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薛三爷在书房内,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挂在天际的月亮渐渐下沉,晨间的天色碧蓝蓝的,好不清爽。跟随多年的薛福祥就和丰神俊朗的南凯风来了。
这一次谈话,薛三爷和薛福祥都说得很少,而是听南凯风说。因为事情从总体安排到细节把控,许多都是南凯风的主意,只不过薛福祥听了两遍,而薛三爷听了一遍。
薛三爷在两处枝节上稍微嘱咐了两句,最后说:“此事就这样办,你们去安排吧。”薛福祥和南凯风退出房门,正好在门外的廊中碰到了前去找父亲说话的薛美秋,美秋是三爷唯一的女儿,美秋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虽是女儿身,且为偏房所出,但薛三爷格外疼爱,视若拱璧,美秋冲着南凯风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招呼道:“福祥叔、凯风哥,你们真早”。
薛福祥称了一声:“小姐早”;而南凯风则叫了一声:“美秋,早。”
从出了薛三爷书房的一刻起,薛福祥和南凯风就带着薛公馆上上下下的人忙碌起来,整个薛公馆都为盛葆霖次日的来访忙中有序的准备着。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六月十七,申时一刻,一辆黑色的纳什牌小汽车在薛公馆门前停了下来,南凯风上前打开了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十多岁,一身米色长衫,略微有点发福的男子,此人相貌平平,但一双平稳和善的眼睛却藏着一股凌厉之色,似一脸和气像,可又不经意地渗漏了些许肃杀之气,好像一株冬日褪尽树叶的枫杨树,枝干刺向天际,这就是盛葆霖了。
就在南凯风为盛葆霖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年近六旬的盛葆霖和二十刚出头的南凯风四目相对,但霎时又都挪开了,可这一瞥给彼此都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象。随即,一身长衫的薛福祥上前拱手道:“欢迎盛先生大驾光临,我家老爷已恭候多时了,盛先生——请!”
在这开车门和寒暄的当口儿,南凯风迅速扫了一遍四下:除了一个年纪与盛葆霖相当的随从和一个坐在汽车里的司机以外,盛葆霖未带一兵一卒。进入公馆后南凯风又在第一时间用眼神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了薛三爷。
盛葆霖走进薛公馆,前面是一个庭院,那两株漂亮的桂花树在院子中间。而此时薛三爷已大步向前,拱手带笑道:“哎呀呀,盛先生大驾光临,欢迎欢迎。盛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乃薛三之幸!”
盛葆霖即刻还礼说:“葆霖久闻三爷大名,仰慕多时,今日前来,多有叨扰。”
薛三爷道:“盛先生哪里话,您是上海滩响当当的大人物,我薛三能有缘与您一叙,是我薛三的荣耀,只是寒舍粗陋,还望盛先生不要嫌弃。请!”
两人在前厅坐定之后,下人上了两盏西湖狮峰山的明前龙井,只见这茶盏釉色雪亮,宛如白玉,触之光滑细腻,手感温润,揭开茶盖,汤色嫩绿,淡香扑鼻。入口一品,如饮仙露、妙不可言。
“三爷,杭州出好茶是不假,但您的这龙井……茶盏中汤色、叶片均无异常,但汤味中又好像多出一点别的什么味道,似乎大有玄机啊?”盛葆霖问。
薛三爷笑着说:“盛先生,高人!小风,你来说说咱们家这茶。”
南凯风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说起薛公馆的茶叶来:“盛先生您有所不知,此茶,是每年清明前在狮峰山最早采摘的一批龙井茶,每枝只采一个嫩芽,称为莲心,经晾晒后再与他物混合,一起进行炒制。盛先生饮到的这多出来的一点味道,玄机就在这与茶叶一起炒制的食材之中。”
“哦,果真有玄妙,愿闻其详。”盛葆霖说,兴致也更高了。
“这莲心片在炒制之时,还要放入石斛花一同炒制。这石斛花是前一年差人从温州雁荡山采摘后洗净晒干,然后存入罐中,只待来年与龙井一同炒制。这莲心与石斛花一起炒制完成之后,再叫人把茶叶一片片拣选出来单独装罐,石斛花则另做他用。所以您喝的茶中有淡淡石斛花的味道,但却没有花的踪影了。而冲泡之时,最好是用大慈山白鹤峰下的虎跑泉水。此茶与其他的龙井比起来,除了茶汤味道多了一丝清冽外,更兼石斛花的理气益血之功效。”南凯风说着。
“哎呀呀,妙啊,三爷,您真是妙人啊,这小兄弟也是谈吐不凡,风度翩翩。”盛葆霖称赞道。
“诶,他还年轻,盛先生谬赞啦。他是薛三的故友之子,现在我身边做事。
——凯风,还不谢谢盛先生。”薛三爷说。
南凯风上前一步,拱手道:“南凯风谢盛先生夸奖。”
薛三爷继续说道:“至于这茶,盛先生要是喝得惯,走时带去一些,到上海慢慢喝。”
“喜欢是喜欢,但岂敢夺人之美啊……”盛葆霖笑着说道。
两人又就上海滩和杭州的风物人情拉扯了一番。边饮边说,渐渐地,双方的戒心更少了一些,气氛也更为融洽了。薛三爷缓缓地放下茶盏,道:“盛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薛三是爽快之人,这次谢家公子的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看,还劳您专门……”
“唉,三爷,不可这样讲,薛门弟子哪知道他们二人是谁,这就是一个误会……一个误会!”盛葆霖打断薛三爷,说道。
“是,误会——误会了!”薛三爷说道。
“既是误会,何来对不住之说呀?
——误会解开了就好,晚些我把谢家侄儿和侄儿媳妇带回上海,同我那绍棠兄说一声就行了,绍棠兄虽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些江湖之事,并非计较之人。三爷无需介怀。”盛葆霖答道。
薛三爷说:“好!盛先生也是爽快人。沛生,你来——”
一直站在门外的王沛生低着头走了进来,薛福祥也把谢家公子夫妇带到厅堂,互相见面之后,盛葆霖知道谢家这对年轻夫妇虽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受什么罪,并无大碍。王沛生对着盛葆霖深鞠一躬,然后低声小气地说道:“盛先生,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得谢家少爷,还给您添了麻烦,多有得罪了,望盛先生不计小人之过,沛生向盛先生赔罪。”
王沛生随即下跪道:“沛生甘受盛先生处罚。”
盛葆霖立刻将其扶起,说道:“诶,这位兄弟言重了,误会一场,何罪之有。”
随后王沛生又低头向谢家公子夫妇赔礼道歉一番后,才低头退出了厅堂,抬起头来向薛公馆外走去,离开之后王沛生眼神中涌出了一股不服气和怨恨。
一番相互客套和寒暄后,薛福祥又安排谢家公子夫妇在偏厅歇息。至此,薛三和盛葆霖心中的芥蒂和顾虑都已放下,薛三随后又陪着盛葆霖在薛公馆的花园里,沿着那汪从西湖引进的溪水,在树荫下边走边聊,聊着聊着两人竟生出一些相惜之情。
盛葆霖说道:“薛三爷为人爽直,在杭州经营得有声有色,且门下能人众多,何不到上海发展,再图大计?”
薛三爷笑道:“多谢盛先生美意,无奈薛三已年过半百,日渐慵懒,且自小在杭州生活已经习惯了,人老了,念旧,不舍得离开故地喽。
——不过,此番与盛先生相交之后,薛三日后定去上海拜望盛先生,以后少不了要来打扰啊。”
盛葆霖即刻笑道:“请也请不来的,薛三爷说话算话,一定要来啊。
——此番识得薛三爷,葆霖深感投缘,只恨相识太晚,日后还要多多走动。”
薛三爷点头称是,两人又谈开了。
往前再走了一会,薛三、盛葆霖、盛葆霖的随从严仲明一行三人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盛葆霖向严仲明看了一眼,严仲明拉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事包,取出一张银票,上前到薛三爷身边,说:“三爷,这次的事情,您的弟子们也受累了,这,是一点车马费。”
薛三见道严仲明递过来的银票,轻轻一推,略放慢了语速道:“盛先生,这是何故?您这是看不起我薛三。底下这几个人我还养得起,车马费不劳您盛先生费心。”
“三爷,这是……”盛葆霖说着,轻轻推了下银票,薛三爷却面露不悦,带有几分愠色,盛葆霖见状笑道:“好!既是如此,——是葆霖浅薄,浅薄了。
——三爷,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银票也由严仲明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