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一 汉语的方言

方言是什么？方言其实就是通行在一定地域的“地方话”。通俗的说法很多：本地话、白话、乡谈、平话、土拐话、土话等。如果是在各地普遍通行的，现代就叫“普通话”，先前文雅的说法是“通语”“共通语”或“共同语”等。方言和普通话都是鲜活的口语，只是通行的地域大小不同，社会地位也不一样。通语说的人多，经过书面语的加工和专家的研究，为了“普遍通行”，就有比较明确的规范；相对而言，方言比较随意和粗糙。其实，不同地方的人说普通话时，许多人说的“地方普通话”并不标准；有些人与外地沟通不多，说起本地话反倒更“纯正”。

远古时代大概只有一个个部落的方言，后来经过战争的吞并或联盟，建立了国家，为了不同地方的沟通，就逐渐出现了共通语。在中国，很早就有了通语，先秦时期也叫“雅言”，汉代扬雄的《方言》就是用“绝代语”“通语”来解释各地方言的。

方言依存于社会生活，是有生命的社会现象。每一个方言都有各自的形成、定型、发展、变化、衰退的过程。有的方言因为社会地位提高了，可能发展成为共同语，有些方言因为和通语或强势方言的竞争，或由于移民和民族融合，以及天灾人祸等原因，也可能走向混合，发生质变，甚至逐渐消亡。

中国是方言大国，汉语历来以方言复杂而著称。汉唐盛世，中国人口已有五六千万，明清时期就上亿了。中原汉人经过频繁的战乱和移民，南迁、西进，与诸多民族打打停停、分分合合，有的就互相融合了。他们散布于辽阔地域，山川阻隔之下各聚一方，便形成了多种多样、大大小小的方言。散居在边疆的五十多个民族也因历史、地理的原因，形成了类别繁多、大小不同的方言。

两千年前的《方言》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研究地域方言的著作。但是，在后来漫长的中古时期，方言的研究不被重视。因为用汉字书写的通语书面语（文言）借助中央集权的政治和传承经典的文化，越来越具备了神圣的地位。《广韵》所代表的唐宋间通语的官音统治文坛千年，“十三经”则是文言的正宗，方言被认为是应受匡正的俗言野语。直到近代社会，由于城市的兴起，用方言书写的俗文学（白话）得以流传，民间为了使用殊异的方言识字读书，编著了各种方言韵书（也叫地方韵书），方言才有了一席之地。19世纪西方传教士来华之后，在东南沿海传教，记录了不少方言，保留了一些当年的方言语料。到了20世纪初，西学东渐，现代语言学转轨研究当代口语，方言才成了科学研究的对象。但是，由于中国古代典籍保存着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具有非同一般的文言地位，传统的音韵、文字、训诂之学还吸引着许多学者做潜心的研究。现代汉语方言学虽然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但在汉语研究中还一直没有成为主流。

现今的汉语究竟有多少种方言？经过了近百年的调查研究，至今还没有大家认识一致的结论。因为方言有大小，大方言管着小方言，方言之间的差异有多有少，方言区域之间并没有断然的界线，什么是区分不同方言的标准，大家也有不同的认识。总的说来，往粗里分，先把官话和非官话分开是合理的。官话通行面最广，从南京到兰州，从昆明到哈尔滨都是它的领地，使用人口超过全国人口的大半，各地官话大体可以相通，因此它才成了通行全国的普通话的基础方言。非官话分布在中国东南部，大体可以按照跟官话区别的大小分为两片：长江近处的湖南的湘语、江西的赣语和苏浙的吴语跟官话差别较小，词汇和语法受共同语和官话方言影响较多，但语音方面还多少残留着古代的浊音声母，一般声类较多，韵类、调类较少，我们把这些方言概称作近江方言；离长江较远的浙南吴语、闽粤琼的闽语、赣闽粤的客家话和两广的粤语，跟官话语音差异较大，一般声类较少，韵类、调类较多，词汇和语法差异更大，我们把这些方言概称作远江方言。以上说的七大片在20世纪80年代是方言学界相当一致的看法。后来在编辑《中国语言地图集》时做了更详细的调查，又提出了一些方言区。例如，山西一带的晋语，安徽东南部的徽语，广西的平话和土话。20世纪80年代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所列的《汉语方言分区示意图》和201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反映了两种不同的分区。前者将汉语方言分为七区，即官话方言、吴方言、赣方言、湘方言、闽方言、客家方言、粤方言七个区；后者沿袭1987版《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香港］朗文出版［远东］有限公司，1987年）分区的基本格局，仍将汉语方言划分为十区，即官话区、晋语区、吴语区、闽语区、客家话区、粤语区、湘语区、赣语区、徽语区、平话和土话区。后来的几年间，关于汉语方言的分区，有些学者还发表了一些不完全一致的看法，有的认为晋语还是应该属于官话的一个区；有的认为平话就是早期的粤语，徽语则是吴语的变种。至于湘粤桂交界相连的土话，后来又举行了多次全国性的研讨会，发掘了大量新的材料，有些学者认为，这一片湘语、粤语、客赣语和西南官话交界地带的方言，内部差异很大，并没有太多共同的特征，更像是一群过渡地区的混合型方言。可见，汉语方言的调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关于方言分区的原则和方法，也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只有进行更加广泛深入的调查和研究，关于汉语方言的分类和分区才能得到大家都满意的结论。本书是介绍方言调查方法的，暂不讨论方言的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