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三小时候经常由那人牵着手走。那人给他缝制了小西服。那个时候,连大人都不怎么欢喜外国服装,至于小孩的服装式样,裁缝师当然不会认真考究。他的上衣腰身并排钉了两颗扣子,前胸敞开着。布料用的是白斑点的呢绒,硬邦邦的,手摸上去感到特别粗糙。尤其是那条淡茶色的条纹西裤,是当时只有驯马师才穿的,他却洋洋得意地穿在身上,让那人牵着手走。
当时,他特别珍惜那顶帽子。那是一顶浅锅底一般的黑呢毡帽,紧扣在他的光头上,就像蒙着头巾似的。他却非常满意,照往常一样,由那人牵着手到游艺场去看魔术。当时魔术师还借用他那顶帽子,用手指头从他特别爱惜的帽腔里捅出来给他看,他又吃惊又担心。当帽子还回到他手里时,他来回摸了又摸。
那人还给他买了好几条长尾巴的金鱼。就是武将画、彩色画、两张一套和三张一套的联画,只要他说要就给买。他甚至还有合身的铠甲和龙头盔,几乎每天把它穿在身上,挥舞着用金纸做的指挥刀。
他还有适合小孩佩带的短刀。短刀的钉帽上刻着老鼠拖红辣椒,他把这用银做老鼠和用珊瑚做辣椒的短刀当成了自己的宝贝。他总想把刀拔出来看一看,而且拔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拔不出来。原来这是封建时代的装饰品,也是那人好心送给小健三的。
那人还经常领着他去乘船,船上总有身穿短蓑衣的船老大在撒网。当大小鲻鱼游到岸边往上跳时,那样子就像白金闪着亮光一样,映进他那小眼睛里。船老大有时把船划出海面两三海里,连海鲫鱼都能捕到。这时高浪打来,小船直摇晃,他马上就会头晕,所以大多是躺在船舱里睡大觉。他最感兴趣的是河豚落网,他用杉木筷子把河豚的肚子当小鼓,敲得咚咚响,见河豚又鼓肚子又生气的样子,他高兴极了……
打见到吉田以后,这些儿时的回忆,突然从健三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来,虽说是支离破碎,但都显得那么清晰。而且哪一个片断都与那人紧密相连。越是顺着这些零零碎碎的情景往前追忆,头绪也就越来越多。既然自己被编织在这取之不尽的经纬线里,那么,那个不戴帽子的人也必然会一起被编织进去。他领悟到这件事时,心里十分难过。
“这些情景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当时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就记不起来呢?”
这是健三心里最大的疑问。可不是吗,小时候那人是那么关怀自己,当时自己的心情如何?竟忘得如此一干二净。
“可是,这些事是不应该忘记的呀。莫非打开始起,就对那人缺少与恩义相应的情分?”健三是这么考虑的,也大致是这么来剖析自己的。
他没有把因此而引起自己去回忆往昔的事告诉妻子,这可能是因为他考虑到女人感情脆弱,但他甚至没有考虑到说出来或许更有利于缓和她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