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想在读着面前露面的,但在杂志社的压力之下,我终于肯同意在某书店前做一个现场签售活动,但当天一片混乱,有几个看上去病入膏肓的人,冲过保安的围堵,试图上来攻击我。“他是个贼!”他们喊道,“他偷了我们的想法和意识!”
无奈之下,主办方只得终止了这场签售会。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夜之间,街头巷隅出现了许多声称被我偷走意识的人,他们开始议论我,并正儿八经的讨论“偷别人意识”这件事。读者们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关心我的书,而是把我当成灵异事件进行调查。外界对我的猜疑越来越重,甚至流传出一些可笑的流言,他们认为我是个摄取别人灵魂的巫师,认为我居住的这栋宅子里囚禁了很多囚徒,而我像魔鬼一样拷打折磨他们,吸取他们的精神气作为食物。我沉默了几个月,他们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他们甚至打算将我的宅子当成一个可以组织来探险的鬼屋。
荒谬,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我想起蒋洛曾经的那些丑闻,有人指控他做了一些恶事,但在那些人起攻击他之前,他就逃走了,最终流落街头,变成了一个乞丐。这就是那条项链所带来的副作用吗?好吧,放马过来,这跟本是小菜一碟,我才不会害怕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我只需要好好写我的书。
然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做梦了,我写的是恐怖故事,每晚做的梦自然也是光怪陆离,长期下来,令我身心疲惫。我的梦永远都是噩梦,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我记得杀手呵呵冷笑的声音,我记得怪兽脸凑近我时的气味,它身上溃烂的伤口,以及某些遭到攻击的人类的尖叫声,有好几次我醒来后,直接呕吐在了床单上。
即便当我醒来,那股臭气还环绕着我,仿佛是从我的毛孔里弥散出来的。我在洗澡间里擦拭了很久,直到皮肤渗出了血丝,浓重的沐浴露的味道掩盖了一切。但当我回到床上的时候,那股气味又出现了,我有好几天不敢靠近那张床,而且我开始头痛。
我想要找蒋洛谈谈,但他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我房间抽屉里的一叠钱。我很失落,觉得应该早些防备他。项链这件事依然可以隐瞒下去,但我不胜其扰,开始警惕所有靠近我的人,我一天比一天暴躁,甚至对何西发脾气。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伺候我,小心翼翼的,但我很难再写出东西来,我对梦里那些东西有了抗拒。
这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在梦中我的记忆越是清晰,那么我在白日间的精神越是萎靡。不久之后,我就出现了幻听的症状,那些出现在我梦里的东西似乎追随着我到了现实中,我时常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听见杀人犯提着刀在我耳边挥来挥去的声音,并一次又一次闻到那些怪物的臭味。
终于,我住进了医院。医生在检查出我的神经衰弱后,建议我回家休养,这期间何西替我处理工作上的零碎事。何西并不知道跟项链有关的事,他只以为我年纪太大——这孩子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他们如今抗议你的书。”某天何西对我说道,“他们觉得你的书……嗯,怎么说呢,‘很邪恶’。”
“可我写的那些书都很好。”
“是啊,的确很好。很容易叫人产生兴趣读下去,但他们如今都不敢再读。”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安慰那些读者了。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不如这样,我写的那些书……以后作者的那一栏,署上你的名字。”
“呃,署上我的名字?”他纳闷的看着我,“但这是你辛辛苦苦写的书啊,这些书跟我没关系。”
“署上你的名。”我语气生硬起来,我讨厌他质疑我的想法。
他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但似乎并不感觉有多意外。那之后,我写的所有书都在他的名下发表,他起了一个叫做“可酉”的笔名,这个名字很快引起了各方的关注,记者试图采访他,但他像我一样,不肯公开自己的身份,没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当他拥有了固定的粉丝群后,人们逐渐将我遗忘了。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何西靠着我写的书赚了很多钱,我仍旧可以过着富裕的生活。何西如今拥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不像早些年一直跟着我走来走去,但他仍然会做好一日三餐,给我冲上茶或者泡好咖啡,若我向他发脾气,他也不会抱怨什么。虽然我还不到五十岁,但各种疾病已经让我的身子越发羸弱了,我的视力也逐日下降。
我就这样遭受着疾病的折磨,但奇怪的是,我一旦开始动手写作,那些症状便会一扫而空。当我再电脑上敲出那些片段的时候,我的思路就会开始变得出奇的清晰,我的头痛消失了,四肢也不再倦怠,我心中洋溢着一种平静和安宁。如此一来,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在写作上,我坐在电脑前,拼命的敲打着键盘,写作变成了我逃避病痛的唯一途径。
现在我如同变成了一个木偶人,偶尔我会拄着手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感受那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当何西忙着处理那些事物时,我看在眼中,不仅艳羡,还有一点妒忌。
“我可以教你一点写作的技巧。”某日我对他说道,“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将自己曾经总结出来的写作技巧传授给你。”
但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深思熟虑了一阵,然后摇头。
“我不需要写作能力。”他说道,“我只需要获得名声就够了。”
我感到一阵悲哀,但又很没底气,曾经依靠项链作假的人不也是我么,如今我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何西呢。但这有些不公平,何西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便能拥有财富和名声,而我疾病缠身,奄奄一息,我只能藏在幕后里。我在房间休息时,经常能听见客厅里传来何西的哼唱声,他与出版社的人交流,与新交的朋友畅谈,他对于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如果何西想要更多的名声,为什么他不继承这条项链的力量呢?我心想道,这样一来我便能够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在某天的黄昏,我从一阵抽搐中惊醒,我的大脑接收到了一种不寻常的失重感,仿佛我注定要在这一天终结某些事物。那时房间的窗户正开着,空气十分的冷,我穿上了外衣,将项链拿在手里,然后在房间里踱步,窗外的夕阳正瑟瑟西沉。
“咱们就此永别了吧。”我对那条项链说道,那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但我确信它听得见,“但不要生气,我会为你找到新主人的,你终究会发挥你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