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春天的某一天。
大晴天,今天内务府领来了一个小太监,叫曾春,大名叫的人少,大家伙都叫他小春子公公,小春子特别聪明,来了才一旬,就跟着整个织造局的管事大太监冯公公。冯公公当年的师爷是小德张,但是这都是他这么说,宫里这样拜来拜去的多了去了,小德张的徒弟就不少,更别提徒孙了。
冯公公,是宫里的织造主管。按照他的话说:“就是盯着这些猴崽子们,别偷懒,藏奸。”在这些看着,他就觉得很舒服,他不是那种不明白事的太监,他很明白,这里有几个人是不可以得罪的,主要就是这些有本事的大匠,个个脾气臭,谁还不服,但是有活的时候也只能靠他们。
冯公公走到制造局绮华馆的时候,小春子向前迈了一步,脑袋勾着,恰好就在冯公公身侧半步的位置,高度也恰恰好让右手那么轻轻的搭上,冯公公可以大步走,但是小春子必然是小碎步,冯公公一大步,小春子三小步,就这么和谐。
今天来,冯公公就是为了拿样东西——给庆王大福晋的寿诞礼物,宫里待过的人都知道,这些权贵,特别是掌权权贵需要巴结,但是也不能轻易巴结,需要有自己的方法——对于福晋,要给重礼,而王爷一是不在意二是见的多,都看惯了,求人的多了……眼窝里也就没有谁了。但是福晋不一样,送东西的人少,难免有一些求人的时候,从福晋的家人着手,搭上扣子,也就成了一半。
把小春子指使到偏房去,自己进了绮华馆的内堂。
“齐头,最近有大匠做的东西没有?就是小件的。”
齐匠头,是个小心眼,但是眼光不错,虽然手艺退化厉害,主要是年岁大了,手抖。但是,眼光一直很不错,冯公公举荐了他儿子去了北洋学堂后,齐匠头就对冯公公死心塌地了。
“有一个,看着还不错的。”齐匠头起身到了后堂,冯公公把玩着一个茶盏,齐匠头回来的时候依然在那么端详着没,一个粉彩的盏,都似乎看出了花来。
撑开了看,就是一块素绸,切口很齐整,瞧出来就是一匹绸子上裁切下来的,而且还很随意。
“这个有名堂。”齐匠头看着冯公公戏谑的眼神赶紧遮了窗户,拿了一柄大蜡来,点着。
在烛光下,绸子是粉色的……,冯公公一把夺过来……,一晌午就这么在屋里,跑到院儿里,再回到屋里……,十几趟,他不好说这绸子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了。
在京城,有一些胡同是比较有意思的,西四北面,过了灵境,末角拐弯就到了猪粑粑胡同,猪粑粑胡同头里,有一人家,姓许。门上有一块不大,但是谁都得正眼瞧着的牌子:《御赐敕封织造许》。在整个织造局里,只有一家可以用织造来说的大匠——许家。
冯公公轻易的不愿意来,别扭。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五福的影壁,过了影壁是一进的正堂,但是这个正堂一般不对外人,因为正堂内算是许家的家祠。冯公公第一次来祠堂,以前没有进来过,之所以不乐意来,也觉得别扭就是祠堂一般都供着死人,而祠堂都在后院,许家的在正堂。
今天,织造许请冯公公进了门,甚至还撤了家祠的门槛,在虾米须的幔帐后面,供着两个字:本事。本字写的圆润,事字写的刚劲,特别是本来勾折的最后一笔,好像一把刀劈下来似的,就那么投到了地面上。织造许把冯公公请到偏厅,自己续了长明灯油,然后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但是似乎不是什么佛经,更像是一种口诀。
“许家没酒,也就是茶还管够,”织造许似乎一直就是这么个脾性,除非看到开眼的东西,要不然就是一副清淡的模样。
“茶就好,茶就好,”说这,冯公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绸布。
织造许家的女人个子都高,按照现在来说大多都在一米七开外,在过去就是大个子了。许三丫上来续茶的时候,看见了绸布,一把拿过去,脱口而出:“爹爹,你怎么把闺女做的绸给切了?”
“上次沾了水,齐匠头来打秋风的时候,你二娘切了一块去,就扔在廊下了,谁知道齐匠头蒙了什么心给了冯大总管。”织造许用眼神把许三丫推了出去。
“孩子,别走啊。”冯公公一脸的喜庆:“这个绸布,是一整匹?”
“没错,我的出阁喜,妈妈说,本事差不多了,养了一茬的蚕,专门只做了一匹,就为了显显我的本事。”许三丫人来疯。
“能拿来看看么?”这句对许三丫:“许大匠,今天小弟来此,就是来拜访,想结交,您是不是看不起咱们这样的残疾?”这句是给织造许,一句话撑到了肺头上,您还能怎么说?织造许尴尬的笑笑:“拿去吧,”许三丫去了。
“就是怕浊了您眼,您是宫里的大拿,皇上用的东西,您都看了不少了,一个胡同丫头的玩意,不顶事儿啊,”织造许说这番话的时候终于眼镜盯着冯公公,冯公公满眼真诚。其实,织造许不了家冯太监,冯太监打小就佩服一种人——有本事的。
一匹绸布拿来了,许三丫也退了出去。远远就听见她妈妈数落她的声音,渐渐不闻,深宅就是如此,偶尔还有几句撒娇一样的回嘴。
当冯公公从猪粑粑胡同走的时候,都已经上了灯,不能留了。
两天后,在庆王府的门房里,冯公公已经喝了三道茶了。看着茶碗里的茶汤,已经几乎没有了颜色,他也不恼。摸着旁边的薄匣子,冯公公是真心的喜欢,庆王奕劻现在可是大权在握,虽然说内臣不可以结交外臣,但是庆王是宗室,这一点上一切还好。薄匣子是昨天下午织造许送来的,要说织造许也算是知情识趣,冯公公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事事炼达皆文章。上次去织造许的家里,其实并没有说的那么白,但是许大匠简单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庆王福晋的寿诞,也知道自己的目的,人家就去打听了,不得不让冯太监有了推心置腹的感觉。
庆王出来了,其实庆王不是那种一般的王爷,是有学识的。爱新觉罗奕劻,走路的时候没有踏着四方步,而是走的那种新文人的跟脚步,步幅窄,但是很有力,冯公公看着一身缎打扮的素色长衫,下面偶尔闪出的一双英吉利的渔夫鞋,站定的时候,奕劻调整了一下,长袍恰好遮盖住。
“王爷,您万事顺着呢?”冯太监和奕劻是有交情的。
“顺什么顺,老冯,你来干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冯公公一躬到底:“听说福晋怹寿诞,给了您一个礼,您看看。”
“你一切都顺利?”
“有您照应着,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冯太监来回都是安步当车,缓缓的往回走,他心思现在还都在织造许孩子许三丫给的那一卷布上。
“老冯怎么来的?”奕劻问了旁边的管家。
“走来的”
“不近呢。”
“还是的,不近呢。”
“送了什么?”奕劻摸了摸新到手的怀表。
“一款朝服的纱罩子,按照福晋的尺寸来的。”
“冯太监有个侄子?”
“谁说不是呢,在天津大营呢。”
“调回京吧,你看总理衙门有什么抄抄写写的安排一个,也别低了,从六吧。”说到这里,奕劻打了个哈欠进了内堂。
管家匆匆的向门房去了。
这事情,撂下就放了有那么半个多月。要说王爷府里好东西多了,谁会看上一个纱罩子,庆王合佳福晋转手就送给了四福晋刘佳氏。老佛爷在圆明园开大戏,指明了要奕劻带着福晋一起,可把刘佳氏给愁坏了——没有新衣服,亲王的侧福晋也有品阶,不能失了身份。但是,老的花团朝袍有一个油渍,怎么也掉不了,急的直转悠,儿子载抡来了,给了主意,穿上这个纱罩子。
下午的阳光,从廊子里传了过来,纱罩子从素青色,腾出一种七彩的云纹,在朝袍上的孔雀,一下子从枝头似乎在仙境一样,并且云纹随着光明暗不同,还有几种变色,但是,却迎着朝袍里的纹饰。载抡惊呆了,看着刘佳氏嗫嗫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抹身就跑,在二堂的时候冲着了庆王。
“阿玛,您,您快去看看吧!”
“你娘心悸又犯了?”奕劻心里也是一惊,刘佳氏生了儿子以后就一直身体不好,奕劻也不知道怎么了,女儿一堆一堆,儿子只有俩。
“不是,您看看吧。”
刘佳氏站在门口迎接奕劻,这时候刘佳氏也心定了定。
“这……,”奕劻也是呆了,不因为人,自然刘佳氏不会是丑的那种,王爷娶妻不用那么多想法,但是,那光影中反射的团花云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