是一些平常的晶石。总而言之,一团遭。”
此话一出,引得一阵嘘声。
唯独那个茶色眼镜女孩,她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似乎是验证了自己心里的某个想法。她点点头,然后就沉寂下去。
要换其他人来,一定要再接着问一些喜闻乐见的话题。但是她却好像对此毫无兴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罗裕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一眼,秦淮也感到莫名其妙。她望后面扫了一圈,但是那个女孩的脑袋已经低到了课桌上。
赵金麦却恍然大悟。她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着罗裕,这一刻,她将罗裕的形象再次与家族里的传闻进行一番比较。但奇怪的是,记忆里的罗裕更加清晰,反而是眼前的罗裕变得朦朦胧胧,难以琢磨起来。
这挑起了她的好胜心。还有什么能拦得住她的求知欲?她想知道,那就必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