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事情不妨从海伦给她姐姐的几封信说起。

最亲爱的梅格，

这宅第可不是我们以为的样子。它很旧，很小，不过总的说来还看着顺眼——一水儿红砖。我们目前住在里面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保罗（小儿子）明儿来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从过厅向右走可进入餐厅，向左走便是客厅了。过厅本身其实就是一间屋子。打开过厅里的另一道门是楼梯，顺着一条通道直达二楼。二楼并排着三间卧室，三间卧室的上面是一排三间阁楼。这当然不是这所住宅的全部，不过你注意到的也就这些了——从宅子前的花园一眼望去正好是九个窗户。

还有一棵非常高大的山榆树——抬眼看去左边就是——歪歪地依傍宅第生长，位于花园和草地的中间。我已然喜欢上那棵树了。另外还有普通的榆树、橡树——不比一般橡树更让人反感——梨树、苹果树和一架葡萄藤。但是没有白桦树。不过我得赶紧去会一会我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宅第和我们所以为的大相径庭。我们过去为什么会以为他们的住宅就应该是山墙林立，多姿多彩，他们的花园就应该是布满橙黄色的幽径呢？我认为这完全是我们把他们和昂贵的饭店混淆一块儿了——威尔科克斯太太身着美丽的衣服在长长的走廊里逶迤而行，威尔科克斯先生把脚夫们指使得团团打转，等等。我们女人家总喜欢往片面处想啊。

我星期六回去；晚一些时候会让你知道火车时刻。你没一起来，他们像我一样感到生气；真是的，蒂比也太累人了，他每个月都要闹一次病。他在伦敦怎么会染上枯草热呢？就算他得了这病，你因此就得放弃拜访，去听一个男孩子打喷嚏，这好像也太不公平了吧。告诉他查尔斯·威尔科克斯（在家的那个儿子）也得了枯草热，可是他根本不当回事儿，我们问起病情时他一副不屑的样子。威尔科克斯家的这种男人会让蒂比无地自容的。不过你不会赞同我这样看，我还是换换话题吧。

这封信长，是因为我在早餐前挤时间写的。哦，那些美丽的葡萄藤叶！这住宅被一棵葡萄藤遮挡得严实。早些时候我向外眺望过，威尔科克斯太太已在花园里了。她显然对这花园钟爱有加。难怪她有时看上去很疲倦呢。她一直在观察大朵的罂粟含苞待放。然后她走出花园草地去草坪，草坪的右角我正好看得见。她身着一袭长裙在潮乎乎的青草上逶迤而行，返回来时手里抱满前一天割下的干草——我推测是为兔子或什么动物准备的，只见她一次又一次闻那些干草。这里的空气令人陶醉。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槌球的响声，再往外看，原是查尔斯·威尔科克斯在练球呢；他们对什么运动都很喜爱。不久他开始打喷嚏，不得已停下来。然后我听见了更多的槌球响起，这次是威尔科克斯先生在练球，不一会儿传来“啊嚏——啊嚏——啊嚏”的声音；他也不得不停下来了。接着埃维出来了，在一个固定在青梅树上——他们把每样东西都利用起来了——的器械上做健身操，很快她也发出“啊……嚏”的声音，她转身进了房子。最后，威尔科克斯太太又露面了；她拖着裙裾一边走，一边闻干草，观看那些花。我不厌其烦地给你写这些，只因为你曾说过生活有时是生活，有时只是一出戏，活人就要学会区别哪个是哪个，一直以来我总把这话当作“梅格俏皮的信口胡说”。但是今天早上的生活确乎不是生活而是一出戏，看到威尔科克斯一家人轮流出场，我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现在威尔科克斯太太也已进去了。

我这就穿上（省略）。昨天夜里威尔科克斯太太穿过了（省略），还有埃维（省略）。所以说这里不是一个随便走动的地方，如果你闭上眼睛它仍然好像是那家我们所以为的招摇旅馆。可你一睁开眼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那些野蔷薇芳香醉人。草坪上方形成了一堵蔷薇篱——高得出奇，花儿垂落下来构成了花环，但它们的底部别有韵味，纤纤袅袅的，透过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鸭子和一头牛。这些属于那座农场，是我们附近的唯一住宅。早餐的钟声响了。致以厚爱。代我向蒂比致爱。向朱莉姨妈致爱；她来和你就伴儿正是时候，不过也让人烦呀。把这信烧了。星期四还要写信。

海伦

霍华德庄园 星期二

最亲爱的梅格，

我在享受千载难逢的好时光呢。我喜欢他们全家人。尽管威尔科克斯太太比在德国时更少言寡语，她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讨人喜欢，我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始终无私的，更可贵的是别人并不因此多劳累她。他们是你所能想象到的最幸福、最快乐的家庭。我真的感觉到我们是在交朋友。有意思的是，他们认为我是个傻瓜，而且也这么说——至少威尔科克斯先生是这样的——当人家这么说你，你又不介意时，那就是一种很可靠的考验，对不？他把妇女选举权带来的各种最吓人的事情说得入木三分，当我说我相信男女平等时，他把两臂交叠起来，让我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打击。梅格，我们今后是不是应该少说为佳呢？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为自己感到这么羞愧过。我说不出来人类何时曾经平等过，也说不出来什么时代平等的愿望曾经让人们感到更幸福。我简直无言以对。我过去只是从什么书里拾人牙慧，认为平等很好——也许是从诗里，或者从你那里。不管怎样，这种观念被驳斥得支离破碎，而且，像所有真正强大的人一样，威尔科克斯先生做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伤害我。别无高招，我就取笑他们得了枯草热。我们像好斗的公鸡一样生活，查尔斯每天开车带我们外出兜风——一座树木成荫的陵墓，一所隐士住宅，一条麦西亚国王们修筑的令人惊叹的路——打网球——赛板球——玩桥牌——夜里我们挤在这座可爱的住宅里。全家人现在都住在这里——它简直成了一个拥挤的兔子窝。埃维是一个可亲可近的人儿。他们想留我过星期天——我看我要是留下来也挺不错。气候适宜，秀色可餐——西望高地，景色迷人。感谢你的来信。把这信烧了。

你亲爱的海伦

霍华德庄园 星期五

最亲爱的梅格，

我不知道你会说什么：保罗和我陷入爱河——就是那个小儿子，星期三才回到这里的。

爱德华庄园

星期日