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幽巷谋杀案

1

“先生,给几个钱吧。”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谄媚地笑着,露出一排白牙。

“一分没有!”贾普警督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我跟你说,小伙子——”

在被迫听了一番令他头昏脑涨的说教后,脏兮兮的小男孩彻底败下阵来,并告诫他的几个小伙伴:“天哪!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警察!”

说罢,一伙人作鸟兽散,嘴里还不住地念念叨叨:

不能忘,不能忘

十一月五日

叛国的火药阴谋

可谁又知道

为什么

千万不能忘

此时,贾普警督身边一个脑袋圆圆、蓄着一小撮八字胡的小老头兀自笑了起来。

“贾普,好样的,”八字胡小老头不住地说,“你刚才那一番说教真是精彩!干得好!”

“讨个钱居然还有理了,都是盖伊·福克斯日给闹的!”

“真是个有趣的庆祝日。”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说,“噼啪、噼啪……一朵朵烟花消失在天际。这多么像被纪念的那个人和他那些被忘却的事迹。”

“那些小孩子可未必知道谁是盖伊·福克斯。”就职于苏格兰场的贾普警督附和着说。

“而且,我敢肯定,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就会开始搞不清楚每年十一月五日的烟花到底是一种纪念还是一个诅咒了。企图炸掉英国国会到底是一项罪孽还是一桩善举?”

“有些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是一桩善举。”贾普警督边笑边说。

说笑中,刚刚一起用过晚餐的两个人走下主路,拐进了一条相对幽静的小巷,准备抄近路一同前往赫尔克里·波洛的住处。

一路上,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金灿灿的烟花不时将漆黑的夜空照得亮光闪闪。

“真是行凶的好时机。”贾普警督用一种专业人士的口吻说,“因为在这样的夜里,没人会听到枪响。”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好多罪犯不知道要好好利用这一点。”赫尔克里·波洛接应道。

“其实,波洛,我倒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你会怎样策划一起谋杀。”

“我的老兄!”

“真的,我就想知道你会怎么动手。”

“贾普,我的老兄,如果我真要策划一起谋杀,估计你根本无法知道我是怎么动手的!很有可能是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起谋杀案就已经发生了。”

波洛的回答惹得贾普警督心悦诚服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自大的魔鬼,我没说错吧?”后者的语气中充满了亲切的味道。

2

次日上午十一点半,赫尔克里·波洛的电话响了。

“喂?喂?”

“喂,波洛,是你吗?”

“是的,是我。”

“我是贾普。还记得我们昨晚回家时路过的布拉德利花园巷吗?”

“怎么了?”

“我们还聊起在昨天那样一个爆竹声声的夜里,开枪杀个人该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你记得吗?”

“当然了。”

“我跟你说,那条巷子里昨夜真的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死者住在十四号,一个年轻的寡妇,艾伦夫人。我现在正往那里赶,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等等,老兄。你亲自去调查一桩自杀事件,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还真让你说中了。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我出马的,但这次我们的法医觉得有些地方看起来颇为蹊跷。你来吗?我觉得你会有兴趣的。”

“我这就过去。十四号,对吧?”

“没错。”

3

当波洛出现在布拉德利花园巷十四号门前的时候,贾普一行四人也刚刚赶到。

此时,十四号这幢房子已经作为案发现场被圈了起来,门前渐渐聚集起一群目瞪口呆看热闹的人,当中不乏司机和他们的妻子、外出跑腿办杂事的小伙子、流浪汉、衣冠楚楚的过路人,以及不计其数的孩子。

屋前的台阶上,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官正在竭尽全力地对付一颗颗浮动在他眼前的好奇心。突然,一群眼尖的年轻人发现了正从车里走出来的贾普警督,于是,手里早就备好相机的一伙人便都一股脑涌了过去。

“没你们的事!”贾普警督一边走一边驱散涌过来的人群,并将目光投向已经等在门口的波洛,“你来啦。咱们进去吧。”

两人迅速闪进大门,肩并肩地走到了一段扶梯下面。

“在这儿呢,警督先生。”楼上的人已经认出了贾普警督。

贾普和波洛拾级而上,在楼上那个人的指引下走进了二层楼梯口左边的一间小小的卧室。

“警督先生,我想应该先由我来阐述一下大致情况吧。”

“是的,詹姆森警督,”贾普回应道,“这里什么情况?”

“死者是艾伦夫人,”负责事发地区的詹姆森警督开始了他的陈述,“她和她的一个朋友,普伦德莱斯小姐,合住在这幢房子里。普伦德莱斯小姐今天早上刚从乡下回来,据她所说,她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通常九点钟应该到家里帮她们打扫房间的小时工都不在。所以她就自己开了门,直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间,然后又打算去对面她朋友的房间看看。她一边扭门把手一边敲门,嘴里还叫着艾伦夫人的名字,但始终没人应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就打电话报警了。报案时间是十点四十五分,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赶来,破门而入后发现艾伦夫人头部中弹,倒在地上,手里有一把自动手枪。韦伯利二五式。显而易见的自杀现场。”

“普伦德莱斯小姐现在在哪儿?”

“在楼下的客厅,警督先生。她可是个精干又不露声色的女人,我已经领教过了。”

“我这就去找她聊聊。不过我最好先见见布雷特。”

波洛和贾普警督一起走进了对面的房间。房间里,一个上了年纪的高个子男人抬起头,冲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

“贾普,你好,很高兴你能来,这案子有点儿意思。”

贾普迎着对方走了过去,赫尔克里·波洛则站在原地迅速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他们刚刚出来的那间大了不少,还有一扇向外凸出的飘窗。如果说刚才那间朴素到极致的房间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卧室的话,那么现在这间算得上是一间客厅级别的卧室了。

银色的墙纸烘托着翠绿色的天花板,现代感十足的窗帘也是由银色和绿色组成的。一条翠绿色的丝光毯子以及几个金色和银色的小靠垫把屋内的一张长沙发椅点缀得华丽无比。房间中立着一个高高的胡桃木古董衣柜和一个胡桃木高脚柜,周围还摆着几把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现代风格的椅子。玻璃小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盛满了烟蒂。

赫尔克里·波洛仔细地嗅了嗅身边的空气,走到正低头观察尸体的贾普旁边。

地上是一具约莫二十七岁的女人的尸体,从她倒地的位置和姿势来看,她死前应该就坐在那把金属椅子上。这个身着一袭深绿色简约高领连衣裙的金发年轻女人五官精致,那几乎不施粉黛的面容看起来楚楚动人,但同时也透出一丝痴痴的渴求。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右手依旧握着那把小型手枪,头部左边那一摊血液已经凝固。

“布雷特,有什么蹊跷的吗?”正低头审视地上那具尸体的贾普警督开始发问。

“从相对位置来看没有什么不对。”法医回答道,“如果她给了自己一枪,那她的确应该以这样的姿势从椅子上滑下来、停在这个位置。门和窗户都是从里面锁上的。”

“既然都没错,那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

“仔细看这把手枪,我还没动过,录指纹的人还没到。不过这并不妨碍你们观察。”

话音落下,波洛和贾普两人便蹲下身子对着枪仔细研究起来。

“我明白你说的了,”贾普慢慢站起身来,“问题出在她的手形。看起来她像是正握着这把枪——但实际上并不是。还有别的吗?”

“还有很多。枪在她的右手上,那我们再来看伤口。手枪当时应该被举到她左耳的上方——注意,是左耳。”

“嗯,”贾普应道,“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难道她不能右手举起枪来给自己一颗子弹吗?”

“绝对不可能。就算你可以用右手拿着枪、抻着胳膊、枪口对准左耳上方,但恐怕你无法以那样一种姿势扣动扳机。”

“这样看就相当明显了。有人先给了她一枪,然后再把案发现场伪装成自杀。可是,上了锁的门和窗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次,詹姆森警督接过话头。

“警督先生,窗户是被闩住的没错,但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锁门的钥匙。”

贾普点了点头。

“嗯,这是个破绽。当时锁门的那个人一定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这把消失的钥匙。”

“真愚蠢!”波洛嘟囔着。

“好啦,我的波洛老兄,你总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像你这般机智!更何况这确实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门锁着,外面的人破门而入,发现一具女尸,她手里还有一把手枪——显而易见的自杀案现场,一定是她自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没人会去在意钥匙的去向。不过,普伦德莱斯小姐这一报警反而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她当时完全可以去外面找一两个司机上来,帮她把门撞开。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失踪的钥匙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赫尔克里·波洛盯着地上的尸体,说,“通常来说,人们只有无计可施才会选择报警,对吗?”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贾普敏锐地追问,眼神里满是渴望。

“我在看她的手表。”赫尔克里·波洛摇了摇头。

说着,波洛就弯下身去,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死者右腕上的那块有黑色丝质表带、表盘上镶嵌着珠宝的腕表。

“是个高级货,一定不便宜!”贾普说完便仰起头,用一种征询的目光看着波洛,“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可能……是的。”

波洛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向房间里的写字台。看得出,这个正面带有可活动台面板的传统型写字台和房间的整体色调相当协调。

桌面正中放着一个挺大的银质墨水台,墨水台前是一块精致的绿色漆器装的吸墨纸。吸墨纸左边是个祖母绿玻璃的笔盘,里面有一个银色的笔杆、一根绿色的封蜡、一支铅笔和两枚邮票。吸墨纸右边是一个手动的活动台历。此外,写字台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玻璃樽,里面放着的一支相当惹眼的羽毛笔,吸引了波洛的目光。波洛拿起羽毛笔仔细看了看,不过这支毫无墨迹的羽毛笔显然就是一个摆设而已。笔架上那支顶端有墨迹的银色笔杆才是用来写字的。波洛接着又把目光转向了台历。

“十一月五日,星期二。”同样在观察的贾普顺势读了出来,“就是昨天。都对上了。”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贾普转向布雷特。

“昨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布雷特脱口而出。

看到贾普吃惊的神情,他马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兄,真是对不住,我刚才充当了一把小说家笔下的神医!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十一点——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

“哦,我猜她的手表停在了那时候——是吧?”

“对,停了,不过是停在四点十五分。”

“那我推测她那时候应该还活着。”

“我希望你不要考虑这一点了。”

此时,波洛又转回吸墨纸,翻过来看。

“好主意,”贾普说,“不过没什么好运气。”

吸墨纸的第一张雪白如新,没有任何痕迹。波洛又往后翻了几张,看到的依旧是空空如也的白纸。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废纸篓。

废纸篓里有两三封揉作一团的信件和一些传单。因为只是随便揉了一下,波洛很容易就看出了上面的内容。一封某个退役军人社团寄来的筹款函、一张十一月三日的鸡尾酒会邀请卡,还有一封裁缝的预约确认。至于传单,是皮草店的打折信息和百货商店的商品目录。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贾普有点失落。

“不,这很奇怪……”波洛说。

“你是想说如果是自杀,那么通常会在现场找到遗书之类的东西?”

“没错。”

“又一项表明此案并非自杀的证据。”贾普边说边往外走,“现在我的人要过来处理现场了。我们最好下楼去找这个普伦德莱斯小姐好好聊一聊。走吧,波洛?”

波洛似乎仍被写字台和上面的东西所吸引。

他跟着贾普往外走,但就在将要离开房间的刹那,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支惹眼的翠绿色羽毛笔。

两人走下一段逼仄的楼梯,楼梯旁边就是由马厩改造成的大客厅。房间的墙壁故意做成粗糙的灰泥感,上面挂着很多蚀刻版画和木雕艺术品。屋里坐着两个人。

一位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深色皮肤,模样精干,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伸出手取暖。另一位看起来老一些,身材丰满,手里拿着个网兜,两个男人走进房间时,她正喘着粗气说话。

“……就像我说的那样,小姐,我一转身,差点儿摔倒。再想想今天早上——”

“可以了,皮尔斯太太。”年轻女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这两位应该是警官先生。”

“您是普伦德莱斯小姐?”贾普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屋里走。

“是的。”年轻女人点了点头,“这位是皮尔斯太太,她每天来这里工作。”

无法压抑自己的皮尔斯太太继续说起刚才被打断的话。

“就像我刚才和普伦德莱斯小姐说的,今天早上我姐姐路易莎·莫德急病发作,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能照顾她,我想着毕竟血浓于水嘛,而且我觉得艾伦夫人不会介意的,尽管我不想让她失望——”

贾普果断地打断了皮尔斯太太。

“确实如此,皮尔斯太太。接下来你可能需要和詹姆森警督一起到厨房去录一份简单的口供。”

打发走就连在去录口供的路上都缠着詹姆森警督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的皮尔斯太太,贾普警督的注意力终于可以重新回到普伦德莱斯小姐身上。

“我是贾普警督。普伦德莱斯小姐,现在,我需要你把一切你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没问题。我们从哪里说起?”

普伦德莱斯小姐的镇定自若着实让人佩服。除了举止稍显僵硬,贾普找不到任何悲痛或是受到惊吓的痕迹。

“你今天早上几点回来的?”

“我想是十点半之前。皮尔斯太太这个骗子,竟然还没来,正好让我逮到——”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简·普伦德莱斯耸了耸肩。

“一周大概有两次吧,要么十二点才到要么根本就不来了。她应该九点钟就到的。但实际上,就像我说的,一周里她会有两次‘头晕不舒服’,或者家里什么人又生病了。小时工都是这样的,时不时就放你的鸽子。不过她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她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刚过一个月。前一个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走了。”

“请继续,普伦德莱斯小姐。”

“我付好出租车的钱就提着箱子进屋了,找了半天皮尔斯太太都没见到她,于是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对面找芭芭拉——艾伦夫人——发现她锁着门。我轻轻拉了拉门把手,又敲了几下门,但是都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我就下楼打电话报警了。”

“等等!”波洛突然发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试着把门撞开呢?你可以到外面巷子里找几个司机来帮忙的,不是吗?”

普伦德莱斯小姐将那双冷酷的灰绿色眼睛瞥向波洛,迅速地打量了对方一遍,像是在做评判。

“不,我没想过那样做。我认为碰到麻烦应该报警才对。”

“也就是说,你当时就认为——恕我直言,小姐——房间里出了什么事?”

“当然。”

“就因为你敲了几下门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吗?也有可能是您的朋友吃了安眠药睡得太沉之类的——”

“她从不吃安眠药。”普伦德莱斯小姐立刻说。

“有没有可能是她出去了,锁了门?”

“她干吗要锁门呢?再说了,她出门的话一定会给我留话的。”

“也就是说……她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吗?”

“当然确定。要是有的话,我肯定马上就看到了。”

普伦德莱斯小姐的语气越发针锋相对。

“普伦德莱斯小姐,你有没有试过从钥匙孔往里面看一看?”贾普问道。

“没有。”简·普伦德莱斯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没想过。不过就算我那么干了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不是吗?钥匙孔里应该插着钥匙呢。”

普伦德莱斯小姐目露探寻之色,张大了无辜的大眼睛,与贾普警督视线相接。波洛突然兀自笑了起来。

“当然,你做得没错,普伦德莱斯小姐。”贾普说,“不过我猜你一定想不通你的朋友竟然会自杀吧?”

“哦,是的。”

“她之前有没有看上去很焦虑,或者表现出压力很大的样子?”

一阵沉默。普伦德莱斯小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给出回答。

“没有。”

“你知不知道她有一把手枪?”

简·普伦德莱斯点了点头。

“知道,在印度的时候她拿出来过。平时她就把枪放在她房间的一个抽屉里。”

“呃。她有执照吗?”

“我觉得有吧,不过不能确定。”

“接下来,普伦德莱斯小姐,请把你所知道的有关艾伦夫人的事情都告诉我,比如你们认识多久了,她的亲戚都在哪里——关于她的一切。”

简·普伦德莱斯点了点头。

“我认识芭芭拉五年了。初次见面是在一次海外旅行途中——确切地说是在埃及。我当时在雅典的一所英国学校待了一阵子,回家前有几周时间在埃及,而她是从印度回家的路上途经埃及。游览尼罗河的时候我们乘坐同一条船,因为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朋友。我当时正想找人和我合租一套公寓或者小一点的别墅,芭芭拉又正好是孤身一人。我们都认为我们在一起相处得挺好。”

“事实上是这样的吗?”波洛问道。

“相当好。我们有各自的朋友圈——芭芭拉交友更广泛——我的朋友则比较喜欢艺术。可能正好互补吧。”

波洛点了点头。贾普继续发问。

“关于艾伦夫人在遇到你之前的家庭情况及个人生活,你都知道些什么?”

简·普伦德莱斯耸了耸肩。

“说真的,我不是很了解。她结婚前姓阿米蒂奇,我只知道这个。”

“关于她的丈夫呢?”

“没什么好说的。我记得他酗酒。他们结婚后一年还是两年时他就死了。他们有过一个孩子,女孩,不过三岁就死了。芭芭拉很少提起她的丈夫,她是在印度嫁给他的,那时候她才十七岁。之后他们一起去了婆罗洲还是另一个正经人肯定不会去的鬼地方——这显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很少提起。”

“那你知不知道,艾伦夫人有没有一些经济上的困难?”

“我确定她没有。”

“没有负债……之类的吗?”

“哦,没有!我确定她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好,接下来我必须要问一件事情,希望不会引起你的不快,普伦德莱斯小姐。艾伦夫人生前是否有固定的一个或者多个男性朋友?”

“这个嘛,她订婚了,就要结婚了。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吧。”简·普伦德莱斯冷冷地说。

“跟她订婚的男人叫什么?”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是汉普郡什么地方的下议员。”“他们相识很久了吗?”

“一年多吧。”

“然后他们就订婚……有多久了?”

“两个月,不对,将近三个月了。”

“据你所知,他们之间有过争吵吗?”

普伦德莱斯小姐摇了摇头。

“没有,有的话我反倒觉得奇怪。芭芭拉不是好争吵的那种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艾伦夫人是什么时候?”

“上周五,我去度周末之前。”

“艾伦夫人留在城里了吗?”

“对。她应该是计划周日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出去。”

“那你呢,你在哪里过的周末?”

“在艾塞克斯的莱德斯,莱德斯会堂。”

“和谁一起?”

“本廷克先生和夫人。”

“你是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是的。”

“那你一定一早就上路了?”

“本廷克先生顺路送我。他十点钟就得进城,所以要很早出门。”

“原来如此。”贾普点了点头,普伦德莱斯小姐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疑问。

“你怎么看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波洛开始发问。

普伦德莱斯小姐耸了耸肩。

“这和案情有关系吗?”

“不,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没办法说他是哪类人。他很年轻——顶多三十一二岁,很有野心,善于作公众演说,前途无量。”

“这些都是好的一面——还有没有一些负面的印象?”

“这个嘛……”普伦德莱斯小姐迟疑了一会儿,“在我看来他没什么特别的。他提出的想法都不是他自己的,另外他有些自大。”

“我的小姐,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错。”波洛面带微笑地说。

“你这么认为吗?”普伦德莱斯小姐的语调略显讽刺。

“对你来说可能是。”

波洛仔细观察着普伦德莱斯小姐,察觉到她看起来有些不安的时候便乘胜追击。

“不过对于艾伦夫人来说——不,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你说的那些。”

“你说得没错。芭芭拉觉得那个人堪称完美,没人比得过他。”

“你很喜欢你的这位朋友吧?”波洛温和地说。

这个问题终于引发了普伦德莱斯小姐的情绪变化,波洛看到她用手捏了一下膝盖,脸部线条跟着一紧。

“你说得没错。我很喜欢她。”

贾普又问道:“普伦德莱斯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从来没有争吵过吗?也没有什么不愉快?”

“都没有。”

“包括她订婚这件事?”

“当然。她开心我也开心。”

短暂的沉默后,贾普说:“据你所知,艾伦夫人有没有什么敌人?”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简·普伦德莱斯小姐再次开口时,口气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敌人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谁会因为她的死而获利?”

“哦,不,这太荒谬了。她只有一份十分微薄的收入。”

“谁会继承她的那些收入呢?”

普伦德莱斯小姐表现出适度的惊讶,说道:“这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太意外。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遗嘱的话。”

“其他方面也没有任何敌人?”贾普赶紧转移了话题,“比如什么人会对她怀恨在心?”

“我不认为会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她为人非常温和,讨人喜欢,生来就是个可爱的人。”

说起这些时,普伦德莱斯小姐那就事论事的口吻首次出现了一些动摇。

波洛微微点了点头。

贾普说道:“那么,综上所述,艾伦夫人最近状态不错。她没有任何财务上的困扰,刚订下一桩合意的婚事。也就是说,她完全没有理由选择自杀,是这么回事吧?”

简小姐沉默良久,回应道:“是的。”

贾普站起身。

“恕我失陪,我有话要对詹姆森警督讲。”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赫尔克里·波洛和简·普伦德莱斯二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两人相对无言了几分钟。

简·普伦德莱斯以审视的目光迅速扫了一眼面前的小个子男人,然后马上目视前方,不发一语。她发觉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无法放松,她一动不动,十分紧张。终于,波洛打破了沉默,听到他的声音,普伦德莱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姐,这壁炉你是什么时候点的?”波洛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问道。

“点壁炉?”她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心不在焉,“哦,早上我一回到家就点上了。”

“上楼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哦。确实,这很自然……当时壁炉里有炭吗,还是你自己添的?”

“有炭。我只需要放一根火柴进去。”

她的语气中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她觉得对方其实是在没话找话——或许这正是他的本意。不管怎样,他还在保持着闲聊的口吻发问。

“可是你的朋友——我注意到她的房间里只有煤气取暖炉。”

简·普伦德莱斯机械地回答道:“这是唯一烧煤的壁炉,屋里其他的都用煤气。”

“你们做饭也用煤气吗?”

“如今大家都用煤气吧。”

“确实。省了不少事。”

简短的对话就此终结。简·普伦德莱斯用脚尖敲打着地板,突然问道:“那个人——贾普警督——他聪明吗?”

“他挺能干的。是的,他的脑子不错。工作勤勉努力,很少出错。”

“我很怀疑……”普伦德莱斯嘟囔着。

波洛看着她。在炉火的映衬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绿。

他轻声问道:“你朋友的死对你是个很大的打击吧?”

“太可怕了。”她突然流露出真情。

“你完全没想到吧——有吗?”

“当然没想到。”

“所以一开始你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不是真的?”

波洛感同身受的语气让简·普伦德莱斯渐渐放下了防备。她回答得很急切,语气自然,不再僵硬。

“没错。就算芭芭拉她真的打算自杀,我也无法想象她会用那种方式。”

“即便你知道她有一把枪?”

简·普伦德莱斯很不耐烦。

“是的。那把枪——哦!只是防身用的。她之前去过很多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养成了随身带把枪防身的习惯。她没有其他想法,我很确定。”

“啊!可你为什么那么确定?”

“哦,因为她说过的一些事情。”

“比如说?”

波洛的语气始终很轻柔、友善,巧妙地劝诱对方说下去。

“这个嘛,比如说,有一次聊到自杀的时候,她说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紧锁门窗不留任何缝隙,然后打开煤气,躺到床上去等死就可以了。我说我感觉我是做不到躺在那里等死的,我宁可给自己一枪。她当时就说她不可能那样做,她一定会害怕到扣不动扳机,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听到‘砰’的一声枪响。”

“我明白了,”波洛说,“确实如你所说,这很奇怪……因为,你刚刚告诉过我,她房间里用的是煤气取暖炉。”

简·普伦德莱斯盯着波洛,一下子怔在那里。

“是的,没错……我想不明白——不,我想不通她为什么没用煤气。”

波洛摇了摇头。

“是的,这看起来……很奇怪……很反常。”

“这整件事都很反常。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她自杀了。我想那是自杀吧?”

“这个嘛,倒也有另一种可能。”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波洛直直地盯着她。

“有可能是……谋杀。”

“哦,怎么会?”简·普伦德莱斯往后退了几步,“哦,不!你这说法太吓人了。”

“吓人?也许吧。但你有没有被这个不可能的说法吸引?”

“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窗户也是。”

“门是锁着的——没错。但是无从证明到底是从里面还是从外面锁上的。因为……钥匙不见了。”

“可是……如果钥匙不见了的话……”普伦德莱斯顿了顿,“那门就一定是从外面锁上的。不然钥匙就肯定还在房间里。”

“哦,这确实有可能。不过那个房间还没被彻底搜查过。也说不定那把钥匙已经被人从窗户扔出去,之后又被人捡走了。”

“谋杀!”简·普伦德莱斯再次说出这种可能,机灵黝黑的脸庞上露出热切的神情,“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但如果是谋杀,就应该有杀人动机。你能想到什么动机吗,小姐?”

简·普伦德莱斯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波洛仍从她这否定的动作中看出她在刻意隐瞒什么。

这时,贾普推门走了进来。

波洛站起身来,说:“我一直在跟普伦德莱斯小姐说她的朋友可能并不是自杀的。”

“现在下结论恐怕还为时过早。”贾普微微面露愠色,并用责怪的眼神瞥了波洛一眼,“我们总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才行。目前就只知道这么多。”

“我明白。”简·普伦德莱斯轻声回应道。

贾普朝她走了过去。

“那么,普伦德莱斯小姐,你见过这个吗?”

他摊开一只手,手心里有一个深蓝色椭圆形珐琅质地的小玩意儿。

简·普伦德莱斯摇了摇头。

“从没见过。”

“不是你或者艾伦夫人的?”

“不是。这不是我们女人会用的玩意儿,不是吗?”“哦!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很明显啊,不是吗?这是一枚男人用的袖扣。”

“那个年轻女人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贾普抱怨道。

这两个男人又回到了艾伦夫人的卧室。尸体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拍照取证和收集指纹的人都完成工作离开了。

“真不能小瞧了这个女人。”波洛也表示赞同,“她不仅不傻,相反,是个绝顶聪明又相当干练的年轻人。”

“你觉得是她干的吗?”贾普突然燃起一丝希望,“确实,她的确有嫌疑。我们得好好琢磨琢磨她的不在场证明。想想她对那个年轻下院议员的指责,我觉得她有点过于苛刻了!听起来很可疑。有可能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的好意。而她恰恰是那种能不动声色地把让她不爽的人干掉的女人,还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没错,我们得再看看她的不在场证明。她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太凑巧了,要知道,艾塞克斯郡离这里又不远,来来往往的火车和汽车都很多。我们有必要去了解一下,比如,她昨晚有没有声称头疼于是早早回屋睡觉之类的。”

“你说得对。”波洛表示赞同。

“不管怎么说,”贾普继续说,“她现在对我们都是有所隐瞒的。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那个年轻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是的,显然。”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类案子总有这种麻烦,”贾普又开始抱怨,“人们总是闭口不言——有时候还会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这一点来讲,我们确实不能怪他们,我的朋友。”

“确实,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很难办了。”贾普嘟囔着。

“这样不正好可以让你大显身手了嘛。”波洛宽慰道,“顺便问一下,指纹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哦,就是谋杀。没在手枪上发现任何指纹。在塞到艾伦夫人手里之前,枪上的指纹都被处理干净了。就算艾伦夫人能做出杂耍般令人咋舌的动作,伸长手臂绕过脑袋,她也得拿着枪才能扣扳机啊,死后的她是不可能擦掉手枪上的指纹的。”

“确实不可能,这表示开枪的另有其人。”

“如果不是另有其人,那指纹问题就真是奇怪了。门把手和窗户上也没有任何指纹。想到什么没,嗯?屋子里可到处都是艾伦夫人的指纹啊。”

“詹姆森警督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从那个小时工那里吗?没有。她倒是没少说,但可惜她知道得实在不多。唯一的贡献是证实了艾伦和普伦德莱斯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我让詹姆森到巷子里去了解情况了。我们还得去跟拉弗顿-韦斯特先生聊一聊,看看他昨晚在哪儿、在做什么。另外,我们还要去检查一下艾伦夫人的文件和信函。”

贾普说干就干。检查期间他时而嘟囔一声,然后把某样东西扔给波洛。整个过程没花太长时间,一来是因为桌上的文件并不多,二来是整理得井井有条,并有详细的摘要。

结束时贾普往后一靠,长叹一声。

“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你那边呢?”

“跟你一样。”

“大部分内容一目了然,收据或是未付的账单,没什么特别的。还有些社交信函——邀请函,朋友写给她的信。以及这些——”贾普说着把手放在七八封信上,“她的支票簿和存折。你看出些什么了吗?”

“是的,她已经透支了。”

“还有别的吗?”

波洛露出微笑。

“你这是在考我吗?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三个月前,她取了两百英镑,昨天,她的户头上又有两百英镑被取走了——”

“但支票存根上没有这两笔钱的记录。开给她自己的支票全是小钱——最多的一笔是十五英镑。而且我必须告诉你,整个屋子里都没有那两百英镑。一个手提包里有四英镑十便士,另一个袋子里有一两个旧先令。我认为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也就是说昨天那笔钱刚取出来就被她花掉了。”

“没错。你觉得她可能会把钱给谁?”

这时詹姆森警督推门而入。

“詹姆森,有什么进展吗?”

“是的,先生,有几件事。第一,没有人听到枪声。之前说听到过枪声的那两三个女人不过是想象力丰富罢了——全是想象出来的。毕竟当时烟花漫天,不太可能有人听见枪声。”贾普抱怨着。

“不能指望这个。你继续说。”

“昨天下午到晚上,艾伦夫人基本上都待在家里。她五点左右回到家,快六点的时候又出了一趟门,不过只是去巷尾的邮箱。晚上九点半左右有辆车子开到她家门口——燕子牌豪华轿车——从车里走下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大衣,戴圆顶礼帽,留两撇小胡子,约莫四十五岁,仪表堂堂,带些军人气质。住在这条巷子十八号的司机詹姆斯·霍格说,这个男人以前也来过艾伦夫人家。”

“四十五岁,”贾普说,“看起来不是拉弗顿-韦斯特。”

“不管他是谁,反正这个男人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十点二十分左右离开了。他就一直站在门廊里和艾伦夫人说话。詹姆斯·霍格的儿子弗雷德里克·霍格当时就在附近晃,正巧听到了那个男人说的话。”

“他说什么了?”

“‘这样,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接下来艾伦夫人说了几句,他又说:‘那好吧。再见。’说完这句他就回到车里,开车离开了。”

“那时是十点二十分。”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贾普搓了搓鼻子,说:“也就是说,十点二十分的时候艾伦夫人还活着。接下来呢?”

“没有了,先生,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住在二十二号的司机十点半到家的,他答应孩子们晚上放烟花。孩子们都在等他——事实上整条巷子的孩子们都在等他。大家围成一团热热闹闹地看过烟花,之后就都回家睡觉去了。”

“这段时间还有人去过十四号吗?”

“没有——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那时没人会注意。”

“嗯,”贾普应声说,“这倒是。好啦,接下来我们得去找那位‘蓄着小胡子、有军人气质的绅士’了。他显然应该是艾伦夫人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我还真想知道他是谁。”

“也许普伦德莱斯小姐能给我们答案。”波洛提议。

“有可能,”贾普沮丧地说,“也有可能她选择不告诉我们。我坚信她能告诉我们不少信息,但前提是她想开口。波洛老兄,你怎么看?你刚才和她单独待了好一会儿,有没有在她面前施展你那‘忏悔神父’般的魔力,让她吐露心声?”

波洛摊开双手,道:“哎哟,我们只聊了聊煤气取暖炉。”

“煤气……取暖炉。”贾普似乎有些不屑,“你这是怎么了,老伙计?自打过来,你注意的不是羽毛笔就是废纸篓。哦,对了,我还看见你看着楼下的一个废纸篓琢磨了半天。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波洛叹了口气。

“一本灯泡的产品目录和一本旧杂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有人想销毁什么跟案件有关系的东西,或是其他什么你认为有用的,肯定不可能随意地丢进废纸篓里。”

“你说得没错。只有不重要的东西才会被随意地扔进废纸篓里。”

波洛语气谦和,没有理会贾普怀疑的眼神。

“好吧,”贾普说,“我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你呢?”

“我嘛,”波洛说,“我要继续去研究废纸篓里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他一转身就溜出了房间。贾普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背影。

“疯了,”贾普念叨着,“一定是疯了。”

一旁的詹姆森警督保持着礼貌的沉默,但他的脸上已显露出英国人所特有的优越感:外国佬!

他大声说道:“那就是赫尔克里·波洛吧!我听说过他。”

“我的一个老朋友,”贾普解释道,“提醒你一句,他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随和。他这个人一直没变过。”

“是人们常说的有点老糊涂了吧,先生,”詹姆森警督说道,“哦毕竟,上了年纪嘛。”

“但我仍然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贾普说。

他踱步到写字台旁,不安地望着桌上那支翠绿色的羽毛笔。

贾普正十分投入地跟巷子里的第三位司机夫人了解情况时,波洛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凑了上来。

“哦哟,你吓了我一跳。”贾普说,“发现什么了吗?”

“没找到我想要的。”

贾普转过身去继续询问詹姆斯·霍格太太。

“你说你见过那个男人?”

“哦,是的先生。我丈夫也见过他。我们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好的,霍格太太。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精明的女人,我敢肯定这条巷子里的每一个人你都认识。而且,你还是个相当有判断力的女人——通常你做的判断也都是正确的,这我也看得出来——”贾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第三次重复这套说辞,霍格太太渐渐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像是拥有什么超人的智慧,“跟我说说那两个女人,艾伦夫人和普伦德莱斯小姐,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衣着光鲜?交际花?是这类的吗?”

“哦,不,先生,她们完全不像您说的那样。她们确实经常出去交际——尤其是艾伦夫人——不过她们都是很有品位的人。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吧?她们可不像住在巷子那头的某些人。我很清楚那位史蒂文斯夫人在搞什么鬼,称她为夫人真是抬举——哦,我其实不该跟您说这些的……我——”

“确实。”贾普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您告诉我的信息十分重要。这么说来,艾伦夫人和普伦德莱斯小姐都是很好的人,对吗?”

“哦,是的,先生,她们俩都是非常善良的女人——尤其是艾伦夫人,她对待小孩子总是轻言轻语。我想是因为她自己的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的缘故吧,真是个可怜的人。啊,我自己也送走了三个。我想说的是——”

“是的,没错,这真让人伤心。那普伦德莱斯小姐呢?”

“哦,她自然也是一个好女人,不过个性太强了些,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她只会跟你保持点头之交,不会去你家待一天之类的。但我可不是说她不好,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她和艾伦夫人相处得好吗?”

“哦,是的,先生。她们从不争吵,也不闹别扭什么的。她们过得很快乐、很满足。我想皮尔斯太太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的,我们和她谈过了。你能认出艾伦夫人的未婚夫吗?”

“你说那位要娶她的绅士吗?哦,我认得。他经常来这里。人们说他是什么下院议员。”

“昨天晚上来的那个人不是他吧?”

“不,不是他,先生。”霍格太太挺直了身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兴奋,她故作平静地继续说,“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你脑子里想的是错的。艾伦夫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确实,房子里当时没有别人,但艾伦夫人是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我今天早上刚刚跟霍格先生说过。‘不,霍格,’我说,‘艾伦夫人是一位淑女,一位真正的淑女,所以你不要到处瞎说。’恕我直言,我可知道男人们的内心世界有多么龌龊。”

贾普并没有理会这番对男性的攻击,继续问道:“昨晚,你看到那个男人来了,又看到他走了——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你有听到些什么吗?比如有吵架的声音吗?”

“没有,先生,没有类似的声音。这么说吧,吵架的人是不会让别人听到的,因为被别人听到,事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巷子那头的史蒂文斯夫人和她那个吓怕了的女佣之间的矛盾就成了众人皆知的谈资了,我们都劝那女佣别干了,可是史蒂文斯夫人开出的薪水确实不赖。虽说她是个脾气很差的魔鬼,但她为此付钱了——一周三十先令——”

贾普迅速打断了霍格太太。

“但你没有听到从十四号传出类似的争吵?”

“没有,先生。当时巷子里烟花四起,到处都非常吵闹。把我家艾迪的眉毛都烧光了。”

“那个男人是十点二十分离开的——这点没错吧?”

“应该是的,先生。我不敢保证,不过霍格是这么说的,他这个人很靠谱,可以信任。”

“你看到他离开了。那有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没有,先生。我当时离得不够近,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我是透过我家窗户看到他站在艾伦夫人家的门廊上和她说话。”

“你也看到艾伦夫人了?”

“是的,先生。她就站在门里边。”

“注意到她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了吗?”

“哦,这个我真的说不好。当时没太在意衣服。”

“连睡衣还是出门穿的衣服都看不出来吗?”波洛突然发问。

“嗯,我确实没注意,先生。”

波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窗户,然后往十四号走去。他露出微笑,过了一会儿,他又过来贾普这边。

“那么,那个男人呢?”

“他身穿一件深蓝色大衣,头戴圆顶礼帽。衣着得体,而且看上去很精干。”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贾普转而去询问另一个目击证人了。马斯特·弗雷德里克·霍格,一个两眼明亮,看上去玩世不恭又十分自大的家伙。

“是的,先生,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个男的说:‘这样,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是很愉悦的语气。接下来是女的说了些什么,然后男的说:‘那好吧,再见。’说完他就回到了车里——我帮他扶着门,可他半个子儿也没给我。”马斯特·霍格的语气里透出一丝郁闷,“然后他就开车走了。”

“你没有听到艾伦夫人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先生。”

“能告诉我她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吗?比如说是什么颜色的?”

“我说不上来,先生。您看,我并没有看到她,我想她当时站在门后。”

“好吧。”贾普说,“接下来,小伙子,我需要你非常认真地回答我的下一个问题。如果你不知道或是想不起来了,你就直说。明白了吗?”

“明白,先生。”马斯特·霍格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是谁关的门?艾伦夫人还是那个男人?”

“你是说前门?”

“当然是前门。”

男孩陷入思考。他眼睛朝上看着,像在努力回忆。

“好像是那位夫人——不,不是她。是男士。他使劲地拉了一下门,门发出轻响后砰地关上了,然后他就飞快地钻进车子里。像是要赶去别的地方约会一样。”

“很好。年轻人,你很聪明,这是给你的六便士。”

把马斯特·霍格打发走以后,贾普看向波洛,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贾普说。

“确实有可能。”波洛表示赞同。

他的眼睛闪着绿色的光,像猫的眼睛。

一回到十四号的客厅,贾普立刻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普伦德莱斯小姐,我们不如现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正站在壁炉旁边暖脚的简·普伦德莱斯扬了扬眉毛。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的吗,普伦德莱斯小姐?”

她耸了耸肩。

“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我看没什么其他我还能做的了。”

“哦,我倒是认为你还可以出很多力——只要你肯配合。”

“那只是你认为,不是吗,贾普警督?”

贾普马上脸涨得通红。

“我想,”波洛说,“要是你能告诉这位小姐案子目前的进展,她就能更好地回应你提出的问题了。”

“这个好办。普伦德莱斯小姐,请你听好。你的朋友头部中枪身亡,她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房间的门窗都是锁着的,看起来像是简单的自杀。但事实上并不是。仅凭验尸报告就可以证明。”

“怎么讲?”

普伦德莱斯语气中的冷漠已经完全消失,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注视着贾普。

“手枪在她手里,但她的手指并没有握住枪。而且,手枪上没有任何指纹。从她伤口的位置来看,这一枪也不太可能是她自己开的。再有,她没有留下遗书,打算自杀的人通常不会这么做。最后,案发现场房门紧锁,但钥匙还没有找到。”

简·普伦德莱斯慢慢转过身,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面对贾普和波洛。

“那就是了!”她说,“我一直觉得她是不可能自杀的!我想得没错!她没有自杀。她是被谋杀的。”

她陷在思绪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抬起头。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她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的。”

贾普马上开始发问。

“昨天晚上有人来找过艾伦夫人。据说是一个四十五岁、蓄着小胡子、看上去像个军人的男人。那人衣冠楚楚,开着燕子牌豪华轿车。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我不能肯定,但听上去像是尤斯塔斯少校。”

“谁是尤斯塔斯少校?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个男人是芭芭拉在国外时认识的——在印度的时候。大约一年前他突然出现,然后就经常来。”

“他是艾伦夫人的朋友吗?”

“他装成他是。”简冷冷地说。

“艾伦夫人觉得他怎么样?”

“我觉得她不怎么喜欢他——我觉得她就是不喜欢他。”

“但还是表现出友善的样子,是吗?”

“是的。”

“艾伦夫人有没有表现出——普伦德莱斯小姐,请你仔细想一想——有点怕他?”

简·普伦德莱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说:“是的,我想是的。因为只要他一出现,芭芭拉就会紧张兮兮的。”

“他有没有见过拉弗顿-韦斯特?”

“就见过一次。他们两个人不太合拍。其实就是尤斯塔斯少校总是会尽可能地讨好查尔斯,但查尔斯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查尔斯看人非常准,谁是好人他看得非常准。”

“所以尤斯塔斯少校不是你刚说的……好人喽?”波洛问道。

这位年轻的女士冷冷地说:“不,他不是。他为人粗鄙,肯定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哦——我不太明白你的这个说法。你是想说他不是正人君子?”

简·普伦德莱斯的脸上迅速划过一丝笑意,但她开口时声音冰冷,“对。”

“普伦德莱斯小姐,要是我告诉你这个男人在敲诈艾伦夫人,你会不会觉得惊讶?”

贾普往前倾了倾身子,观察这个问题带来的结果。

对方的表现确实没有让他失望。普伦德莱斯皱着眉头,两颊泛起红晕,双手一下子抓紧椅子的扶手。

“所以那就是了!我真傻,居然没猜到。当然!”

“你觉得这个说法说得通,对吗,小姐?”波洛问道。

“我真傻,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过去的这半年里芭芭拉管我借过几次钱,数目都不大。我还看到过她坐在那儿翻看她的存折。但因为知道她的收入足够支付开销,所以就没有多加过问。但是,当然了,如果她要给别人一笔钱的话——”

“这样就能解释她的很多行为了,对吗?”波洛问道。

“没错。最近她总是很紧张,有时候还神经兮兮的。简直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波洛温和地说:“不好意思,但你之前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啊。”

“这和我之前说的不是一回事,”简·普伦德莱斯烦躁地摆了摆手,“她没有闷闷不乐,不像是想要自杀的样子。但是敲诈——没错。她要是告诉我就好了。我肯定会让那个男人下地狱。”

“他可能已经去了——不是地狱,而是……会不会去找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了?”波洛征询道。

“嗯,”简·普伦德莱斯缓慢地说,“对……确实……”

“你知道艾伦夫人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个男人手里吗?”贾普问。

年轻女士摇了摇头。

“一无所知。以我对芭芭拉的了解,甚至不觉得她会有什么把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芭芭拉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有些傻气。她很容易被吓到。说白了,她这种女孩儿就是勒索者眼中最好的猎物!那个下流的畜生!”最后几个字是恶狠狠地说出来的。

“但是可惜,”波洛说,“这个案子看起来好像反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被勒索的人干掉勒索他的人,现在被勒索的人成了死者。”

简·普伦德莱斯皱了皱眉。

“确实……你说得对……但是我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

“想象出什么?”

“假设芭芭拉当时十分绝望。她可能举起了她那把小手枪威胁那个男人。他试图把枪夺下来,但在厮打的过程中碰到了扳机,一枪把她打死了。他当时肯定是吓坏了,于是就伪造了自杀的现场。”

“有可能,”贾普说,“但有一点说不通。”

普伦德莱斯询问地看着贾普。

“尤斯塔斯少校——如果凶手真的是他——昨晚十点二十分的时候就在门廊上与艾伦夫人道别离开了。”

“哦,是这样啊。”年轻女孩的脸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他有可能之后再回来。”

“是,有这个可能。”波洛说。

贾普继续发问:“普伦德莱斯小姐,请你告诉我,艾伦夫人一般喜欢在哪里接待客人呢?是在这间客厅,还是楼上她自己的房间?”

“两个她都会用到。不过,这间客厅一般用来举办比较公开的聚会或者是接待我的朋友。我们是这样约定的,芭芭拉住那间大卧室,也把那里当会客厅来用;我的卧室小一些,于是这间客厅归我接待朋友。”

“如果尤斯塔斯少校昨晚是应约前来的,那艾伦夫人会在哪里接待他?”

“我觉得芭芭拉可能会把他带到这里。”普伦德莱斯的语气有些迟疑,“这样就不会显得过于亲密。不过,如果她需要开支票或是写点什么东西的话,带他去楼上的卧室也是可能的。这里没有纸和笔。”

贾普摇了摇头。

“我根本没有提到支票。艾伦夫人昨天取了两百英镑现金,可到现在我们都没在这幢房子里找到这笔钱的下落。”

“她把钱给了那个畜生?哦,可怜的芭芭拉!真可怜!”

波洛清了清嗓子。

“除非,就像你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事故,让他亲手葬送了一个长期收入来源。”

“事故?那可不是什么事故。就是他一时失控起了杀心,于是杀了她。”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对。”普伦德莱斯又激动地补充了一句,“谋杀——就是谋杀!”

波洛严肃地说道:“我想我并不会否定你的说法,小姐。”

“艾伦夫人平时抽哪种烟?”贾普继续发问。

“无滤嘴的。那个盒子里就有一些。”

贾普随即打开盒子拿出一支香烟,点了点头,然后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你呢,小姐?”波洛问道。

“我也抽这种。”

“你不抽土耳其烟吗?”

“从来不。”

“艾伦夫人也不抽吗?”

“不。她不喜欢那种烟。”

“那拉弗顿-韦斯特先生呢,他抽什么烟?”波洛继续问。

年轻女孩盯着波洛。

“你说查尔斯?他抽什么烟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你不会是在怀疑是他杀了芭芭拉吧?”

波洛耸了耸肩。

“小姐,那也不过是一个男人杀了他之前爱过的女人。”

简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查尔斯不会杀任何人的。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谨慎又怎么了,小姐,谨慎的人才会实施最聪明的谋杀。”

普伦德莱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波洛。

“但绝不可能出于你刚才所说的原因,波洛先生。”

波洛低下头说:“是的,你说得对。”

贾普站起身。

“好了,我觉得我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我想再四处看一下。”

“万一那笔钱被塞在了什么地方呢?您请便。也可以看看我的房间——尽管芭芭拉不太可能把钱藏在我那儿。”

贾普的搜查迅捷而有效。没几分钟就把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遍,接着他上了楼。简·普伦德莱斯一直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抽烟,皱着眉头望着壁炉里的火光。波洛则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波洛轻声问道:“拉弗顿-韦斯特先生现在在伦敦吗?”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在汉普郡工作呢。我应该发个电报通知他的。这件事太可怕了。我居然给忘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难免会忘东忘西,小姐。而且坏消息不用急,谁都不会想第一时间听到的。”

“那倒是。”普伦德莱斯心不在焉地说。

听到贾普下楼梯的声音,简起身走到房门口去迎接他。

“怎么样?”

贾普摇了摇头。

“没什么新发现,普伦德莱斯小姐。整幢房子都被我搜了一遍。哦,我还应该去看一下楼梯下面的柜子。”

说话间他已经伸手去拉柜子的把手了。

“锁着的。”简·普伦德莱斯说这话时的口气引得两个男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确实。”贾普语调轻快地说,“锁着的。你应该有钥匙吧。”

女孩却仿佛瞬间石化了一般。

“我——我不太记得钥匙放到哪儿了。”

贾普迅速瞟了她一眼,松开柜子把手,继续用一种轻快自然的语气说:“哎呀,这可真糟糕,我可不想把这柜子给毁了。我让詹姆森去拿把万能钥匙来试试吧。”

普伦德莱斯动作僵硬地往前凑了凑,说:“哦,等一下。我想可能是在……”

她走回了客厅,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把挺大个儿的钥匙。

“这柜子平时都是锁着的,”她解释道,“不然很容易剐到雨伞或者是别的东西。”

“英明的决定。”贾普一边说一边兴冲冲地接过钥匙去开柜门。

柜子里漆黑一片,贾普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筒,四处照了照。

波洛的目光追随着贾普的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并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普伦德莱斯身体僵直,且屏住了呼吸。

柜子里没有几样东西:三把雨伞——其中一把还是坏的;四根手杖;一套高尔夫球球杆;两把网球拍;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毯子和几块破损程度不一的沙发垫子。这堆东西上面,有一个小巧的手提箱。

就在贾普伸手要去够的时候,简·普伦德莱斯突然说道:“那是我的。我——今天早上刚带回来的。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只是想确认一下。”贾普的语气愈发友善。

箱子没有锁,里面装着几把刷子和几瓶洗浴用品,外加两本杂志。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贾普小心翼翼、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箱子。当他关上箱子,开始扒拉那些沙发垫子的时候,普伦德莱斯在旁边长舒了一口气。

除了能看到的这些东西以外,柜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了,贾普很快就结束了搜查。

贾普锁上柜门,把钥匙交还给简·普伦德莱斯。

“好吧,那就暂且如此。你能告诉我拉弗顿-韦斯特先生的地址吗?”

“法利库姆府,小莱德伯里,汉普郡。”

“谢谢你,普伦德莱斯小姐,眼下没什么事了。不过之后我有可能还会再来。顺便说一句老生常谈,在警方对外公开之前,请你就把这件事当成自杀案。”

“当然,我明白。”

普伦德莱斯小姐跟贾普和波洛握了握手。

两人沿着巷子往外走时,贾普忍不住说道:“天哪,柜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一定有什么东西。”

“没错,一定有什么。”

“而且我敢打赌,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跟那个手提箱有关!可我就像个傻狗一样,什么都没发现。每一个瓶子我都看过了,内衬也都摸了一遍,会是什么鬼东西?”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那个姑娘肯定和此事有关。”贾普继续说,“说什么箱子是她早上才拿回来的?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你注意到里面的两本杂志了吗?”

“看到了。”

“其中一本是去年七月份的!”

1

次日,贾普来到波洛的住处,一进门他就极其不满地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咆哮道:“她居然是清白的!”

“谁是清白的?”

“普伦德莱斯。她那晚在别人家里打桥牌,一直玩到午夜。男女主人、一位和她一样去做客的海军指挥官,以及两名用人都能帮她证明。没什么可怀疑的,看来我们要排除她的嫌疑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对那个柜子里的手提箱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当时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波洛,这是你的专长,你喜欢解决这种无厘头的谜题。‘小手提箱疑云’。这名字听起来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名字。‘诡异的烟味之谜’。”

“作为标题有点太长了。烟味——嗯?我们第一次检查尸体的时候你就一直到处嗅,就是因为这个吗?我亲眼看到的——还听到了!窸窸窣窣——呼哧呼哧,我当时还以为你感冒了。”

“你完全搞错了。”

贾普叹了口气。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比别人多了些小小的灰色脑细胞,别跟我说你鼻子里的细胞也比别人的更灵敏。”

“不,怎么会,你冷静点。”

“我怎么没有闻到香烟味。”贾普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没有,我的老兄。”

贾普疑惑地看着波洛。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

“艾伦夫人抽的就是这种——廉价香烟。那些烟蒂里有六个是这种,还有三个是土耳其烟。”

“完全正确。”

“我猜你都没看,而是用神奇的鼻子闻出来的!”

“我向你保证,我的鼻子完全没有参与。我什么都没闻出来。”

“那就是脑细胞的功劳了?”

“这个嘛……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你不觉得吗?”

贾普斜眼看了一下波洛。

“比如说?”

“比如说,房间里明显少了点东西。同时我又觉得多了些什么……然后,在那个写字台上……”

“我知道了!就是那支羽毛笔!”

“大错特错。跟羽毛笔没有半点关系。”

贾普知难而退地转移了话题。

“我约了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半小时后在苏格兰场见面。我觉得你大概有兴致和我一起。”

“我确实非常乐意。”

“还有个好消息,我们已经追寻到了尤斯塔斯少校的行踪。他住在克伦威尔路的一间公寓里。”

“太棒了!”

“不过我想去那里没那么容易,尤斯塔斯少校可不是什么好人。等我们见过拉弗顿-韦斯特,再一起去他那里,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

“那好,咱们走吧。”

2

十一点三十分,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被带进了贾普警督的办公室,贾普站起身来跟他握了握手。

感觉得到,这位中等身高的下院议员个性鲜明。他的脸刮得很干净,长着一张像演员一样能说会道的嘴巴和一双略显外凸的眼睛,这种长相的人多半是天生的演说家。他有一种低调的魅力,显得有良好的教养。

尽管面容苍白且有些憔悴,他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风度。

他坐了下来,把手套和帽子一并放在桌上,然后看向贾普。

“首先,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我得说,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一定十分悲痛。”

拉弗顿-韦斯特没有理会。

“我的心情不重要。警督,你直说无妨,你们是否知道我的——艾伦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自杀的?”

“你能为我们提供些可能的理由吗?”

“不,不能。”

“你们两个之间没有发生过争吵吗?或者冷战之类的?”

“完全没有。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晴天霹雳。”

“先生,或许这么说你会更容易接受,艾伦夫人并不是自杀的——她是被谋杀的!”

“谋杀?”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瞪大了眼睛,像要把眼珠子挤出来,“你说是谋杀?”

“没错。现在,拉弗顿-韦斯特先生,你能想到谁会这么急着想要除掉艾伦夫人吗?”

拉弗顿-韦斯特气急败坏地回答道:“不——不,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都让人——无法接受!”

“她从没提过和谁有什么过节吗?或是有什么人嫉妒她?”

“从来没有。”

“你知道她有一把小手枪吗?”

“不知道。”

拉弗顿-韦斯特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恐。

“据普伦德莱斯小姐说,那把枪是几年前她们俩出国时艾伦夫人买的。”

“是吗?”

“目前为止,我们只有普伦德莱斯小姐的证词。艾伦夫人很有可能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才会随身带枪的。”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显得困惑不已。

“拉弗顿-韦斯特先生,你觉得普伦德莱斯小姐这个人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吗?”

对方顿了片刻。

“我想是吧——是的,可以这么说。”

“你不喜欢她?”一直细细观察着被询问对象的贾普试探性地发问。

“这倒不是。只不过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女孩子。我不喜欢像她那种言辞犀利又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不过她确实是个诚实的人。”

“嗯,”贾普继续发问,“那你知道尤斯塔斯少校吗?”

“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啊对,我想起来了。我在芭芭拉家——艾伦夫人家里见过这个人一次。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可疑的人。我也跟我——跟艾伦夫人提过。结婚后我肯定不希望他来我们家。”

“那艾伦夫人是怎么说的?”

“哦!她同意我的看法。她总是很相信我的判断。男人看男人总要比女人看男人准一些。她解释说她不能对一个许久没见的绅士表现得太失礼——她这个人最痛恨势利眼了!而且,嫁给了我,她自然会发现很多以前相熟的朋友……怎么说呢?不太适合再有来往了……我可以这么说吧?”

“你是想说嫁给了你,她的身份就抬高了,对吗?”贾普直言不讳。

拉弗顿-韦斯特抬了一下精心呵护过的手。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艾伦夫人的妈妈是我家里的一个远亲,她的出身和我是完全一样的。只是鉴于我的身份,我必须谨慎择友,我的太太也同样要做到这一点。公众人物是不能随心所欲的。”

“哦,当然,”贾普干巴巴地附和着,继续发问,“所以你没什么能提供给我们的?”

“确实没什么。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芭芭拉!谋杀!这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拉弗顿-韦斯特先生,请你告诉我,十一月五日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拉弗顿-韦斯特一下子拉高了音调,以表达抗议之情。

“这只是例行公事。”贾普解释道,“我们——呃——得询问每一个人。”

“我希望我这个身份的人是例外。”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看着贾普,仿如君主俯视臣民。

然而贾普没有接话。

“我那天——让我想想……啊,想起来了,我那天在办公室。十点半离开的,沿着河堤散了一会儿步,路上还看了烟花。”

“幸好现在不再有那么多的叛国阴谋了。”贾普兴奋地说。

拉弗顿-韦斯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我——呃——就回家了。”

“几点到的家?据我所知,你在伦敦的住处位于昂斯洛广场。”

“我说不准具体时间。”

“十一点?十一点半?”

“差不多那会儿吧。”

“应该有人帮你开门吧?”

“没有,我自己带着钥匙。”

“散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呃——真的,警督,这些问题让我很不舒服!”

“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我向你保证,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这句话似乎稍微安抚了愤怒的下院议员。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

“目前这样就可以了,拉弗顿-韦斯特先生。”

“有任何新消息,你会通知我的吧——”

“当然,先生。对了,请容我介绍,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您可能听说过他。”

“是的、是的,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拉弗顿-韦斯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小个子比利时人。

“先生,”波洛突然用一种非常外国人腔调的方式说道,“相信我,我也和您一样,心在流血。真的是太可惜了!您一定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啊,我不该再提的。英国人是多么擅于隐藏内心的悲痛啊。”他拿出烟盒,“请原谅我——呀,没有烟了。贾普?”

贾普拍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摇了摇头。

拉弗顿-韦斯特掏出自己的烟盒,咕哝着:“呃,抽我的吧,波洛先生。”

“谢谢你、谢谢。”小个子波洛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波洛先生,正如你所说,”拉弗顿-韦斯特继续说道,“我们英国人确实不喜欢感情外露。谨慎冷静是我们的座右铭。”

说完,他冲二人行了一礼,走出了办公室。

“冠冕堂皇的家伙。”贾普厌恶地说,“头脑还不清醒!看来普伦德莱斯那个丫头说得没错。不过他长得确实不错,没什么情趣的女人或许会喜欢他。那根烟有什么线索吗?”

波洛把烟递给贾普,摇了摇头。

“埃及烟。很贵的一种。”

“不,这说明不了什么。很可惜,因为他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太弱了!可以说根本就不算不在场证明……波洛,太可惜了,整件事要是反过来就好了。要是艾伦夫人去敲诈拉弗顿-韦斯特……他才是理想的敲诈对象。为了避免丑闻,他会交出赎金的,他会听话得像只羊羔!”

“我的朋友,要是案子真像你想的那样确实很好,但这毕竟不是事实。”

“你说得对,尤斯塔斯才是敲诈人。我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他的信息,这个人相当难缠。”

“那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去调查普伦德莱斯小姐?”

“我去了。稍等,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贾普拿起听筒,和电话那边的人聊了一阵之后,他抬头看着波洛。

“没良心的。她出门去打高尔夫了。真是适合朋友被杀的第二天去做的事呢。”

波洛惊叹出声。

“怎么了?”贾普问道。

但波洛只是不停地自言自语。

“当然……当然……这很自然……我真是蠢!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贾普粗鲁地说:“别在那里嘟嘟囔囔了,我们得去对付尤斯塔斯了。”

他惊讶地发现一抹灿烂的微笑浮现在波洛的脸上。

“对——是的,我们得去搞定他。现在,你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切!”

尤斯塔斯少校轻松自然地接待了二人。

尤斯塔斯的住处不大,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过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见两位客人都不打算喝点什么,他便掏出了香烟盒。

贾普和波洛在接过香烟的瞬间默契地对视了一下。

“原来你抽土耳其烟啊。”贾普一边玩弄着指间的香烟一边说。

“是的。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想来点儿无滤嘴的?我这里也有。”

“不不,我抽这个就行了。”贾普往前倾了倾身子,换了一种语气继续说,“尤斯塔斯少校,你可以猜一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尤斯塔斯少校摇了摇头,显得漠不关心。他身材高大,样貌端正,有一种不修边幅的魅力。虽然他举止得体且具备幽默感,却掩藏不了浮肿的小眼睛中透出的狡诈。

他说:“不。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劳烦一位警督亲自过来一趟。难道是因为我的车子?”

“不,跟你的车子无关。尤斯塔斯少校,我想你认识芭芭拉·艾伦夫人吧?”

少校往后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哦,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她的遭遇真是不幸。”

“你已经知道了?”

“在昨天晚上的报纸上看到的。真糟糕。”

“你和艾伦夫人是在印度认识的吧?”

“是的,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认识她丈夫吗?”

他顿了一下——仅有几毫秒,但在这几毫秒的停顿中,尤斯塔斯少校的那双小猪眼睛迅速地扫了一下贾普二人的脸。然后,他回答道:“不,实际上,我根本没见过艾伦先生。”

“你总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吧?”

“我听说他是个坏蛋。当然,不过是些传言。”

“艾伦夫人没说过什么吗?”

“从来没谈起过。”

“你和她走得很近吗?”

尤斯塔斯少校耸了耸肩。

“我们是老朋友了,你知道的,老朋友了,只是不常见面罢了。”

“不过你昨天晚上见过她,也就是十一月五日的晚上?”

“是的,事实上,没错。”

“你去了她家。”

尤斯塔斯少校点了点头,用一种轻柔又惋惜的口吻说:“是啊,她找我问一些有关投资方面的建议。哦,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她的精神状况什么的。但这个真的很难说。她的举止还算正常,不过细想下来确实有一点神经紧张。”

“没有任何暗示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的细节吗?”

“什么都没有。事实上,告别的时候我还跟她说我过几天给她打电话,到时候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去看个演出什么的。”

“你说你会给她打电话,这是你们最后说的话了?”

“是的。”

“有意思。这和我了解到的不一样。”

尤斯塔斯变了脸色。

“哦,当然了,我也记不太清具体是哪几个字了。”

“据我所知,你当时说的是:‘这样,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让我想想,啊,是的,你说得对。但确切来说也不是这样的。我当时跟她说的是,有空的时候告诉我。”

“差得很多啊,不是吗?”贾普说。

尤斯塔斯少校耸了耸肩。

“我的老兄,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人能记住他在任何场合说过的每一个单词吧。”

“艾伦夫人是怎么回答你的?”

“她说她会给我打电话的。我记得是这样。”

“然后你说:‘好的。再见。’”

“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贾普轻声说:“你说艾伦夫人找你是想让你给她一些有关投资方面的建议。那她有没有直接交给你两百英镑现金,让你帮她做投资?”

尤斯塔斯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他向前倾身,咆哮道:“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给了还是没给?”

“这跟你无关,警督先生。”

贾普继续平静地说道:“艾伦夫人从银行取了两百英镑现金。其中一些是五英镑的零钱。当然了,是可以根据编号追查到这笔钱的。”

“要是她把钱给我了呢?”

“这笔钱是让你帮她做投资……还是……你敲诈她,尤斯塔斯少校?”

“真是荒谬。接下来你还打算说什么?”

贾普以最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尤斯塔斯少校,现在我不得不邀请你去苏格兰场录一份口供了。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去的,而且,你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带上你的律师。”

“律师?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带律师?你想威胁我什么?”

“我正在调查艾伦夫人死亡一案。”

“哦,我的天,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无稽之谈!好,事情是这样的。我那天如约赶去芭芭拉那里——”

“几点?”

“应该是九点半左右。我们坐下来聊天——”

“还抽了烟?”

“是的,抽了烟。这有什么问题吗?”尤斯塔斯警觉地问。

“你们当时是在哪里聊的天?”

“客厅里。进门左手边。我感觉我们聊得还不错。将近十点半时我起身离开,但在她家的门廊上又停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

“最后几句话——非常精确。”波洛喃喃道。

“我很想知道,你又是谁?”尤斯塔斯转过身,毫不客气地说,“可恶的外国佬!这儿有你什么事?”

“我叫赫尔克里·波洛。”小个子男人颇具威严地说。

“就算你是赫拉克勒斯,也不关我的事。我说过了,我和芭芭拉聊得很好,和她分别后我就直接开车前往远东俱乐部。十一点前我就到那里了,到了之后直奔桥牌室,一直在那里打桥牌打到一点半。现在,请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这没什么好琢磨的,”波洛说,“你有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本来就是铁一般的事实!现在,先生,”尤斯塔斯看向贾普,“你满意了吗?”

“当晚你一直待在客厅里吗?”

“对。”

“没有去楼上艾伦夫人的房间吗?”

“我说过了,没有。我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没离开过。”

贾普若有所思地盯着尤斯塔斯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有几对袖扣?”

“袖扣?你说袖扣?这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问题?我不介意回答啊。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你们应该跟我道歉。这儿有一对……”尤斯塔斯说着伸长了胳膊。

贾普看见了他袖口上黄金和铂金合铸的袖扣,点了点头。

“其他的都在这里。”

尤斯塔斯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粗鲁地拿给贾普看,差点儿戳到贾普的鼻子。

“很棒的款式,”贾普说道,“不过我看到有一个好像坏了——上面的珐琅装饰掉了。”

“那又怎么了?”

“我猜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坏的吧?”

“一两天前吧,刚坏的。”

“如果我告诉你这东西是在你拜访艾伦夫人时坏的,你会不会觉得吃惊?”

“为什么不可能是那时候?我并没有否认我去过她家。”尤斯塔斯咄咄逼人地说。他想以此方式来体现自己的理直气壮,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贾普往前倾了倾身子,加重语气道:“确实,不过,掉下来的袖扣碎片不是在客厅里发现的,而是在楼上艾伦夫人的卧室里找到的——她就死在那个房间里,而且曾有一个男人坐在屋里抽烟,抽的正是你抽的那个牌子。”

目的达到了。尤斯塔斯跌坐在椅子里,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之前的傲慢消失殆尽,换上一副难看的畏缩样。

“你没有任何证据,”他的声音只剩无力地呻吟,“你想栽赃我……但这可没那么容易。我有不在场证明……那晚我离开后,就再也没去过那附近……”

波洛接过话头,说道:“确实,你没有再回到那栋房子附近……你根本没有回去的必要……因为你离开那里的时候艾伦夫人可能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当时就站在门里面——她还跟我说话——肯定有人听到她说的话了——还看到了她……”

波洛柔声说道:“有人听到你对她说话的声音了……然后假装等她回话,之后继续往下说……这是个老掉牙的把戏了……很容易让人以为艾伦夫人就站在门里面,只是没有人看到她,甚至没人能回答出她当时穿的是晚礼服还是睡衣——连衣服什么颜色都没人知道……”

“老天——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眼下他全身颤抖——即将崩溃……

贾普嫌弃地看了一眼尤斯塔斯,干脆利落地说:“先生,我得请你跟我走一趟了。”

“你要逮捕我?”

“拘留审讯——我们是这么说的。”

双方沉默了许久,最终被一声颤抖的长叹打破。刚才还在高声咆哮的尤斯塔斯少校此时发出绝望的声音。

“我完蛋了……”

赫尔克里·波洛搓了搓手,喜上眉梢。他看起来十分满意。

当日晚些时候,贾普开车载着波洛行驶在布朗普顿路上。

“他就这样彻底崩溃了。”贾普带着职业自豪感说道。

“他知道游戏结束了。”波洛心不在焉地应和。

“我们发现了不少他的丑事,”贾普继续说,“他有两三个化名,做过一笔支票诈骗,还化名巴斯上校在丽兹酒店搞出些风流韵事。皮卡迪利大街上一半的商人都上过他的当。但我们要等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再把这些亮出来一起起诉他。我说老兄,我们干吗这么急着出城?”

“我的朋友,要了结一件事也得做得漂亮,要把所有细节都解释清楚。我现在要去查的,其实是你发现的疑点,所谓‘丢失的手提箱疑云’。”

“我说的是‘小手提箱疑云’,我记得箱子就在那儿,并没有丢失啊。”

“别急,我的朋友。”

说话间,车子驶入了巷子。十四号大门外,一身高尔夫球运动装束的简·普伦德莱斯正从一辆奥斯丁七代里走出来。

她来回看了看这两个男人,接着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来坐坐吗?”

她率先进了屋,贾普跟着她进了客厅,波洛却又在门廊耽误了几分钟,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真烦人——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脱。”

几分钟后,终于把外套脱下来的波洛也走进了客厅,他注意到贾普努了努藏在小胡子下面的嘴巴。贾普肯定听到刚才他打开柜门时发出的轻微响动了。

贾普朝波洛投去探寻的一瞥,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普伦德莱斯小姐,我们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贾普快活地说道,“我们来就是想要问问你,艾伦夫人的律师叫什么名字。”

“她的律师?”年轻女孩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律师。”

“她和你一起租下这栋房子时,总得有个人拟合同吧?”

“不,不是这样的,你看,这房子是我租下来的,租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芭芭拉把要付的一半房租给我就可以了。纯属私下交易。”

“原来如此。哦!那我看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很抱歉帮不到你们。”简礼貌地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贾普转身朝门口走,“是去打高尔夫了?”

“是的。”简·普伦德莱斯的脸红了,“我猜在你们看来这么做挺没良心的。但事实上对我来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更让人受不了。我觉得我必须出去,找点事情做——把自己累垮,不然我会窒息的!”

她显得很紧张。

“我能理解,小姐。会这么想很自然——再自然不过了。坐在房子里冥思苦想——不,这滋味一定不好受。”波洛语速飞快。

“能理解就好。”简简单地回了一句。

“你有参加俱乐部吗?”

“有,我在温特沃斯打球。”

“肯定度过了美好的一天。”波洛说。

“唉,树上的树叶都快掉光了!一周前还是郁郁葱葱的呢。”

“但今天天气很好。”

“好吧,普伦德莱斯小姐,”贾普郑重其事地说,“我这边一有确切的消息就会告诉你的。实际上,我们已经扣押了一名犯罪嫌疑人。”

“谁?”

简·普伦德莱斯急切地望着贾普和波洛。

“尤斯塔斯少校。”

简·普伦德莱斯点了点头,转过身,弯下腰,点燃了壁炉。

“怎么样?”车子即将转出巷子的时候,贾普开了腔。

波洛咧嘴笑道:“很顺利。这次钥匙就插在锁里。”

“接着说——”

波洛面带微笑。

“我的朋友,高尔夫球杆都不见了……”

“这很自然。不管她做了什么,那姑娘的智商肯定是正常的。还有什么不见了?”

波洛点了点头。

“没错,我的朋友,那个小手提箱也不见了!”

贾普猛踩了一脚油门。

“该死!”他说,“我就知道那里面有问题。但到底有什么名堂?我当时翻得很彻底啊。”

“可怜的贾普,但你就是没发现。怎么说呢,‘很明显,我亲爱的华生’?”

贾普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波洛。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他问。

波洛看了看表。

“还不到四点。我看我们能在天黑前赶到温特沃斯。”

“你觉得她真的去过那里吗?”

“我想是真的——她去了。她想到了我们会再来找她问话。嗯,是的,我们会发现她去过那里。”

贾普咕哝了一声。

“哦,好吧,我们走。”贾普娴熟地驾驶着车子,在车流中穿行,“可我实在是想不出,那个手提箱会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我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关联。”

“你说得很对,我的朋友,我同意。手提箱和这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那为什么——不,别说出来!无论是顺序还是方法,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哦,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车开得很快,四点半刚过贾普和波洛就出现在温特沃斯高尔夫俱乐部了。周末路上都不太堵。

波洛直接找到球童主管,以普伦德莱斯小姐明天要换场地打为由,询问她的球杆在哪里。

球童主管高声下令,一个小男孩便去堆在角落里的球杆中翻找起来。最终拉着一个印有“J.P.”字样的球包回来了。

“谢谢你。”波洛说完就拿着东西往外走,中途又折了回去,不经意地问道,“她有没有把一个小手提箱也留在这里?”

“没有,先生。可能是放在会所里了。”

“她今天去过那里吗?”

“哦,去过,我在那儿看见她了。”

“你知道当时陪她的是哪个球童吗?她把一个小手提箱弄丢了,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放在哪儿了。”

“她没带球童。她先买了几个球,然后只打了几杆。我当时还纳闷,她干吗带一个小箱子呢。”

波洛道谢后就离开了。之后两人围着高尔夫俱乐部散步,走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波洛停下脚步欣赏起美景。

“太美了。墨绿色的松林,还有那一汪湖水。是的,湖水——”

贾普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你的结论吗?”

波洛微笑着说:“我想一定有人看到了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展开问询。”

1

波洛往后退了几步,歪着脑袋审视着房间里的布局。这儿有一把椅子——那儿有一把椅子。突然,门铃响了,是贾普到了。

这位苏格兰场的警督一脸警觉地走了进来。

“好极了,老兄!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昨天有人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往温特沃斯高尔夫球场的湖里扔了什么东西。根据描述,那个人就是简·普伦德莱斯。我们没费什么事儿就把东西打捞上来了。湖里面的芦苇还真不少。”

“捞上来了什么?”

“就是那个手提箱!但她为什么这么做?哦,这真的难倒我了!箱子是空的,连那几本杂志都不见了。为什么一个看起来神智正常的年轻女子要把一个价值不菲的小箱子扔进湖里。我不明白,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依旧毫无头绪。”

“我可怜的贾普!你不用再苦恼下去了。门铃响了,是答案来了。”

波洛那位无可挑剔的男仆乔治推开门,说道:“普伦德莱斯小姐到了。”

简·普伦德莱斯带着她惯有的自信走进了房间,并问候了波洛和贾普。

“我请你来是——”波洛开了腔,“请坐,坐在那儿,贾普你坐在这儿——因为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年轻女孩坐了下来,来回看了看两个男人,然后一把摘下帽子,不耐烦地放到一边。

“哦,尤斯塔斯少校被捕了。”

“我猜你是在今天的晨报上看到的吧?”

“是的。”

“他目前是因为一件小事被捕的。”波洛继续说,“同时,我们仍在马不停蹄地搜集与艾伦夫人案有关的证据。”

“确定是谋杀了?”简·普伦德莱斯迫不及待地问。

波洛点了点头。

“是的,是谋杀。一个人蓄意要毁了另一个人。”

女孩微微颤抖。

“别这么说。”她小声说,“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是的。但事实就是这么恐怖!”

波洛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普伦德莱斯小姐,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事情的真相的。”

简·普伦德莱斯看了看波洛,又转而去看贾普,后者脸上挂着微笑。

“普伦德莱斯小姐,他很有一套。”贾普说,“他说了算,这你是知道的。我们就来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波洛开了口。

“如你所知,小姐,我和我朋友是十一月六日上午赶到案发现场的。我们一起去了艾伦夫人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房间,现场的好几处细节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你看,那间屋子里的某些东西实在是太反常了。”

“嗯。”女孩应道。

“首先,”波洛继续说,“是房间里的烟味。”

“这你恐怕有点夸张,”贾普插嘴道,“我什么都没闻到。”

波洛迅速转过头。

“一点不错。你没有闻到任何烟味。我也没有。但正因如此,才非常、非常反常。房间里的门和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烟灰缸里有不下十根烟蒂。可这样的房间里竟然——要我说,屋里空气清新。这真是非常、非常反常。”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贾普叹了口气,“你想事情的方式总是这么迂回。”

“歇洛克·福尔摩斯也是这么干的。记得吗?他去注意狗在晚间的奇怪举动——最终的结论是狗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那条狗整晚什么都没做。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细节是,死者手腕上的那块表。”

“这又有什么问题?”

“手表本身没有问题,只是它戴在右手手腕上。人们通常把手表戴在左手手腕上。”

贾普耸了耸肩,刚要说话却被波洛抢先了。

“我知道,这并不是绝对,有些人的确更喜欢把手表戴在右手手腕上。接下来,朋友们,我要说到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了——写字台。”

“是的,我猜到了。”贾普说。

“这才是真的反常——非常引人注意!原因有两个。第一,写字台上缺了东西。”

简·普伦德莱斯立刻发问:“缺了什么?”

波洛转过头看着她。

“一张吸墨纸,小姐。写字台上放着一沓吸墨纸,而最上面那张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

简耸了耸肩。

“说真的,波洛先生,大家都会把用得太久的那张撕掉吧。”

“没错,但是撕下来之后会怎么处理呢?当然是随手扔进废纸篓里了。可我却并没有在旁边的废纸篓里找到那张吸墨纸。”

简·普伦德莱斯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可能是前一天撕掉的,废纸篓也被倒干净了。吸墨纸上没有痕迹,说明芭芭拉当天没有写过任何东西。”

“小姐,这恐怕很难说得通。有人看见艾伦夫人在事发当晚去过邮局,所以她当天一定写过信。她肯定不是在楼下写的信,因为那里没有书写工具,她更不可能去你的房间写信。那么,她写完信用来吸墨的那张吸墨纸去哪儿了呢?当然,人们有时候会把纸直接扔进壁炉里烧掉,但那个房间是用煤气取暖的。而楼下的壁炉那时并没有点燃,因为你告诉过我们,你回来的时候里面的炭是刚添好的,但还没点。”

波洛顿了顿。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小事。我翻了好多地方,废纸篓、垃圾桶,但就是找不到有吸墨痕迹的吸墨纸——而在我看来,这张纸至关重要。看起来是有人特意把那张纸拿走了。为什么?因为如果有人拿着那张纸对着镜子看,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信上面的内容了。”

“除此之外,那张写字台上还有另一处疑点。贾普,你应该还大概记得上面的东西是怎么摆放的吧?吸墨纸和墨水台在中间,左边放着笔盘,右边放着日历和一支羽毛笔。对吗?你还没明白吗?那支羽毛笔,你记得吧,我仔细检查过,发现那不过是个摆设,从来没被使用过。啊!你还没明白?那我再说一遍。墨水台在中间,笔盘在左边——是左边,贾普。一般来说笔盘不是都放在右边的吗,因为右手拿起来更方便?”

“啊,你现在想明白了,是吗?笔盘放在左边,手表戴在右手手腕上,吸墨纸被拿走了,房间里又多了些别的东西——就是那个装了好多烟蒂的烟灰缸!”

“贾普,那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味,说明房间的窗户之前一定是开着的,不可能整晚都关着……这些,让我想到了一幅画面。”

他转过身,面对简。

“就是你,小姐。你打车到家,付了车钱,跑上楼,喊着‘芭芭拉’——你推开门,却看到你的朋友躺在地上,手里握着手枪,已经死了——枪在她的左手,当然了,因为你朋友是个左撇子,这也就是为什么子弹是从她的头部左侧射入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她写给你的字条,上面写明了她自杀的原因。我猜想,那封信一定非常动人……一个年轻、温和,却闷闷不乐的女人,因为遭到敲诈而最终选择了自杀……”

“我认为,那一瞬间,你就萌生了那个想法。你知道是那个男人,你想让他受到惩罚——彻底而充分的惩罚!于是,你把枪拿了起来,擦拭掉指纹后放进了她的右手。你收起字条,又撕掉了最上面那张留有字条内容痕迹的吸墨纸。接着你就到楼下点燃壁炉,把这些纸片全部烧成灰烬。你又把烟灰缸拿进了芭芭拉的房间,制造一种曾有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谈话的假象。你还把在客厅地板上找到的一块袖扣碎片拿上了楼。找到这个碎片真是你的幸运,你想用它让证据看上去更加确凿。然后你锁好了窗户和门。没人会怀疑你在这个房间里做过手脚。警察会就看到的现场展开调查——于是,你没有先向巷子里的人寻求帮助,而是直接报了警。”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你一直扮演着替天行道的冷酷角色。一开始你什么都不肯说,却十分巧妙地表露出你对自杀的怀疑。然后你又慢慢地引导我们怀疑尤斯塔斯少校……”

“是的,小姐,你这招真够高明的——事实上,这就是一起精明的谋杀案。谋杀对象就是尤斯塔斯少校。”

简·普伦德莱斯站了起来。

“这不是谋杀——是替天行道。可怜的芭芭拉是被那个男人逼死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却那么无助。你知道吗,这个可怜的孩子,第一次出国就在印度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那时她只有十七岁,而那个男人不但离过婚,还比她大好几岁。她怀孕了。她本可以回家的,但她不愿意。她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回来后开始以‘艾伦夫人’自称。她的那个孩子夭折了,于是她回到了伦敦,爱上了查尔斯,一个华而不实、骄傲自大的草包。芭芭拉崇敬他,而他也心满意足地接受她的崇敬。如果查尔斯不是这样一个男人,我就会劝说芭芭拉告诉他实情。可他是,所以我让芭芭拉闭紧嘴巴。毕竟,除了我,没人知道芭芭拉那段往事。”

“这时候,尤斯塔斯那个恶棍出现了!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一步一步地把她榨干,但在最后那一晚,芭芭拉才意识到这也会威胁到查尔斯,丑闻的威胁。他们俩一旦结婚,尤斯塔斯会更加为所欲为——去威胁一个唯恐丑闻上身的有钱人!那晚,尤斯塔斯拿着钱离开后,芭芭拉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然后她站起来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她非常爱查尔斯,不能没有他,但是为了查尔斯,她又绝对不能嫁给他。所以她决定以最好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简猛地仰了仰头。

“你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居然站在那里说这是谋杀!”

“因为这就是谋杀。”波洛的语气十分严厉,“有时候谋杀看起来像是替天行道,但归根到底还是谋杀。你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正视真相吧,小姐!你的朋友死了,是她自己选择的,因为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我们当然会同情她、替她感到惋惜。但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开枪的是她自己,不是别人。”

波洛顿了顿。

“你是怎么想的呢?那个男人现在就在监狱里,因为其他的罪行他需要服刑很长一段时间。你真的想亲手毁掉一个人的人生吗?”

简·普伦德莱斯盯着波洛,双眼慢慢黯淡。她突然咕哝道:“不想。你说得没错,我不想。”

说完,她倏地一转身,像阵风一样离开了房间。接着传来大门撞开的声音……

2

贾普吹了好长一段口哨。

“好吧,我确实差劲!”他说。

波洛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两人默默无言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贾普先开口道:“不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而是把自杀现场弄成像是谋杀的样子!”

“没错,而且伪装得很到位。没有做得太过分。”

贾普突然问:“可那个手提箱又是怎么一回事?它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我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我告诉过你那个手提箱没有用。”

“那为什么——”

“是高尔夫球杆。贾普,是那些高尔夫球杆。柜子里的高尔夫球杆都是给左撇子用的。简·普伦德莱斯的球杆都寄存在温特沃斯球场,柜子里那些都是芭芭拉·艾伦的。所以我们当时打开柜子查看的时候那个姑娘会突然紧张,因为她的所有努力很可能会因此付诸东流。不过她反应很快,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她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一模一样。于是她采取了当下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试图吸引我们去注意错误的东西。她看到我们注意到那个手提箱,于是故意说:‘那是我的——是我今天早上才带回来的。里面不可能有你们要找的东西。’期待我们能注意这条假线索。同理,第二天她出门去处理那些高尔夫球杆的时候继续拿着手提箱,作为——你们怎么说的来着,熏鲱鱼?”

“红鲱鱼。你是说她真正在意的物品其实是……”

“你想一想,我的朋友。要处理掉一袋高尔夫球杆,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呢?不可能烧掉或直接扔进垃圾桶。随便丢掉很可能会被送还回来。于是,普伦德莱斯小姐把它带去了高尔夫球场。她把那些球杆留在会所,又从自己的球包里取出几根球杆,没有带球童,自己出去转了。可以想象,她一路上不时把球杆折断,然后随手扔进周边的灌木丛里,最后把那个包也扔掉了。要知道,折断的球杆在高尔夫球场上并不稀奇,常见人一时激动把球杆折断!这就是一项会让人恼羞成怒的游戏啊!”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把那个重要的小手提箱扔进了湖里——以一种非常夸张的方式——而这,我的朋友,就是‘手提箱疑云’的真相了。”

贾普望着波洛,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拍了拍波洛的肩膀,爆发出大笑。

“对一只老狗来说,你真是棒极了!真让我说对了,这种蛋糕正合你胃口!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

“我很乐意,我的朋友,不过我可不想吃蛋糕。我想吃蘑菇煎蛋卷,白汁烩小牛肉,法式青豌豆……甜品就选杏仁酱朗姆蛋糕吧。”

“没问题,走吧。”贾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