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国灭(三)

“老兄弟!你还记得多年前中人城的那场血战吗?”老伯站在南门城头,遥远远方,对季陀道。

“武公七年,赵襄子命绝,武公出太行。你我还有鼓须,带中山军四千,攻中人城。赵军三万守,我三人一乘在先,战赵军于中人城下。四千中国儿郎,车不过百乘,杀得三万赵君丢盔卸甲,退回城中的赵军不足万人!我军攻城,城中百姓,与我中山军内外呼应,中人城破。斩首占军近万人!我军趁势南下。矛锋所指,无人可挡!四千中山,复我中山百里山河!……”季陀想起了他这一生最为荣耀的过往。

那年他二十一岁,鼓须二十七,老伯十九。

三人一战成名,光复中山,驱赶赵军,使得赵国数十载不敢再犯中山。

鼓须在那一战之后,成为了中山大将。他成了中山国的内司马。

一寸山河一寸血,南边是他们三兄弟和无数中山子弟用鲜血换来的中山国土。

与他们并肩前行的袍泽,被埋在了这片土中。鼓须最终也血洒疆场。

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只有用生命才能诠释。

“你说!当年我若不是杀了那名公族子弟。我会不会站在鼓须老哥的前面?”老伯意气风发,遥想当年,被誉为中山第一勇士的老伯,一定会不比鼓须差。

季陀脸上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季陀讥讽道:“就你那暴脾气,最多就是个小卒!你还想当将军?”

老伯不服气道:“我现在不就是将军吗?我中山第一勇士的称号可是浪得虚名?你且看看我的河丘狼骑和你的内卫军比,孰优孰劣吧!守好城!我去追我家公子了!季陀,看着!”

老伯说完,横槊立马,追公子羽而去。

季陀露出了微笑,看着老兄弟依然壮硕的背影,季陀眼角挂上了泪珠。

或许国君会退走,或许公子羽会离开,但是他们作为那一代中山军的勇士,他们绝对不会后退。

“老兄弟!等你回来!”季陀喃喃自语,一名魏军攀上城头,季陀拔剑一斩,头颅滚下,季陀露出了凶光。

山川宫这些年的生活,让他忘记了过往的很多伤痛,但绝没有忘记,他是一名中山士卒。

老伯并没有遵守公子羽的嘱咐,去守北门。中山城北面地势高,魏军一时半会还不会攻上来,内卫军已经先护送国君姬桓出城。

世家大族都在撤离,用不了多久,中山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到时,他们也该离开了。

“公子!”公子羽在东门整军,老伯拍马赶到。

此时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公子羽手持马槊,正要杀出城去。

城上的守将公子虎也跟来过来。

“羽哥!我们一起去!”公子虎穿着皮甲,手握长刀,对公子羽道。

“好!上马!”

敢在这个时候出城的都是勇士。三百人面对近十万人,这需要的已经不是勇气了,而是疯狂!视死如归的疯狂!

“河丘子弟!你们是我的子民,也同样是中山人!卫国是你们的使命,也是男儿最荣耀的时刻!你们怕死吗?”

“不怕!”

“不怕!”

河丘狼骑齐声怒吼,胆气直冲云霄。

“河丘狼骑!杀!”

“杀!”

“……”

城门被打开,战鼓声大作。

马蹄声如骤雨,向苍穹发出怒吼。

一杆马槊,数十杆马槊,数百杆马槊,此时如一把利剑,直插魏军心脏。

魏武卒中军高台上,乐羊站在高台上,剑指城头,魏军势如潮水,翻着巨浪,誓要将这团燃气的烈火扑灭。

喊杀声震耳欲聋,在马上的公子羽鲜血已经彻底将他然后。

他前面的魏武卒脸上竟是恐惧,他扬槊三挑,三落。一排排魏武卒被公子羽迅猛逼得连连败退。

三百人,很快便被魏军吞噬。

但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倒下,战马被打断腿,毫无畏惧的勇士,从泥土中爬起。

马槊三扫,三推。

一人战数十人,甚至是数十人。

光明铠被砍破,鲜血从铠甲里渗透了出来。白铠,变成了红铠。

人血肉模糊,长槊还在奋力挥动。

一杆长矛只穿他的胸膛,他嘴角溢出鲜血,他在笑,他的长槊还在向魏军亮着他的槊锋。

腿被打断,用长槊支撑着身体,拔出了他腰间的短剑。

魏武卒向他靠近,他一剑怒斩。

同时,他的胸膛被无数杆长矛击穿。

鲜血沿着长槊缓缓流下,流在大地上,渗透尽中山国的泥土里。

他用生命谱写着属于河丘狼骑的骄傲。

他们对面的是魏武卒,号称当今天下战斗力最强的雄兵。

很遗憾,河丘狼骑不会低头。

就是算是,就算是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他们都不会认输。

身穿光明铠,手持丈五长槊。他们是河丘狼骑,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骄傲的军队。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同时也是一个人,因为此刻他没有名字,他只叫河丘狼骑!

还有战马在奔腾,他们的主帅还没有倒下。

河丘子弟生死追随,向魏武卒、中山内卫军述说着这支军队的荣耀。

河丘狼骑,五百入伍,五百长槊,一百光明铠,四百藤甲,一千七百匹中山良驹。

耗费钱帛数十车。

河丘狼骑出自大将乐舒、中山第一勇士老伯之手。

他们军队的素质,是中山最高。他们装备武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他们的战马是中山最好的良驹。他们的统帅,也是最优秀的。

他们难道没有骄傲的资本吗?他们难道会向这一支魏武卒低头吗?

天下没有一支军队可以让他们低头!

公子羽直指高台上的乐羊!

这是他兄弟的父亲,也是他的仇人。

虎毒不食子,而乐羊则向公子羽展示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

“乐羊就在面前!河丘子弟!跟我杀了他,为乐舒报仇!”公子羽怒喝。

“为将军报仇!”

“……”

身后有人回应,可很快,回应的身影就被魏武卒的喊杀声给吞没了。

公子羽猛然回头,他才发现,身后的河丘狼骑已只身剩不足百人。

“公子!退吧!时间够了!”浑身是血的老伯,嘶牙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他拉住了公子羽的马缰,把马头拽回。

马头调转的一瞬间,老伯狠狠地拍在马背上,战马吃痛,拼命往回狂奔。

公子羽被杀戮蒙蔽住了理智。

他不该杀得这么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