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时陶渊明所写的《桃花源记》,相信很多的人都能对它的内容有所了解,其实它只是作者在《桃花源诗》前写的一篇序言,种瓜得豆,《桃花源诗》也许并没有多少人能记得下来,但《桃花源记》却是妇孺皆知了。这篇《记》,大致写于南朝宋武帝永初二年,亦即刘裕弑君篡位的第二年(公元四二一年),东晋王朝也不复存在了,天下正是乱得一塌糊涂,人民,谁还记得起有个人民,正要忍受兵荒马乱之苦的年月。这一年,北凉攻打西凉,敦煌城遂有屠城之灾,而哥特人也在欧洲大肆侵略,当地市民就躲到利雅尔托群岛的环礁湖上避难,这就成了后来的水上城市威尼斯;和尚们无事,昙无谶译出了《大般涅槃经》,如觉贤译出了《华严经》;当然,细读史籍,也许有趣的事情还多。
陶渊明这时也不作什么县令了,他也就五十五、六岁的样子,距离作古的时日,亦仅六年,彼时所想,就在诗文中营造自己的理想国了,后来的人称它为“乌托邦”式的,和做梦与空想几乎没有区别,与世隔绝,没有赋税徭役,生活淳朴,安乐自足,当然亦不必担心强拆或环境污染,实在是不在人间,每为人所称道,而后所谓的“世外桃源”,亦正成为一种升华了的天上人间,过去千多年了,似乎还是不见踪影,夸父亦正在追赶日头,驴子亦正在扑抓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诗人们倒好,李白、王维、韩愈、刘禹锡、梅尧臣、王安石,则是一代接着一代,写着他们的《桃源行》,近人陈寅恪则苦心孤诣地考证陶氏笔下的桃花源到底身在何处,而有人则说,陶潜所谓的桃花源,其实就是《老子·不徙章》中所说的“小国寡民”。
记得看过的一篇资料说,一九七五年末,毛希望在“文化大革命”问题上统一认识,提出由邓主持作一个肯定“文化大革命”的决议,总的评价是“三分缺点,七分成绩”,邓推脱说:“由我主持写这个决议不适宜,我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何论魏晋’。”而事实上,到了一九八〇年,仍然是这个“不知有汉,何论魏晋”的桃花源中人,主持写了《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其中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否定“文化大革命”。看来确乎是没有真正的桃花源了,无关乎大与小,无关乎国与家,只在于内心的执与念。《桃花源记》中,渔人虽“处处誌之”,但亦难免迷失而“不复得路”;而南阳刘子骥,计划着要去寻找,竟以病终,“后遂无问津者”,真如黄粱一梦了,等着回过神来,真要大呼一声,原来这家伙害有狂想症。
其实,读来读去,陶潜之所谓桃花源,不过是人人心中的桃花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