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一门,其实不是江南人,原籍山东。最初,也不是做织造的,在前明的时候,是山东沿海的一户海商,主营瓷器、丝造。崇祯年的时候生意好做,开始从安南运粮食来,也着实发了一笔。乱民来的时候,一家人上船,几艘大船浩浩荡荡躲到了舟山,在那里也活了有20来年。后来逐步的在苏州安定了下来,由于出身海商两百年的演变,逐渐的开始从事织造行,慢慢的累积下了不少“本事”。
在许家正堂里,“本事”供桌上,有大约1/5是造船以及海运、海图等就是这个缘由。今天,正堂里,原本的供桌已经被拉到了正堂,不是因为许家桌子少,那么大的家业,还怕个桌子么?主要是这个桌子是家主召开家主会议时候必须要的桌子,这个桌子也有来头,就是更早的老租从山东迁徙时候坐船余下的木头改制的,也告诉大家不可以忘本。
“许家没分过家,人丁虽然不兴旺,也算是一直支撑着没倒。”织造许面前空空,没有寻常家主的茶、酒等,桌面上都是空空。上手的是织造许的姨母:“今天,那么大阵仗,把五个人都叫来,家主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今天,主要是有一个大本事要落到我们头上了,如果接住了,那么未来许氏一门,在织造这一途上,不说是走到了顶,也算是走到了尖上。”
“还有这样的事?”许爷爷开口,他是织造许的二房仅有的男丁,现在只有几位奶奶以及表姐。
织造许把这两天和冯太监说的事,以及庆王的答复原原本本的说了那么一趟。许家的五位都沉默了起来,各个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二爷爷一拍腿:“富贵险中求!安稳日子才过几天了?就忘记祖训了?看看这桌子,以前咱们家是做海商的!哪天不是刀口舔血,拼天拼地拼人来的?”二爷爷看了四周一眼,决定了:“干,这事不干还做什么?”
“老婆子我也觉得可以干!但是,是不是想个退路?这么些《本事》需要放个妥当的地方,还有一些孩子是不是逐步的散出去?”老姨母缓缓的说:“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一切不都是能避则避么?真的要如何如何危险了,那么这事也就难办了,人没了,要那么些本事做什么呢?”老姨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不可闻。
年轻一代,许二丫许肆,是一个自梳女,大排行二:“我估摸着,都没好心,我们图本事,王爷图物件,冯公公图什么呢?图可以巴结王爷?没有那么必然的巴结法呢,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觉得想不明白,就需要想明白。”许肆在小一辈里,的确是一个人物了,想得细致。
“扯淡,圣旨就是那么容易仿的么?这会就算是仿制的明白,也是咸丰的圣旨,但是,到底怎么个用处?里面还不能加许家的独门,我们怎么弄?”唯一的外姓李奶奶,在这里说了一句逆折的话。
“奶奶,您想想,这活,可着京城,没谁可以做!”
“放屁!京城人看不出?天津就没人?苏州的王家?杭州的赵家?四川的司徒家?都看不出来?”李奶奶这时候更是性如烈火。
“我有这么个想法,您各位参详参详,”许爷爷咳嗽得厉害,从腰边上拿了一个挂着的酒瓶,让过身子,喝了一口:“一道织底,我们用司徒家的,而且活、形用足,用到什么份上呢,用到连司徒家人都觉得是自己家里的出了鬼!面上的绫子面,用王家的,也要把活做足,但是做一个破绽,就是翘色的时候,用点点赵家的,四周封边,用我们的!而且全活。”许爷爷说完就不做声了,整个的屋子都不做声了。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许家大奶奶,织造许的正房都在门外咳嗽了三声示意可以吃饭的时候,许二丫许肆才说:“不行,封边用王家的,正面绫子用咱们的,还是用赵家的补漏。司徒来大底!”
织造许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办了!连着当初的偷艺的仇一起报了!”
第二天一早,许家有人直接奔了四川,亲自购买新的蜀丝,也有人去了徐州,收购一些苏杭的陈年丝。
庆王爷在内宅,往里走得深了,才拿出一卷书开始看了起来,那桐有点胖,坐在内宅里觉得别扭。
“那才子,您别扭了行么?”
“王爷,您也知道,我就是一个读书坯子,来您的内宅,我觉得不妥当,”那桐笑起来很不自然。
“来个内宅就不妥当了?你出主意让我仿冒圣旨的时候呢?就不别扭了?”奕劻一声声虽然音量小了,但是确凌厉了起来。
“那个不一样,更不是一回事!”那桐突然神气一变:“这事,我看还需要抓紧,我可得着信了,皇上要起码出百十到诏书呢!”
“你怎么知道,皇上要用咸丰爷的绫子写呢?”
“皇上最信咸丰爷,觉得咸丰爷可以压着那位,”那桐指了指西边:“更有了大义!并且怕人矫诏,把1711张咸丰诏绫子都收了起来!您想想,一般诏书写了,明发天下还需要抄各大衙门,我们现在做9张即可,恰好,我给您的咸丰诏绫子可以做个样子。”
那桐太胖,不知道是说的着急还是怎么,一头大汗:“关键时候,插上那么一张,有一个由头,那位”,说着有对这西面拱了拱手,“出个面,平了事,咱们也算是从龙了不是?”
“从个大脑袋,慎言!”庆王啪的一声放下盖碗:“大才子就那么不待见新法?”
“您觉得就那些书生可以搞什么呢?我也是书生,但是我有自知之明,维新什么的都是扯淡,谁挺维新呢?外国的?还是国内的?国内的都拢在那位那里呢”,说着又向西边拱拱手:“余下的呢?西学还赚了钱的,都巴望着革命党呢,这三不靠的,靠那几个嘴巴么?咬啊!”那桐似乎就是非常的不待见维新众人。
送走了那桐,奕劻总觉得,万事有所失,每次这样的时候,就是要栽跟头的时候。招来管家:“载振在哪呢?”
“两刻前在西四牌楼的茶馆里。”
“还去那里?不是才打过人么?叫来,我和他一起吃晚饭。”奕劻淡淡说了一句。
“晚上,似乎在那里请客。”
“让他散了,我是他老子!”奕劻一字一字的蹦了出来。
载振骑车回来的时候,还在问管家:“出什么事了?”
其实,晚膳很简单,这就是载振不乐意在王府吃饭的主要原因。两碗面——炸酱面。奕劻拿着碗,给载振抻面,刚挑起红粉皮,载振直摇头:“阿玛,我不吃粉皮。”
“和李宗关系不错了?”
“您都知道了?”载振嘟囔一句。
“你知道我是谁么?”
“您是亲王啊……”
“我是你老子,我做的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自己好,你是长门嫡子。”奕劻缓缓的说了一句,“你知道绮华馆的沟沟坎坎有多少么?你就下手?织造许家我有大用,你要的东西,缓缓。”
“诶,知道了。您说缓缓,我能不缓缓么?”载振给阿玛倒了一杯茶,坐在一边缓缓的吃着。
“面都不会吃……,”奕劻拿着面碗,大口吸溜的吃着面:“也不知道你吃个面装个什么劲……”
载振每次都摸不准自己的阿玛,这个妖孽的阿玛,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学会这么市井的吃法。
十多天后,织造许拿着一块绫子到了冯公公那里,给了冯公公。
“冯爷,您看看是这个意思不?”织造许打了个欠儿。
自己仔细的摩挲着,然后睁开眼,在晌午的太阳下面,仔细的看了又看,这个过程反复了3次,这时候织造许伸过手来。
“有一个门道,我和您说,”织造许伸手拿了这块绫子,然后一个对折放到了贴身的怀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到了,就是这个意思。”织造许回到了院子里的坐上,喝了一口茶。
冯公公也回到了坐上:“我信了,你可以做出来。但是,什么时候交活?什么时候搬家,但是之前需要出一个改造的……”正在说着,看着织造许慢条斯理的看着自己:“您怎么着?”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着相了,咱们交了活,怎么样?再说其他的吧,许家不急。只是让您几位看点本事,没其他的意思。”
“合着,我不够大气了?”
初上灯的时候,奕劻知道了绫子的事,哼着《桑园会》溜溜达达的向后宅走了去。
晚上的时候,织造许回到正堂,在长明灯上点了那块绫子,在火盆里烧了个干净:“列祖列宗,我是对了还是错了?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从来都是我们谨小慎微,各位家主,到了合格份上,我要进一步了,许家更要进一步了。”说完,砰砰砰的磕头,声音一直穿到屋外,几个事老在外面一直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